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去拿这件披风,并非是去歇息。

瑟瑟发抖的身子,在这件披风覆落时,骤然缓和下来,惟眸底那些许的朦胧,让她愈来愈无法抑制。

恰此时,旦听得一声劈天惊雷在耳边炸看,她觉到火星一现时,那个高大的身子,已迅疾地抱住她,在一片温暖的龙涎香围绕中,她因炸雷有过一阵短暂停顿的心,跳得越发地厉害,仿佛要从胸腔内跃出一般,砰砰地没有办法止住。

是源于这炸雷,还是其他呢?

她不愿再往下想。

除了炸雷的惊响,紧接着,是重重的坍塌声,她在他的怀里,看到,殿堂靠西的一角,被雷劈出一个大大的口子,碎石从劈开的地方纷纷坠落,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尘土气息。

那雷,竟把这象征神圣的祭殿劈落一角。

若,刚刚,她并没有拒绝他,那么,或许真的能更应上亵渎神圣,所以天降怒雷吧。

错过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是否太可惜了?

毕竟,就差那么一点,她就真的能让他负尽天下。

殿外的鼓乐声随着这一雷,悉数停下,顺公公尖利的嗓子出现在殿外,带着明显的惊骇:

“万岁爷,万岁爷,您还好吗?”

这样的时刻,他无法阻止他们进来,所以,他仅能用披风更紧地拥住那个瘦小的人儿,随着手离开披风,直起身时,他朗声道:

“朕无碍。”

“万岁爷,那容奴才进来替您拾掇一下?”

顺公公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之感,皇上的安危,对于他,是最重要的。

“准。”

玄忆复坐回蒲团,绯颜本就坐于蒲团上,此刻,只把披风拢紧,低眉敛眸间,突觉到不对时,殿门已然开启。

她的青丝依旧披散着,虽然颈下的吻痕借着披风的遮掩,不会有人看到,可,那条雪绸的亵裤她并没有收回啊。

来不及了!她所能做的,仅是将身子移了一下,这样,但愿能遮住那条落于红色毡毯上分外醒目的亵裤。

顺公公带着袭茹、紫燕二人进入殿内,俯身:

“万岁爷,请您暂且移驾偏殿,此处,奴才已吩咐工匠来做修茸。”

“这件事不必张扬出去。”

玄忆沉声道,随即缓缓站起。

袭茹轻轻走上前来,目光掠过绯颜身上的披风,并不露声色,只道:

“皇上,可再要替您再取一件披风?”

“不必。”

“啊—— ”紫燕的声音旋即发出不适当的一个单音字,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绯颜的身子纵然恰好把那条雪绸亵裤遮住,可,终是落进了紫燕的眼中。

她那个角度,望过来,是一览无余的。

顺公公的眼神顺着紫燕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望,他的眼神里浮起一抹阴霾。

这,无疑是圣女的贴身亵裤,那么,刚刚的雷劈圣殿,无疑,是天遣!

“怎么当的值,在圣殿如此失礼!”顺公公尖利的嗓子喝道,“都杵在这做甚,还不去把那一角给咱家清理干净!”

说罢,他肥肥的身子挪到亵裤前,却未料,玄忆早跟至那边,俯下身,径直把那白绸的亵裤收于袖笼中,淡淡吩咐:

“移驾。”

顺公公的额头见了些许汗水,忙喏声,殿外早有内侍撑开明黄的华盖恭迎候着。

绯颜有些仓促的起身,耳边仅听得玄忆淡淡的声音飘来:

“圣女随朕一并移驾。”

“万岁爷!万万不可啊!”顺公公扑通一声跪叩在地,声音里满满是惊慌失措的意味,“万岁爷,圣女不可随您移驾!”

“你连朕的旨都要违背不成?”玄忆抛起这句话,并不再多说一句,大步走出殿外。

紫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走到绯颜的跟前,微福身:

“请圣女随奴婢过来。”

绯颜的脸色亦不见平静,她几乎是逃一样地跟着紫燕往殿外行去。

所谓的移驾,不过是移往偏殿。

因为斋戒是不能出太和宫的。

偏殿内,早置了冰块,殿柔上悬下无数的经幡,而玄忆就站在经幡的那端,随着绯颜的进入,紫燕缓缓退出殿外,绯颜下意识地往祭殿看了一眼,顺公公依旧跪在殿门那处,并不起来。

他的身子躬屈在那,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护主心切,却终究,不为主子所喜。

绯颜冷冷一笑,在玄忆转身望向她时,这抹笑顷刻消失在唇边。

“民女谢皇上搭救之恩。”

她不说“救命”,仅用上“搭救”二字。

她心里的计较,他岂会不明白呢?

果真,还是那个傻女孩。

“这,给。”他从袖笼中取出那条雪绸的亵裤,递予她,“方才,是朕失态了。”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罢了。她低着螓首,移步上前,纤手接过那条亵褥,他的手,在她接到的刹那,便陡然收回。

轻薄的雪绸在她的手里,更是觉不出一点的份量,但,她的心,却蓦地压得很重,重到,她必须要说出些什么才能释怀于这沉重的负担。

“皇上,民女是否让皇上想起某位故人?”

她声音很轻,带着适度的拘谨,和对帝王应有的惧意。

毕竟这是揣测帝心,拿捏得不准,实是会犯下宫中的忌讳。

玄忆的眸华有些深黝莫测,徐徐启唇道:

“或许是吧,你让朕想起曾经的故人。”

绯颜将那条亵裤悄然放进自己的袖笼中,一手复握着袖笼,静待地站在那。

“你想知道,朕和那位故人的事么?”玄忆问道。

“若皇上愿说,民女愿洗耳恭听。”

她这句话答得同样谨慎,而心底,骤然升起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淹过所有的感情,包括那些,她以为无法淡去的恨,都在期待中渐渐地被淡去。

玄忆缓缓地走近她,她并不避开,只是,把螓首低垂,额发款款落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这样也好。

他是该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她,而并非选择一直地回避。

因为除了这三日,或许将再不会有机会,也未可知。

正在他准备启唇时,突然,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小卓子的声音在殿外清晰地传来:

“皇上,有禀!”

“说。”他收回原本预备要说的话,眉微蹙道。

在斋戒时,若非紧急的事务,内侍是不会这么通禀的。

“回皇上,贵妃娘娘刚命人来禀,二皇子殿下染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

奕鸣?绯颜不仅回过眸去,望向殿外,那个孩子生病了?

隐约地,她也得知沐淑妃的病故,奕鸣由林蓁抚养,没想到,甫至倾霁宫,这孩子就病了。

不过这病,是否真的仅是受了风寒,还是那人的别有用心呢?

她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这个神情,悉数落在玄忆的眼底,这个丫头还是一样地傻,所以,他若此时,告诉她,他的所想,或许,她又会做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来。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带着目的,带着恨,继续陪在他身边。不过短短的三日,或许,就是属于他最后释怀的日子。

“朕已知晓,传院正过去替奕鸣诊治,若有事,即刻来禀于朕。”顿了一顿,复道,“让顺子回昭阳宫伺候着,这里由你暂代他的职。”

“奴才遵旨!”

小卓子应道,随后,脚步声远去。

殿外的雷,还未停歇,但,有他在身旁,她并不觉得雷响是多么地难耐。

甚至于,她开始不再惧怕雷声,只是,摒了呼吸,想听他说出那些话。

是的,她还是那么傻,希冀着, 能从这些话里听到她所要的解释。

那样,她就能释怀,就能不再去恨了吧。

恨他,原来,她会更加的心痛。

而,玄忆仅是盘坐在殿中的蒲团上,并不再说话。

她,只能随他一起盘坐在蒲团上,甫要颂经祈福,却听得他淡淡地道:

“不必颂了,待雷止住,你就去歇息吧。”

这话虽淡,落进她的耳中,却蓦地一震。

刚刚那雷劈了殿内的一角,他怕她再怕,所以,选择盘坐殿内来陪着她,等到雷不再打么?

她抬起眸子,望向他,他的眼眸却闭阖着,看不到一丝的光芒。

只有夜空轰鸣的雷声喧染出这第一夜的不平静。

这一夜,直到霁光初露,电闪雷鸣方稍稍止住,绯颜盘坐得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头低着,直到一个惊醒,发现失礼时,才发现,自己,竟已躺在偏殿的床榻之上。

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连纱帐都被人悉心地放下。

除了他,这里,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宫人无谕都是不得擅入的。

而作为圣女,三日内,她是不允许歇在榻上,所以,仅会是他把她抱至此,容她歇在本属于他的榻上。

匆忙下榻,一边将昨晚披散的青丝轻轻绾起,甫出内殿时,他仍坐于蒲团上,纹丝不动。

仿佛并非是他所为,不过是她自己睡梦里摸进了内殿。

她轻轻在一侧的蒲团上坐下。

这一坐,接下来的两日,终是如浮光掠影般逝过,主殿虽然修茸完成 ,由于斋戒不宜再次移驾,是以,他们仍是戒于偏殿之内。

对于主殿被雷劈中这一层,除了近身的宫人知道,并未有再多的人知晓。

同时,奕鸣的高烧并不容乐观据闻,虽林蓁衣不解带的照料在侧,还是一日重似一日。小卓子也由每日的一次回禀,变成每日三次的回禀,她瞧得出玄忆脸上的神色,对于奕鸣的病情,他还是担忧的。

他是否对于那个故人的死,也曾有过比担忧更浓的悲伤呢?

她想知道。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她想知道,在林婳“死”去后,他是怎样过来的,哪怕,他下了那道圣旨,绝了彼此的种种,真的,不会悲伤吗?

但,他再没有启唇告诉她,关于那位故人的事,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静默地等着血祭那天的到来。

她曾有机会转圜自己被血祭的命运,然,却依旧,踏上,一去无归的路。

若她恨他,她不该这样,难道她继续活下来的支撑力,并不仅仅是关于恨吗?

时间容不得太多的纠结,在纠结中,她和他,始终缄语脉脉地一直到了最后一日。

乾永二年七月初七的清晨,她突然想问他一句话,只这一句,或许,才是她活到现在所有的勇气所在,可,话语未出时,殿外,早传来仪仗的声音,及冥霄的声音:

“请皇上移驾!”

他站起身,这三日他更多地,是盘坐于蒲团,每晚她想陪他一起坐时,总会不自觉得沉睡过去,醒来时,她会在唯一可供歇的榻上,他,却始终端坐着,并没有任何的不矩。

她随之起身,殿门开处,早有宫女内侍走来,而他和她,将被分开,直到祭天时才会再见。

这一见,该是最后一面。

她的眸华在他即将越过她时,凝向他,他却并没有望向她,依旧神色淡漠地往殿外行去。

她的唇无声的翕合,还是没有办法问出那句话。

当他的身影终于消逝在殿外时,她仅看到冥霄的眉心是舒展开的。这份舒展让她明白,他定是以为,玄忆临幸了她吧。

那晚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又担了一个虚名,不过何妨呢?

她右臂的那颗守宫砂仍在,她微微侧转了身子,隔了薄薄的纱罗,可以隐约地看到,那抹丹红,但,冥霄的眼神里,并无预期的震惊,反是唇角嚼了一丝的笑,这抹笑让她开始不安起来。

这是,属于危险意味的笑。

然后,冥霄径直转身,随玄忆的仪仗而去。

玄忆将焚香沐浴换上祭天的朝服。

她则被两名嬷嬷,迎向另一边,那里,是专供祭天圣女使用的圣池。

圣池的水很清澈,她却仍看不清自己所想要看清的东西。

身子埋进水间,青丝铺扬于水面,她骤然,把脸埋于水中,思绪,陷入一片空茫……

七月初七,七夕,是属于天下有情人的佳节,然,不过是她的血祭生命的尽头。

第十章 交合

焚香沐浴完毕,绯颜外披一袭血色的纱罗祭裙,玉肩半露,守宫砂掩映在披散的青丝间,若隐若现。

伴她进入沐浴汤池的是其中一名随行伺候的嬷嬷,亦正是最初替她验身的那名嬷嬷。

绯颜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是以,嬷嬷仅能恭候在纱慢之外。

瞧见她出来,那嬷嬷心底终究是有些忐忑的,瞥见臂上的守宫砂完好 ,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先前顺公公暗中嘱托的事,她莫敢相忘,如今,那守宫砂并未因焚香沐浴有所褪去,着实让她的心定了一定。

这本是祭天前最后一次心照不宣地验身,以往,不过是例行的公事,今日,却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若圣女失洁,无疑,她作为随伺嬷嬷是保不住自己的命。

但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说 若圣女失洁,这场血祭将无法进行下去,如是,天劫必然不会停止,而愈来愈磅礴的大雨,会引发大面积的洪涝。

这,对于眼下的外患重重的周朝来说,才是不可忽视的内忧。

松了一口气的嬷嬷忙小碎步地上前福了个身,道:

“圣女,奴婢伺候圣女上妆。”

“不必了。”绯颜淡淡地道,今日,她不想化任何妆,若要走,也走得干净吧。

“但,圣女,请容奴婢替圣女上层粉。”嬷嬷手里捧着一个嵌八宝的盒子,恰是宫里女子最常用的蕊粉。

粉可白肌,更可遮暇。

放于此处,当然,仅是后者的用意。

绯颜的脸蓦地一红,她自是知道嬷嬷的用意,纤手轻轻将青丝掠至一侧,眸华略略低徊,嬷嬷见她神色有异,更断定心中的猜想,一边忙上前,用粉扑子沾了薄薄一层蕊粉,对着绯颜颈下那些由红转青的淤痕拍了上去。

即便顺公公不说,伺候圣女的她也瞧得出来,旦凡经历过男女之事的都知道,这种淤痕是什么。伺候圣女已有十年的她,却是第一次看到,皇上竟然会对一名圣女如此,当真是连清名都不顾了。

不过也难怪,这名圣女确实长得太美,倘非圣女的身份,与谪神一般的皇上,倒是极其相配的。

敷了三层粉才勉强把淤痕遮去,嬷嬷的心方定了下来.福身道:

“圣女躬安 !”

终于,是要去了。

绯颜轻轻颔首,慢移莲步,行至殿廊前,早有圣女专用的辇车行来,辇栏悬挂着白轻缦纱,周垂幡幔。

连日来倾盆泄下的大雨让宫内尚来不及清扫的甬道积了厚厚的水洼,车轮碾过,有四溅的水花向边上散去,和着天际依旧没有止歇的雷声,一切,似乎,在祭天前,都变得那么岌岌可危。

但,如今的她,并未再惧怕于那雷。

只是,安静地坐在车辇内,仿佛被摄心术控制一样,静到,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哪怕,即将面对死亡,她却心无澜意。

不该再有波澜。

那三日的相处,只让她的柔软愈浓,在柔软的浓处,往昔的戾寒悄然地平复。

此时,正是日出前七刻,太和宫鸣大钟,玄忆的御辇亦起驾往圜丘坛。

绯颜的车辇紧随于御辇之后,两辇间的距离并不近,可,她却清晰地看到,明黄的帐慢被风吹起的那瞬间,辇内端做的背影,带着一丝落寞。

是的,落寞。

这种落寞一并渲染了她的心,而自那晚后,每每看着他,她都没有办法抑制眸底有湿意湮上。

她恨他,可,却并不能停止爱。

肩后那朵合欢,从隐去的刹那,原来,她真实的想法,仅是为了不要他难受,

如果,祭天,是她的命,她避无可避,她不要他难受。

只要问出那一句话,这一生,真的,就足矣。无论那句话的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足矣!

哪怕,得到答案之后,仍要耗尽她的血……

不过须臾,行仗便来到圜丘。

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大典正式拉开了序幕。

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光影摇红,除了林太尉及三名将军出征东郡未归,其余四品以上官阶的大臣均俯首于祭坛的两侧。

玄忆由前引大臣导引入幄次,更祭服,迄盥,随后迎神焚柴,再步上祭坛一层,至香案前跪上三烛香,祭读祷文甫毕,行三跪九叩礼。

随后,他方退下祭台,返回明黄的大帐内。

此时乐奏,舞千戚舞。

在这阳刚味浓重的千戚舞中,绯颜一步一步走向明黄的大帐前。

舞骤停,隔着香烟的袅绕,她看到冥霄禀完祭词,退至侧边,而她,走到他方才跪俯的位置,依礼跪拜下去。

行的是三跪九叩之礼,每一跪每一叩,心底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纵有内侍撑着伞,可,跪拜的蒲团仍被雨濡湿,在时断时续的雷鸣电闪间,周遭的所有都被风雨摇曳地有些支离破碎。

但,还有些什么,会亘久如往昔罢。

礼,终于还是行罢,她微微抬起眼眸,明黄的大帐,遮得那么下,她仅看到,那九龙腾壁的云纹袍襟随着风,轻轻地拂动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旁两名宫女在她起身后,已然站在她的身后,她还是要起身,起身间,玉臂轻舒,外面那袭血色的绯纱悉数地被两名宫女褪下,仅余,里面雪白的祭天长裙,蜿蜒地拖在即便铺着火红的毯子,依旧泥泞的地上,不过片刻,那雪白的裙摆上,亦是着下污泥点点。

冥霄望向她,眸光里,依然蓄着俨然若那日的笑意,她对上他的眸光,眸底惟有一片寂冷。

她知道,冥霄这一次,断不会让她独自走上祭台。

否则一切的安排就没有了意义。

果然——

“皇上,臣有禀 !”

“准。”玄忆的声音隔着雨雾飘来,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切,不过一字,辨不得任何的情愫。

“今日为血祭上苍.还请皇上,亲陷祭台,再颂祈天祷文!”

“准。”依旧只是简短的一字,谁都没有看到,明黄的帐慢内,玄忆的唇边此时,亦露出的弧度。

明黄的帐慢被内侍向两边绾起时,玄忆步出大帐,他站在那,眸华不自禁地,还是,微微拂过那雪色圣裙的女子。

而她竟不敢望向他,只是,低下螓首,默默地退至一旁,退下的瞬间,她听得,冥霄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药水是经不得雨淋的。”

他这一声说得极轻,恰好又响起一道响雷,是以,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听到。

药水化去,合欢花现。

冥霄的步骤不会出现任何的疏漏,只要她还念着报复,今日,就注定仍能颠覆周朝。

原来,谁都瞧得出,玄忆的心底,仅有着她一人,惟独,她,却陷进了仇恨中,蒙蔽住自己的双眼,不愿去看, 更不愿去想。

她返身,跟着玄忆,慢慢地,走向那圜丘祭台。

她不会让合欢花现的。

不会!

那句话的答案,其实,早渐渐清明于心,不过,终是想听他说出罢了。

圜丘祭台分为三层,每层四面各有台阶九层,最上层,有一块天心石,今日,她就将站在这块天心石上,耗尽自己体内的鲜血,以祈得上苍的悲悯。

因雨势未减,整座祭台上都飘垂着白色的纱慢,和她的圣服是一致的白,漫天飘扬开去,除了神圣肃穆之外,仅是关于生命尽头的祷念。

冥霄身为祭司的身份,行至第二层的阶台,其余的内侍均停在了祭台的最下层的阶沿之上。

惟独他和她二人一直走向最高的那层祭台。

天心石上悬挂着一柄上古宝剑,剑下则是一诺大青铜方鼎,方鼎周身雕刻着不知名的兽鸟花草,栩栩如生地映于青铜之上,青铜隐现出点点的铜绿,在这抹铜绿的深出,依稀可窥得斑斑的朱色。

她望着那朱色,耳边仅听得台下的三呼万岁之声响起。

万岁,他的千秋万岁。

不过是,女儿殇怀。

她慢慢地走到天心石上,他亦走了上来,站在她的一旁,他的身上,仍有好闻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的盈进她的心扉。

冥霄开始颂唱祭词,千戚舞复起。

她望着下面的这一切,喧哗。

心,却安宁一片。

她的手,轻轻地垂在袖笼中,深深吸进一口气,只有最后这一次机会了,再不问,真的,没有机会了。

颂词停,舞骤歇,她就将 走上血祭的不归路。

她的唇微启,然,话语未出口时,蓦地,她垂于袖下的手,被他所牵住。

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如同昔日一样,一点一滴暖融了她的心,他紧紧地把她的手攥于手心,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可字字清晰地映进她的耳中:

“婳婳……”

两字,轻轻的两字从他的薄唇溢出,重重地砸进她的心内。

她嗫嚅着,那句话,终是再说不出来,喉间有什么东西堵着,眸底一并湮起朦胧。

他的手中有一件什么物什传递至她的手心,并不算光滑的质感,仿佛是——

她的手反手与他的交握,手心的触感,再再地告诉她,那是她亲手把他和她的发丝缠绕缔结的同心。

那么——

不过是,一场借着他的手除去她的阴谋。

同心结完好无损,属于他和她的同心结是完好无损的!

她的指尖无法遏制地开始瑟瑟发抖,他的手觉到这种颤意,更紧地握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