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聆身后的人是谁?”
“瞧那腰扭得…不见得是官家子弟吧…”
“年纪大了些,虽然有副好身段,学舞学琴却终究晚了。”
“哼,青天白日带着面具,是想引人注意还是怎样?”
谢棋默默跟在乐聆身后,面具下的脸上已经是哭笑不得的神情——她们显然早就忘了一个月前一起出府去绿萝山庄的还有个叫谢棋的丑八怪,反倒是以为尹槐从外头寻了个人到府中,这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原来不仅仅是说难以捉摸,更加贴切的是心上实话句句带刺扎人。
不过谢棋却是个皮糙肉厚的性子,区区几句倒不至于被扎成筛子。只是瞧着那些人三五成□头接耳的模样,她倒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找了处人多的拐角地方把自家面具轻轻松松一掀——丑陋的脸被她拉扯出了一个狰狞的弧度,她对着围观的司舞司乐们扬眉一笑,随手丢了面具。
“谢棋?”
“丑八怪…”
顿时,远处的人群里炸开了锅。而这一切都被谢棋丢到了脑后。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多磨蹭,明日就是宫选之日,她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谢棋是化不了妆的,她的脸上已经有太多的疤痕,这是无论多高档的脂粉都遮盖不了的伤口。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在选衣服上花了好些心思。有尹槐这舞师在帮着,这一个月来她的穿着打扮早就与一个月前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月前她穿的是最低档粗糙的司花衣服,一个月后,她随身带的衣服虽然素雅得很,料子却五一不是轻纱罗绮,价值不菲。
那天午后,谢棋在房里试穿了几套衣服,犹豫很久,终于选了件白纱。
“好看。”杜蕊坐在谢棋床边,眼睛亮了。
谢棋迟疑问:“真的?”
杜蕊用力点头,“嗯。明日你带上面具,穿上白纱定然是倾城的。小谢,尹大人待你真是不错,这么好的衣服都白白赠你…”
杜蕊的眼里不无羡慕,谢棋眯眼笑了笑,从柜子里掏出了两件云锦交到她手上,“小蕊,送你的。”
哪里知道杜蕊突然满脸通红,急急退后了几步摇头道:“不,我…我不要…”
“没关系的。”谢棋笑道,“从前你把自己的衣服给我,如今我有余力,自然我的也是你的。”
更何况,事到如今,她是定然不能继续当司花了的。明日过后,恐怕就是离别之时了。如若宫选成了,她会跟着一等司舞们入宫,如若败了,她会被逐出朝凤乐府。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不可能在这朝凤乐府里待下去了。到时候哪怕莫云庭只准她带着身上的衣服滚出朝凤乐府,送出去的衣服她就不信他开得了口收回。
少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司花站在门口,见了谢棋开门她结结巴巴道:“谢、谢姑娘,莫大人有请…黄昏,在、在废园…”
谢棋思量片刻,终究点头,“好。”
黄昏时分,谢棋依约到了废园。她不知道莫云庭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却也有自己的打算。
废园里,锦丝草依旧繁盛。和初春的时候相比,初夏时分的锦丝草已经长得有半人多高。谢棋在园子中央见着了莫云庭,他实在是太过瘦削了…站在柔若无骨的锦丝草中间居然丝毫不显得僵硬,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和谐,仿佛融进去一般。
最后一次见这个人了吧。谢棋在心底悄悄念了一句,悄悄收敛起浮上心头的那一丝微妙的感觉。这个人向来冷面冷心,一时不顺心会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却也在那天晚上替她挡了那要命的一剑…好在,不管明天宫选如何,她都再也不会碰到他了。只是抱着这份心思,她却怎么都迈不开这第一步。
最后,是莫云庭发现了谢棋。她只有十四,小小的个子已经快被锦丝草埋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发顶。她静静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声不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小谢。”
他轻声念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念给她听还是念给自己听。只是她依旧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挪动一步。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到了身体里那掩盖不了的颤动。
这世上有很多很远的距离,比如生死,比如朝凤乐府到深宫后院,比如对面却瞧不见她的眼。阻隔这一切的不过是锦丝草,只是他比锦丝草还软弱。
莫云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苦笑,终于像自己投诚,他轻道:“小谢,过来。”
小谢,过来。
那是极轻的一声,轻到只隔了短短的几步路几乎轻不可闻。谢棋却听见了,她在原地踟蹰,迟迟没有上前。少顷后,她听到了莫云庭的声音:
“我是在这儿第一次见着你。”他的声音带了丝说不清的颤动,却依旧是轻得如同呢喃,他说,“不是乐府门口,而是这里。”
谢棋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莫云庭用这样温润的声音同她讲话,不可否认地,她被这声音蛊惑了,慢慢地挪动了脚步靠近他,一步,两步,透过密布的锦丝草,她一点点靠近他。多数时候,她怕他如同蛇蝎,可是有些时候她却不得不去接近他。府中人人都传她是为了他才从天星楼跳下的。这份丢失的记忆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至少,她可以在离开朝凤乐府或者入宫之前揭开这个疑惑。至少,她可以弄清楚莫云庭三个字对于谢棋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来赴约,她来…靠近他。十数步后,她终于见着了他。
莫云庭低着头遮盖了表情,唯有他略略发哑的嗓音在废园中飘荡开来:“你受了伤昏迷在这儿,手里却依旧抓着一把锦丝草。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是你却突然睁开了眼,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谢棋听见了自己宛若浸在水中的声音。
他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居然勾起了三分弧度,他说:“你说,大人饶命,小谢用自己的命和你换锦丝草。”
这是谢棋第一次见着莫云庭这样的神情,虽然玉音死后他也曾经朝她露出过笑容,但却与此时此刻的不同。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瞪大着眼迎着他还略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无措地望着他。
谢棋不过短短数月的记忆,他知道她的过去,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要多。她不敢多好奇过去的一切,也不敢去触碰。火场的噩梦,毁容的面目,跳楼的结局,这样的过去谁会想去追究?谁敢去追究?可是如今,莫云庭是打算…
“我留下了你的性命,留你在身边。”
“我要锦丝草做什么?”
“治伤。”
“治…什么伤?”
莫云庭不再说话,只是几步上前,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他的眼原本漆黑如墨,此时此刻却一点点染上了光泽。他轻道:“你说传闻锦丝草可以治你脸上的伤。我便和你约定,你当我两年侍婢,我让你随意使用园里的锦丝草。”
“为什么?”
谢棋不明白,依照莫云庭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有这荒唐的约定?
莫云庭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异样,却迟迟没有开口答话。

宫选

莫云庭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异样,却迟迟没有开口答话。只是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痕。谢棋本能地别开了头,心中却已经了然。既然如此,那她这一年多来,伤口也不见半分好转只能说明这锦丝草不过是一般的上好伤药而已。宫中的御医都说没法子医治的伤痕,区区锦丝草怎么可能医治得好?莫云庭他恐怕一开始就是对她心存了疑心,正好顺着她的说法留她在朝凤乐府待下去而已观察。
她不是个聪明人,却有着天性的知觉闪躲让她不安的人。
他从来都不曾相信过她的,甚至是她失忆之后,他都可以为了验证她是不是与谢无是旧相识而不顾她性命去埋下陷阱测试。他也许并非什么大奸大恶,却是冷静得把其他人当成了提线的木偶。所以,她怕他,实在不想与他多有瓜葛,可是传闻之中的那些往事却不是她能轻轻松松释怀的。
谢棋不想离开废园便在锦丝草丛中找了块空地,难得安分地陪着他。
莫云庭向来话不多,这会儿又安静了下来,瘦削的身影埋在锦丝草中倒像是到了万木凋零的时候。而后夕阳落山,月上柳梢头。废弃的院子里起了一丝风,蔓布的锦丝草在月色之下渐渐泛起了光亮。
谢棋被饥渴拽回了神思,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莫云庭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如同一尊石像。她犹豫道:“莫大人,天色不早了。”
“小谢,如果之前我待你太过…小谢,留在乐府可好?”
谢棋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等来莫云庭极轻的一句话。这句话让她几乎想捂着肚子笑出声来,“莫大人,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可疑吗?”既然可疑,为什么要留她?
“我不是怀疑。”莫云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是确定。”
“你…”
“小谢,留下来,我…我留下你的性命。你若想治伤,我也可以请御医。”
谢棋看不见莫云庭的神情,却还是摇摇头,而后才惊觉他看不见她的动作。她说:“莫大人,我想入宫。”不入宫,就没法知晓那个容妃与她的关系,不入宫,尹槐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入宫,她还要在这个几乎没有时间的朝凤乐府里当一张白纸当多久呢?
“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谢棋实在是不解。
莫云庭的脸色越发僵硬,他沉声道:“谢棋,我不管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我…”
谢棋一直静静等候着,可惜到最后莫云庭依旧是把那未完的半句话咽了下去,一直到最后,她都只能从他口中听到几声为不可闻的小谢。他似乎很喜欢一声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在宣泄着什么。
他这模样已经近乎是狼狈不堪,谢棋忽然起了不忍之心。她提了颗忐忑的心小心地到了他身边,问他:“莫大人,能否告知,小谢…是为何跳下天星楼?我是不是真的…”
楼里传闻,她曾经痴恋着莫云庭,究竟是真的还是另有隐情?
她紧张地看着莫云庭,莫云庭却渐渐浮起一个笑。夜幕低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依旧可以想象他苍白的脸。然后,是低沉苍凉的笑声在园中响起,他沙声道:“你不记得了么?”
谢棋忽而一阵心慌,“我…”
莫云庭苦笑,“小谢。”
“什么?”
“小谢…”
那一声声小谢,是莫云庭最后留给谢棋的答复。谢棋离开废园的时候已经是夜半,彼时月正央,照得地上的锦丝草珠光荧荧,没不可方物。她在园门口朝那一片锦丝草投去了最后一眼,只瞧见了莫云庭孤立的身影,单薄得像是被风修剪过一般。
隐隐约约地,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丝陌生的东西。那是很久之前,小小的她浑身是伤躺在锦丝草从中,脖子上被搁着冷冰冰的剑。她仰着头看头顶上的那个单薄身影,朝他笑了笑。
——求求你,放过我。
——我只想要锦丝草治脸上的伤,你不去找府里的人告状好不好?
——不要杀我…好不好?
*
那夜,谢棋一夜无眠。
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心上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痛且痒。她找了纸和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是信笔在纸上划着,到最后反反复复写的是谢棋两个字。
谢棋,谢无,蔵天香…
莫云庭的怀疑其实并没有错,她很有可能真的是来历不明,只是如今她没了记忆,那又能如何呢?
天明时分,谢棋换上了昨日杜蕊看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好的白纱衣。初阳从透过窗户投射到了镜子上,她回过头的时候却稍稍愣住了——黄铜的镜面算不上清晰,却依旧可以看到她的背后的模样。那轻如蝉衣的白纱下,道道伤口清晰可见…如果说白纱衣衣袂如云,那纱衣下隐约可见的伤口却让这飘逸毁于一旦。把尹槐花了不少心思想遮去的东西暴露了出来,丑陋不堪地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如果她穿着这身衣衫去天星楼…
一瞬间,谢棋只是庆幸,庆幸她一夜没睡,早起的时候多看了镜子两眼,不然就是功亏一篑。想起了杜蕊昨日那满是赞许的眼,她不由地心上紧了紧,说不出的酸涩。
晨起梳妆毕,谢棋又回床上稍稍歇息了一会儿,等时候差不多了才一个人去了天星楼。她最终选了件湖蓝的云裳,还把尹槐之前特地找人为她定制的面具戴上了。
天星楼里一片肃穆,谢棋走进殿内的时候引了一片目光到她身上,顿时她如同针扎。那些目光中有人疑惑,有人诧异,有人鄙夷,却独独没有一个是和善的,包括杜蕊。她在殿堂的角落里见到了杜蕊,她似乎是颇为诧异她临时换了衣服,眼底闪耀的光芒带着隐隐的怪异。
殿堂上座之上坐着三个人,贤王楚暮归居中,两侧各是尹槐与莫云庭。
尹槐一身华服,精致的脸上含笑妍妍。他细细打量了谢棋一遍,满意颔首道:“小谢,到你了。”
“开始?”谢棋迷惑不已。
“嗯,其他人都已经完毕。”尹槐挑眉一笑,“宫选日出时分就已经开始,为师不想其他人影响你,故而,推迟了告知你的时候,可好?”
“…好。”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
谢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踱步到了天星殿中央。殿堂之上,乐聆已经摆好了琴等在当场,见谢棋上殿,她轻轻拨弄了几个零碎的琴音,不轻不重地挑拨着场上每个人的心弦。
谢棋知道,这是司乐特有的前奏。它能其分地挑拨赏舞的人的心神,让他们更快地沉浸进舞姬所跳的舞该有的氛围里。她渐渐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缓缓俯下身去落下第一个起势。
谢棋从来没有如此敏锐的感官过,不知道是殿上的氛围还是被人围着看的缘故,她的心头纷乱无比,指尖也略略有些颤抖:周遭渐渐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呼吸,不同的眼神。只是这一切都在乐聆弹出第一个绿腰的音结束——
绿腰曲谢棋已经听了足足一个月,她熟悉它,熟悉到每一个颤音会持续多久都一清二楚。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放松下身体,闭眼放任了身体去跟随这一个月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一次次的下腰,那根透骨凉的玄铁,受伤的伤口一次次迸裂的疼痛,汗水混着血滴落在舞殿大理石地砖上的声响…那些刻进骨子里的痛和酸共同铭记了这一支叫绿腰的舞。她熟悉它如同熟悉疼痛。
谢棋踏着琴音,一切都交由了身体的记忆,脑海里划过的是佳色明艳的脸,尹槐无比明媚的笑容,乐聆狰狞的面目,还有那个漆黑的夜里,莫云庭那一声声呢喃的小谢…
很多人,很多记忆充斥着她的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祭祀河神,就是永别…童男童女们的一生结束于这个祭祀舞,站在竹筏上起舞的时候,是否…与她一样记起了有记忆以来脑海里的一切?父母亲人,玩伴弟妹,这一舞后就是天人两隔,永无相见之日!
祭祀之舞,原本就是不祥。只是这世上越发诡异狰狞的东西却往往越美,有毒的花美,杀戮前的圆月也美。这死亡之舞有这一股蛊惑的力量,蛊惑了起舞的人,更蛊惑了赏舞的人。
一曲终了,谢棋精疲力尽。她勉强维持着最末的动作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两脚瘫软跌坐在天星殿上。
没有人出声。
殿上静得如同死地。
乐聆的琴音在殿上久久回荡着,到末了一切归于宁静,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才传来尹槐的一阵轻笑声。他轻飘飘从座上下到殿中央,扶起了还瘫坐在地上的谢棋,伸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道:“还是有些僵硬,几个地方左右还是没换过来,拍子也有三处跳错了。”
谢棋突然挨了一记,委屈抬头,“哦…”
尹槐挑眉笑了,“不过,还是过得去的,为师不嫌你给为师丢脸。”他回眸望向正座上的贤王楚暮归,笑道,“贤王殿下觉得我这徒弟如何?可比得上方才表演的几个三等司舞?”
楚暮归眼神如清泉,落到谢棋身上微微眯了起来。他轻道:“小谢姑娘天资颇为不错,可谓进步神速。尹大人不愧是当朝舞师翘楚。”
尹槐显然对楚暮归的恭维满意得很,他低眉一笑,开口道:“云庭,你以为呢?”
谢棋心头一跳,偷偷往莫云庭那儿瞟了几眼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大雨将至。

牢狱

良久之后,寂静的殿堂上想起了莫云庭冷淡的声音:“谢棋不能入宫。”
尹槐回眸一瞪,冷道:“云庭,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入宫的意思。”
“当初的赌约是你定的,云庭,你莫不是打算出尔反尔吧!”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谢棋在殿上已然成了个装饰。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一切的决定权不在莫云庭,不在尹槐,而在殿上主座的人上——楚暮归才是这一切的定夺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楚暮归身上,只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判决。楚暮归却不急于开口,他略略沉思道:“云大人,可否告知大人坚持小谢姑娘不能进宫的原因?”
莫云庭的目光掠过谢棋的脸,似乎是挣扎良久,才冷道:“因为,她来路不明。”
此话一出,殿上所有人都惊诧万分。楚暮归皱起了眉头,他说:“莫大人,此话怎讲?”
“她入乐府两年,从来都是…另有目的。如此危险的人,贸然入宫,势必对陛下造成威胁。”
莫云庭的声音在无声的殿上回荡了良久。谢棋忽然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去,她揉揉酸软地腿脚倚靠这殿上的一根柱子,等到莫云庭的话一出,她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抓稳柱子狠狠摔了——
莫云庭眼色闪了闪,继续道:“朝凤乐府虽是掌管声色,然而亦不能把隐患送到宫中。所以,谢棋不能入宫。”
谢棋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了身,听到的正好是最后一句“谢棋不能入宫”。她喘了口气望了一眼高座之上的云庭,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是白里泛了青,大概是气愤到了极点。他这是自个儿和自个儿憋着气,她当然是乐得看他这副郁卒模样,如果他不要用那种透骨凉的目光偶尔朝她飞来一眼的话。
“我不记得了。”谢棋急急争辩。
不管如何,她不记得了这是事实,不管以前她是什么身份,进朝凤乐府又是什么目的,总而言之她就是不记得了!她醒来的时候就是朝凤乐府的司花小谢,一张毁容的脸,几件破布衫,还有一个跳楼生还的传说。哪个图谋不轨处心积虑会把自己折腾得像她这样?
莫云庭冷笑,“容不得你记不记得。”
“你…”谢棋气急败坏,“你这是信口雌黄!”
莫云庭道:“你曾经说你三岁丧父母,颠沛流离至此,半个字都不识。那这‘信口雌黄’何以得知?”
“我…”
莫云庭的眼里寒潮翻滚,倏地,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狠狠砸在了谢棋面前,“这你又作何解释!”
谢棋恍然捡起了那纸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谢棋”二字,正是她昨晚心情烦躁的时候随手画的。可她明明记得早上已经把它丢在了房里柜子里,怎么到了莫云庭手里?
莫云庭的目光转到尹槐身上,他淡道:“尹槐,我留下谢棋并非有意针对,你可还有异议?”
尹槐无言以对,只是狠狠扭头瞪了谢棋一眼,目光中的愤恨昭然若揭。
谢棋只觉得喘不过气,莫云庭的证据仅仅只是她识字?她没有半分过去的记忆,这样的状况下如何辩解?如何能够澄清她自从醒来后真的没有半点野心?这一个莫须有的罪状,已经结结实实地把她套牢了,让她毫无反击之力!事到如今,她唯有向楚暮归投去一个焦急的眼色,然而楚暮归只是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轻道:“莫大人打算如何查明?”
莫云庭低头敛去了神色,淡道:“关起来。”
*
谢棋被关了起来。不是被软禁,不是被扣押,而是真真正正地被关到了地牢里。地牢里阴暗潮湿,只有两个火把明明灭灭地照耀着腐朽的铁栏,整个地牢阴森森地散发着潮气。
这是谢棋第一次知道原来美轮美奂的朝凤乐府里居然也有这么肮脏丑陋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她刚刚上午还拆点儿一跃成了人中龙凤跟着一等司舞司乐入宫去,结果却因为昨晚随手涂鸦的一张纸沦落成了阶下囚。
尹槐一定是气恼死她了,否则也不会露出那样愤恨的神情。可是她也不想的不是吗?
地牢里,水声滴滴答答地想着。谢棋找了处还算干燥的草垛歇息了一会儿,在她能活动的小小地方四处转了一圈:这个地牢在废园的地下,锦丝草的下面。三面墙一面铁栏,最远处是几个火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是一排一样格局的牢房,只可惜整个地牢关的似乎只有她一个。
外头肯定已经闹翻了天,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小小丑陋司花从人间到了天上,又从天上直接摔到了地下。尹槐一番心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