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等何一远和国安反应,直接笑拉了两人的手,就往前厅带。
前厅中簇拥着的四、五个人,两人均不陌生,当下随着留学生处的工作人员上前,规规矩矩的问了一声首长好。
左边一身戎装的将军突然笑出了声:“这不是小国安吗?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规规矩矩的了,我这可还是头一遭听你叫我首长。”
其余几人皆是和善而笑,为首的那人本正听着大使馆工作人员汇报着什么,听得笑声,转过头来一笑问道:“这是?”
戎装将军一把拽过国安的胳膊,笑着把她拉到那人跟前:“看看,老陆的宝贝女儿,送来苏联这么多年,越发的标致了。”
何一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也是抑制不了的不住起伏,眼前的人物,他并不陌生,虽然比不得国安那般亲厚,却也在电视广播报刊上,见闻了无数遍,他们的名字和事迹,是他整个少年,甚至青年时期所追逐的梦想和光亮。
为首的长者与国安寒暄了几句,温和的微笑着转向了他:“到苏联多长时间了,学得怎么样?”
他有些激动,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答道:“报告首长,今天刚拿到研究生提前毕业的证书。”
面前几人的眼中都是欣慰与赞赏的神色,站在中央的首长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伙子,好样的,没辜负国家培养你们的一番心意。现在中央很着急,希望能快出人才,做出我们的科学规划,赶紧赶上去,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啊。怎么样,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啊?”
何一远看见国安眼中掩饰不住的期盼神色,再看着自己一直引为楷模的几位长者脸上和悦欣慰的神色,话到嘴边,终是默下,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首长见了他的样子,许是会错了他的意,眼底温和,笑出了声:“怎么,你还担心回国以后没地方去啊?要是真没人要你,你就直接到外交部去,告诉他们,我让你来报道来了!到苏联这么多年,至少俄语该是过关的吧…呵呵…”
一袭话,说得厅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何一远静静的站在厅内,看着面前这个他所熟悉的,梦想已久的世界,他既已选择了离开,便不会让自己后悔,只是,心底,却是做不到一点也不遗憾落寞的。
因为这一意外事件的发生,那天,他没有办成手续,一个人在列宁格勒的街道上走了许久,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聂湛一个人在客厅看书,而汶希,竟是在收拾行李。
何一远大惊,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汶希清浅一笑,松了行李,随意走到床边坐下:“我明天的飞机回意大利,聂湛想要同我一起,所以我会带上他。”
何一远上前,扶了她的肩缓缓蹲下,眼睛与她平视:“汶希,给我两天的时间好吗?我会办完所有手续,然后我们一起去,无论哪里。”
她看着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有个女孩子来找过我,她告诉我,你的世界和梦想都在中国,我深以为然。”
何一远放开她的手,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平静而坚持的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开口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这个道理我自小便明白。其实人生就是不断做选择题的过程,选择你认为最重要,同时,也必须放弃一些别的。汶希,事到如今,我不可能放开你,放开我们的儿子,所以我只能放弃其他——那些我生命中曾经的重心。至少现在,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我也相信,不论在哪里,必然会有我用武的一席之地。而我所要的,只是,你在身边。”
汶希看了他半晌,终是平静开口:“可是,你施展才华的最大舞台,便是在中国,而我,也并不想你日后的心不甘情不愿。”
何一远心底一滞,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心一横,也不去管未尽的手续等等,径直回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出了卧房门,却看见汶希站在自己房门前,似笑非笑。
他深吸一口气,对她开口道:“我现在出去看能不能弄到票,即使没有明天的,我也会尽快到意大利的,你等我。”
正欲出门,却忽然见得汶希嫣然一笑,直视他的眼睛开口:“不是说,只要我在你身边,到哪里都无所谓吗,那么,又为什么偏要那么执着的去意大利。”
他一时怔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而汶希,浅淡而笑,眸光却并未看他,幽然移向天际:“我想在去中国之前,回意大利一趟。”
他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确定她并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心底被不知名的情绪充溢得满满的,竟是一动也不能动弹。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八个字,是那一瞬之间,他脑海中,全部的感觉和意象。

第五十八回

 

在意大利,她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带着儿子,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
Alessandro Morsut葬礼那天,她没有去,只是在人群散尽之后,一个人走进墓园。
在Alessandro Morsut的墓碑前,她见到了一袭黑衣的Giulia。
Giulia看着她,眼睛里藏满了意味深长,她说:“知道吗,Alessandro Morsut棺内,唯一的陪葬品是一个香囊。”
汶希没有说话,而Giulia继续淡淡开口:“他临死的时候,交代下来,任何人不得追查他的死因。所以即便他的猝死那样不寻常,Morsut家族内部,甚至整个亚平宁却还能一派风平浪静。”
汶希依旧沉默,眸光平静,而Giulia看她半晌,终是一笑:“我倒是没想到,你的心竟然这么硬,就像我没想到,他对你竟是真的一样——或许,任谁也没想到吧。”
Giulia说完便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墓园中,对着墓碑上,Alessandro Morsut的照片。
这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与他平日的深沉冷敛、凌厉勃发不同,照片上的他,轮廓竟有着异常柔和的弧度。
她在他墓前坐下,看照片上他冰蓝的眼眸,种种情绪沉淀过后,她反倒显得很平静。
惟有对她的感情愈深,他才会愈加珍视那个香囊,时刻带着,不时闻闻,让那香气萦绕身边。
她知道,布下这一招棋的时候一早已料到。
可是,她还是错算了他毒发的时间,竟然比她预计的,早了那么长时间,她知道那代表什么,说心底一点波澜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可是,却并没有后悔,一丁点都没有。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钻石吊缀,绚目的光芒璀璨如昔,就像是,他亲手为她戴上时那样。
她将吊缀埋在他的墓前,眸光安静如水,残阳泣血,一点一点的下落,终于完全殒没。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离这墓园,身后,仿佛有他无声的注视,而她始终没有回头,亦未曾停顿。
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她重回了自小生活的地方,西西里,依旧是记忆中的碧空如洗。
Tencati家族的墓园,在Giulia的授意下,已然得到了很好的修缮。
她一直都在那里,直到晨曦又起,知道这将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到来。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回头,看见Giulia牵了聂湛缓缓走来。
到了墓园门口,Giulia松了聂湛的手,径直离去。
于是聂湛独自一人向她走来,在汶轩墓前行过礼之后,安静的偎在她身边坐下,亦是一句话不说。
汶希微微侧过脸,看着身边的聂湛,她的这个儿子,天性淡薄,固然是从了自己许多,但更多的,却是像他舅舅,就连这样貌亦是。
惟有眉眼,似极了他的父亲,所以那些妖邪魅惑的神态敛去几分,轮廓却是更加的深刻而分明。
察觉到她的视线,聂湛抬起头,静静的看她,目光中有询问的意味,却仍是没有开口。
她对着自己笑了一笑,不过是个孩子,她是在妄想看见谁的影子?
看见孩子眼中的疑问愈浓,她微微一笑,看向天际,如同对待朋友一样语调随意的同他开了口:“我在想,你日后长大了,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只要我喜欢的人喜欢我便够。”孩子的声音里仍有脱离不去的童腔稚气,可语调神态却淡定傲然。
于是汶希侧头看他,继续微微笑着开口:“这往往是这世间最不易的事情,你总会遇到许多人,你喜欢她更多,那么你注定失去她,若她喜欢你更多,那么你总会离开她。直到你遇到一个人,你们彼此相爱,那么,我希望你一开始就可以确认你自己,不要犹豫,也不要在意太多,不要浪费任何一秒,用你所有的时间,陪在她身边。”
“为什么?”
“因为它的来之不易,一旦错过了,便永不可得。”她看着天际,唇边犹有微笑。
“我不会错过的,舅舅说,但凡有所想,便要倾其所能去争取。”聂湛静了片刻,看着汶轩的墓碑开口。
“那是对待事物而言,用在感情上或许只能适得其反。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女子,你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争取不到她的心,”汶希渐渐敛了笑,转头看向儿子:“那么,答应我,学会放手,彻彻底底。”
她看了一眼儿子似懂非懂的神色,一笑起身,然后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走离这墓园,走向命定的方向。

第五十九回

 

中国,暌违已久。
当他踏下自莫斯科驶返的国际列车的那一刻,竟然有些难以自抑的激动和颤抖。
绕过长长的斑驳红墙,进了前院,一路下去,便是西花厅,纵然隔了那么多年,纵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可这里的每一株花木,每一个点滴,都早已烙印在了他灵魂的深处,永难磨灭。
他还记得,在这棵老树上,他和国平一同捅过鸟巢,在这台阶上,国安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一群男孩子身后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由于陆伯伯在战争年代养成的夜晚工作、白昼休息的习惯,他们总是被一再叮嘱,上午是绝对不允许在院中嬉戏打闹的,所以西花厅尽头的书房,便成了他们最为醉心的场所,里面放着许多革命读物,还有不少是翻译苏联的作品。
他便是在那里,下定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到苏联留学的,也是在那里,接到了留苏预备部选拔通过的通知。
当年壮志酬国的情怀他还清楚的记得,走的时候并不带丝毫离愁,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学成归来的,用自己所学的一切和全部热情,报效祖国。
那时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等着他的,也不再是父母欣慰期盼的笑容。
父亲坐在首座上,脸色铁青,而母亲亦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纵然他们已经得知了他和汶希的事情,有了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做心理建设,亲眼所见之下,却还是没有足够开放与包容的心理去理解与接受。
又或许,是从未存过接受的心。
他一手揽了汶希,一手拉了儿子上前,向父母和弟妹从容开口,说,这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父亲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脾气硬,心里不痛快,自然不会给一句好话,唯有在看向孩子的时候,神情微微松动了下。
妹妹忙陪笑着出来,拉了孩子的手:“乖孩子,都这么大了,快叫爷爷奶奶呀。”
聂湛并不喜欢外人碰他,皱了下眉,却也并没有挣开何一静的手,只是抬头看向汶希。
汶希笑了一笑,整个厅堂间霎那明艳了起来,而聂湛见母亲首肯,对着前方两人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声音安静,并不亲厚。
然而,却理所当然的使得何父何母面上的神情又松动了几分。
何母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看向孩子:“乖孩子,你叫小湛吧?”
何一远正欲开口,孩子的声音已经响起:“聂湛。”
“是因为…”何一远急欲解释,却注意到父亲勃然变色的神态,再看向汶希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明白现在绝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当下只是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会处理。”
何父抬眼,正瞥见自儿子带进门后一直不做声的那个女子,绝世容颜上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若放到古代,这样的女子,必定是祸国泱民的,不知道儿子受了什么样的蛊惑,放着国安那样正正经经的好女孩不爱,偏和她纠缠不清。
此刻,就连看她的神色都有那么几分小心翼翼。
而汶希,自是察觉到何一远看她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歉然和太多其他东西,她唇边笑意稍稍扩大了几分,却仍是没有开口的打算,不想,却意外的听到儿子的声音响起,明明仍是童音,却已能听出带了分分明明的冷淡:“我不改名。”
何父不就心底有气,乍然一听,也不及多想,张口就怒道:“不必了。”
话音落,他起身便走。
弟弟忙追了过去,而母亲也起身,对着何一远开口:“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你先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再看了汶希一眼,犹豫半晌,终是接着说道:“你父亲说,你们这个样子住在这里影响不好,已经让你弟弟在友谊宾馆那安排了房间,一静,你带聂小姐过去吧。”
“不用了,”何一远不顾妹妹哀求的神色,冷冷的看着母亲,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不会分开。也不劳你们费心安排。”
他俯身抱起儿子,然后对着汶希温柔一笑,眉梢眼底总有些难过的神色,他说:“汶希,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他没有说全,相信她懂得。
她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亦不抗拒,任他揽了自己一同向门外走去。
身后,犹有他母亲和妹妹的声声呼喊。

第六十回

 

“妈妈,你难过吗?”
最后一个音符响绝,却听见儿子的声音响起,淡淡的,不带太多感情,一如他安静的神态。
“能让我难过的事情向来很少,现在,大概已经不会再有了。” 汶希放下手中的吉他,微笑示意儿子过来自己身边:“为什么这么问?”
“爸爸家里的人。”聂湛语调冷淡,一句带过。
“你担心我受委屈?”汶希有些好笑的低头看他,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抿着唇不说话,可面上总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她的心底无端柔和,微笑着开了口:“只有你在意的人,才有本事让你受委屈的。”
看儿子还是不说话,她一笑转开了话题:“饿了没?我们到楼下餐厅吃饭,你方才若是随你爸爸一同去了,便有正宗的中国大餐吃,跟着我,可只能将就了。”
聂湛随她一道站起来,冷淡开口:“他们不喜欢我们,我为什么要去?”
汶希微笑摇头:“他们不喜欢的是我,并不包括你。”
聂湛转头看了母亲一眼,开口:“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他们不喜欢她,所以他也决计不会喜欢他们,心底的排斥一经生成,就再难消除,尤其是像他这么一个早熟的孩子。
汶希久久凝视儿子,未能成言。
他没说完,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会错了他的意,她一直是个失败的母亲,天性凉薄,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并不喜欢太亲近,亦从不知,在儿子感情的天平上,自己,竟然一直是沉沉的那方。
孩子自己穿好了大衣,走到客厅,回头见她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有些疑惑。
她笑了一笑,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而同一时间,何家,满桌丰盛的菜肴空摆着,却并没有人动筷,空气中流动着从未有过的凝滞。
弟弟何一志试图活络一下气氛,笑道:“哥,怎么也不把孩子一块带来,妈还特别嘱咐过了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何一静就开始拼命的同他使眼色,可惜他并没有看到,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弟妹的这些动作,自然是没能瞒过何一远,之所以会答应回来吃晚饭,一是因为不忍心妹妹的苦苦哀求,二来,有些话,他也想在当着全家,说清道明。
当下微微一笑:“他要来,自然是和他妈妈一块来的。”
父亲冷冷开口:“你别指望我会让她进何家大门。”
何一远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的开口:“爸爸,她是我儿子、长孙的母亲,这已经是即定的事实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汶希是一个好女孩,我很爱她…”
在他说话的时候,母亲一直在不住摇头,瞥了一眼父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一远,真正的好女孩就不会做出未婚先孕的事情了。”
何一远面色一沉:“妈!那也是你儿子我犯的错,是我强迫她的,是我情不自禁——”
“反了你!”何父啪的一声摔了筷子,气得直哆嗦:“是什么样的好女孩,竟然把你迷成这样,竟然有本事让你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前途,忤逆家庭长辈,更枉费国家培养的心思!我告诉你,她这辈子都甭想进我何家的门,除非我死!”
一旁的妹妹死死的拉住他,明里暗里哀求着示意,而他看了一眼父亲满头的银丝和不住哆嗦的身子,终是默下声音。
妹妹搀父亲进屋去了,母亲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和你爸爸闹成这个样子,你是想要气死他才满意吗?”
何一远没有说话,听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个聂小姐,无可否认,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可那么漂亮的女人你承受得起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里可全是冷漠,你别怪妈妈有成见,她不是和你一个世界的人,结婚又不是选美,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比什么都强…”
“适合?”何一远疲倦的开口:“你指谁?国安吗?”
“是。”何母到了此刻,也并不否认和隐藏:“论样貌,论家世,论性格,人家哪一点配不上你,我们敢高攀,完全是因为这孩子对你的一片痴心,你不是不知道的。”
“我只当国安是妹妹,并不爱她。”
“我和你爸爸从认识到结婚,也不过只见了三次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当年你们一起长大的孩子里面,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而你和国安至少从小了解…”
“…她的身上有一半是意大利血统,我们这样的家庭,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纳她的,纵然你不为了自己的前途理想考虑,我们却不能不保持一定的警惕,你知道,国际上、国内,总有些人会利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来达到目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任何细微之处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母亲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到后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听进去多少。
“如果,我不曾遇见她,我会认命,”过了很久,何一远终于沉沉开口:“可是现在,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放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何母苦言相劝良久,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不禁气结。
而何一远缓缓站了起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单独回来,从此以往,我不论到哪里,都会和我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若你们不接受,就当是,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第六十一回

 

陆秉德找到何一远的时候,他正往机器里面放铁板,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高温难耐,他的汗水如雨,滴滴落下。
陆秉德一叹:“一远,国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你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你们回来干这些的吗?”
何一远平静而笑:“陆伯伯,从小您就教导我和国平国安,劳动是光荣的,更没有贵贱之分。”
“我到今天为止仍是持这样的观点,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尊重,包括你在内。” 陆秉德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我只是觉得,好钢应该用到刀刃上,每个岗位都有最适合的人才,你的聪明才智不该只局限于这些谁都干得了的技术活之上,你可以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我想,这也是你当初到苏联留学的初衷吧。”
何一远没有说话,沉默着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陆秉德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道:“一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向来欣赏你,所以今天我们坦率的谈谈,就像从前一样。”
说着,他吩咐自己的秘书到外面等着,秘书当心室内温度过高,建议他们到外面等着的车上去谈,陆秉德只一笑,说,生死线上出来的人,还怕这点温度?
秘书无奈,只得走了,室内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人,陆秉德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国安回来了,你知道吗?”
何一远摇头笑道:“这我倒还真不知道,回来多久了?”
陆秉德看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今天找你,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她。”
何一远一时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陆秉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国安去苏联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年纪也不小了,同龄的女孩子大多都结婚做了母亲,所以这次回来后,你周阿姨一直在给她张罗对象,可是那么多的优秀小伙子,她就没一个看得上的。我也不知道是该说她眼光好呢,还是说她太认死理。”
何一远心底明白,面上却做不知,只笑道:“多接触一阵子也许她就发觉他们的好了呢,也难说她心底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说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