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梵伽罗却感受不到他的心情,或者说没有必要去感受。他略微欠身,礼貌道别。
赵文彦还想拉着他多聊几句,却找不到有趣的话题,只能悻悻然地把车开走。
梵伽罗朝白幕走去,发现对方紧张地后退几步,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眉梢不由微挑,露出几分兴味的表情:“你在恐惧?为什么?”
白幕抿了抿干燥的唇,征询道:“梵先生,我们能进去说吗?”
梵伽罗却没有请他去自己家小坐的打算。那个家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和一个浴缸,根本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是再与社会脱节也知道,那不是一个适合待客的地方。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躲藏在草丛深土中嗡嗡嘶鸣的蟋蟀已完全停止了吵闹,鸟儿也挥舞着翅膀从树梢飞离,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白幕尚且没有感觉,负责保护他的保镖却已经开始四下眺望,然后露出惊惧戒备的表情。这种安静实在是太违反常理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山区,而且生态链一直以来都保护得很好,是不可能像一片焦土一般荒芜寂静的。在肉眼难以分辨的暗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梵伽罗不想让这些人发现更多诡异之处,于是催促道:“我们就在这里谈吧,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裁纸刀割伤的手背。
梵伽罗恍然大悟,随即道歉:“对不起,我似乎挥霍得太多了。”但是他到底挥霍了什么,却又半点没加以说明。
白幕正准备询问,梵伽罗却又一次开口:“这些都是现金?你带它们招摇过市不觉得危险吗?有一个很方便的发明似乎叫做银行卡?”
白幕默了默,干涩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现金。”
想起上一次自己向对方索取两千元现金的事,梵伽罗不由轻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彻底驱走了周围的死寂,也让这个初夏之夜变得更为沁凉。他摆手道:“不,我不喜欢现金。白先生似乎误会了什么。”
白幕非但没觉得安稳,反倒心弦紧绷,呼吸急促。不要钱恰恰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因为其余的东西都比金钱更珍贵,也更触及他为自己设下的底线。若是梵伽罗索取的代价是他支付不起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将再一次破灭。他恨透了这叵测的命运,却无力改变。
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颓下去,嗓音沙哑地问:“那你想要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大脑正急速运转着,试图在这场谈判中找到一两个堪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梵伽罗的回答却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打算与我交换幸运吗?上次那两千块不过是个玩笑而已,白先生,其实你不用付给我任何东西。”
“什么?”白幕的嗓音更沙哑了,喉咙也在不断紧缩。
梵伽罗轻笑着解释:“这么跟白先生说吧――那些被人丢弃的垃圾,进入垃圾处理厂之后却能变废为宝,成为许多有价值的商品。同样的,被白先生视为灾难的晦气和霉运,对我而言却与宝物无异。我们俩其实是各取所需而已,谈不上谁亏欠谁,谁求助于谁。”
白幕沉默了很久才干涩无比地道:“梵先生,你其实可以不用跟我明说的。你其实可以拿捏着这一点向我索取很多。你知道,在命运地操控下,我对你而言不啻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些话绝非精明的白幕会说的,他最应该做的,是马上认同梵伽罗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让他再一次帮自己改命。但是,当他看着对方深邃、漆黑、却无比明亮清澈的眼眸时,他便也选择了坦诚以待,因为这个人值得这样的坦诚以待。
“我不喜欢被命运操控的感觉。不,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恶。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用自己最憎恶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呢?”梵伽罗认真反问。
白幕被问住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凡是读过书的人张口便能将它背诵出来,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而眼前的这个人,在最穷困、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都能坚守着它,坚守着这一份本心……
白幕的脸颊慢慢由苍白转为绯红,他在羞愧,为自己的偏狭和阴暗。
“对不起,我……”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已经被梵伽罗困在了墙壁和双臂之间。梵伽罗只有180公分,必须仰头看他,气势却强大得像一个主宰者。
“别抗拒!”梵伽罗一边低语一边张开殷红的薄唇,缓缓靠近白幕,像是在索吻。
白幕浑身都僵硬了,心脏却隐隐发烫。他应该挣扎,身体却忠实地执行着梵伽罗的命令,不抗拒,不后退。
拎着密码箱的一众保镖看呆了,面面相觑中无声问道:“怎么办?这种情况下的主顾需不需要我们保护?”答案当然是不需要,于是他们围成一圈,背转身去。
白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梵伽罗缓缓靠近。他的后脑勺被这个人捧住,十指插.入他的发丝,轻轻按着他的头皮,将他的脑袋往下压,让他们的双唇越来越近,近到寸许,近到连呼吸和体温都互相交融。
“准备好了吗?”梵伽罗再一次低问,喷出的气息熏红了白幕的脸。
“准备好了。”白幕嗓音沙哑地回答,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准备些什么。与男人接吻吗?他似乎是直男,却又为何无法抗拒?
下一秒,梵伽罗忽然深深吸气,与此同时,那些笼罩着白幕、侵染着白幕、攻占着白幕的浓黑晦气开始猛烈旋转、急速流窜,然后源源不断地被梵伽罗纳入口鼻,成为丰盈他身体,强大他神识的养料。

☆、第四十七章

此前, 白幕已经体验过被梵伽罗摄取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那时的梵伽罗似乎只是“浅尝”了一下他的味道,而这次却是彻彻底底, 里里外外的清洗和冲刷。
总是萦绕在白幕心间的深寒似疾涌的浪涛,倒灌的海水,疯狂地朝梵伽罗卷去, 而失去了它们的白幕非但不觉得难受,反倒开始发热, 发烫, 发软,整个身体像是浸泡在温泉里,舒适得难以言表。
也直到此时他才更为深刻地意识到――那些被梵伽罗尽数吸走的东西,对他的健康和生活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此前的他就像一截断裂发霉的, 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枯树枝;而现在的他却被曝晒在烈日中,除去了那些会导致他慢慢腐烂的霉斑, 然后浸泡在清透的泉水里,令休眠的细胞全面复苏, 发出嫩绿的叶芽。
深寒被暖流取代,死气被生机驱逐, 白幕被禁锢在梵伽罗的双臂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片方寸小天地可以转圜, 却像窥见了一个奇异的大世界。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人, 脑子里全是纷乱,心脏却渐渐变得滚烫。
似乎过了很久, 实则只是十几分钟,梵伽罗停止吸食,露出微醺的表情。被困在他怀里的白幕强忍着心底的震撼,哑声问道:“可以了吗?”他现在浑身都在冒汗,汗水被过高的体温熏蒸出雾气,模样实在是狼狈,却又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懒散。
没了晦气、煞气和霉运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和骨髓都被勃勃生机所催动,开始沸腾,如果有条件,亦能一口气登上高达数千米的山峰,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梵伽罗也在回味身体和神魂同时被充盈的感觉。他慢慢退后,餍足地笑着:“可以了。这一次大概能让白先生幸运很久。”
白幕立刻便意识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却并不觉得失望,“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是吗?”其实他现在并不执着于一劳永逸的办法,因为梵伽罗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没有,你的命格是不可改变的,所以那些晦气和煞气还会从你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生,直至堆积到一定程度。到了那种程度,你可以再来找我。”梵伽罗继续后退,白得发光的手在夜色中挥了挥。
白幕跟着他一直向前,斟酌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再见。”似想到什么,他黯淡的眼眸骤然变亮,“你现在租住的房子我买下来过户到你名下吧?我知道你现在连一个正经的住处都没有。”
梵伽罗摇头道:“不用了,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
白幕闪亮的眼眸瞬间熄灭。
梵伽罗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白先生。”
白幕立刻点头,迫不及待地道:“你问!”
两人一个慢慢倒退,一个缓缓前进,像是热恋中即将告别又不舍告别的情侣。一群保镖将他们围在中间,却丝毫搅扰不了他们之间静谧和悦的氛围。
“白先生认不认识沈友全沈先生?”梵伽罗即便不回头也能一一避开所有的障碍物。
试图拉住他、保护他的白幕遗憾地缩回手,点头道:“认识,他是kn集团亚洲区总裁。kn集团掌握着七个蓝血品牌,你如果有意代言,我可以帮你引荐并争取。对了,你需要资源吗?想拍戏?拍广告?综艺?我帮你!”
白幕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他想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予这个人最大的帮助和最周全的照顾,不是为了对方的能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仅仅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在他冰冷、煎熬、痛苦的生命中,梵伽罗给了他最大的温暖,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梵伽罗摇头道:“不需要资源,也不想拍戏。我有两个官司要跟kn集团打。进衙门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庭外和解。”
“我帮你做调解人可以吗?”白幕近乎于祈求地说道:“我在商场上有几分薄面,沈友全应该会答应我的邀约。我们找一个私.密的地方慢慢谈,所有的环节我都能帮你搞定。”其实庭外和解并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面子没有用,谈判也没有用,把违约金付了才是正解。只要给够钱,原告立刻就能撤诉,而钱是白幕最不在意的东西。
梵伽罗却拒绝了:“不,我暂时还不准备与他见面。你有他的资料吗?能不能给我看一看?我想先了解这个人。”
白幕再一次感到深深的失望。来之前他恐惧于梵伽罗的索求无度,来之后他才知道,比索求无度更令他感到难受的竟然是对方的一无所求。他压下那些怪异的情绪,殷切道:“我马上就让人搜集他的资料。”
“那就先谢谢你了,白先生。”梵伽罗倒退着走到一盏路灯下,微笑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影中闪着光:“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下次再见。对了,谢谢你在网络上为我营造的好名声,人品鉴定机这个梗挺有趣的。”
白幕不得不站在原地,扯出一抹僵硬地笑容,嘴里说着再见、不客气、不用谢,心却闷闷地跳。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暮色中。
几个高壮的保镖站在他周围等待,却一直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他挪动。看这个架势,他似乎想在这路灯投射的光柱里站上一整晚,不过是一个吻而已,有那么念念不忘吗?——
梵伽罗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揪心。他照常爬着楼梯,然后侧耳聆听这栋大楼内的动静。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留下的不是有难言之隐就是沉溺于这阴森的环境。
四楼的公公、婆婆、儿子依然在折磨家庭地位最低的那名妇女,而她的丈夫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七楼的丈夫还在暴打妻子,想必家里的摆设又换了一批;走到十四楼的时候,梵伽罗在楼梯口停住,只因两名女子正激烈地争夺着十四楼的男住户,而男住户虽然极力相劝,微勾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得意。
毫无疑问,他是享受这一刻的,两个女人的嫉妒、伤心、不甘、痛苦,都成了摆放在桌面上的珍馐,可以让他的精神得到大快朵颐的快.感。
终于,他把其中一个女孩扯入自己怀中,对另一个女孩说道:“你闹够了没有?你真的让我很累!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难受得差点窒息。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相信爱情,也根本不可能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你放过我吧!”
“我不要!离开你我怎么活?”被丢弃的那个女人哭得妆都花了,模样显得极其狼狈,但她依然死死拽着男人的衣角,不肯放开。
男人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搂抱着另一个女人走进屋内,在紧锁房门之前,他状似无意,实则恶意昭彰地说道:“那你去死好了,你死了我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爱情这种玩意儿。”
女孩如遭雷击,盯着厚厚的门板呆站了很久。
梵伽罗眉头只是微微一蹙便径直走上去了,到得十七楼,果见小男孩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他已经不会再像一只鸵鸟一般把自己藏头露尾地裹起来,而是用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梵伽罗,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他露在外面的身体并未出现伤痕,但他的眉心却凝聚着一股黑沉浓郁的死气,渐渐将他的面容遮盖。
梵伽罗微微一叹,然后把一个刺猬造型的面包递过去。
小男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面包,淅淅索索地打开玻璃纸,狼吞虎咽地吃着。梵伽罗垂眸看着他带有两个可爱发旋的头顶,面上浮现挣扎的痕迹。过了大约好几分钟,他又是一声长叹,随即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小男孩的眉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投喂,小男孩对他已经十分信任,只是抬眸看他一眼便继续吃东西。他知道这个大哥哥不会伤害自己。
黑色的、肉眼看不见的气体很快便缠绕上梵伽罗的指尖,又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身体,当他离开时,小男孩青白的脸色已恢复了一些红润,这会儿正挂着满嘴的面包屑,傻乎乎地看着梵伽罗离开的背影。
“谢谢你大哥哥。”他的口型是这样说,声带却已经在日复一日地虐打中失去了震颤的能力。
梵伽罗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头也不回地摆了摆右手。回到家没多久,他便收到了白幕发来的邮件,里面是沈友全的资料,从家庭背景到社会关系,从求学路程到工作经历,简直应有尽有,无所不包。
其中还有几段沈友全的采访视频,内容从生活到工作,从公众形象到个人**,谈及的话题也很广泛。
梵伽罗飞快过滤着这些信息,海量资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扫一眼的事。他半躺在浴缸里,水流浸染着他的衬衫、皮肤和发丝,令他显出几分慵懒,他一直是漫不经心的,直至看见一个微末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细节。
在一段采访中,节目组把沈友全的家人也找来了录制现场,他们被安置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微笑地看着儿子/丈夫/爸爸与主持人侃侃而谈。沈友全的妻子一只手搂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另一只手却把一个小女孩推出去,表情非常严厉。
这是她为丈夫诞下的龙凤胎,儿子在子宫里的时候被姐姐抢走了太多营养,身体很孱弱,动不动就生病,是全家人的焦点。女儿从小就壮实,性格也顽皮,常常与弟弟争抢玩具,并不受妈妈待见。非但如此,由于沈友全出身寒门,父母见识不高,也没读过什么书,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于是在对待孙子孙女时自然而然便把这种差异带了出来。
当沈友全的妻子把女儿推开时,奶奶也跟着训斥了几句,爷爷板着脸,面色堪称凶恶。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立刻便被一名助理抱走了。当主持人笑着有请沈总的家人登场时,观众只看见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儿子,小女儿被彻底排除在外。
这些场景只是被摄像机无意中拍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梵伽罗却摁了倒退键,又定格了某一帧画面,长久地盯着正用力拉扯彼此衣领的两个孩子。

☆、第四十八章

是夜, 梵伽罗从睡梦中苏醒,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浴缸边缘, 眉头微蹙,似在烦恼着什么。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鸟不语虫不鸣, 唯有熏风吹过窗户缝隙的声响一阵又一阵传来,透着一点阴森不祥的味道。
梵伽罗摇摇头, 又摇了摇头, 终是放弃挣扎,从冰寒的黑水中站起,披上一件丝质睡袍,打开房门, 朝天台走去。
天台的铁门十分沉重,被推开的时候不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一道沙哑的女声仓惶地询问:“谁?”
梵伽罗并未回答, 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站立在高高的围栏上的女孩睁大眼睛,恐惧不安地喊道:“你别过来!”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 不知为何,她心中的焦虑和煎熬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他的发丝很柔软,被风轻轻吹拂着;他的眼睛很明亮, 被星空映照着。即便行走在浓黑的夜色中, 他整个人也在散发光芒,这光芒像是折射于辉月, 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身体中逸出来的一样。
女孩呆呆地看着对方,连自己走上天台的目的都遗忘了。
梵伽罗趁她失神的片刻已经走到她身边,嗓音似凉风一般和煦:“下来吧,上面很危险。”
女孩立刻回神,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下来。我要死给他看!”这个他便是她的男朋友,十四楼的那位住户。
梵伽罗仰头看她,忽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能把你的手给我吗?”
“什么?”女孩愣了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还以为这人会说一堆大道理劝解自己,亦或打电话找警察。但是没有用的,她今天一定要从这里跳下去,让林钦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有真爱,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把你的手给我。”梵伽罗舍弃征询,直接下达命令。
女孩果然不再疑问,而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当她反应过来想缩回时,指尖已经被男人握住了。他的力道很轻,只是略微捏着她的一点指甲盖;他的皮肤很凉,像是一块埋藏于地底的玉石;他的态度很小心翼翼,透着十足十的尊重和礼貌。
焦虑中的女孩几乎立刻就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轻轻碰触自己,即便她完全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救你。”梵伽罗认真说道:“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请你闭上眼睛好好回忆往昔,看清那些人或事的本质。如果在睁开眼睛之后你还愿意从这里跳下去,我绝不会拦你。”
女孩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闭上眼睛回忆?”
“是的,”梵伽罗点头道:“好好回忆你们在一起时的场景,我不会干扰你的任何决定。”
女孩终于明白男人在干什么。他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沉淀沉淀,然后再劝自己改变主意。但是他显然用错了方法。在这个时候让她回忆与林钦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只会加深她的绝望和痛苦,让她更坚定求死的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死在林钦眼前,让他好好看一看什么叫做不顾一切的爱。在往后余生中,林钦会一直一直记得她,也会一直一直爱着她,却永远都等不到她,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女孩悲戚地笑了笑,又怜悯地看了看梵伽罗,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的思绪和情感被过往紧紧缠绕时,蓄积在她心底的负面情绪却丝丝缕缕地被梵伽罗与她相触的指尖吸纳过去。
女孩想起了与林钦的初次见面,为了抛弃自己的初恋女友,他趴伏在吧台上喝得烂醉,抱着空荡荡的酒瓶哭得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嘴里说着再也不相信爱情,眼里却全是滚烫的泪水。
心疼的感觉拽住了女孩的神经,拉扯着她朝林钦走去。她厚着脸皮与他搭讪,劝他回家,试图抚平他的伤口。她以为自己的出现意味着拯救。
这段记忆原本是含着泪的,却也在她的记忆中闪着光,让她每每想起都会心酸却也止不住地微笑。但是,在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从未被她注意的细节却被无限放大。
当林钦烂醉如泥时,他始终稳稳当当地坐在可以旋转的高脚椅上,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颓废的潇洒,未曾像一般的酒鬼那样涕泗横流,东倒西歪;当他误把自己错认成初恋女友而紧紧拥抱时,站在吧台里的酒保挤眉弄眼地冲他笑,似乎早已见惯了他的这种把戏;当他述说痛苦时,他的眼里却真切地闪过自得和轻蔑的光芒……
他刻意营造的所有假象都在这些无比清晰的记忆中被揭穿。
由初时的回忆延伸而去,女孩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同居……林钦说:你性格这么差,除了我谁还会容忍你?但其实女孩的性格一直很好,身边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在与林钦交往后才渐渐疏远了他们,最终变成了孤家寡人;林钦说:别工作了,我养你!但其实两人的生活开支一直是由女孩负责,林钦从来没出过一分钱,在外面欠了债还得靠女孩多打几份工来还;林钦说:没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啊?但其实没了他,女孩可以活得更好,可以把赚到的钱全都花在自己或父母身上,而不是供林钦过上奢侈的生活,却得不到他一句肯定。
回忆到这里,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于是脚步微微往前挪了挪。
梵伽罗猛然捏紧她的指尖,却又在下一秒轻轻放开。
但是女孩却站着不动了,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她开始回忆往昔的美好,却又每每在沉迷的时候发现隐藏在这些美好中的狰狞和不怀好意。她的脚尖不断向前,后退,后退,向前,整个人像一片即将在风中凋零的树叶。
终于,所有有关于林钦的画面都汇聚成了一个特定的片段。他眯着眼,吐着烟圈,用不屑而又沧桑的语气说道:“你若是愿意为我死,我就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