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没有半点照顾,只有索取和毁灭。他掏空了她的身体和财富,更摧毁了她的自尊和自信。他把她从一个健全的人变成了一个失去独立性的碎片,而今他找到了新的目标,便想把这块碎片扔掉。
在他眼中,她不是相濡以沫的女友,而是猎物、丰碑、傀儡。如果她今天真的跳下去了,这不是对林钦的惩罚,甚至也不是对她自己的惩罚,而是对被她独自留在世上的,依然深爱着她的父母、亲族和朋友的惩罚。
以前看不透的,女孩竟在此刻全部看透;以前想不通的,女孩也在此刻尽数想通。林钦嘴上说着爱,眼里却全是冷酷的光芒。什么受了情伤的浪子,这不过是他为自己罗织的一层保护色而已,在这保护色的掩盖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正昂头探脑,猛地攻击过来。
女孩吓得睁眼尖叫,然后才发现自己站在高楼边缘,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摔得粉身碎骨。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死在林钦面前,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如今再想,她竟觉得自己是如此愚蠢,如此可悲,如此可恨!
为了那样一个不堪的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简直活得像一个笑话!女孩呼呼地喘着气,然后低低地笑起来。她跳下高台,顺着墙根蹲坐,把脑袋埋入双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梵伽罗收回手,又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见女孩再无求死的意志,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当沉重的铁门被掩上时,女孩嗓音沙哑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你自己。”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
女孩急忙走到门边,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了。她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拍打自己脑门,失口喊道:“啊!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梵伽罗!”
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女孩已经从万念俱灰中挣脱,变得豁达而又充满活力。但她丝毫没觉得这种转变很突兀,很诡异,反倒为此而欣喜。她噔噔噔地跑下楼,像欢快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下到十四楼之后便打开消防箱,取出一把斧头,把林钦的家门砸了个稀巴烂。
这栋楼里住着几户人家,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哪一户想着跑出来看看情况。
林钦倒是被惊醒了,发现一柄斧头凿穿自家大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胆子很小,根本不敢反抗,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拨打110,却发现这栋楼完全没有信号。所幸那把斧头把门劈烂之后便钉在门板上不动了,没有血洗全场的打算,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行凶的人走了,林钦这才打开房门,假装气势汹汹地对着空走廊叫骂了几句——
翌日,梵伽罗刚睁眼便给白幕发送了一封邮件,想让他帮忙邀请沈友全先生出来小聚。
【若是可以,烦请沈友全先生将他的妻儿也一并带过来。】他在邮件中如是写道。
白幕几乎是秒回:【好的,我会安排好见面。这是我的手机号,同时也是我的微信号,以后有事我们可以这样联系,比发送邮件更方便一点。】
梵伽罗从善如流地加了白幕好友,刚冥想十分钟,对方便给了准信――中午十二点在膳食馆的“荷塘夜色”包厢见面,若是有需要,他还可以把鼎盛集团的首席律师也带过去。
梵伽罗有感于白幕超高的办事效率,真诚道谢后回绝了他的善意:【律师就不用了,我想和他聊一些私事,外人不便在场。】
【所以说我不是外人?】白幕发来这条讯息,两秒钟不到又撤销,中规中矩地改成:【好的,我们到时候见。】
梵伽罗眉梢微挑,笑容兴味,却也没回复什么。
☆、第四十九章
中午十二点, 梵伽罗和白幕已经在包间里等待。沈友全迟了五分钟才到,却没有带妻儿,而是带着一名身材高壮, 长相英俊的男人。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他双手合十连连致歉,中等的个头、普通的长相, 气质却非常儒雅。
“这是我的司机兼保镖。”他指着自己身后的男人说道。
“白总好,梵先生好。”男人一边礼貌颔首一边打量包间内的环境, 确定没暗藏什么玄机, 也没有潜在的危险,这便退出去了。他只是不放心主顾,于是跟过来看一看,并没有和几人一起吃饭的打算。
白幕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沈友全身上, 并未在意那名男子,梵伽罗却紧紧盯着对方, 眸光变得深邃莫测。
“沈先生怎么没带家人过来?”门被男人关紧了,梵伽罗这才看向沈友全, 直截了当地询问。
这显然不是一个知分寸的问题,哪里有陌生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让对方把妻子儿女都一块儿带过来?若非开口邀约的人是白幕, 沈友全看都不会多看梵伽罗一眼。
“梵先生邀我来是想谈庭外和解的事吧?这与我的家人有什么关系?这样,我现在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你有问题可以和他讨论。”沈友全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次见面。即便有白幕做中, 他也不是很耐烦应付这种不懂进退的年轻人。
“我的问题远不及沈先生的问题急迫。”梵伽罗摆手说道。
“什么?”沈友全气乐了:“我能有什么问题?”
白幕并不插口,只是默默倒了三杯茶水。
“沈先生若还是这般无知无觉, 您很快就会失去您唯一的孩子。”梵伽罗浅啜茶水,眉目宛然。
“我唯一的孩子?梵先生,你平时不看新闻吗?”沈友全语带讽刺:“只要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沈友全儿女双全,哪里来的唯一的孩子?”
“鸠占鹊巢的故事沈先生听说过吗?别的鸟儿把蛋下在您的窝里,孵化后便会把您的孩子挤下高枝,活活摔死。”
“啊,那还真是挺可怕的。但是梵先生,我的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一母所孕,同时出生,如果其中一个是我的亲生骨肉,那另一个肯定也是。这不是与你说的唯一的孩子自相矛盾了吗?我这个人私生活很干净,从来不在外面乱搞,更没有私生子,梵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是在诽谤我吗?我听说你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大学学历也是梵家花钱帮你买的。现在你已经无家可归,上流圈子也进不去,我便给你一句忠告――趁年轻你还是多读点书,别整天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免得哪天替自己惹来大.麻烦。我这个人脾气好,今天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想庭外和解,麻烦你凑够了钱再来。”
沈友全转头去看白幕,告诫道:“白先生,交友要谨慎。”
白幕把自己的手机摆放在沈友全面前,笑着说道:“沈先生,我也给你一句忠告,没文化就多读点书,开拓开拓眼界。”
沈友全一瞬间就怒气上头了,视线却无意中瞟到手机屏幕上大红色的标题――《双胞胎也有可能同母异父》,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自己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沈友全收回视线,拍案便走。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沈先生,最近请照看好您唯一的女儿,等您家里的麻烦解决了,我们再坐下谈庭外和解的事。对了,今天的谈话仅局限于我们三人之间,烦请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沈先生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沈友全脚步不停地走了,用力甩上门板以彰显自己的愤怒。
白幕拿回手机,好奇地问道:“他的女儿有危险?”
“性命之忧。”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
白幕半点疑虑都没有,立刻便给沈友全发送了一条微信,让他务必保护好他的女儿,因为小姑娘最近有可能遭受致命的危险。
已经坐在车里的沈友全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用力戳着手机,回复道:【白总,友正直者日益,友邪柔者日损。为了减少你的损失,你还是尽量离梵伽罗远一点吧,这个人的品行存在很大的问题。】
白幕回复得很快:【难怪我最近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原来是因为我交到了益友的关系。感谢,感恩!】
沈友全气得脸都歪了,打了很多字,又都一一删除。算了,跟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说太多有什么用,远远避开他们才是正理。这个梵伽罗真是太过分了,为了不赔钱竟然编造出如此离谱的谎言!这是想卖自己一个大人情还是想害自己家庭不睦?
当沈友全独自郁愤时,他的司机正通过后视镜暗暗观察他的表情,然后状似关心地问道:“沈先生,刚才您和白总谈崩了吗?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好。”
沈友全本想吐槽几句,却不知怎的又把嘴巴闭上了。梵伽罗澄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回响――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
“嗯,他们想庭外和解,却又不想赔太多钱,所以谈崩了。”沈友全随意敷衍了几句。
梵伽罗与kn的两场官司司机也是知道的,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原本想把老板送去公司,却听对方破天荒地说道:“我今天不去上班了,你把我送回家吧。”
“好的沈先生。”司机立刻改换了车道。
一小时后,沈友全满心不快地回到家,尚未走近客厅就听见女儿山崩地裂的哭泣声。这孩子身体壮实,性格也顽皮,动不动就嚎啕大哭,闹得人头疼;不像儿子,又斯文又乖巧,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鬼哭鬼叫,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性格太过柔弱。而且女儿的长相随了沈友全,十分普通,儿子却长得像妈妈,小脸蛋大眼睛,非常可爱。
两相对比之下,沈友全的心自然就全都偏向了儿子,更何况在他的观念里,儿子原本就比女儿金贵。
他走进客厅,果见女儿趴在地上大哭,儿子被妻子抱在怀里,眼眶红彤彤的,一脸委屈。奶奶把一个兔子玩偶塞进孙子怀里,柔声哄劝:“小宝乖,别理你姐姐,她就是个小霸王,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要。”
小姑娘扯着嗓子哭喊:“那是我的玩具,他的是小熊!你们买的时候就说好了,我们一人一个的,为什么全都给弟弟?”
沈友全的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别哭了!一个玩具而已,给你弟弟玩一玩又能怎样?你怎么这么小气?你是姐姐,不知道让着弟弟吗?”
“可是每一次都是我让他,我的玩具都被他抢走了!”小姑娘哭得嗓子都哑了,看见站在玄关处的沈友全,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哽咽地说道:“爸爸,让弟弟把小兔子还给我吧,他有小熊、小狐狸、小车车、变形金刚,而我只有这个小兔子。爸爸,爸爸,我只要这个小兔子,你让弟弟还给我好不好?”
若在平时,沈友全一定会加入斥责女儿的行列,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儿与自己极为肖似的,哭得几近抽搐的脸,他却喉头一哽,说不出半句话。
沈老先生却在此时从二楼走下来,恶声恶气地说道:“哭哭哭,你整天就知道哭!你弟弟本来就被你抢走了营养身体虚弱,你还不知道让着他,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要知道,你弟弟生病、发烧、住院,那都是你害的,你一辈子都欠他的!”
沈友全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竟如此刺耳,忍不住高喊:“爸,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小宝和小囡是姐弟,得互相友爱扶持,哪有谁欠谁的道理!”
沈老先生冷哼一声,改去抱小孙子,笑呵呵地哄道:“乖宝别哭了,爷爷给你买一车玩具,这个破东西咱不要了。”
小男孩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我就喜欢这只小兔子。”
沈老先生立刻改了话锋:“那这只兔子就是乖宝的了,姐姐爱哭就让她哭,咱们不理她。”
小男孩破涕为笑,却没抱紧小兔子,反倒随意地拎着它的一只耳朵,将它拖拽在地上。他只是习惯了抢夺,并不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绒毛玩具。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却可以凭借本能去争夺家人的注意力和宠爱,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可怕。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孩子中间,这并不是特例,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孩子是天真的,同时也是残忍的,这种天真的残忍常常会让大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沈友全平时不会仔细去观察两个孩子的相处,今天却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一切微末的细节,去分析种种现象所代表的含义。他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儿,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儿子,心脏忽然跳得很沉很急。他原以为女儿是强大的一方,儿子是弱小的一方,但现在看来,女儿的强大只是虚张声势,儿子年纪还小却已经懂得了利用弱小的面具去争夺有限的资源。
两个孩子的反差似乎印证了梵伽罗所说的“鸠占鹊巢”的比喻,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他把女儿抱到沙发上,又把儿子也抱上去,让两个孩子并排而坐,然后一字字一句句地教导他们要和平相处。
大家并未发现他今天的举动有何异常,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嘴上车轱辘一般地说着话,脑子里却在疯狂地想着别的事。他仔细对比两个孩子的长相,用力在他们身上寻找能证明他们是自己亲生骨头的证据。
女儿自然是哪儿哪儿都像自己,儿子却半点不像。沈友全是黑皮肤,儿子的皮肤却很白;沈友全是单眼皮,儿子却是双眼皮;沈友全是国字脸,儿子的脸却尖尖的,与他妈妈一样;儿子长得那般玉雪可爱,但这份可爱却与沈家的基因背道而驰。
沈友全的嗓音越来越沙哑干涩,他无法再教育两个孩子,因为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他试图安慰自己――双胞胎来自于不同的两个父亲,这件事太荒谬,绝不可能存在!
但是回到书房,暗暗查了几篇权威性的论文,他却陷入了纠结痛苦之中。为了摆脱这种折磨人的情绪,他偷偷拔了自己、儿子、女儿,包括妻子的头发,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亲自送去了鉴定中心。
如果鉴定结果是虚惊一场,他一定会让梵伽罗付出巨大的代价!谁也不能拿他的孩子开玩笑!
☆、第五十章
现在的nda鉴定技术已经非常发达, 一般三天就能出结果,若是雇主缴纳了足够的加急费用,精确的鉴定报告三个小时之后便能出来。沈友全能从一个寒门学子混到跨国集团亚洲区总裁的位置, 心性之坚韧绝非一般人可比。
他也会觉得痛苦、纠结、怀疑,却不会因此而胆怯,也不会在得到鉴定报告时迟迟不敢面对。他以公司加班为由, 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开车,把毛发送去了鉴定中心, 此后便一直坐在会客室里等待最终的结果。“逃避”这个词不允许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三小时过去了, 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又等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大亮,一份刚出炉的鉴定报告才被工作人员轻轻摆放在沈友全的面前。通过这人的脸, 沈友全看不出消息是好是坏,但他也不需要旁人的告知和提示, 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是与不是,他都接受。
他翻开文件夹, 直接略过那些艰深的专业术语,去看结果, 然后略有些涣散的目光便凝实了――【经鉴定,沈友全与沈玉灵的相对亲权概率达到99.99%, 本机构可以肯定沈友全是沈玉灵的生父;经鉴定, 沈友全与沈玉饶的相对亲权概率达到27.33%,本机构不支持沈友全是沈玉饶生父的假设。】
沈友全阴晴不定的脸色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而彻底冻结。女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对此从来没有半点怀疑,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父女俩长得有多像。至于儿子是不是,沈友全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却都被一个看似靠谱的念头稳住了心神――既然是双胞胎,那肯定都是我的种,一个窝里孵出两种不同的蛋的概率是多少?百万分之一甚至更少。既然是百万分之一的几率,又怎么会偏偏轮到我头上?
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直至拿到鉴定书的这一刻。
或许孩子是抱错的,儿子跟妻子可能也没有亲子关系。这样的概率比同母异父更高。沈友全飞快找到另一个理由来开解自己,于是他打开了第二份鉴定报告,看见了两个相同的结果――【本机构可以肯定钟慧璐是沈玉灵/沈玉饶的生母。】
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这句话的冲击下变成了自我欺骗。沈友全没有瘫倒,也没有愤怒到失控,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份体面,艰难地问道:“你们的鉴定结果准确吗?”
工作人员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特殊的案例,所以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等待在旁边,只为了向雇主做出更详尽的解释:“沈先生,您请放心,我们的鉴定中心是国内dna鉴定方面最具权威的机构之一,连法检机关都与我们存在合作关系,所以绝不会出错。由于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在第一次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又做了一次更为详细的鉴定,这才把最终报告捧到您的面前。您看,原本三小时就能出结果,我们足足花了六小时,也是为了保证您的权益。您这种情况其实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我们这里为您收集了一些相关论文和报道,您可以看一看。”
工作人员把一沓资料递过去,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钟表,从凌晨三点到九点,果然已经六个小时。原来等待是如此的漫长,也如此的痛苦。
沈友全合上鉴定报告,拒绝了那堆摧人心肝的资料,咬着牙向工作人员道谢。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鉴定中心,又是如何把车开上了路,当他终于回神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英才幼儿园的门口,两名保安正准备走上来询问他靠近的意图。
他有些茫然无措,立刻便跑开了,却又在拐角处久久停驻。最终,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朝幼儿园的后门走去,那里有一处高高的,用铁网竖起的围墙,通过这面墙,他可以看见幼儿园内的孩子们在游乐场上嬉戏玩闹的场景。或许他的孩子也在其中,可以让他远远看一眼。
围墙外站着几个老人,他们正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仿佛也因此染上了几分朝气和活力。沈友全加入了进去,目光扫向游乐场时忽然凝注,只因他的孩子也在其中。
沈玉灵在幼儿园也还是那般活力满满,正一手拎着小桶子,一手拿着小铲子,堆砌着一个沙雕城堡。她的人缘似乎很好,许多小朋友围绕着她,七手八脚地给她的城堡添砖加瓦。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小手、小脚和小脸蛋都沾满了金黄的沙粒,小模样乱糟糟的,却显得那么快乐。
沈友全止不住地微笑起来,目光往旁边挪移,那点愉悦的笑容便骤然消失。他看见了沈玉饶,这个不知道让他该如何去面对的孩子。他穿着精致的小西装,正站在沙坑边缘,拧着眉头盯视沈玉灵。
他张嘴喊了几声,沈玉灵玩得正开心,并没有理会。他又喊了几声,见沈玉灵连头都没回便气冲冲地走过去,抬起脚把大家好不容易堆砌成型的沙雕城堡踩了个稀巴烂。
沈玉灵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她一哭,围在她身边的小朋友也都跟着哭,声势十分浩大。
幼儿园的老师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闯了祸的沈玉饶却半点不慌,抓起一把沙子洒在沈玉灵头上,惹得她急眼了来揪扯他衣领,然后便也慢慢红了眼眶。
他从小就身体虚弱,哭也哭不出多大声音,只是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清澈的泪水,然后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乌溜溜的眼珠似浸透了的黑曜石,闪烁着求助的光芒。他的衣领被沈玉灵紧紧抓住,勒得他脖子通红,苍白的嘴唇却紧紧抿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述说。
一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对比沈玉灵小霸王一般的行径,幼儿园的老师心就先偏到了一边,更何况沈家双胞胎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早有交代,说女儿顽皮、儿子文弱,让老师多注意一点。
老师连忙掰开沈玉灵的手,把沈玉饶抱在怀里拍抚。
沈玉灵一边哭一边控诉:“老师,他踩烂了我们的城堡!他不乖!”
许多小朋友跳着脚地支持沈玉灵,又七嘴八舌地补充沈玉饶干过的坏事。但沈玉饶只需噙着泪,细声细气又委屈万分地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便能把所有控诉都化为乌有。
哭得大声不如哭得漂亮,这个只有成年人才能领悟的道理,他似乎天生就懂。
老师把沈玉饶护在怀里,又把扑过来的沈玉灵推出去,勒令她站好,并展开了严厉的批评。
沈友全用赤红的眼珠死死看着这一幕,心脏彷如在油锅中煎熬。这样的场景是何等的熟悉,又是何等的频繁,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女儿总是被斥责的那一个。原来她几乎每时每刻在都面对这样的不公平。
她的委屈没人去安抚,她的申诉没人去聆听,于是她只能被成人的冷漠和忽视远远隔开,站在一个黑暗寂静的角落,哭得大声。她不知道谁能听见这哭声,但是她却知道――若是不哭,她恐怕连被看见的资格都没有。
那是他的女儿啊!他嫡亲的血脉!他为什么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若是没有那份亲子鉴定书,这样的不公平她还要忍受多久?
沈友全的齿龈因为太过用力的咬合而渗出了鲜血。什么绿帽子、奸夫、出轨、背叛,都已经被他抛诸脑后,这些问题根本无法与女儿相比。他的心脏烧灼一般地疼,捣烂一般地疼,他从未好好看过女儿,可这一看竟差点把自己的心都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