对于乐聆,谢棋向来是有几分忌惮的。她至今依然对朝凤乐府花园里见到的那个五彩斑斓的虫子记忆犹新,她虽然平日里刁蛮却并无多少杀伤力,但那个虫子却是她的一块心病。玉音很可能就是死在她的手下,当初莫云庭为了府里的宁静强行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背地里肯定是查了的。
只是,谁会查到乐聆这个司乐身上呢?若说竞争,也是司舞们相互间间和司乐们相互间的竞争,司舞与司乐应该是和乐融融的。这一切,谁都无从猜想。所以,当谢棋路过乐聆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乒乓声的时候,她停滞了脚步,犹豫良久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靠近了那儿。
越是靠近,她越能听见乐聆房间里传来的呜咽声,若此时此刻不是青天白日里,恐怕还真会被人当做闹鬼了去。
过去,还是不过去?
谢棋心中忐忑,一面是好奇心,一面却是理智。少顷,有淡淡的香味从房里弥漫出来。她认得那味道,那是被她藏到了柜子最底端的那包蔵天香的味道。
该是多大的动作,才能让这暗香传那么远?

蔵天

这是谢棋第一次见着乐聆怎么使用香。谢无说蔵天香是毒,食之成瘾。可是谢棋仍然没法想象着粉末究竟有什么用处…乐聆并非成瘾,确切的说,她并不是给自己吃的。她在喂那只五彩斑斓的盒子。
谢棋小心翼翼趴在窗口,透过一丝缝隙望见里里面的情形:乐聆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个瓷做的碗,一盏蜡烛。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纸张折了一条缝隙,她把纸张一点点地倾斜,用一断对着那只五彩斑斓的虫子的一头。也许,那是它的嘴。
谢棋只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看着乐聆把那张折了缝的纸倾斜到了极致,而后轻轻地把手伸进了那瓷做的碗里…那虫子一口咬下她的指尖,开始吸食起来。它原本是五彩斑斓,没过多久却成了越发鲜艳的红,想来是吸了许多的血。
乐聆浑身颤抖,眼睛快要瞪裂,露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又轻声呜咽起来,像是恐惧到了极致却又无法放声大哭一般。她抽回了手指,拿过身旁的娟帕细细擦拭着指尖。那儿已经看不出伤口,却也看不出血色了。
难道,这才是她选拔那天失常的真相?
谢棋看够了本想悄悄离开,却不想发出了一丝声响。
“谁在外面!”乐聆尖锐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几乎是同时,房门被她猛力打开了,衣衫不整的乐聆和正想开溜的谢棋正好对上了眼,“是你!”
谢棋尴尬地退后,乐聆却不打算放过她。她手里还拿着那瓷碗,眼里的阴霾越来越浓厚,一张漂亮的脸已经扭曲得有些变形,看神情比谢棋还丑了好几分。她冷笑起来,眼底杀意渐渐升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骤然把手里的碗一掀,把那虫子向谢棋倒去!
谢棋原本可以躲过的,如果不是脑海里忽然乍响的声响。她眼睁睁地看到那虫子落到了自己身上,从它软绵绵的身子里伸出了几个爪子一样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衣服,迅速往她身上攀爬!
乐聆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丑八怪…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谢棋慌乱无比,玉音的死状她至今记忆犹新…她不敢用手去拍那虫子,只得迅速地解开外衣,只是没想到那虫子居然迅速攀爬到了她的手上。顿时,她一阵恶心心寒,用力甩了甩手,还是没能成功。
乐聆低低地在那儿笑出声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
谢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动弹,因为她发现那虫子也没有多少动作。它只是换了个位置到了她的袖子上,伸出小小的爪子抓住她的袖摆,然后…一动不动了。
乐聆震惊地瞪大了眼,许久才喃喃:“为什么…”
谢棋试图脱衣服,只是她一动,那虫子就扭着屁股换位置,始终保持着黏在她身上的姿势,等她不动了,它才满足地固定了位置不动。这情形,诡异得让人心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乐聆惊恐地叫出声来。
谢棋从她的惊慌失措中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似乎原本这虫子沾上她,她就得当即毙命?然后,现在情况反了过来,虫子非但没有当即杀了她,反而…赖上了她?
她上前两步,乐聆尖叫着后退:“你不要过来!”
“…你觉得我会听?”谢棋恶劣地咧嘴笑了笑,又是凑近两步。
“啊——”乐聆尖叫着进了房,砰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地关上了,留下谢棋一人与那诡异的虫子…面面相觑。
谢棋瞧了瞧颇为安逸的虫子,不明所以。不过,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上次把这种虫子从杜蕊柜子里搬到玉音柜子里的时候它没有动弹的原因。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它不会攻击?还喜欢…黏糊?不管如何,这虫子始终是个害人的东西。谢棋想了又想,最终鼓足了勇气,拿袖子裹住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触碰了它一下。
没有丝毫反应。
她壮大了胆子,把它五色斑斓的身躯从衣袖上拽了下来,轻轻放到了地上。那虫子摇头晃脑,似乎快活得很。
谢棋卯足劲儿,从隔壁找了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石头把它砸得支离破碎——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乐聆的房门紧掩,没有一丝声响。谢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终究是默默离去了。
当然,走之前,她没忘记把那虫子踢到了她门口。
*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槐的训练法子越发诡异,不过半月后,谢棋却真的能把那绿腰勉强跳下来了。虽然依旧没有佳色或是尹槐那技巧,但好歹有了几分神韵。
乐聆依旧是每日配以绿腰曲,与谢棋相反的是天资聪颖的她越来越被不在状态,半个月来,她越来越被尹槐所不待见。乐聆和谢棋是不同的,她是尹槐亲自□看好的司乐,琴艺一废,她就再没有让尹槐关照的资本。谢棋与她配舞的这半月,初时是她经常挑跳错步伐,等到后期的时候却是乐聆频频出错,惹得尹槐的脸阴沉不已。
“最后一遍。”尹槐不轻不重道。
谢棋偷偷瞧见了乐聆发颤的手,她的指尖已经看不到那虫子咬破的痕迹,但是皮肤依旧苍白的很。她的脸色僵硬,目光虚浮,神思显然是不在琴上。这最后一遍还是失败了。
尹槐一直低着头,待到乐聆第一个跑调的音节传来的时候抬了头,轻飘飘道:“乐聆,宫选可只剩下十日了,你可是做好了当司花的准备?”
乐聆仓皇跪下了,不断地磕头:“大人…”
“乐聆,我本来觉得是小谢拖累了你,如今看来,反倒应该为小谢可惜。”尹槐淡道,“你看看小谢,她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司舞模样,可是你呢,嗯?”
谢棋尴尬地站在殿上,扯了扯宽大的衣衫蹲坐到了角落里。这衣服滑溜溜入手极其舒服,是尹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高档货,据说是为了体现出绿腰最好的效果,特地找人做了用来让她宫选的时候穿的。
她找了个原理乐聆和尹槐的角落,所以只能看见尹槐面色不佳地说了几句什么,乐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眼泪流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少顷,尹槐站起了身,走到了角落里:
“小谢。”
“嗯?”谢棋浑身戒备。
“站起来。”
“啊?”
尹槐笑眯眯地在她面前蹲下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瞅了瞅,笑道:“怎么,为师很凶?”
“…不凶。”
“为师送你的衣服好看么?”
“…好看。”
“为师好看么?”
“…还行。”
尹槐的眯眼一笑:“那为什么躲到角落来?蹲在这儿压坏了衣服怎么办?宫选落败怎么办?”他一句句轻声接着,到最后跟了一个上翘的“嗯”字,成功地激起了谢棋一身的不适。
离宫选的时日的确不多了,谢棋也知道她依旧掌握不了神韵。虽然尹槐对她的进步似乎颇为满意,但是…总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少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一曲柔美的绿腰该配上更好的东西,也许是更好的琴音,也许是别的东西,她不能确定。
每每起舞,舞姿越是熟练的时候,那种仿佛从骨子里往外扩展的遗憾失落会席卷她满身。也许最悲哀的不是明知不对而无法更正,而是不知哪里不对却想更正。
那一日夜晚,谢棋在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蔵天香。她蹲在地上犹豫良久,终于取了一点点抱在布包里,去了乐聆的房间。她的曲子配得凌乱,她的舞势必也会被影响,谢棋权衡了轻重终于做了个决定。
谢无说蔵天香食之成瘾,她虽然不知道乐聆拿它来喂虫子是不是也是食用的一种,但她越来越差的状态却一定和那只被她踩扁了的虫子脱不了干系。
乐聆的房间里毫无生息,谢棋在门外敲了半天的门,才听到里面极其嘶哑的一声:“谁?”
“谢棋。”
“滚。”
谢棋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朝着房里瘪瘪嘴道:“我带了蔵天香来,你既然不需要,那我回去了。”
她的话音未落,房门吱嘎一声,骤然被打开了——脸色苍白的乐聆出现在了门口,双目瞪得要裂开来一样。她尖声道:“你说什么?”
谢棋稍稍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瘪嘴道:“蔵天香,你是不是需要?”
乐聆的脸色微微变了,良久才冷道:“你想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好弹琴就行了。”谢棋看她这副模样大概确定了她是想要的,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布包丢给了乐聆。
乐聆本能接过了,脸上却渐渐升起了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无法理解谢棋这么做的目的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任何交代的事情。一直到谢棋消失在花园的小径上,她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二日,乐聆的琴艺果然大有长进。尹槐的脸上终于有了满意的神色,谢棋却愁眉不展起来:乐聆的琴音已经没有任何缺陷,可是她的琴艺越好,这舞配曲的绿腰就越美,她心中的那一丝失落感却越发严重起来。
尹槐发现了谢棋的失落,趁着休息把自家徒弟揪到了面前,戳了戳她的脸问:“怎么?”
谢棋犹豫了片刻,迟疑道:“这个绿腰跳起来怪怪的。”
尹槐眯起了眼问:“哪里怪?”
谢棋只得抓耳挠腮两眼发呆:“说不上来,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多了什么。”总之就是怪异。
尹槐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一双桃花眼几乎眯成了线。他朝一旁的佳色招招手,问她:“佳色,再讲讲这绿腰的起源吧。”

回府(补完)

佳色眼里有疑惑,却还是三言两语把那日的所见所闻讲解了一遍:“这绿腰,是南蛮之地的人用来祭祀河神的,南方传闻,每年的雨季皆是河神的恩赐,他们每一年都会雨季之前凑齐一对童男童女绑了坐在竹筏上,让她们顺着河流飘荡到下游去。说来也奇怪,那条河流宽阔平坦,水流极其缓慢,越到下游越是开阔。竹筏却每次都会在下游沉没…童男童女在祭祀之前,会在上游跳一曲祭祀舞,那时候他们用两根绳子系着竹筏不让它往下漂,童男童女就站在竹筏上跳舞给河神看…”
“小谢,你觉得这舞有什么不对劲?”
谢棋只觉得脑海里混沌一片,怎么都理不清情绪,只能摇摇头望着尹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尹槐慢慢踱步到了舞殿中央,对着乐聆递了个眼色便开始起舞——他初时跳得极慢,每一个动作都落到了极致,而后才一点点加快起来。一遍,两遍,三遍,他不知疲倦地跳着…
谢棋知道,尹槐这是在给她考虑的模板。可是直到他满头大汗,她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佳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小谢,这种祭祀舞又不是给人看的,也许本来就比较怪异。”
谢棋茫茫然,追问:“那给谁看?”
“河神啊。”佳色笑道,“他们会把竹筏做得很债,为的就是童男童女的舞姿可以印到水面上。”
“水面上…”谢棋看着尹槐的动作喃喃自语,一个怪异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急急叫住尹槐,“师父!”
尹槐停下舞步,喘了口气走了过来。谢棋犹豫着开口:“给河神看的舞…是看水里的影子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把所有的动作…反过来?”
尹槐忽而瞪大了眼,面有异色。良久,才轻轻抬手拍了拍谢棋的脑袋,揉乱了她的头发,继而是放声大笑——
“不愧是我尹槐的徒弟!”
事实证明,差一微毫而失之千里。绿腰的步伐动作都极其复杂,所有各不同。普通的舞蹈即便是左右倒置了也并无多少害处,只是绿腰不同,左右一换,它每个起势落势之间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比先前少了份柔美,却莫名其妙多了分蛊惑…
这才是祭祀舞,让童男童女的双亲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女送命依旧站在岸边心怀感恩的祭祀河神舞…
“这舞太…”尹槐实验的时候,谢棋心跳纷乱,抓着佳色的衣摆不想松手。这舞原本是好看,这会儿却诡异得…
一舞毕,尹槐笑意盎然。谢棋犹豫道:“师父,我不想跳这个,我们不改好不好?”
尹槐皱起了眉头,良久摇了摇头:“不行。既然知道了这其中奥秘,舞者,不能退而求其次。”
*
最后几日,尹槐的□越发严厉,莫说是谢棋与乐聆,就连佳色都因为督促不严而挨了不少骂。待到回朝凤乐府的最后一日,尹槐把一直在屋内养伤的莫云庭请到了舞殿。
谢棋偷偷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动作。她已经很久没见着这冷面神了,他在那日午后醒来,却没有答应见她,除了他受伤那日清晨一个人的探望就再也没见过。如今看来,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神色却依旧高傲得很,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过每个人的脸,却独独没有落到谢棋身上,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一般。
谢棋瘪瘪嘴不以为然,也不再看他。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乐聆弹奏出绿腰的第一个音节。谢棋对这舞已经熟练得很,跳起来轻松自如,琴音落下余音尚未散去的时候她结束了最后一个落势,抬眸之时发现莫云庭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脸色比刚才还阴沉了几分…
这么…难看?
谢棋微微哭丧起脸,朝尹槐望去,却发现尹槐笑得春风得意,显然对她的表现满意得很,哪里有半分不满意的姿态。
这么说,不是她跳得不好?谢棋不明所以,等她再抬头去看莫云庭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他搭在檀木椅上的手指尖已经被他捏得发了白。原本还脸眼光都不屑分她一毫的莫云庭这会儿…居然在狠狠瞪着她?
殿上没有一丝声响,良久,是尹槐软绵绵不无得意的嗓音:“云庭,如何?”
莫云庭久久不答话,只是眼色僵硬到了极点。他不答尹槐的问话也不看尹槐就转身离开,临走前狠狠瞪着谢棋道:“你,跟我过来。”
口气虽然阴霾,言语却是沙哑的。
这朝凤乐府里最阴晴不定的便是莫云庭。谢棋在原地踟蹰了很久,到最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结果,居然是一路跟到了最为偏远的一个院子里。谢棋跟得气喘吁吁,莫云庭却是一副气息都不曾凌乱的模样,等走到再也没有路可以走的时候,他才回头停下了脚步,眼色阴沉地回眸盯着她。
对上他的目光,谢棋只觉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好在他今天没有随身带着剑,又是穿着比较奢华的衣服,应该…应该不会动粗吧?
“莫、莫大人…”
莫云庭一直沉默,半晌才从喉咙底挤出极轻的一句:“这一月,可有所得?”
谢棋稍稍发愣,乖乖答话:“有。”
“喜欢跳舞么?”
莫云庭的嗓音原本就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冷清的小院落里越发显得阴森。谢棋心跳不稳,犹豫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与他对视,“喜欢。”
“想入宫?”
“只有一年。”谢棋小心地咧嘴笑了,扬起自家丑陋的脸,“大人,小谢还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您也曾经说过小谢不过是个丑陋的下等司花,没才不说,还没貌。皇帝要不是个瞎子才不会留我呢。”
那是一张皱巴巴伤痕遍布的脸,早在朝凤乐府的时候就能吓得年纪小的司乐司舞脸色苍白。这样的脸又怎么可能被皇帝留在宫里呢?
莫云庭的眉心紧锁,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眸如寒潭给了她一记冰冷到极点的眼色。
谢棋瘪瘪嘴,悄悄安抚了一下自个儿心头那一簇开始冒尖的小火苗,陪了一个温顺的笑道:“大人,也许小谢到达不了三等司舞的舞艺,也许小谢才到宫门口就给人轰了回来…”
莫云庭不答话,只是凝神皱着眉。初夏的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到了他的发梢,染了一丝金。原本很是暖和的景致却因为他的脸色不佳而成了冰火两重天。原本威严森然的一个人,因着这两种极致反倒透出一丝不伦不类的别扭。
谢棋已经把脑袋搬空了,无奈这冷面神依旧没什么表示,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握拳干笑道:“大人,师父还等着小谢呢,不如等大人想到什么再找小谢?”
莫云庭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谢棋等待良久不见答复,终于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自作主张悄悄往原路返回,十数步后,她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入宫,小谢。”
“为什么?”
谢棋急急转了身,却不想只见着了莫云庭一个僵直的背影和他渐渐离去的脚步。那也是在绿萝山庄里,莫云庭留给她最后的印象。一声“小谢”如同无意识的呢喃,黏住了她将要离去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带来什么变化。他甚至…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不要入宫,小谢。
谢棋回房这一路,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印着这低沉的声响。时日明明已经是初夏,她却觉得心上某个地方像是沁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还透着要命的湿润。
第二日,便是启程回朝凤乐府的日子。启程之前,谢棋房里来了个稀客。房门敲响的时候谢棋正急匆匆收拾着房里的行装,以至于她开门的时候大汗淋漓,傻乎乎对上了脸色不佳的乐聆。
这朝凤乐府里除了尹槐和佳色,其余似乎人人都爱作出一副冷冰冰的高贵模样。乐聆一声不响进了房门,很是自觉地往她房里桌边的木椅上一坐,一派等着人侍候的模样。
谢棋心里本就憋了一口气,乐聆这副模样她便当她不存在,依旧是收拾该收拾的。终于,半盏茶后是乐聆憋不住了,她眼神漂浮,最终还是落到了谢棋身上,冷道:“上次,谢谢你。”
谢棋一时疑惑,“哪个上次?”
“你…”乐聆脸色发白,拳头紧握,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蔵天香。”
“哦,不必客气。”
“你…”乐聆红了眼。
谢棋依旧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房里的柜子还没有整理。那柜子的底层放着还剩下的大半包蔵天香。她稍稍一愣,突然想到了乐聆这稀客来除了嘲讽以外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再回头看看乐聆脸色,这猜测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谢棋缩回了手,问她:“乐聆,上次给你的蔵天香,是不是用完了?”
乐聆骤然抬起头,脸色越发惨白。她的身形依旧瘦削得如同一幅骨架。谢棋依稀记得就在她醒来的那时候,她似乎还没有瘦到这地步的…
“乐聆,你要不试试…戒了?”
“你不愿意给就算了!”
乐聆夺门而出,没有给谢棋留下半分解释的机会。而谢棋却在房里发起了呆——她为了乐聆琴艺发挥正常而把蔵天香赠给她,究竟是帮助了她,还是害了她?她在房里足足坐了半个时辰,直到丫鬟来催说所有人都已经在门口等待,让她快些出门。
一月期到,绿萝山庄里就要彻彻底底地冷清下来。乐使们完成了今年的任务又陆续出发开始了第二年的长途跋涉,而尹槐和莫云庭,乐聆几人早已在门口久候:尹槐长袖青衫眉眼带笑,莫云庭神情淡漠,乐聆苍白憔悴。明明是一个月前的几个人,却说不出什么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
谢棋站在门口最后望了一眼美轮美奂的绿萝山庄,终究背着包裹出了门。
彼时距离宫选之日只剩下短短两日。
所有的事情都尚不可知。

园中

谢棋一行人乘船回到朝凤乐府的时候正是午后,骄阳似火。她跟在尹槐身后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春天已经过去,时候已经到初夏。
朝凤乐府早有人守在门口,见了初归的几个人,那些美貌如花的司花与司舞们齐齐露出了笑脸,莺莺燕燕排成了一列齐声道:“恭迎大人回府,恭迎尹大人。”
谢棋和乐聆跟在他们身后,自然是不会被提及的,但这不代表没人看。几乎是所有的司舞和司乐都在悄悄抬眼扫视着尹槐身后紧紧跟着的她们,一边探望一边窃窃私语着。彼时谢棋带了个面具,遮去了丑陋不堪的脸,没想到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目光。随着莫云庭进府这一路,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目光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上,只好放慢了步子缩到了乐聆身后去,结果,这一缩,反倒更多了几分烦恼,那些原本细微的窃窃私语声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