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神,摇头轻哂,继续往前走。
那天从宫里回来,偶然看到街上一对即将分离的夫妻,男人背着包袱,与妻子依依不舍地在门前话别。两人眼中都有泪,相互依偎说了许久的话,最终那男人还是一狠心走了,一连走出百十步都没有回头。
妻子便一直站在门前看着他,直到人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回屋。
他大抵有些羡慕那种感觉,才会期望在太子妃身上看到同样的影子。可是他忘了,他们是没有感情的,不过一场交易,他从她家里得到想要的后台,她在他身上得到权势富贵,各取所需罢了。
*
夜晚回来,凌香雾让下人点上沉香。
鸭嘴鎏金熏炉中升起袅袅香雾,香气很快弥漫整个房间,闻着不浓郁,使人心旷神怡。严韬更衣就寝,见太子妃还站在床边,便道:“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没有留下她的意思,凌香雾是个明白人,当即也没有说什么,欠了欠身便退出房间。
有了沉香助眠,严韬睡得比前两天好些了。但是夜里不知怎的,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个姑娘手持绢帕,站在云蒸雾蔼中朝他微笑,他上前一步,她便很快消失不见了。再次醒来时,发现那条帕子就在手边。他觉得这事儿有点荒唐,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帕子的主人是谁,更不知道对面生得什么模样,居然会对一个姑娘产生杂念。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承认也没法。
沉香虽有益睡眠,但始终不如那条帕子的效果好,他这两天都是睡到三更便自动醒了,后半夜一直睡不着,只能起来坐在窗边批阅文章。
一连七八日,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他妥协了,挑了一个早晨跟太子妃开口:“六弟到了成家的年纪,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我身为兄长,应当为他多操点心思。”这招数委实有点不光彩,拿着自己兄弟当幌子,然而没办法,总不能说他自己想找个女人,“我看他喜欢心思缜密的姑娘,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办一场宴席,邀请几位世家千金到府上,看谁帕子绣得精致,便拿过来让我过目。”
上回那帕子是在定国公府老夫人寿宴上捡的,不知是国公府里的姑娘,还是前去贺寿的千金,他没法确定,唯有都叫过来。
凌香雾没有多想,闻言说道,“六弟平瞧着寡言少语的,我还当他没有这种心思呢。”
严韬吃一口核桃酪,状似随口接道:“话再少,他也是个男人。”
都是男人,哪有不中意温香软玉的。
凌香雾会心一笑,答应下来,“那我这就着手准备,时间定下来后再告诉殿下。”
严韬颔首,“有劳爱妃。”
说起来,这阵子他的人都很辛苦,为了西夷的战事没少奔波。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把他和七弟一块叫来,顺道再叫上几位官场同盟,在院中举办一场酒宴,小酌一杯,纵情一回。
*
太子府送来请柬的时候,谢蓁正在院子里洗头。
最近连下几场春雨,天气有点凉,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她便让人在廊庑下搭了木架,弯腰站在廊下洗头。一头青丝刚泡进水里,下人便把帖子拿过来了。
她头上涂了皂荚,没法睁开眼睛,便让谢荨念给她听:“上头说了什么?”
谢荨打开信封,坐在廊下围栏上,塞了颗乌梅蜜饯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太子妃办了一场才貌双绝宴,时间是十天以后,好像要比赛才艺和品貌,谁若是拔得头筹,太子妃会赐予奖赏。”
谢蓁抹抹脸上的沫子,听了三遍才听明白,关注的重点居然是:“太子妃是不是挺悠闲的?怎么没事儿就喜欢举办宴会。”
谢荨忙着吃,没打理她,她就一个人自言自语:“才貌双绝?是才貌都赢才行么?赢一个行不行?”
不用说,她这张脸是稳稳的第一。
谢荨搭腔:“阿姐要去么?”
慢条斯理地洗好头后,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坐在谢荨旁边说:“既然太子妃都邀请了,不去怎么行?你看看上头是不是也有你的名字。”而且宴席最能提高知名度,错过就太可惜了。
谢荨低头一瞧,果然在谢蓁俩字后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顿时垮下脸:“我什么也不会…”
谢蓁嘿嘿一笑,从她手里抢过蜜饯放入口中:“别担心,你还会吃呀。”
谢荨气得两腮鼓鼓,“阿娘说能吃是福!”
“…哦。”谢蓁故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觉得妹妹脸颊太滑,忍不住又捏了捏,“看来我们阿荨很有福气嘛。”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谢荨觉得自己被取笑了,从她怀里抢过油纸包,转身就要走:“我不理阿姐了!”
那是谢荣从街上给她们带回来的蜜饯,谢蓁虽然也喜欢吃,但绝对没有谢荨那么贪吃,所以这一大包蜜饯,大部分都进了谢荨的肚子里。目下眼瞅着妹妹要走,谢蓁赶忙抱住她的腰,认错求和好:“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别走呀。”
闹了半响,谢荨重新坐回来,到底感情深厚,也就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她们两人坐在太阳底下,谢荨手里拿着一条巾子,坐在谢蓁后面给她擦头发,“阿姐想得魁么?”
谢蓁歪着脑袋,一张小脸白净通透,乌发披在肩后,只穿着薄薄的春衫,“想呀,既然去了,自然要得第一。”
别看她平时懒洋洋的,其实好胜心一点没少。只要是想努力做好的事情,便一定要成功才行,她若是没干劲,那就一定是因为看不上这个东西。
谢荨给她擦得半干,从双鱼手里接过牛角梳,一点一点把她的头发梳顺了,“那阿姐要比什么才艺?”
品貌是完全不用操心的,整个长安城放眼望去,估计都找不出她这样好模样的。就是才艺有点难为人,她小时候偷懒,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现在竟连一个能拿出手的都没有。
谢蓁想了一会儿,也有点惆怅:“不如我弹七弦琴吧?”
谢荨疑惑:“阿姐会么?”
她记得她从没学过啊…
谢蓁笑眯眯地:“不是还有十天么,我可以现在学啊。”
建府
尽管谢蓁说了要学琴,但是放出话后,却没见她学习过一天。
为此冷氏特意为她买了一把七弦琴,但是她却只拨弄过两下,除此之外,再没碰过。学琴并非一日两日之事,需要先生指点,更需要自己勤加练习。然而这两样谢蓁都没有,她每日仍旧过得跟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连谢荨都看不下去了,一天问她三次:“阿姐你不练琴么?”
她正在让双鱼染指甲,闻言点了下头,“练呀。”
凤仙花花瓣碾碎成汁,覆在指甲盖上,过了一天一夜再拆开,便能染成娇艳的颜色。一个个指甲盖有如瓣瓣桃花,裹在白嫩的手指上,愈发衬得一双手有如春天里鲜嫩的笋芽,又白又细。
看她的模样真是一点也不着急,明明后天就是宴席了,她的琴还没碰过几回呢!
谢荨是知道的,她想在这场宴席上拔得头筹,不仅能得到太子妃赏识,还能为父母争一口气。如今他们在国公府过得不算好,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喜欢他们一家子,要想被人重视,只有靠自己努力才行。
可是前几天她还志得意满呢,怎么一转眼就兴致缺缺了?
要知道不仅是她们,就连三姐四姐也很重视这场宴席,这几天一直忙着在院里练琴练筝,许久没见她们出来了。既然是太子妃亲手操办的,到场的一定都是簪缨世家的夫人千金,还有朝廷命妇,就算场面不大,也不得不让人重视起来。
这可是关系到名声面子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
谢荨见谢蓁并不上心,不得不提醒她:“阿姐再是如此,明日可就是垫底的了…”
没想到谢蓁毫不在意,竖起一根手指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我不练琴的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谢荨不太懂,“为什么?”
她趿着绣鞋,走到七弦琴跟前转了两圈,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阿荨,我教你一个成语吧。”
谢荨跟过来,“什么成语?”
她竖起四根手指头,在面前晃了两晃,“声东击西。”
“…”
谢荨想了半天,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很快就能理解了,因为最后两天时间里,谢蓁让先生代替她坐在院子里弹琴,琴声流畅优美,婉转动听,传出玉堂院外,听得人如痴如醉。定国公府的下人路过,都免不了驻足倾听好片刻,若是问起,院里的下人无一例外都说是五姑娘弹奏的曲子。
下人闲来无事经常碎嘴,是以传话的速度最快,用不了半天时间,整个定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用十天时间练成了七弦琴,并且弹得有模有样,真是让人称奇。这话传到谢莹耳中的时候,正巧她手下的筝断了一根弦。
谢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下人重新换上一根弦后,平静地吩咐:“方才是谁传的话?掌嘴十下。”
说话的丫鬟立即跪下来求饶,可惜晚了,头一歪便被两边的婆子甩了个大耳刮子,甩得头昏眼花。
谢莹试了两下音,平静地弹奏完一首曲子,低声向下人吩咐了两句话,起身走回屋中。
*
及至第十天早晨,窗外晨曦微露,玉堂院被掩映在一片青黛之中。谢蓁还没从床上起来,便听到双鱼着急忙慌的声音:“姑娘,姑娘不好了!”
谢蓁从被子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睁开困顿的双眼,带着浓浓的睡音:“嗯?”
双鱼急得团团转,“琴,琴不见了!”
今早双鱼起来之后,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想着先把谢蓁的琴搬到马车上,免得一会儿去太子府时一时慌忙给忘了,没想到她到耳房一看,桌案上空空如也,琴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不敢耽误,跌跌撞撞地来到谢蓁房里通禀,未料想谢蓁居然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见天色尚早,蒙头又睡。
双鱼轻轻拉了拉她的被子,以为她没听清:“姑娘,琴丢了!”
这是今日去太子府要用的,若是丢了,一时半会也买不到顺手的。琴和人都是需要磨合的,若是用得不顺手,那怎么能弹出好曲子来?
双鱼显然忘了,就算琴没丢,谢蓁也弹不出好曲子。
谢蓁确实没睡醒,但她头脑清醒得很,她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她一点也不着急,只想好好地睡到天亮。“我知道…你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
说完,往里面拱了拱,当真闭着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双鱼都服了,她不着急,自己也不好太大惊小怪,只得本本分分地让人准备早膳茶水,一会儿伺候谢蓁穿衣洗漱。
等她醒来后,反应依旧很平静,甚至没问一句关于琴的事儿,以至于双鱼一度以为她是不是忘了这茬。
换上广袖望仙裙,梳双环髻,谢蓁吃了两口杏仁酪便跟谢荨一起出府了。
路上双鱼忍不住问:“姑娘,咱们不找琴了么?”
她步履轻松,大抵是心情好,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为什么要找琴?”
“那太子妃设宴…”
她哦一声,似乎终于想起来了,眯着眼睛笑得很愉快,“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弹琴。”
她自个儿清楚得很,她不是学琴的料子,要是能学成早就学成了,根本不可能在十天之内学有所成。之所以说要学琴,不过是打一个幌子罢了,她想试试谢莹会不会有所动作,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那琴很有可能是被谢莹的人拿走的,她不在乎琴的事,她在乎的是这院里有多少大房的人。连谢莹的人都能在她这里来去自如,足以见得这玉堂院里的下人,委实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等她从宴席上回来,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找出是谁从中作梗,顺道敲打敲打别的下人。
*
经过谢蓁提点,谢荨才知道什么叫声东击西。
不过谢荨还是很为自家姐姐操心的,路上问她:“那阿姐拿什么比赛?”
她说不用担心,然后从马车后面翻出一支碧绿色的笛子,“别的不会,我还会吹笛子呀。”
这算是她不可多得的强项之一了,谢立青喜爱笛子,从小便手把手地教三个孩子吹笛子。谢荨和谢荣都没什么兴趣,只有谢蓁一个人学得不错,所以她小时候才会总缠着李裕说要叫他吹笛子。
可惜李裕不愿意学,要不她一定能教的很好的。
到了太子府,她才发现就连笛子都不需要。
太子妃把宴席设在上回的牡丹院,谢蓁跟谢荨到的时候,院里只有凌香雾和几位夫人命妇坐在桌旁说话。谢蓁和谢荨上前见礼,凌香雾将她二人介绍给其他人。其中一位是骠骑将军仲开的妻子柳氏,柳氏笑容和蔼,与她们打过招呼,由衷地称赞这姐妹俩模样生得齐整。
不多时陆陆续续来了人,有凌香云和其他世家千金,还有朝中高官重臣家的姑娘,有些谢蓁见过,有些谢蓁没见过。在凌香云的介绍下,谢蓁认识了不少世家千金,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凑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很快便能打成一片。
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都准备了才艺,有诗词歌赋,也有琴筝笙箫。大部分都不在乎谁输谁赢,不过是闲来无事凑一场热闹罢了。
然而人齐之后,她们才知道自己准备的这些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
因为太子妃让丫鬟给每人发了一块丝绢和一筐针线笸箩,让她们随心所欲地绣一样东西,谁的绣工精致,太子妃就给谁奖赏。
时间有限,不必绣太复杂的图案,一朵花或是一片叶子都可以。
谢蓁拿着针线若有所思,总觉得太子妃办这一场宴席,好像别有用心似的…旁的姑娘都没察觉不妥,要么已经开始刺绣,要么就是还在构思,唯有她迟迟没动手。
太子妃见状,走到跟前问她:“五姑娘有何事?”
她仰头,对上凌香雾的眼睛轻轻一笑,“回娘娘,我在想该绣个什么图案好。”
凌香雾也笑,“随你吧。”
然后转身离开,到别的姑娘那儿观望。
她努努嘴,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别的姑娘都在埋头刺绣,她一个人不动始终有点不太好,于是回想了下前阵子绣的素馨花,她起了针脚,一针一线地开始绣起来。
*
另一边太子在前院宴客,邀请了不少人来。
等候半响,迟迟不见六皇子踪影。
严韬询问他的下落,七皇子严韧搭腔道:“六哥这阵子忙着在外建府,总是不见踪影,想必一会儿就过来了。”
严韬闻言,忍不住抬了抬眉梢,“建府?”
严韧点点头,也觉得有点儿稀罕,“六哥向父皇请求在宫外建府,父皇答应了,据说府邸就建在北宁街以南。那地方清雅秀美,六哥倒是会选地方。”
话语里难免有点泛酸,父皇疼爱六哥,千方百计想弥补他这些年丢失的父爱,对他虽不至于有求必应,但也是大部分都能答应的。就比如在外建府,一般皇子成家后才会在外建府,这六哥还没成家,只跟父皇说了一声,父皇就答应了。
妻妾
元徽帝疼爱六皇子严裕不是没有理由的,早年惠妃得宠,皇后病弱,由惠妃代为管理后宫。如果不是严裕出生时被人掉包了,送出宫外,估摸着成为太子的不是当今二皇子,而是他了。
这么多年流落民间,元徽帝得知真相后,千方百计想把他找回来。奈何一直受到阻碍,直到他七八岁时才有下落。回到宫里,原本是要给他改名字的,但是他死活都不同意,末了元徽帝唯有妥协,保留了他原本的名字,只换掉了李姓,改名严裕。
彼时他仿佛惊弓之鸟,来到宫里处处都不习惯,元徽帝看着心疼,便想方设法地弥补他。好在有惠妃管教安抚,他才慢慢习惯了宫里的生活,渐渐恢复成正常孩子该有的模样。
可惜他十岁那年惠妃就去了,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沉默寡言,几乎不同任何人说话。
严韬看中他的能力,将他纳入自己麾下,这几年他才有所好转,起码不会时时刻刻摆着一张冷脸了。当然也没变得太好,身为他最亲近的兄弟,连太子和七皇子都很少见他情绪外露过,简直跟刚进宫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就像一只没调.教好的小兽,见人就咬,时刻竖起浑身的毛,横冲直撞,一身的伤。
现在他身上的伤好了,在心口上留下一道道疤,除非他愿意解开伤口给你看,否则你根本不知他伤势如何。
正说话间,院外的下人进来通禀:“殿下,六皇子来了。”
严韬放下酒杯,“快迎进来。”
没片刻,严裕从门口走进,一袭藏青色柿蒂纹长袍,腰上系玉绦钩,身形修长,行色匆匆。他环顾一圈,大概看了看屋内有多少人在场,又分别是些什么人,然后走到严韬跟前行礼:“二哥。”
今日是一场家宴,无需讲究什么理解,严韬忙将他扶起来,让丫鬟去多备一副碗筷,“六弟怎么来得这么迟?我听七弟说,你向父皇请求在宫外建府,父皇答应了。”
这几日没什么事,是以严韬跟他有好几日没见,并不知道他要建府的事。难怪总觉得好些天没见过他,原来他不声不响是在忙着这等大事…严韬笑了笑,看来这位六弟是有情况了,否则依照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想起这些的。
严裕坐在他手边,刚坐下,便有丫鬟往他面前的白瓷酒杯里倒了一杯酒。他捏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七弟说得不错,不瞒二哥,确有此事。”
这酒是绍兴好酒,入口醇冽浓郁,他来之前,在坐的众人都喝过一轮了。
目下他一来,所有的目标都对准了他,要他自罚三杯,以示歉意。
严裕倒也没推脱,因为知道推脱来推脱去,这酒还是他的。他从十岁跟着严韬的时候开始沾酒,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里一点点把酒量练出来了,虽不至于千杯不醉,但确实很少见他醉过。他一口气喝了三杯,没吃东西,所以胃里有点不舒服,他只微微蹙了下眉,便没再管。
他的胃一直不太好,再加上酗酒严重,胃里常常整夜整夜地疼,睡不好觉。
*
他自罚三杯后,七皇子好奇心起,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六哥怎么想起来要在宫外建府?”
在座统共八.九人,都是太子严韬的幕后之滨,有六部里的人,也有定陵侯和向阳侯等。平日里没少帮太子办事,相互之间已经十分熟稔,是以七皇子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未避讳着众人。
桌上摆了几道凉菜,严裕夹了一颗盐水花生米放在碟子里,没来得及吃,边拨弄便回答:“有时在宫外办事,还是在外面有一座府邸比较方便。”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一闪而过谢蓁笑着回头的画面。
自从那天一别后,他便忙着建府的事情。他不承认建府邸是为了谢蓁,只说是为了自己方便,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早就规划好了他们的未来。他想她这么多年不是白想的,总要做出点什么才对得起这相思之苦。
就算她说讨厌他,那也无济于事。
严韧是个直肠子,一根筋,想到什么说什么:“六哥以前怎么没觉得麻烦?该不是为了娶媳妇吧?”
他把那颗花生米送入口中,嚼了嚼,半天没有回答。
最后是严韬解的围,让丫鬟往严韧杯子里添满酒,笑着调侃:“七弟问起这个,莫不是自己对谁家的姑娘动了心思?”
严韧倒也豪爽,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脸连红都不红,“二哥还不知道我么?我要是有喜欢的姑娘,肯定早跟你们说了!”
这是实话,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霎时缓和许多。
严韬不动声色地看向严裕,见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听大伙儿谈话,偶尔插上一两句,完全不提自己为何建府一事。他这个弟弟,心思比一般人都深沉,他已经不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可见他这些年成长得多么迅速。
不知不觉间,便长成了出色的男人。
严韬笑笑,起身敬了众人一杯,很快融入他们的话题。
一群男人聚在一块,除了公务,谈论的无非就是女人。不是这个楼的姑娘模样漂亮,便是那个院里的姑娘声音好听,最后有人觉得干说没意思,便开始行起酒令来。严韬让府上一位姬妾作席纠,美人在旁,美酒在前,一时间场面很有些火热。
酒过三巡,时候也不早了,几人相互告辞,意兴阑珊地离去。
等严裕坐起来的时候,严韬特意叫住他:“六弟等会再走。”
他只得重新坐下。
等人全都走后,严韬和他坐在正堂八仙桌上,屏退了跟前的丫鬟,颇有几分促膝长谈的架势:“六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严韬很少这么开门见山地问人问题,想必他今日表现得太过心不在焉,才会让他特意把他留下来。
严裕喝了不少酒,目下很有几分头晕,喝一口酽茶醒了醒神:“二哥想多了,我没有什么事。”
严韬再问,他还是这个回答。
不是他闷葫芦,而是他的戒备心太重。这宫里能相信的人不多,尽管他跟着太子四五年,依然不能保证他说了之后,严韬会不会对谢蓁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