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惶恐地在入口处打招呼,看似中心人物的啤酒肚男子满嘴假牙,大刺剌
地说道:「我听敦志提过。别拘束,请进,请进……,江知佳,有客人来找你喔。」
他像是触摸肿瘤般小心谨慎地朝后方呼喊。
后方传来应答声。纶太郎倾身往室内探头,后方窗边,江知佳呆呆地坐在薄
薄的座垫上。
两人视线相对。
或许是因为光线,起初纶太郎似乎在她眼中看见胆怯畏惧的神情。莫非她突
然想起自己在公祭中对纶太郎视而不见,所以……。江知佳倏然起身,一扫原本
阴郁的表情,故作开朗,向纶太郎微微致意。
开门的老妇人招手请两人入内。纶太郎摆好鞋子,走进空调强劲的和室,田
代也一起进入。亲戚一齐点头致意后,立刻转移注意力,啤酒肚男子重拾刚才中
止的话题。谈话内容与丧礼完全无关,净是些老年人之间泡茶闲嗑牙的话题。他
们谈着若乃花、贵乃花兄弟两人何时才能登上相扑土俵,这似乎才是他们眼前最
关心的事。如果休息室中设有电视,他们一定全神贯注地观赏相扑秋季赛第四天
的现场转播。
看来川岛伊作并不重视亲戚之间的往来,这些聚集在此的人,充其量只是为
了填补丧家席位的空缺。依据刚才在纪念厅的见闻,江知佳母亲那一方的亲戚应
该从很久以前就与川岛父女断绝关系。往生者的双亲早已辞世,弟弟敦志又是单
身,为了凑人数,只能邀请这些连脸孔姓名都无法对上的远亲。江知佳落单也是
无可奈何的事情。
或许往生者是刻意与亲戚疏远。江知佳的表情突然有了改变,才认识不久的
纶太郎对她而言也许还更有亲近感。
「……令尊的事,真是太突然了。」
「是的。春天动手术时,其实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实在发生得
太突然……。啊,谢谢您今天专程来参加父亲的公祭。」
「快别这么说。我还担心这样擅自前来休息室,会造成你的困扰……。」
纶太郎咳嗽着正经跪坐。想必这几天她已经听腻了礼貌性的客套话,但是纶
太郎与江知佳毕竟才第二次见面。此外,纶太郎并不了解往生者,如果不慎冒犯
反而失礼,所以纶太郎只先表达慰问之意。
就近一看,江知佳憔悴不少。父亲过世尚未满一周,今天又是耗费心力的丧
礼,必须面对众人的目光,想必她一定累坏了。相较于初次相遇,此时她的脸色
变得苍白暗沉,表情与小动作也都失去光彩。常有人形容伤心仿佛是心底破了一
个大洞,但与其说是大坑洞,江知佳反而像是突然抱着像是保龄球般的重物,不
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刚才我碰到国友玲香小姐,我们在柜台那儿稍微聊了一下,她请我
到这儿会合,看起来像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女性。」
纶太郎试着套话,江知佳认真地点点头说,「长的,多亏有她。父亲过世以
后,玲香小姐照理说也是非常难过,但是她在我的面前从未表露出来。我知道她
是在顾虑我,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像最优等生般的制式回答,反而令人担忧。国友玲香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
应该能够照顾自己。但是,江知佳即使已逐渐长大成人,仍是受父亲庇护的孩子。
她应该将胸中的苦楚向周遭的亲友倾吐,但是她却想一个人独自承担,对于现在
的她来说未免太过沉重。纶太郎想起上香时的突发状况,不禁担忧起来。随着自
己的感觉走虽然不是件坏事,只希望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学长,学长,你好像忘了我的存在耶。」
纶太郎的肩膀被捅了一下,他回头一看。他并非忘了田代,他也知道两人进
房之后,江知佳就一直瞧着他背后那张脸孔。他是故意忽略田代的存在,因为田
代在川岛敦志问起是否认识某位摄影师时,明明想起某些事情却故意装蒜。
下次不敢了吧!纶太郎一扫胸中郁结,这才向江知佳介绍田代。江知佳一副
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双颊一片绯红。虽然混杂着迷惑与彷徨,也没有兴奋的表
情,但是在这种时刻,对她来说仍旧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免俗地,田代照旧先客套地表达慰问之意,然后表示曾经拍摄她父亲的海
报,当时受到很多照顾。江知佳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表示后来自己回想起来,
正是父亲那张照片,才让她知道摄影家田代周平的存在。
「父亲非常喜欢那张海报。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曾经听父亲提过,虽然您的个
性有点不拘小节,但是他相信您一定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摄影师。」
「真的吗?令尊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曾经想过等到自己的技巧更为纯熟之后,
邀请令尊让我拍些非商业用的照片……」
两人逐渐热络,开始聊起田代的个展,摄影白痴的纶太郎反而被冷落一旁。
纶太郎多少还能想像,底片的正片与负片,正好与石膏直接翻模的雌型与雄型拥
有共通点;但是曝光、显影等话题,他完全插不上话。不过,纶太郎还是觉得幸
好邀了田代一起过来。身着丧服的江知佳,只有在谈起摄影时,才显现出符合二
十岁女子的表情。江知佳的提问大概颇令专业摄影师田代感动,他热心地给了不
少建议。纶太郎想着,如果两人不是在今天这种场合认识就好了。不过现实情况
发展至此,也无可奈何。
纶太郎深深了解,此刻对江知佳来说是一个能够稍微喘息的机会,目前她最
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轻松时间。面对父亲过世的打击,虽然她的心情依旧沉重,毕
竟得设法走出阴霾,面对自己的未来。
与崇拜的摄影师聊天,应该能够帮助江知佳早日脱离阴霾,纶太郎诚心地想
着。此时,田代周平突然问道:「刚才,你叔叔问我,认不认识堂本峻这位摄影
师。」
纶太郎不由得望着田代的脸,难道是刚才自己耍的那招太过火了吗?田代示
意纶太郎不要插嘴,他似乎另有打算。
江知佳吸了一大口气,身子僵硬。好不容易恢复生气的脸庞又渐渐笼上一层
乌云,那是被人重揭旧创的反应。她用严肃的口气问田代:「您认识他吗?」
「以前曾有过往来。世界就这么丁点儿大,大家都像是一家人。江知佳小姐
曾经担任过堂本的摄影模特儿吧?」
田代心直口快,毫不忌讳地说着。江知佳谨慎地点点头。
「三、四年前,透过父亲友人的介绍。不过那并不是个很美好的回忆。」
「果然不出我所料。非常抱歉,我曾经听过这件传言。听说堂本非常迷恋你,
有段时间不断骚扰你对吧?就像跟踪偷窥狂一样。」
「那是什么……」
田代以手势制止纶太郎发问。双眼直盯着垂头丧气的江知佳,他的目光似乎
在告诉她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传言是真有其事。那时我还在念高中,只是个孩子。」
江知佳沉默不语,像是在整理思绪,过了许久才开口说:「最初他不断地夸
赞我,我像被捧上了天,每次拍照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
后来我实在无法认同那个人的作法,因为拍照的同时,总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
附身了。他不断地按下快门,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已好像被切割得体无完肤。
我越来越害怕那个人,便对他说我不想再当模特儿,也不愿再看到他。结果,对
方恼羞成怒……」
江知佳闭口,痛苦地摇了摇头,看来那是一个难以对外人道的痛苦经历。纶
太郎想起川岛敦志说过她曾经与怪男人交往,下场悲惨,可能就是指堂本峻吧。
田代默默地点点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中断的话题:「大约经过了半年,
我不断被跟踪、偷拍,还接到恶意骚扰的电话。我怕父亲担心,一直没告诉他,
但是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才鼓起勇气向父亲说出一切。父亲用尽所有方法
替我解决此事。父亲并未报警,听说是动用各方人士的关系,可能是施压或是威
胁等粗暴方法吧。总之,父亲不肯告诉我详细情形,不过他总算从我的面前消失
得无影无踪。照片底片也顺利取回,烧得一张不留。」
「伊作先生身为你的父亲,为你费尽所有心力。虽然他过世了,你绝对不能
够忘记这件事。」
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词,实在不像出自田代之口。
「不论伊作先生用哪种粗暴的方法,与堂本划清界线绝对是正确的决定。你
如果再晚一步向你父亲坦白,恐怕你自己会先崩溃。或许堂本的摄影技巧杰出,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他的照片。这无关题材或是技巧,而是他看待拍摄对象的眼光
已经扭曲变形。听说他最近没有什么固定工作,状况不太好,只能四处招摇撞骗,
混口饭吃。」
「是吗?」
江知佳小声说着,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但再仔细一瞧,她只是装出一副
不关心的态度。
「这些都只是我听说的,不过堂本是死是活,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曾经听学
长提起,江知佳小姐对于担任模特儿十分抗拒,我才猜测是否与这件事有关。我
只想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受到堂本的相机的荼毒……。对不起,才刚认
识就说这些冒犯隐私的话,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还请多多谅解。」
田代低下头来。
「不会的。」江知佳犹疑地摇摇头。
「听到田代先生这么说,我非常高兴,谢谢您。」
7
休息室的门响起敲门声,国友玲香探头进来。她向所有人宣布退房时间已经
快到了,请准备离开。
「我实在打扰太久了,差不多该告辞了。」
田代周平看看手表,不好意思地说道。堂本峻的话题可能造成了两人间的隔
阂,江知佳并未开口慰留,令人不敢相信先前的气氛是那么融洽,两人像是陌生
人般地答礼。
江知佳收拾好手边的行李后,斋戒餐会似乎已经在家祭时办过了,看来今天
不会再另外举行。纶太郎注意到,亲戚在这儿各出口解散,其实正好可藉机支开
不相干的人。
纶太郎在蓬泉会馆大厅送走田代后,搭上一部黑色计程车,前往川岛伊作的
住处。江知佳、玲香以及往生者骨灰也搭乘同一部车子。江知佳把金色丝绸包覆
着的骨灰坛桐箱摆在膝上。
顺着町田街,计程车一路开下山来到市中心,跨越小田急小田原线后,没多
久工夫计程车便停在南大谷的闲静住宅区一角。这儿正好位在玉川学园前与町田
车站之间,附近有以樱花散步步道闻名的恩田川流过。纶太郎曾在川岛伊作的散
文中读过,川岛伊作曾在三更半夜沿着河畔的脚蹬车专用道流连徘徊。
川岛家的主屋是两层楼建筑,玄关门廊与窗台呈现出西洋风情,屋顶却是山
形的瓦片屋顶,以现代建筑工法展现战前洋房的风貌。川岛伊作偏爱东西合璧的
样式,这栋房子是在江知佳出生后随即新建的。独栋的工作室在主屋的后方,从
正面支关处无法瞧见。
「您们回来啦!丧礼一切顺利吗?」
站在玄关迎接的是穿着高雅的日式围裙、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大婶。年龄可能
六十出头,身材矮小肥胖,动作却十分敏捷。江知佳随口回答后,向纶太郎介绍
:「这一位是精明干练的管家,秋山房枝女士。」
纶太郎后来才知道房枝并非常驻管家,她每周四天从鹤川的国宅搭巴士,再
换电车来这儿工作。她在川岛家已经工作十年以上,是位老资格的管家,川岛一
家早就认定她是家中的一份子,只是她必须照料身体孱弱、在家养病的丈夫,所
以无法把生活重心完全转移到川岛家。
但是自从主人过世后,她连续几天都留宿在此,包办所有的家事,更细心照
顾江知佳。今天她未参加丧礼,便是认为留守家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据说房枝
坚持,工作室的石膏像遭到破坏后,家中更不能唱空城计。
纶太郎打招呼后,房枝像是久居的老猫,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说:「您
是敦志先生的朋友吧,谢谢您专程前来。请进,请进,雨伞摆进伞桶就行了。国
友小姐,欢迎欢迎。咦?怎么不见敦志先生的人影?」
「他还在殡仪馆,只有我们和父亲的骨灰一起回来。」
江知佳说完,玲香接着说明:「他必须处理会场的善后事宜,另有一些杂事,
等事情处理完毕以后他会和宇佐见一起过来,大约还需要一个小时吧。
「所以,宇佐见先生也要来喽?还有其他客人吗?大家晚上都在这儿用餐吧?」
纶太郎看着玲香的脸点了点头,快五点了,等到川岛敦志与宇佐见彰甚返家,
然后开始着手调查工作室,所有事情要在晚餐前完成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楼的和室里设置了神龛,安置骨灰与牌位后,每人依序向遗照合掌祭拜。
之后,江知佳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般垂头丧气,并询问玲香能否换掉丧服。
「说的也是,想必你也累了,顺便小憩一下吧。」
「那么等叔叔他们回来后,再叫醒我。」江知佳似乎突然感到疲倦袭卷而来。
说完后,她向纶太郎行个礼便走上二楼回房。
房枝备好茶,摆在面对庭院的客厅桌上便躲进厨房,空荡荡的房里只剩下穿
着一袭丧衣的玲香与纶太郎。
坐在沙发上的国友玲香打开手提包,取出薄荷香烟与打火机,在会场上她一
定一直强忍着烟瘾。纶太郎看着她在吞云吐雾间,神情逐渐和缓平静,了解到她
与川岛敦志或法月警视(注一),应该都属于同一类型的人,藉由抽烟让自己得
以冷静思考。
「公祭进行的时候没见到你,你一直在柜台帮忙吗?」
「我是工作人员,仪式快结束时才进到纪念厅。不过,我今天能够上香祭拜,
已经很满足了。」
她出乎意料地直率回答,难道她已经看开一切了吗?
在蓬泉会馆,她连出入休息室都得等到所有远房亲戚离开后才敢自由进出,
但是,现在在这栋充满往生者回忆的房子里她却能完全放松,甚至比在柜台交谈
时更为从容不迫。
「仪式快结束时?对了,在大家上香时,江知佳叫住一位名为各务的男子,
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听说了,不过当时我并不在场。我在柜台接待来宾,所以知道各务先生
有出席。」
「他是律子小姐……小江母亲的再婚对象,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你以前曾经见过他吗?」
「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不过当他在丧仪簿上签名时,我立刻就知道了。
那时我并没有说什么,对方应该也没有注意到我。」
「他的全名是?」
「各务顺一,顺序的顺,一二三四的一,我记得他的住址写着府中。」
「原来他是府中市民啊。根据两人当时的对话,各务夫妇和伊作先生间好像
还有一些疙瘩存在……,应该说是过去的疙瘩。还有,律子女士虽是江知佳的母
亲,却似乎完全不尽责……。不过我不明白,死者为大,各务先生在遗照之前,
态度为什么那么无礼呢?」
玲香的表情越来越尴尬。虽然纶太郎已经尽量措辞委婉,似乎还是问到痛处。
玲香在吞云吐雾之间显得越来越踌躇退缩。
「非常抱歉,我无意装作不知,但是这件事情,请你问敦志先生或许比较妥
当。川岛和律子女士离婚远早于我们两人相识之前,他对过往的一切也不想说,
所以这些事如果由我来说……」
她有些哽咽,停下话来摇了摇头。
那些偶然在纪念厅中听到的流言如果真是事实,玲香当然不愿意碰触造成川
岛夫妇离婚的不幸原因。当然,她有她的想法——如果她真的介意,对待往生者
的态度应该也会有所不同——她也无意表明。纶太郎不想破坏玲香的心情,于是
换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和伊作先生认识多久了?」
「我们第一次合作是为了散文集《眼睛上的矿工》,这本书在一九八九年出
版。我担任他的编辑已经超过十年,不过为了川岛的名誉,我必须事先声明,一
开始我们只有工作上的往来,没有任何私交。」
「什么事情突然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呢?」
「没什么突然不突然的。为了制作东欧美术馆探访之旅系列,我和他一同旅
行。在布拉格不幸碰到扒手,两人的护照都被扒走了,只好冲到当地大使馆想办
法解决,后来幸好安全返国。不过事情发生时,两人的脸都绿了……,现在回想
起来,反而觉得好笑。」
玲香微微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
「话说回来,我们还得感谢那位扒手呢。因为那件事,我们对彼此的看法有
所改变。不过这种老掉牙的故事,第三者听起来应该很无聊,其他的细节就请自
行想像吧。」
玲香将烟捻熄,纶太郎望着她,自顾自地想像着。在布拉格街头,惊慌失措
的应该是川岛伊作吧,比伊作年轻的玲香一定是沉着冷静的一方。或许当时的情
况触动了她的母性本能,令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照顾这个人吧。
「……我听说几年前你们曾有再婚的念头,后来犹豫是否入籍的最主要原因,
应该是江知佳吧。」
「你从敦志先生那儿听来的吗?嗯,不能完全怪江知佳,不过我们始终无法
跨越结婚那道鸿沟,她确实是最主要的原因。」
玲香的双手环抱胸前,严肃地说:「她正好处在尴尬的年纪,令人非常担心,
如果她还得烦心大人间的事情,或许不太好。我在那个年纪时也有类似经验,尤
其小江从懂事以来,身边都是男性,所以更加棘手。我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以后,
才决定放弃。」
「您同意这个决定吗?」
「他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倒是乐得轻松。对小江来说,我认为这或许
是最好的方式。虽然结局是这种情形,我却一点儿也不后悔。」
玲香扬起头来,对自己的决定表现出坚定的意志。
「不过,春天时,伊作先生动完手术以后,情况又有变化了吧?而且,你早
就知道伊作先生的年岁所剩无多。」
「难道这也是从敦志先生那儿听来的?」
「前天傍晚时他在电话中告诉我的。伊作先生过世前,难道从未开口要求,
例如至少办理入籍登记吗?」
玲香抚着脸颊,难掩狼狈神色。她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后,恳求纶太郎一定
得严守秘密,不得告诉任何人。
「……约在他过世一个月前,他曾经开口要求一次。可是我并未答应,后来
他也未再提起。」
「为什么呢?」
「已经决定的事情,我不想再做改变。而且万一他过世后,我该如何面对小
江?」
「可是情况已经不同于从前,她也非常努力地试着接受你,不是吗?敦志也
曾深感遗憾地说过,如果他大哥再长命一点,小江一定能够接受父亲再婚的。」
「是啊,这点我也有深切感受。」玲香坦率地承认,「我对他说过很多次,
不必勉强再婚。如果我决定当小江的新妈妈,事关重大,我们当然不会瞒着她进
行,可是这么一来,等于变相宣告她父亲的死期已近。但是,他一直隐瞒真正的
病情,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无法单纯思考。即便不是这样,匆匆忙忙地办理入籍
登记,一定又会遭到他人在背地里恶意批评,甚至遭人白眼,说我是觊觎遗产,
所以我宁愿保持原状。」
她的顾虑的确有其道理。不过,往后她应该如何自处呢?纶太郎虽然觉得自
已不该多管闲事,还是开口询问玲香往后的打算。
「先别问这些吧。首先,川岛遗留的工作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整理。此外,先
不管什么亲生母亲的事情,小江的一切总得有人为她好好安排。总之,在十一月
的回顾展结束之前,我没有多馀的心力考虑自己的未来。」
玲香的手夹着第二根烟,玩弄着。她迟迟未点烟,显示出她一想到未来就觉
得厌烦的心情。
「说到回顾展,你和策展人宇佐见先生相处融洽吗?听说他是个野心勃勃的
人。」
「是的。」
话题终于不再围绕着自己,玲香心情似乎轻松许多,终于又点了烟,说:「
听说很多人无法苟同他的作风。」
「今天我的座位正后方有两位好像是美术界的人士,他们说伊作先生会突然
撒手人寰,都肇因于宇住见先生强迫他发表新作品。」
玲香皱着眉,不屑地吐了口烟。
「那些家伙的嘴脸我大概能够想像。但是任意否定宇佐见先生,对他非常不
公平。他的确善于算计,令人不能苟同,不过我认为他是真心尊敬川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