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纯银的餐刀。
尼克的脸色接着就白了。海雷丁望了她片刻,伸出结实的胳膊箍住她腋下,抖面粉袋一样举在空中猛晃起来。叮叮当当,银叉、银勺、嵌金盖的调料罐,小银碟……值钱的餐具接二连三从美丽的白裙里掉下。最后一抖,一个鼓囊囊、油乎乎的手帕包落在地上。
“嗯哼,手脚挺利索嘛。”海雷丁扫视了一遍地上的东西,“这可是一整套呢。”
尼克给晃得两眼冒金星,发辫也摇散了,像只偷吃被抓的花栗鼠,毛发凌乱可怜兮兮的望着船长。
“手帕里包的什么?” 海雷丁问。
“……蜗牛,还有巧克力。”尼克小声答。手帕渗着酱汁,巧克力也融化了,乱糟糟的裹成一团。
天色仍未见曙光,船长黑黝黝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尼克悄悄吞了下口水,为自己可能再度缩水的月薪哀悼。半晌,海雷丁松手了。尼克落地,脑后一暖,一只结实的手掌抚在头上。
“化了的不好吃,下次给你买好的。”海雷丁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温言道:“今天干得不错,去睡吧。”
“不扣钱了?”尼克小心翼翼问。
“不扣了,以前少掉的,去跟账务要。”
“那以后呢?每个月的流血钱……”尼克急问。
“减法变加法,算抚恤金。”
黑夜里,两排细白牙齿亮出来,一粒粒像沙滩上的小贝壳。尼克向来木然的表情终于变化了。跟维克多教导的那种高贵典雅不一样,她的笑容单纯澄澈,如山上清泉潺潺流过。
“嘿嘿……这一趟没白来呢。”尼克抬手摸摸小鼻子,笑得孩子一样。
“我说过,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但丑话说前面,你要在船上偷东西,就洗干净等着挨鞭子吧。”
尼克猛点头,表示将船长宝训铭刻于心。
海雷丁又揉揉她的脑袋,“骑士来接你了。”
尼克回头,看见卡尔的金发从城堡大门闪现,她赶紧把地上的刀叉拢在怀里,抓起手帕包奔过去。卡尔手忙脚乱接过功臣手里的战利品,笑问:“顺利吗?”
“顺利的!船长刚才还夸奖我呢!只可惜腰箍的紧,什么也没吃上。”
“怎么样,宫里很有趣吧?”
“人无聊,吃得倒很有趣,好多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尼克兴奋地唧唧咕咕,献宝一样解开手帕,“你吃过蜗牛吗?这个黑的是巧克力,有点化了,不过很甜的……”
小小背影雀跃着,腰后还挂着束腰断掉的绳子,像根小尾巴荡来荡去。
游园的孩子归来了。
五月大陆,温暖的春夏之交,万物发情的季节,一个邪妄的海盗来到巴黎。
红发,向来是贫瘠之地衣不裹体的贱民特色,而巴巴罗萨·海雷丁,这个当世最闻名的红发海盗,仅凭个人魅力便俘虏了花都的权利阶层。
“当”的一声,一只羽箭不偏不斜地射在靶子正中,紧随而来是众人鼓掌赞叹。持弓的男人脸上覆盖着一副黑色皮质面具,冰蓝色眼瞳熠熠生辉,坚毅的下颌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自信。男人轻轻朝女士群里鞠了个躬,引起淑女们一片惊喜的小声尖叫。
“又是一个十分!‘黑面’阁下已经是无冕之王了!”
“大家举杯!敬无冕之王!”
凡尔赛宫的下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化装舞会本应在夜里举行,但贵族们兴之所在,别说下午茶时间化装游乐,就算点燃了罗马也不算什么新闻。
“干杯,敬傻瓜们。”一个淡色头发的贵族青年独自坐在凡尔赛宫花园角落,一面举杯一面朝人群轻轻嗤笑。“还‘黑面’阁下,说得以为大家不知道他是谁呢。”青年身材消瘦,丝绸衬衫妥帖的穿在身上,只是白色羽毛装饰的精致面具外又挂了一副水晶眼睛,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维尼亲爱的,我以为你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呢。”一个老者从树荫里转出来,长胡子上有明显没清洗干净的颜料,但不妨碍他笑得欢快。
“别这么叫我列奥,第132次抗议。”青年微皱眉头,但仍然把膝盖上的一条腿放下来,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别这么敏感亲爱的,我这么叫你的机会又能剩下几次呢?听说你们后天就要离开巴黎了。”老头揪着长袍颤巍巍坐下,海盗的旅行即将结束,他的生命也时日无多了。
“是啊,船是永远属于大海的。”维克多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看酒液从杯壁滑下的痕迹。“话说回来,尼克那家伙三次出来两次都能见到老师,你就无聊到这个程度了?”
“老头子也有享乐的权利嘛,再说有有趣的东西呢。”
“什么?”
“看那边。”达芬奇艰难的转身,指着他来的林荫道,“看见路旁边那个小东西没?”
维克多转身张望,条石边有团小小的奶黄色绒毛,它颤抖着,发出一点点不仔细听就注意不到的细鸣。
“看见了。”维克多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的老师。
“一只麻雀的雏鸟,大概是最小的那只,强有力的兄弟不想分给它食物,所以把它给挤出了鸟巢。小东西以后的命运会怎样呢?或许父母觅食归来时会发现少了一个,把它救回家;或许会有一个穿着丝绸衣服的善良少年经过,把它捡起来送回窝里。”
“更可能被路过的马车碾死,或者被贵族豢养的猎狗吃掉。”维克多冷冷道,“再说我早就过了穿着丝绸衣服爬树这样蠢事的年纪了。”
“哎,曾经的小维尼多么可爱呀,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只是在成长中失去了翅膀……”老头嘟嘟囔囔,摇头表示遗憾。他回身过来,朝人群中高人一头的红发蒙面男人一点,“你觉得他会把小可怜送回鸟巢吗?”
“让一头非洲狮护送小羊羔回到母亲怀抱?”维克多撇撇嘴,摆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列奥,船长哪个方面像个善良少年了?”
“如果鸟巢里有一大块金子呢?上帝专门为善良的人准备的报偿。”达芬奇仍不甘心,列出诱人条件。
“那么船长会一枪把鸟巢打下来,而不是费力爬树。用利益勾引恶人做善事是玩火的行径。”维克多皱眉,“列奥,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头叹了口气,朝远处那小小的人影望去。
“世事多艰难……”他轻咳一声,脸上轻松和蔼的表情消失了。“维克多,虽然归巢没什么可能,但真相必须有人知道。我有点事要告诉你,关于‘沉默小姐’。”
沉默小姐今天穿了一件薄纱覆缎面的绿裙子,脖子上缀一颗顶级祖母绿,把她乌黑的眼瞳上映出一层绿莹莹的水光。
只是羽毛面具下的脸色也有点菜绿。
瓷碟里的冰激凌快要融化了,奶油的香味近在咫尺,尼克却只能表现出没胃口的样子,坐在桌旁用小勺优雅的拨弄着。船长又在讲那些听不懂的话题,还假兮兮的朝同桌的女人们不停微笑。
尼克在心里吐舌头,一分神,餐巾掉在地上。不想给牛皮糖们搭讪的机会,尼克立刻弯腰去捡,却无意中看见桌布下一幕隐蔽的小剧场。一只光裸的脚踢掉鞋子,从裙边伸出来,勾在邻座黑亮的及膝马靴上。
尼克面无表情的捡起餐巾坐好。但见靴子的主人海雷丁若无其事,旁边的庞巴迪夫人依旧高雅端庄。
云雀清亮的鸣叫着穿越天空,庭院另一角,一只玻璃杯跌碎在彩石铺就的地面上。
“怎么会!这太离奇了……列奥,你能确定是真事?!”维克多直愣愣的站着,羽毛面具也掩不住他惊诧的目光。
“我不能。”达芬奇的手空空一按,“安静地坐下年轻人,我可不想搞得尽人皆知。”
他说:“一切都是推测。但我亲眼见过、亲手为这两人画过像。二十五年前,那位集双王血统于一身的女子还没出阁。苍白的脸,古井般的黑瞳……几年不见,那孩子出落得更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列奥,你超群的记忆力我从不怀疑。但除了母女,陌生人也可能碰巧长得很像。”维克多仍然不可置信,“你知道的,有时候巧合简直像奇迹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奇迹,维克多,就是概率的巧合,总有其发生的理由存在。”达芬奇说,“这只血脉已经近亲结合许多代了,你注意过那孩子的双肘吗?用你解剖刀般的眼光?”
“是的,关节处的骨骼稍有一点先天畸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想这影响了使力方式,尼克的双臂关节灵活的异于常人,能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维克多停下,嘴巴慢慢张开。
“难道那一位也?”
列奥纳多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这种病变是很罕见的,我就是以此给那孩子设计了镰刀。而那一年……那一天……” 达芬奇垂下眼睑,超常的记忆力让二十多年前的回忆如油画般清晰可见。
“那一天她穿了一件露出半臂的裙子,是墨绿色的天鹅绒,缀着繁复的花边,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画像大概会送到她未来的夫婿手中,她有点羞涩……后来,我提议露出手会更美,她就把长手套褪下来了。我观察到面前的双肘有些与众不同……”
老人的眼睛瞪着虚空,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描画着,似乎正在重复那次创作。过了很久,他终于从回忆中抽离,沉重的道:“我不知道这种异常的关节是否灵活,但二十五年前,我想这幸运的女孩儿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举起比化妆盒更沉的东西了。谁知她后来的命运会如此悲惨。”
维克多沉默了。那个在血雨中挥舞重型镰刀的家伙,很难说她的命运比母亲有什么改善。
“列奥,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秘密必须烂在我们两人心里。与其眼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让她一无所知。最强壮的雏鸟已经长大了,绝不会允许有人分享它的食物,哪怕只是假设。”
“哦哦……”老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失望的声响,“你总是像刀子一样说出真相。”
“谢谢夸奖。”维克多低头抚胸。
达芬奇摇头叹气,“如你所说,机会太渺茫。我只告诉了你一人,至于那位船长……你说得对,野心太大的人,不适合送鸟儿归巢。”
黄昏降临,马车朝着落日奔驰在道路上。
尼克照例踢掉了带木跟的鞋子。无视维克多批评的目光,她坦然靠在椅背上,让受了委屈的脚趾一个个舒展开来。
“这是老头儿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以后大概没机会见面了。”维克多叹息,把一个小纸卷递给尼克。尼克展开纸条,上面仅有寥寥几句话:
“妮可,是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的名字,她高贵坚强,战无不胜。
另祝,一帆风顺。
L·D·V”
“这是什么意思?”尼克问,纸条里每句话都认识,但和在一起就莫名其妙。
“自己理解。”
尼克费解,把纸条来回研究几遍,仍然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下午发生的事。随即伸出只脚丫,干脆利落的踩到海雷丁的靴子上。
“船长,这是什么意思?”尼克好奇的问,“我看见桌子下面有人光脚踩你。”
马车里静默了三秒,维克多率先笑起来,一边捶胸一边咳。
“这是一个女士的邀请,关于一些有趣的……床上运动。”海雷丁看看靴子上那只白生生的小脚,又看向尼克清澈的眼睛,一板一眼回答道,“意思你自己理解。”
离开巴黎
1516年初夏的一天,白底黑沙漏的海盗旗迎风招展,一位大海盗像个即将远行的英雄般,在漫天飞舞的花瓣和欢呼中。
……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角那堆垃圾里钻出来,灰皮油光铮亮,从肚子的饱涨程度来看,它要不是怀了一窝小鼠,就是吃了一顿豪华大餐。同一堆垃圾之上,两个脏到分不清性别的小孩儿还在翻找耕耘着,暴突的肋骨和饥火燃烧的眼睛显示他们的业务没有灰皮小同事精深。
横流过小巷的污水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那是人畜排泄物发酵过的味道。在这个没有任何排污系统和公共卫生设施的城市里,住在二楼的人会迎着朝霞打开窗户,毫不愧疚的把夜壶里的东西倾泻到大街上。
这里是巴黎,而且并非贫民窟,只是‘花都’的另一个位面。
一个缠头巾的清秀少年牵着两匹马,站在街边阴影里等人。欧洲大城市普遍弥漫的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以至于从心底产生一种自在感。他甚至下意识的四处张望,辨别垃圾里可以回收再利用的东西,还有路上行人钱包的价值。
小巷里一扇木门打开,一个披着灰斗篷的高个男人走出来,兜帽盖住了头发和脸面,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斗篷是粗羊毛质料,但靴子却是整张上等皮,银马刺在灰暗的小巷中闪着光芒。他向周围一扫,见一个披着黑袍的胖子站在少年面前,像是在说服他什么。
“我瞧你是在等主人吧?十六个国王铜币怎么样,旁边那个巷子没人。”胖子搓着手,肥厚嘴唇被唾液润得发亮。他从黑袍里掏出一枚钱币,在少年面前晃着,“足份的新铸大钱呢!就一小会儿,绝不浪费时间,你主人回来前肯定办完。”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随着那枚厚实的钱币晃了两下,待收回心神,正要拒绝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嚎,黑衣胖子五官扭曲,滚着跌进路边恶臭的泥泞里。
“抱歉,他主人回来的早。”海雷丁气定神闲站在胖子刚刚的位置,马鞭轻轻敲着手心,对尼克道:“一个铜子儿就动心了?怎么也得看见双柱银币吧。”
“这可不是我的错……船长,是你非让我洗干净脸的。”尼克立刻洗清嫌疑。她不懂桌下优雅的调情,对街边的讲价却颇有心得。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在上流社会不算什么,但在这灰暗的街道上,可是不少人眼中的好货。
“照我原来那样,麻烦就少得多。”尼克伸手在灰墙上一抹,熟练地蹭在脸上,再匀给脖子一点。瞬间,维克多苦心栽培的淑女打回原形。
海雷丁瞧了她片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城南奔去。尼克赶紧上马追赶,忍不住提出疑问:“喂船长,我们不吃早饭就动身吗?”
这个清晨,坐着有软垫的舒适大马车、在花瓣和欢呼中离开巴黎的,只是某个穿着船长衣服的红头发下属。而她,冲锋队的尼克队长,凌晨三点就被老板从被窝里揪出来干活,且眼看着连早饭都没有着落。
海雷丁在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恶臭中皱紧眉头,绷着下巴低声道:“在这里,不可能。”
“可出了城只能从地里偷萝卜吃了……”尼克小声咕哝,“而且这里又不算很糟,有味儿说明城市有活力,只有瘟疫导致的尸臭才需要警惕呢。”
海雷丁不再理她,轻踢一下马腹,加快出城速度。身后,继续传来少年商量的言语:“不在城里吃也行,我们买些饼子再上路吧?弄俩苹果也行,我看见附近有水果摊!船长?!”
巴黎之旅结束了,高大的城墙渐渐消失在身后,这座缤纷繁华又肮脏龌龊的城市依旧伫立在塞纳河上。
海雷丁的这次出行很秘密,卡尔和维克多早上起来时只看到一个紧张的替身,和一张‘你们先走’的纸条。处理完巴黎的情报事宜,海雷丁就带着尼克从原定路线返回马赛。骑马比坐车快得多,两人很快就把大部队抛在身后。
六月的欧洲大陆已是初夏,阳光照射在法国腹地广袤的森林上,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天气晴朗时,矗立在远方山丘上那些巨石垒砌的古城堡清晰可见。荒草覆盖了屋顶,城墙爬满绿藤。火药终结了冷兵器时代,曾经鲜衣怒马奔赴东方的骑士们永远消失了踪影。
站在卢瓦尔河河边,尼克啃着一个萝卜,郁郁的看着汹涌的河水。这趟任务颇让她失望,虽没挥刀出力,可期待中的法国大餐却如过眼云烟,连吃饱肚子的机会都很少。
一条渡船顺流而下,尼克扔掉萝卜缨,一边蹦一边朝船夫放声大喊:“这边!这边!”她怕湿了鞋袜,脱下来来塞进行囊,光脚跑进浅滩的水里,泥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我们要过河!还有马!!!”
“好了,船已经靠过来了,你小点声。”海雷丁说,“以后少扯着嗓子乱吼。”
“啊?”
“你开始变声了,不想以后一副破锣嗓,这两年就安静点。以后船上有喊着传达的命令,让卡尔去干。”
“哦。”尼克纳闷的答应下来,不明白船长怎么会管的这样宽泛。“我们这是去哪儿?”
“马赛。”海雷丁道。
“那不是跟大部队一个目的地?”
“没错。不过,我记得有个人闹着要吃法国菜。”
一路策马向南,卢瓦尔河谷几百里地风景优美人口稀少,小镇和村庄清新宜人,不再像城市那么肮脏。两人不停赶路,但只要碰到有旅店的聚落,海雷丁就带尼克下马大吃一顿。
飘着芦笋片的蘑菇浓汤,金灿灿的蜜汁烤苹果,撒了碎榛子的黑莓酱馅饼,还有爽口的腌黄瓜与西蓝花冷盘。没有束腰、没有任务,尼克终于心愿得偿,一路把法国菜吃到餍足。
两人到达马赛的那天早上刚刚下完雨,云开雾散,天空澄净如洗。阳光反射在海面上,一层层白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湿润的风拂过面庞,海鸥鸣叫着掠过层层白帆。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到心情舒畅,以海为家的人无法真正喜欢上陆地,就像草原上的民族下了马背走路都别扭一样。
码头外,红狮子的船队和离开时别无二致,尼克看着海妖号美丽的船首像说:“我们比卡尔他们早到了四五天吧?也没人来迎接。”
“当然,我谁都没告诉。” 海风吹拂在红色的长发上,海雷丁像回到自己领域的王,浑身散发出愉悦自在的气息。“孩子们,查岗的时候到了。”那狡诈的笑容又回到红狮子脸上,尼克本能的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船长的突然袭击让监理们好一阵慌张。毕竟不是在阿尔及尔老家,海雷丁出行前特意吩咐过,除非补充给养和打探消息,所有战斗人员不得下船。
清点人头后,一千两百号人里有三十五个无故缺席者。这出勤率在海军里都算很不错了,海雷丁比较满意,又核查一遍船只的补给和清洁。
长期的训练让水手们不敢怠慢,即使船长不在,甲板也被每天洗刷,铜炮擦得闪闪发亮;甲板上一卷卷缆绳码成整齐的圆圈,补充桅杆的圆材上都盖着防水的油布;成桶的腌肉、黄油、干豆子、汤料、硬饼干按照购买时间和保存期限有序码放;火药则按粗粒、细粒、粉状分组,小心的存放在船舱底部。
“大伙儿干得不错。就是炮忘了上油,这样碰见敌人可不妙。”海雷丁微笑着走过炮舱,在每一尊铜炮的点火口放进一枚金币。这种‘上油’方式是很传统的表扬,军械长和水手长们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不守规矩下船乱晃的人,每人领十二鞭,等船医回来再打。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吧。”海雷丁说完,带着尼克回到海妖号的船长室。赏罚分明,所有人都提不出异议,心悦诚服的回去干活了。
“船长……”尼克跟在海雷丁身后,悄声提醒:“这几艘船上都有女人,人数还不少。”船舱里鬼祟的衣裙声响,和海盗们浓重的体臭中不同寻常脂粉香味,她不相信嗅觉灵敏的船长会没注意到。“老规矩,女人不是禁止上船?”
“就当没看见。”海雷丁愉悦的道,“不让他们下船,又不让女人上来,那我下次在海上碰到敌人只能降旗溜走。士气是很重要的,有时候规矩也得通融。”
“那到底为什么不许女人跟着出海?陆地上的军队常常带几个去打仗呢。”
“因为她们会大量消耗宝贵的淡水。”海雷丁意有所指的盯着尼克,“一般来说,没几个船长能忍受隔三差五就洗澡的下属。”
入夜,十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裙子的女人悄悄溜下船,在海盗们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消失在夜幕里。她们中间有赚零花钱的海边姑娘,也有职业□。价钱合理,宾主尽欢,大家都很满意。
三天后,登岸的马车部队才到达港口。卡尔对两人的不告而别非常不满,直到看见尼克完好无恙才放下心来。维克多抓住船舷上垂下的绳梯,脸色煞白往上爬。尼克在上面接应,下面还有两个兄弟伸臂托着。
“维克多,‘笨手笨脚的书呆子’用拉丁语怎么说?”尼克抓着医生的绣花衣领,把他扯上甲板,“厨子体重有两百磅,只有一条真腿,爬得也比你顺溜。”
“他那条烂掉的断腿如果不是我给锯了,那你现在就只能吃爬满象鼻虫的饼干,没闲工夫卖弄你那该死的拉丁语。”维克多狠狠甩掉尼克的手,狼狈的把衬衫塞进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