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是有了主意,这主意从小打到大,二十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 陆秉德看着他笑了一笑:“一远,你在我面前也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你如果见过国安现在的样子,我不信你还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一远听到这里,面对的人又是陆秉德,想要装傻含混过去已是不可能,沉吟了片刻,平静开口道:“陆伯伯,我对国安,就像是对待妹妹一样,自问并没有给过她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如果有,并因此耽误了她,那么我负责!如果是因为我出于兄妹情谊的一些关爱举动让她和你们误会的话,那么我道歉,并且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因为,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我最想要顾及的,是我妻子的感受,我不会让她担心,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陆秉德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他微笑:“妻子?并不是吧?”
何一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还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带着汶希一同去办理他们的结婚证的,那个女子,容颜虽是淡淡的,却并没有拒绝,那一刻,他心底满足得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
可是,当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说着诸如不符合规定,不予办理之类的话语时,他才不得不面对,之前自己一直刻意去回避的问题。
在那个政治和意识形态被无限强化的年月,旁的不说,只她身上那一半意大利血统,便连一般的中国人家都不见得能接纳得了,更何况,是他那样的政治家庭。
汶希是一贯的淡然,并不在意,可是他心里,却是难过而内疚,他爱她,却连最起码的名分都给不了她。
也因此,他拒绝了留苏归来后早早分配好了的工作,是,那是他的梦想,绚丽而光彩夺目的政治舞台,在那里,他可以有改变这时局的力量,他可以将自己的所学,变为国家实实在在的变革和财富。
可是,同样的,在那里,他会离他所爱的女子愈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他的家庭,还将多了他的身份这道鸿沟。
他不见得就选择了放弃理想抱负,可是,却是明白自己绝不能没有汶希的,于是,在他还想不出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他只能不负责任的选择逃避,进这样一家小工厂,赚取微薄的工资来养家糊口。
“一远,你不会不知道,我一直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后来,知道你带了个女子回国,我虽遗憾你和国安没有缘分,却也明白感情的事情是不可以强求的。”陆秉德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一远,你怎么就那么糊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不好,那个聂汶希,和她在一起,会毁了你啊!”
“陆伯伯,就因为她有一半意大利血统,你们就把她全盘否认了吗?”
“不,我不会,家庭出身虽然是我会考虑顾忌的严肃,但我真正否决她,完全是因为她的个人因素。”
陆秉德平静开口,而何一远定定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我是在国平国安他们回来以后,才知道聂汶希的大致情况的,之后,应你父母的要求,也对她做了进一步的了解。那些情况我没有跟你父亲说,他在战场上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不想到了最后却是被自己的儿子活活气死。”
“我并不觉得汶希有什么可以值得指责的。”何一远的礼貌仍在,语气却已渐渐冷淡。
陆秉德自是听得出来,却也不在意,依旧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她在苏联期间的学业荒废,偷窃,堕胎这些我不提,她与意大利黑手党千丝万屡的联系我也不提,只一点,她勾引你,骗得乌里扬诺夫兵工厂的那些图纸,就得上国际军事法庭。”
“不关她的事,那是我自愿…”
“混帐话!” 陆秉德一声怒喝,打断了何一远急急的解释,他待他一向都是温和慈祥的,这样声色俱厉还是第一次:“你为了一个女人,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你是在说你串通资本主义,出卖国家情报和机密吗?你父亲用血汗开创了共和国,竟然养出你这样一个通敌叛国的儿子,你置他于何地?”
何一远一时之间,只能颓然坐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秉德看了他良久,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好好想想。
临走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回头:“一远,或许现在你会怪我和你父亲,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语音幽深回旋,何一远蓦然抬头,却只见他离去的背影。

第六十二回

 

那一天,何一远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陆秉德临去时候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不对了,那亮光依稀仿佛,可待他伸手,却又只余一片茫然的黑。
下了班,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地方,破落的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在那一瞬间,幡然了悟,今天下午与陆秉德的那一席谈话,意味了什么。
一刻也不敢停留,他直接去往红墙深处,正是晚饭时间,他也顾不了太多,直接往西花厅左侧的厢房冲。
果然,见到了正在用餐的陆家四口。
国平国安见到他,齐刷刷的站了起来,面上表情各异,惊喜莫名却是共同的。
然而,他却无心理会他们,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秉德:“陆伯伯,我们谈谈。”
陆秉德淡淡看了一眼他额上密密的汗,放下碗筷,没说什么,径直起身往书房走去。
陆夫人和国平国安皆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却都不敢多说什么,在何一远跟着陆秉德拐过长廊将要走进书房的那一刻,国安终是没忍住,紧赶了几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一远哥,是我去求爸爸给你安排工作的,我就是不愿意看你在那个小破工厂你受委屈,你…你要是不高兴就骂我吧,别跟爸爸顶嘴,他,他脾气不好的…”
“国安,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吃饭。”国安还欲说什么,陆秉德的声音已经在书房里响起,她不敢再出声,也不敢多留,只得怏怏的放了何一远的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满目哀求焦急。
而何一远,却是没有看她一眼,他深吸一口气,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房门。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陆秉德坐在正中央的书桌前,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微微一笑:“只是你来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早很多,我该为你的聪敏感到欣慰,还是该叹息你对儿女情长的执迷不悟?”
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何一远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冲口问道:“他们在哪里?”
陆秉德面上依然极为平静,声音亦然,他看着何一远的眼睛开口道:“不用担心,你的孩子就在南厢房和你父母在一起,你待会回家自然可以见到他。至于聂汶希,我想你可能暂时没法见到她了。”
何一远上前一步,抑制不住的冷怒:“你们有什么权利抓她?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见面?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陆秉德淡然看着他的怒意,并不生气,只平静开口道:“你我都知道我有这个权利,她的所作所为,连国际军事法庭都可以去了,而我,也有义务确保国家的绝对安全。”
“用不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们不过是想逼我们分开,然后让我娶你女儿罢了,陆伯伯,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陆秉德面上仍是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起身来到他面前:“你硬是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毕竟是事实,即便不是全部。我是一个父亲,心疼国安,自然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幸福生活,但我更是这个国家的开创者和守卫者,绝对不容许任何有损国家利益的变数存在。”
何一远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陆秉德有些自嘲的一笑:“这么说吧,如果聂汶希不是那样的身份背景,换做任何一个家世清白的女人,我想我虽遗憾,但绝不会干扰你的婚事,国安也不至于会一直心存希望,毕竟,你和聂汶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同样,如若聂汶希不是与你有关,我想我也不至于动她,毕竟,你的家庭背景特殊,任何一个轻微变数都有可能给国家造成危害…”
他的话没说完,被书房外面的喧哗声打断,书房门开了,满头银发的何诚蹒跚着走了进来,话未出口,已经颤抖着扬手便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老何,这是何必?”陆家夫妇连忙拦下劝阻。
而何诚语气颤抖:“首长,我的这个不孝子,给您添麻烦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就当是没有他这个儿子!”
“年轻人谁不都得犯点错…”
满书房的人都在不停劝说,而何一远却是心底焦躁,直接问了出来:“汶希到底在哪里?你们有没有对她怎么样?我要见她!”
何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指着他不住颤抖,而何母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一远,你为了一个女人,父母国家都不要了,在自己家里闹还嫌不够,竟然闹到首长这里,你,你是要气死我们才满意吗?”
“妈,汶希不是别人,是我的妻子,我儿子、您长孙的母亲!”
“你给我住口!”何父此刻缓过一口气,定定看着儿子,身子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我告诉你,是我请求首长这么做的,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别来烦首长!”
而何一远,此刻也顾不了太多,他知道此刻只有陆秉德的话才最管用,只急迫的对着他开口道:“陆伯伯,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是这一次,我求求您!”
陆秉德看着他满面掩不住的焦虑忧心神色,全然不顾落在身上的打骂指责,只定定的看着自己。
他终是轻轻一叹,上前拉住了何诚的手,却是对着何一远开口道:“现在不是旧社会,不兴严刑逼供这一套,但是,让你见她,暂时是不可能的。”

第六十三回

 

拖着疲累的身心,有些木然的任由弟弟拉了回家,进了厢房,妹妹连忙从床边起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一静替床上的侄子盖好被子,这才折转身来,对着兄长轻声道:“快别吵了他,这才刚刚睡下,起初一直闹着要和他妈妈一块,哄了好久才乖下来的。”
何一远唇角一抿,当下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到床边,抱起儿子,拿起大衣把他包裹严实了,眸光虽冷,对着孩子说话时语气却是极温和的:“对不起,爸爸没能保护好你和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妈妈呢?”聂湛抬起头,眼底闪着期盼的光。
何一远心底一痛,停了片刻,才再开口:“妈妈过几天就会回来,我保证。”
“你给我放下孩子!”母亲的声音响在门边,又气又急:“深更半夜的,又大冷的天,你是要把孩子冻坏才甘心吗?”
“是啊,哥哥,难道你真的不要这个家了吗?”何一静一面扶了母亲进来,一面在一旁柔声劝道。
方才,她眼见得兄长动作,情知只凭自己一人势必是拦不住的,急急使了眼色让弟弟去唤了母亲过来,可是,此刻,看着兄长面上神色,只怕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家?”何一远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抱了儿子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母亲弟妹的劝阻他全然未理,却在行到门边时,被儿子的声音拉住了脚步。
“爸爸,冷。”怀中的聂湛这样说着。
他停步,而母亲就势抱过孩子:“乖孩子,奶奶带你去睡觉,一会就不冷了啊…”
他仍旧抱着孩子不肯放手,何母抬眼,落下泪来:“我知道你怪我们,可这大半夜的,你不该拿着孩子折腾,外面那么冷,他又那么小,万一要是着凉病了,可怎么是好?”
何一远看了一眼母亲眼角的皱纹和泪意,再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终是长长一叹,放开了手。
夜晚,他和孩子睡在一起,母亲本是想自己带孩子的,但是他没让,心底莫名的不忿,既然百般排斥抗拒孩子的母亲,又凭什么想要来亲近孩子。
睡在自小住过的房间里,却并没有一丝温暖熟悉的感觉,他久久不能成眠,满心满脑全是那个女子的身影,他发誓要一生爱惜的女子,他给不了她应有的名分和幸福,到现在,更是连她的安全都护不住。
她现在是在哪里呢?一个人,怕不怕?
陆秉德说过,不会有严刑逼供,可他的心仍是纠结得紧紧的,原以为回到中国,自己可以为她撑起一方天地,为她和他们的孩子,遮风挡雨,却不想,现实面前,所有的愿望竟是这样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强大的政治和权力面前,一无所有的自己,何其渺小。
“妈妈是被穿军装的人带走的,大概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一共有四个人,可能门外面还有,但是有一个人拦着我在房间里,所以我没办法确定。”
黑暗中,他听见孩子的声音静静的响起,他就着月色转头看他,原以为他早该睡熟了的小脸上面,竟然显现出细细回想的神态,何一远讶异的同时,不由得心底一酸,而孩子的声音继续响起。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方才房间里的那个阿姨把我带来了这里。”
何一远听着孩子的称谓,他是明知道一静是自己的妹妹他的姑姑的,却只是称呼她为,那个阿姨。
感情和排斥已经那么明显,他不是不难过的,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得,毕竟,自己家人做的,那是连他也无法接受的,更何况是从小没见过面的且心性早熟的聂湛。
何一远勉强一笑,对着孩子开口道:“快睡吧,这些事情交给爸爸处理就好,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家,好吗?”
“妈妈会在家等着吗?”
何一远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开口道:“妈妈很快会回来和我们在一起的,我保证。”
孩子不说话了,就在他以为儿子重又睡去的时候,却听见他的声音响在黑暗中,安安静静。
“我不回去。”他说。
何一远不由得诧异,照他的理解,聂湛不是不喜欢自己家里的人吗,那又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
然而,让他更为诧异的却是儿子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
籍着微薄的月色,小聂湛躺在床上,过分漂亮的脸蛋上,安静异常,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同样安静的视线注视着天花板,眼眸深处,是超乎他年龄许多的沉静。
“我没有跟妈妈一起,留她一个人受苦,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外面才有机会救她出来,如果两个人都被关着,那么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黑暗中,孩子仍带童音稚气的话语响起,然而所言句句,连带语调神情,俱是超乎他年纪的沉静,内蕴着不可抗拒的坚持。
“所以我不会回去,直到妈妈回来为止,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何一远有些怔然的看着儿子,久久不能成言。

第六十四回

 

聂湛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这份安静之中更多了让人心疼的乖巧,不见一分刻意痕迹。
他静静的喊家里的每一个人,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虽依旧不是十分亲厚,可那样一张漂亮的小脸,那样乖巧的神态,简直让何家上下每一个人都疼到心里去了。
他笑的时候,眼睛清澈明亮,这才有了几分他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天真无忧,周围一切仿佛都染上喜色。
于是,每个人都恨不能用尽自己所能,变着法子哄他开心,仿佛是想要弥补这些年没能照顾他的遗憾一般。
即便是何父这样素来严厉惯了的人,在面对这个唯一的长孙之时,亦不免多了几分慈爱纵容。
何一远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在人群散后,身上渐逝的乖巧气息,和眼底重又高筑的冷漠与沉静。
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聂湛为什么不像平常人家孩子那样撒娇,若然有所想,那么撒娇往往是一个孩子最好的武器。
或许是天性里的高傲使然,又或许是他早熟的心智与凉薄个性,让他即便对着父母亦是从不撒娇,更别提是对着自己本不喜欢的人,终究是个孩子,做到这一步已让人意想不到,又如何能演得更真切?
家里面的人都是极喜欢他的,从父母弟妹,到生活秘书医护司机等一众工作人员,哪一个不是将他当宝贝一样爱护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心疼孩子,想要他多笑笑,像同龄人那般单纯快乐,而不是安静得让人心疼。另一方面,亦是因为,孩子那样懂事,从来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大部分的时候,孩子是不笑的,常常静静的看着窗外,一声不吭,急得母亲妹妹一迭连声的问着哄着,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眼泪涟链,说,奶奶,我想妈妈。
语气轻而委屈,无助得惹人心怜。
他看着母亲一把搂了孩子老泪纵横,不由得在想,除却性格使然,这会不会也是儿子的一种手段,过分的撒娇亲厚太过刻意,而只这样乖巧,便能不露痕迹却的收买人心,达成所愿。
成效更见。
他看着孩子过分漂亮的脸蛋,想起了从前,那个有着相似样貌的邪惑男子,他一手带着教着的孩子,不过几年的光阴,竟然可以影响如斯。
不过是个孩子,可他发现,自己竟然像是从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一样。
何母终究没能抵过这个唯一的孙子一次又一次的期盼与泪光,那天天气甚好,晴空万里无云,她一面抹了眼角的泪,一面放开怀中的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湛湛,奶奶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可你要答应奶奶,可不能和别人说,特别是你爷爷,知道了没?”
聂湛乖巧的点头,漂亮的眼里还带着点点委屈的泪光。
何母疼惜的摸了摸他的头:“乖孩子,快别哭了,看得奶奶这心疼得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牵了孩子的手往门外走去。
长长的车程,路过大街小巷,下车便是一面宽大的斑驳铁门,地处僻静,却仍环绕着不少军装守卫。
聂湛面色沉静,乖巧的任何母牵了自己的手,在一名守卫的引导下一路前行,终于停在一个小房间面前。
门开了,门内的女子听得响声回过头来,而聂湛面上的安静神色却在那一秒骤然无存。
他看着母亲,一秒,两秒,死死的咬着牙关,不肯落下眼泪。
那记忆中,如云的秀发,比上好的黑丝绸更加亮滑,如今,却已不见,妈妈从来都是美丽高贵的,又何曾如今天这样,穿着一件式样老旧的蓝色卡其布衣裳,被禁锢在这狭小的房间里。
汶希笑了一笑,到底是孩子,眼睛里的不敢置信和疼痛瞒不了别人,可也让她的心,没来由的一酸。
理了理自己齐耳的短发,她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孩子,微微一笑:“才几天不见,这么快就嫌我丑了?”
孩子在她怀中,气息瞬间柔和,却只停了几秒,然后轻轻的挣了出去,却是对着一旁站着的何母乖巧开口:“奶奶,这个房间太小,人多了空气不好,您的肺不好,湛湛先陪您到外面去坐着好不好?不然一会您咳嗽又犯了的。”
何母并没有料到孩子在这当口还能想得起自己的身体,霎时感动得涌上泪来,只拉了他的手,不住说着好。
汶希渐渐敛了笑,看儿子搀扶着何母出了房间,声音尤自传来,却是听不大真切。
片刻之后,孩子重又回来,由方才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守卫引着,他乖巧的说了声,谢谢叔叔,那人对他一笑,和蔼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他进来,关上了门。
抬眼,正对上母亲的视线,他定在那里,竟是不知该怎么办。
终是汶希轻轻一叹:“你还那么小,而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
聂湛一扬头:“舅舅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已经是家族的继承人了。”
汶希起身搂过儿子:“可我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
“他们都是真心待我好,我知道,”聂湛摇摇头,看着母亲,忽而微微笑了,干净明亮,异常的柔和好看:“况且,我只要想着可以救你离开这里,便能真正笑出来。”

第六十五回

 

“我不知道关着妈妈的地方是哪里,但是我能带你去,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我一直记着路,不会错。”
何一远抱着儿子,静静看他眼底期盼的光,他发觉,自己竟然并不讶异孩子能说出这番话来,像是早就料到一样。
聂湛的脸上现出认真回想的神态:“那有一扇铁门,很大,旁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只是那一路全是槐树。门口只守了四个人,穿着军装,可是一看就能感觉到里面的戒备很森严,感觉很像西西里家里的那个地牢…”
他安静的听着,并不打断孩子的话语,而聂湛仍带童腔的声音,却是镇定无比的尤自传来。
“妈妈在的房间很小,外面倒是没有人守着,只有一扇窗户,窗户上面有铁栏杆,窗户外面是个院子,很冷清,并没有人…”
聂湛说了许久,却见得不到父亲的回应,不禁止住话语,抬头安静看他。
何一远迎上儿子的视线,正欲开口,却不想孩子直视他的眼睛,问了出声:“爸爸,你怪我吗?”
不待他回答,孩子脸上已经现出冷淡疏离神态,语气亦是冷漠,却内蕴了说不出的傲然坚持:“即便你怪我,我还是要这么做,只要能救出妈妈,我什么都不管。”
何一远心底一痛,双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儿子,聂湛感觉不适,却是不做声,只定定看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