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梯也不会爬的人在任何船上都会成为嘲笑的对象,但海妖号上却没有一个人露出嘲讽的表情。船医在海上是极受尊敬的职业,更何况是维克多这样技术高超的医生。许多船员甚至对他有种近乎迷信的崇拜。一个水手把医生的器械包和药箱背上船,然后敬畏的抱在怀里,帮他送往医疗室。
“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新闻?”维克多问。
“有三十五个人要挨鞭子。”尼克说,“船长说等你回来再打。”
“哈,很好,三十五根新鞭子,还有一堆伤后处理。没事找事,一刻也不让我闲着。”维克多忿忿地推开医疗室木门,“没别的噩耗了吧?”
尼克想了想道:“对了,好像有几个女人上过船。”
听闻此言,维克多先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接着软软地靠到墙壁上,“天哪天哪,一千两百个男人,每个都要排查梅毒和淋病!他们怎么就管不好裤子里的东西?!这群天阉的臭海盗!!”
无论医生怎么抱怨,工作仍要一项项亲手做完。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每个受刑的人都有资格要求一条消过毒的新鞭子。这种海上人称为‘九尾鞭’的常用惩罚工具是由缆绳做的,将一根粗绳解散成九股,每一股尽头都打了结。
维克多用低浓度酒精浸泡过鞭子后,再放到太阳下暴晒晾干。鞭刑是一项很郑重的仪式,海盗们敬畏的看着那些迎风招展的绳索,等待处罚日的到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三十五个离职者被集中到海妖号上,脱掉脏兮兮的衬衫,光着上身被绑在桅杆或舵盘上。十二鞭的处罚并不重,旨在警告。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将在所有兄弟目视中接受教训。
海雷丁站在船首平台上,大马士革弯刀上的宝石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身后分别站着冲锋队长和本船监理,都穿戴着最整齐的衣服和装备。
“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记住我的话。”海雷丁一字一顿的道,“船长的命令不可违抗。”
水手长接到命令,用肌肉纠结的粗胳膊抡起鞭子,一边大声报数一边抽打。
一切如常,海妖号像一只展开双翼的美丽鸽子,乘着风平稳的滑向北非。
公元1516年的夏天,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寻常的。
从这一年开始,以法国为首,欧洲各国不约而同的展开了私掠活动,人人都想从这伟大的航海时代分一杯羹。满载金银的西班牙商船从新大陆归来时,伴随而来的再也不是顺风顺水的洋流,而是打着黑旗的国家海盗。
而暗地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也将在未来的世界掀起巨□澜。
比如一个宫廷仆人悄悄离开巴黎,骑马穿越边境,朝着西班牙首都托莱多疾驰而去;比如几艘两头翘起、具有明显土耳其风格的海盗船只,笔直的驶向阿尔及尔。
而尼克,这只被挤出鸟巢的雏鸟,对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依然一无所知。

红胡子

浪头适中,风向正好。海妖号的帆片涨得鼓鼓的,船尾拖出一条笔直的白浪。尼克在船首平台睡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换到桅杆中瞭望台上,还是睡不好。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尼克整天不是困就是饿,要不然就是又困又饿,午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几个老地方都不能安心闭眼,尼克纳闷。仔细观察一阵子,发现这是视线造成的——几乎整船人都在死死盯着她瞧。
尼克队长的女装事件随着登陆人员传遍船队,成为红狮子本年度最震撼八卦。曾经最爷们、最凶猛的冲锋队长,此刻在海盗们的眼里似乎变了模样。作为常年在海上劫掠的强盗,他未免太白嫩了,声音也透着那么点古怪的尖细,特别是从来没在人前换过衣服。
队长究竟是‘他’还是‘她’?船长什么都不解释,自然也没人敢直接询问本尊。
尼克抓抓脑袋,郁闷的混进船长室。海雷丁正伏案演算,桌上放着圆规和直尺,还有一本摊开的拉丁厚书。尼克伸头一瞧,只见书页上都是些奇怪的符号和图形。
“什么书?”
“三角函数。”
“数学。”尼克咂嘴,除了数金币用的算术,她对这门科学一窍不通。“算这个干什么?能增强战斗力吗?”
“现在不行,我还在学习。”海雷丁换了一张新的演算纸,把涂满算式的纸扔进脚下的箱子,里面已经积累了近一尺高的草稿。“数学和天文对航海很有用,特别是在未知的广阔海域上。”
“我以为船长你在航海术上已经是很精深的行家了。”尼克说,“还从没见过你带着船迷过路。”
“因为这是在地中海,都是些走了上千年的老航路了,只凭经验和流传下来的谚语也能找到陆地。”海雷丁把羽毛笔□墨水瓶,抽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展示给尼克,上面模糊的记载着新大陆的海岸线,其余那些未知的海域都画着想象中的怪兽。
“世界比你想象得大的多,只凭经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些从不出门的书呆子,仅用一个简单的维度定位器和一支笔,就比我还清楚陆地的位置。”
说完,海雷丁又回到演算的练习中。尼克把头枕在手臂上,坐在桌边看他一遍遍画着三角。
“船长,你上过学吗?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会,好像生下来脑子里就装着一柜资料。”她见过他说法语,用西班牙文写过宣战布告,还会用拉丁语算正弦函数。
海雷丁看看她歪着的小脑袋,无可奈何的笑了。“怎么可能,都是后来慢慢自学的。”
“后来?那前面呢?”尼克刨根问底。
“前面……兄弟多,家里穷,填饱肚子就够忙了。”海雷丁挑挑眉,用一句话概括了他曾经的生活,而且没有详述的意向。“别在这儿瞎搅和,没事去找维克多玩,或者去舱底抓老鼠。这些穿毛皮的小魔鬼快把储备吃光了。”
尼克被一脚踢出船长室,郁闷的寻找下一个消遣的地方。
她没有无聊太久,一进入阿尔及尔附近海域,空气的味道就变了。硫磺和硝石的余烬随风而至,破碎的木片残骸漂散在周围的海面上。
瞭望手忧心忡忡的观察着地平线,在距离基地这样近的地方有战事发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海雷丁去法国时带走了大部分船,虽然港口已经戒严,但如果在这时候被敌人趁虚偷袭,后果是不言而喻的。海妖号用旗语召唤其他舰船,整个船队组成战斗队形,炮手各就各位。
很快,海流送来更加详细的提示——一具穿着蓝色制服的浮尸飘了过来。水手长带了几个人乘小船划过去辨认,尸体还没开始腐烂,只有惊恐痛苦的神情透漏出死前的景象。“是西班牙人!”水手长朝船上大喊,“死了不到两天!”
海雷丁盯着阿尔及尔方向,一言不发。他的人仍旧太少,这样的状况虽能预料,可他没办法解决。
尸体一具接一具飘了过来,大家很高兴地注意到,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西班牙人。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混在其中,白色的缠头布和袍子浸满血渍。
“把他搬上来!”海雷丁命令,水手把绳子垂下船舷,小船上的人系紧尸体,上面的人立刻拉了上去。虽然和北非摩尔人很像,但从缠头巾的方式和尖端翘起的靴子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土耳其人。
海雷丁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自语道:“如果事情像我猜得那样,我们运气还算不错。”
船队一路驶入阿尔及尔港口也没受到想象中的攻击,只是码头上停泊的几艘两头翘起的土耳其船非常陌生。海雷丁朝天放了一记空炮,对方随即升起标志的旗子。
黑底白骷髅的海盗旗,骷髅脸上画着两道非常夸张的红胡子。
接着,一个蓄着整齐红须的男人走上甲板,大笑着朝这边打起招呼:“嘿!雷斯!这次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呢!”
巴巴罗萨·伊萨克,外号红胡子,是巴巴罗萨这个称号最初的创建者。伊萨克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已近四十岁了,但狂饮和财富并没有摧毁这副结实矫健的躯体。他头缠白布,腰挎弯刀,耳朵上几个金环闪闪发亮,像个来自异域的苏丹王。
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人出自一个娘胎。同样的宽肩长腿,古铜色皮肤,浓密的红发下是一双精力充沛的蓝眼睛。只要看看伊萨克,就知道十年后的海雷丁什么模样。
两兄弟先是互相瞪了半分钟,接着一个熊抱,使劲力气拍击对方的背脊,好像上面趴着只吸血的小怪物似的。
“好久不见哥哥,已经有七……不,八年没碰面了?我以为你早就变成糟老头子了。”海雷丁笑着说。
“胡说八道!这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呢!”伊萨克狠狠捶了弟弟肩膀一拳,“你还是跟原来一样不管不顾的,大门四敞就敢出去找食。”
“这不正说明我心态比你年轻?”
兄弟二人搭肩离开码头,心中都明白这次有惊无险,前来偷袭的西班牙船被红胡子拦下了。
回到山丘上的白色城堡,海雷丁开了六桶国王都难喝到的好酒招待客人。酒香四溢,两个火一样耀目的男人聚在会客厅里,周围的一切人物都显得灰暗渺小。伊萨克抽了两口水烟,真心实意地称赞弟弟的老窝。接着招招手,让手下牵进来一匹极漂亮的短毛小马。适合散热的皮肤和毛发,这是沙漠民族培育的优秀品种。
“她叫莉莉,最纯正的阿拉伯血统,有人想用一艘全新的巨型舰换我都没舍得出手。”伊萨克爱怜横溢地摸摸小马脖颈,接着期待地四下搜索着,“雷斯,我可爱的侄子们在哪儿呢?他们见到伯父的礼物肯定乐的蹦起来!”
“抽你的烟吧伊萨克,这里没有什么侄子。”海雷丁干脆地道。
“你没儿子?”伊萨克大失所望。呆了片刻,又让手下捧出几个土耳其巧匠打造的首饰盒,从他们的姿势看就知道里面都是满的。
“好吧,侄女也不错。”伊萨克满怀期待的搓着手,似乎在准备给小姑娘们一个热情的挺举转圈。“她们应该都有一头着了火似的漂亮红发吧?”
海雷丁再次摇头,表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伊萨克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好半天过去,仍没有一个孩子跑出来迎接客人,红胡子渐渐露出绝望神色:“我的老天爷!一个娃儿也没有?你这八年都他妈在干什么?被炮弹打中裤裆了?!”
没等弟弟解释,伊萨克的目光已经游移到海雷丁身后,那个一直默默无言的少年身上。
“难不成、难不成谣言是真的?在土耳其我还当笑话听……”伊萨克难以置信地大吼, “雷斯,你果真喜欢小男孩儿?”
大门砰的一声巨响从背后关上,尼克和一众随从全部被踢出会客室。只隐约传出两个暴怒的男人对吼的余音。海妖、谣言、传遍地中海、断子绝孙……逸出门缝的只言片语让众人面面相觑。尼克跟小马对望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无花果干塞进它嘴里,两只一起溜出去玩了。
兄弟两人用拳头交流了谣言的源头,满地狼藉,良久无果。
伊萨克捡起他那盏包金水烟筒的遗骸,挥臂扔进庭院里,一只灰雀吓得扑棱棱跳出灌木。
“我大孙子都有炮筒高了!老二跟老四一走,你都快三十了,难道不想留下点自己的骨血?我是记得你一直喜欢小孩儿,可当真没想到是这个喜欢法……”
在这个时代,三十岁的男人没有家庭(除了那些穷得连小崽都养不起的穷光蛋),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神经有问题。伊萨克一想起弟弟右手边那灰扑扑的小矮个,胡子就随着脸皮抽搐。
“别自顾自的脑补。”海雷丁沉声道,“孩子现在对我是拖累。再说只要有你在,红头发的小崽子不会死光的。你别管我。”
见老拳无用,伊萨克只得放轻声音苦劝起来:“雷斯,你没结过婚,见到什么都想尝尝鲜,我理解。但有女人有孩子的生活是很滋润的,听着,我三老婆的小表妹快到定亲的年纪了,她们家的女人都很会生孩子……”
“够了!”海雷丁一声爆呵,“伊萨克,我只说最后一遍,只要你耳朵没被骆驼毛塞住就好好听清。第一,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孩,或者其他什么带把的雄性生物;第二,尼克是个女孩儿,但不是我的,我有自己的女人。”
伊萨克插话:“那你怎么时刻都把她带在身边?”
“因为她是我的冲锋队长!”海雷丁狠狠揉着太阳穴,被这个解释不清的误会搞得心情糟透,“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件事了,到此为止吧。伊萨克,你这次来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如果真的如此,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假冒的大哥了。”
他紧盯着面前这双跟自己极像的蓝眼睛道:“苏莱曼大帝还好吗?””
红胡子脸上婆婆妈妈的表情瞬间隐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一口野兽般的白牙。“除了有点发福,其他都很健康。雷斯,他也同样问候你。”伊萨克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海雷丁,笑道:“我只给侄子们准备了礼物,至于你的,是大帝自己出资。”
这是一张北非人都认得的海岛地图,突尼斯的杰尔巴岛,沟通东西地中海的要道。
“不再无依无靠的四处游荡,跟欧洲列强孤军奋战,奥斯曼帝国能提供给你稳定的一切。”伊萨克说,“有家的滋味很美妙,雷斯,好好想想。”
伊萨克在蜿蜒的走廊里散了会儿步,忽见廊外的泥地上有几个漂亮的小蹄印,便顺着痕迹走进庭院深处。在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小马莉莉悠然啃着灌木新发的嫩芽。一个少年蹲在旁边,手里拿了根细棍正在戳一只蛤蟆的肚子。每戳一下,那肥胖的蛤蟆就呱呱叫两声,却也不逃走,少年玩得不亦乐乎。
平胸,窄胯,小屁股,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生很多崽的女人。
打量一番,伊萨克恼怒地下了定论。
冲锋队长应该是什么样子?像他船上的法利塞,身高两米,膀大腰圆,壮得像头公牛才对嘛。至于女人,那就该凹凸有致,身材火辣……这样两边都不靠谱算怎么回事?!
默默地考虑了一会儿,伊萨克出声说:“在土耳其,诱拐别人的马跟诱拐别人的老婆同罪。”
“我又没拐她,是她自己要跟我来的。”尼克把空空如也的口袋拉来出来展示,“还把我的无花果干吃得渣都不剩。”
“你叫什么名字?”
“尼克。”
“无礼!”伊萨克面色一沉,像个不悦的国王一样凛然怒斥:“孩子,要混海上就应该知道什么是规矩。当一个船长问你话时,你该自觉报上全名!”
“我的全名就是尼克。”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已经感觉到对方的态度不怎么友好。
伊萨克目不转睛的冷冷盯着她,脸色黑沉沉的十分可怕。在红胡子的这种瞪视下,许多在海上混了多年老手也会不自觉的心生寒意。尼克就这么仰着脸,目无表情的回应着他的瞪视。
伊萨克伸出手来,小马莉莉立刻把头凑到他手心磨蹭。他张开五指,貌似轻松的梳理着小马的鬃毛。
“在海上,有许多言论都不可相信。谣言,传说,被无能的手下败将高估过头的冲锋队长……”伊萨克突然毫无预兆的抽出弯刀,雷霆闪电般朝尼克横劈过去。尼克早就心生警惕,此时应变神速,干脆利落的抽出家伙格挡,镰刀在布包里铮的一响。
莉莉轻嘶一声,跑到一旁观望。
“看来海妖的传说并不是完全虚构嘛。”伊萨克一击即撤,把流动着异彩的刀刃收回刀鞘。
“红胡子的外号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尼克硬生生地答。
听到这带着孩子气的回应,伊萨克露出一丝笑容,“雷斯给你多少月例?”
“三十个金币。”尼克老实答。
“我出两倍。”伊萨克拍拍腰间镶金嵌宝的大马士革,“宝刀骏马,好酒美食,跟我回土耳其,你想要什么都有。”
“免了,谢谢。”尼克想也不想,立刻回绝。
“呵呵,对老板这么忠诚?你不爱金子么?”伊萨克饶有兴致地问。
“爱的。不过你大概中途就会把我丢进海里喂鲨鱼。”尼克木然道,“真心给钱的,和答应得好可玩儿完抹嘴就走的,两种人还是有点细微差别。”
像寻找藏宝图中的隐藏秘密一样,伊萨克用探究的目光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道,“看来雷斯没有胡乱挑人。”
“我也没乱挑老板。”尼克认真地说,“船长每个月都按时足额发饷的。”
红胡子放声大笑,宽厚的胸膛随着爽朗笑声一起一伏,那若有若无的敌意就这么消失了。尼克捏镰刀捏的发白的指关节,也慢慢松了下来。
“尼克是吧?喜欢无花果干?”伊萨克笑道,“过来走廊这边坐着,一起吃几块点心,我给你讲个四兄弟的故事。”

四兄弟的故事

在一片湛蓝的海域上,有一个富饶美丽的小岛。岛上住着一户泥瓦匠,生了四个红头发的兄弟……
(尼克:是希腊的莱斯沃斯岛吧?船长就是莱斯沃斯岛出生,我听说那里产的橄榄油和葡萄酒棒呆了,你直接讲巴巴罗萨四兄弟就是了嘛。
伊萨克:你怎么这么聒噪!雷斯难道没教过你,听一个船长讲话时必须保持安静?
尼克:可别的说书人都要求观众烘托气氛的……
伊萨克:那就闭上嘴,只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
尼克:哦……)
泥瓦匠家里人口太多,石头一样硬的黑面包都不够吃,但四兄弟却生的一个比一个结实强壮。他们打渔,烧瓦,帮村里的阔佬盖房子,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糊口。过了好几年,最小的孩子出生了。那是个可爱的红头发小姑娘,家里唯一的女孩儿。
没过两年,泥瓦匠和他老婆就陆续病死了,四兄弟借钱埋葬了父母,成为家里的支柱。其中最有耐心的是老三,所以照料小妹妹的责任就落到他身上。
小姑娘越长越漂亮,脸蛋像苹果,头发跟着了火似的那么红。四个哥哥都是以一顶十的打架好手,村长的儿子也不敢欺负她。她那么活泼好动,常常光着脚乱跑,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小脚印……
男孩们逐渐长成男子汉,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四兄弟一起偷偷攒钱,想给妹妹办一份好嫁妆。村里人都说这一家要阔起来,小姑娘才刚十二,就有人上门提亲。
所有人都以为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谁知道仁慈的主就看不得子民幸福无忧。小岛本来是缠头巾的东方人的地盘,但有一天,一艘载满白皮肤西方人的船来到了岛上。他们砍倒橄榄树,夷平葡萄田,砸毁海边上站立了上千年的老神殿。
没人敢管,他们有火枪,有大炮,在小岛上横行霸道。天下作恶的人从来不少,大家都知道忍忍就能继续过活,连四兄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有一天……
有一天小姑娘去海边晒渔网,被一个船上的白皮肤无赖盯上。她哭着跑回家,裙子上都是血。四兄弟抄了刀子去理论,可那无赖是船上有头有脸的官老爷,老三当场中了一枪。
再能打,他们也只有四个人。没有枪没有炮,四兄弟知道打不过。小姑娘擦了泪,不肯再让哥哥们去拼命。红头发一家就这样咬着牙从村里搬走了,到另一个岛上过活。
讲到这里,伊萨克就闭口不言了。尼克等了一会儿,问:“这好像不是故事的结局。”
“不是。”伊萨克慢慢地道,“结局是小姑娘死了。才一次,她就染上梅毒。头发掉光,鼻子都烂没了。死的时候,她还没变完声。”
空气跟着沉默了。半晌,尼克问:“那是西班牙人的船吧。”
“没错。”伊萨克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那个无赖就是西班牙任希腊海域的总督助手。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他舒舒服服死于酒后落水。”
尼克深有体会,闷闷地道:“官老爷和有教职的普遍喜欢小孩儿,也不知是为什么。”
伊萨克冷笑一声,“这群混蛋从精神到身体都阳痿,有经验的女人是看不起他们的,他们就欺凌没能力反抗的孩子,从而寻找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尼克想了想,觉得这话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不过我听水手们讲得故事版本不太一样,他们说得是四兄弟把妹妹献给了海神,才得到无敌的好运和财富。”
“这么说也差不多吧。因为那个病,陆上的不让埋进墓地,我们只能把塞西莉亚火化了洒在海上。一腔子火没地方撒,我们四个用给她攒的嫁妆钱买了条小船,干脆扯开大旗入黑行。”伊萨克叹了口气,颇有些沧桑的样子。“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老二和老四都走了……我本以为雷斯会有很多孩子的,他最喜欢孩子,再聒噪难缠的小娃儿到他手上,都乖得跟小猫一样。”
“真难看出来。”尼克撇撇嘴,“只见过被他鞭子抽过一顿的家伙,跟小猫一样乖。”
红胡子三番四次强调后代问题,尼克还是好心帮自家船长解释了一句:“船长是有女人的,法蒂玛和莉莉丝,她们俩住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