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厅的空间宽广,不亚于小规模的体育馆。馆内撤除所有隔板,折叠椅整
齐并排着。除了一般吊问者的座席外,会场内另设有来宾席。来宾席半数座位已
有人落坐,一般吊问者的空位约剩下三分之一,看来不久后即会座无虚席。纶太
郎数着座位数,算到一半嫌麻烦而作罢。在这种恶劣天候与交通不便的条件下,
这应该算非常盛大了。
纶太郎与往生者素不相识,谦逊地选择最后一排的座位。
「参吊者请尽量往前面坐,谢谢合作。」
遭到会场工作人员的阻止,纶太郎想想,与工作人员争论也没什么用,便与
其他参吊者移动至前排空席。目光所及,他并未看到田代周平,不过约在前五排
的座位上,纶太郎发现一个可能是熟人的背影,那个人应该是川岛敦志翻译的《
费尔摩摇摆》的责任编辑,纶太郎记得听他说过,他与往生者曾有一面之缘。
纶太郎盘算着,如果出声叫唤距离似乎太远,起身移动又会妨碍他人,只好
提醒自己等会儿得记得向他打声招呼,便依序就座。依据川岛伊作生前的工作形
态,今天的公祭肯定有许多出版业界人士出席。
安置骨灰的灵堂上满满供奉着约两台卡车分量的鲜花,中央摆放着放大的遗
照,除了表情与角度不同外,拍摄的时期应该与报纸刊登的照片相同。灵堂两侧
设置的扩音器播放着巴洛可风格的管风琴乐曲,这场丧礼虽然命名为「故川岛伊
作。美术葬」,会场的气氛却非常传统,毫无任何足以吸引参吊者目光的艺术摆
设。
距离公祭开始的时间只剩下几分钟,大厅工作人员开始忙乱地东奔西走,看
来会场尚未准备就绪,丧家或僧侣也还未入场。会场内又重新响起管风琴乐曲,
坐在纶太郎正后方的两人仿佛接获暗号似的,开始窃窃私语。
「……只有五十四岁吗?还很年轻耶,癌症实在是太可怕了!」
「春天时不是才动过手术?那时我就猜想他大概活不长了,唉,真是令人唏
嘘呢。」
「听说啊,医生早就宣告不治了。但是本人大概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世,
大张旗鼓地准备回顾展,只可惜本人无法亲眼目睹了。」
听著两人的陈述,纶太郎判断他们应该是美术业界人士。他不动声色,竖起
耳朵。
「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回顾展这玩意全是宇佐见彰甚在张罗鼓吹,你应该也
听说了吧?那个石膏直接翻模的新作品。」
「那件以女儿为模特儿的遗作吗?前天的晚报上,宇佐见洋洋洒洒地写了一
大篇。」
「那篇文章看来煞费苦心,说什么川岛伊作并非仅是模仿席格尔,我读完之
后只觉得好笑,不过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宇佐见那家伙现在肯定是乐不可支吧。
伊作的遗作耶(注一),上哪儿去找这么赞的宣传文句?J
「小声点,宇佐见也在现场呢,那家伙今天可是主祭官。」
「那家伙呀,现在只要好好巴结家属,再成功举办秋天的回顾展,所有的功
劳就都归他所有。那家伙城府太深了,早就打好了算盘。」
「不过,这种作法有点太不近人情。我听说川岛伊作为了制作回顾展的新作
品,硬撑着大病初愈的身子,才提早向阎王报到。我看哪,一定都是那家伙在旁
怂恿。总而言之,川岛根本就是被宇佐见谋杀的。」
「不过,他本人应该早就明了一切了。你想想,川岛伊作的雕塑作品早就不
受重视了,说什么填补十几年的空白、回归艺坛之作,还搬出宝贝独生女,拼尽
馀生终于完成的作品,简直就像是一出想赚人热泪的肥皂剧嘛。这一定是设计过
的。」
「原来如此,虽然听来有些穿凿附会,不过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了。」
「话说回来,我倒蛮想看看那件作品,听说是裸体像呢。听说川岛的宝贝女
儿才二十岁,是个标致的大美女。我今天特地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是想瞧
瞧黄花大闺女穿著丧服的模样。说到这里,怎么没半个人出现呢?时间应该差不
多了。」
「这种仪式通常都会延迟。说实在的,听了这些事,真是令我非常失望。想
想,他的散文那么受欢迎,也捞了不少,何必再回锅制作以前的系列作品。那种
让自己晚节不保的东西就别拿出来献丑吧。」
「说什么以前的系列作品,别忘了,那根本是模仿席格尔的。」
「你这样全盘否定,怎么聊得下去。不过老实说,他以前的作品还不坏,我
认为组体操系列还算佳作。如果你认为那是浪得虚名,我也没话说啦。其实,有
一阵子,我对他的作品还蛮着迷呢,所以才更觉得不堪。」
「他也曾以石膏直接翻模制作人类金字塔。嗯,那件作品嘛,我给予肯定的
评价。他那个时期的作品的确不坏,那种虚张声势的马戏团路线如果能够一直延
续,他的艺术家生命肯定能够长长久久。结果那个墨镜事件害他从此销声匿迹。
什么眼神之类的怪想法,只怪他自己钻牛角尖,才会掉入死胡同。」
「他一蹶不振的主因,我认为应该是老婆跑了吧。从时间点来推算,离婚之
后他的灵感全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也是原因之一。宇佐见虽然佯装不知,川岛创作的最颠峰时期就是夫妇
俩打破创作者和模特儿之间的藩篱,打造同心合力创作组合的时候。不过这位离
了婚的大师,后来还不是重施故伎,和责任编辑联手合作。」
「说到这件事,刚才在接待柜台的那位女性,听说就是这位编辑呢。她叫什
么名字来著?我听说川岛夫妇离婚的原因,其实都是那个女的害的。」
「她叫国友玲香。不过你的消息不正确。两人的确是在一起,可是他和国友
认识是后来的事。距离他和前妻离婚,相隔应该有十五、六年了。」
「难怪年龄差距那么大。那么,离婚的原因是另有他人喽?听你的口气好像
知道他的外遇对象是谁,快快说出来听听。」
「好啦好啦!别那么大声张扬,听说他竟然对前妻的亲妹妹伸出魔掌。如果
只是这样就算了,可是前妻的妹妹也是有夫之妇,外遇情事曝光后,那个妹妹和
老公争吵不断,听说还闹自杀。」
「怎么这么胡搞,这件事是真的吗?」
「应该不假。事情这么久了,我也只是偶然听说,并没有确实证据,不过我
想绝非空穴来风。受到这种打击,脾气再温和、忍耐力再强的女人,恐怕都不免
愤然离家出走吧。可是她扔下女儿不管,倒是令人难以相信。所以呀,我认为川
岛伊作的创作会走进死胡同,全是他自作自受……」
「嘘……,丧家出场了,别再说了。」
对话到了紧要时刻,两人却就此打住,让纶太郎恨得牙痒痒的。虽然,坐在
后方的两人,可以说是国友玲香所指的「尖酸刻薄人士」代表,但是这个八卦的
结局他却无法按捺不听。看来公祭结束以后,有些难以启口的问题,他得设法问
问川岛敦志。
管风琴乐渐止,换成庄严的曲调。担任司仪的男性站到麦克风前面,请参吊
者全体起立。纶太郎一边起身一边想着,川岛的请托调查,恐怕比想像中还要沉
重。
丧家以丧主江知佳为首,陆续步入会场。江知佳一袭黑色洋装捧着父亲牌位
进场,相较于一个星期前在银座画廊所展现的天真灿烂笑颜,简直判若两人。
较预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司仪宣布公祭开始,钟声响彻会场。数位僧侣鱼
贯步入会场,开始诵经。会场中逐渐充满焚香的味道。
朗读吊问辞的内堀和正是一位满头白发的雕刻家,他是往生者的恩师,兼任
今日公祭的治丧委员长。纶太郎是首次听闻他的大名,内堀和正是江知佳就读的
驹志野美术大学名誉教授,是现代美术界中令人肃然起敬的大师。他称赞往生者
的成就,感叹川岛英年早逝,在充满大师风范的朗读声中,听众鸦雀无声。坐在
后方的两人也只是畏畏缩缩地半声不吭,或许主祭官宇佐见彰甚已经叮咛在先。
纶太郎伸长了脖子,留意相关人员的座位。一位戴著黑框眼镜、约四十岁的
男子坐在主祭官席,身形并不高大,却虎背熊腰,圆圆的脸像个喜欢颐指气使的
孩子王。他的神情沉稳威严,足以指挥盛大的丧礼,目光锐利灵活,准确掌控公
祭的进行。适才在后方不知名人士的谈话中遭到严词批评的这位话题人物,姑且
不论纶太郎个人喜恶,从治丧委员长的人选,就能略知宇佐见彰甚这个男人真如
风评所示,手腕高明。
丧礼在庄严的气氛中顺利地依照程序进行。在奉读各界人士的吊祭文的同时,
担任委员长的内堀和正、丧家、来宾以及相关人士依序上香致意,僧侣团暂时退
场。工作人员利用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在灵堂前准备一般参吊者使用的长型捻
香台。就在此时,田代周平东张西望地进入会场。
纶太郎起身与田代碰头。田代表示因为天候不良,上午的摄影工作无法如期
进行,决定另择地日再行拍摄。他大概是匆忙中换装赶来,连丧服的后领都没整
理好。
纶太郎还没来得及与田代说上两句,僧侣团又再度入场。公祭后紧接举行公
祭。
一般参吊者上香时发生一个小意外。
耳中响着漫漫无尽的诵经声,与田代一起排队等待上香时,纶太郎与坐在丧
家席上的川岛敦志对望。看来苦闷陌生的气氛压得川岛喘不过气来,在两人对望
之际,他才恢复翻译家的神情,纶太郎微微颔首,并向一旁的江知佳致意。
江知佳对纶太郎的举动一无所觉。川岛轻轻地碰了碰她,对她耳语一番,江
知佳才转过脸来。但是她却一脸茫然,视线越过纶太郎,飘向后方,仿佛认不出
纶太郎的脸孔。不止是纶太郎,她的视线也未停留在田代脸上。看来,父亲的猝
逝对她造成莫大的打击,连自己崇拜对象的脸孔也认不得。
其实不然,江知佳正注视着其他地方。她推著唇望向捻香台,忿忿不平地注
视着参吊者行列的最前方。她究竟注视著谁呢?
川岛也注意到江知佳神情有异,顺著她的视线望去,顿时吞了口口水。一名
男子刚上完香,正准备在离开前向丧家行礼。
那名男子尚未抬起头时,眼神已瞟向他方,弯着腰便准备离去。江知佳大大
吸了口气,从椅子上忽地站起,叫住那位男子。
「各务先生!」
那名男子停下脚步,有点迟疑地回过头来。他的身材高挑精瘦,举止优雅,
瘦长脸上戴著无框薄片眼镜,更增添理智知性印象。看似大约四十五、六岁,不
过从他炫目的黑色西装来看,可能是故作年轻打扮。
「好久不见,我是江知佳。」
「啊,喔,好久不见。关于令尊的事我非常难过,劳烦你特地通知家祭事宜,
我却无法参加……」
名为各务的男子露出尴尬的表情,客套地说了几句慰问话后,就想逃离现场,
江知佳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个……,律子女士没有一起来吗?」
「小江,现在别提这件事。」
川岛出口劝说,江知佳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兴师问罪般地再度复诵同一名
字。
「请您回答我,律子女士呢?」
男子服输似的,尴尬地摇了摇头说:「内人无法亲自出席。这几天她身体状
况不太好,而且我想你也了解,内人对于令尊抱持着什么样的看法。虽然我不想
在灵堂前说这些话,再怎么样,过去的事是无法就此一笔勾消的。你想想,内人
怀抱这些伤心往事,要她如何承受这种场面……。今天我是想至少应该代表内人
致意,所以才前来上香,我和内人是站在同一阵线。」
男子的迂回回应中,潜藏著对往生者的责难。他虽然无意追究丧主不合宜的
行为,却也表达出自己的理由与立场。纶太郎想起刚才后方两人的八卦私语。不
过,江知佳毫无退让之意。
「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我必须确认一件事情。拜托您,请对那个人……,
请转告律子女士,这是来自血脉相连的女儿的请求。」
面对江知佳率直的请托,男子踌躇着。江知佳悲痛坚毅的眼神,无形中增加
了他的压力,现场气氛凝重,连当叔叔的川岛敦志都插不上话,只能默默等着男
子回答。
诵经与捻香仪式仍持续着,参吊者间传出阵阵私语,会场一阵骚动。但是江
知佳的确有权利提出如此要求。名为各务的男子迟疑许久,最后似乎因为难以忍
受满场的注视而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回去后我会和内人讨论看看。但是今天……」
「请您商量后和我联络,万事拜托了。不好意思,应该先向您道谢,各务先
生,谢谢您今天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家父的丧礼。」
获得口头承诺的江知佳深深一鞠躬,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丧主座位,一脸坚
毅,丝毫不露出内心感情。那名男子一脸愕然,轻轻地叹息,夹著尾巴似地离去。
川岛尴尬地鞠躬,目送男子离去,然后弯着腰返回座位,擦拭著发际冒出的
冷汗。宇佐见倾身微微示意,司仪慌张地站到麦克风前。
「时间所剩不多,请尚未烧香的来宾尽快排队上香,谢谢!」
司仪催促著。钟声愈加高亢,诵经声也更为响亮。骚动声逐渐平息,纪念厅
又恢复严肃的气氛。
「……刚才那个讨厌的男人是谁呀?」
田代周平凑过来小声问着,纶太郎装出万事皆知的表情说:「应该是江知佳
母亲的再婚对象,我记得是位牙医。」
「难怪,依照年纪来看,牙齿未免也太亮太白了,他的牙齿上绝对涂了什么
东西。」
纶太郎倒是没有注意到,摄影师所注意的地方毕竟与常人不同。
「可是江知佳的态度也不太对劲。究竟是什么样的往事,无法一笔勾消呢?」
田代纳闷地说着。纶太郎以眼神示意,要田代闭嘴,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佛珠,
向前走向捻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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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伊作与遗作的日文发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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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的长列终于来到尽头,僧侣团也已退场,亲属代表川岛敦志拿起麦克风
向所有参吊客答礼。川岛真不愧是堂堂的翻译家,制式的言词中蕴含着他的专业
态度,不夹杂私人感情。丧主江知佳得将牌位捧在胸前,全程低垂着双眼,聆听
叔叔的演讲。
遗体已经火化,所以并无宾客目送移灵的仪式。闭幕辞结束后,纪念厅的参
吊群众仿佛怀着遗憾般准备离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J
田代周平看着表,像是工作告一段落似的口吻。时间刚好是三点半。
「不好意思,今天无法陪你了。川岛请我到休息室碰面。」
「现在吗?有什么急事?」
「不,总之有点事。」
面对纶太郎的模糊回答,田代一脸狐疑。不过这也难怪,若非有重大事情,
丧礼后的家族斋戒席不可能邀请外人纶太郎参加。
石膏像头部遭到切断是极为机密的事情,纶太郎无法向田代多做解释,但是
直接支开田代似乎也不太妥当。田代不仅好奇心旺盛,嗅觉更是灵敏,总是能够
立即嗅出事情的不寻常处。刚才在公祭中发生的那一幕,他可能已经嗅到什么不
对劲的气氛。为了避免他起疑,纶太郎心生一计。
「这样吧,要不要顺便打个招呼呢?」
「我是无所谓,但是可能会打扰到对方吧?」
「只是打个照面,打个招呼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择日不如撞日,顺便也可以
鼓励、安慰江知佳。」
其实,现实情势并非那么随兴。虽然川岛恳请他帮忙,但是纶太郎的身分恐
怕会引起亲属的反对,纶太郎尤其顾虑到江知佳。所以,他想如果带着田代一同
过去,或许能够让场面和缓、轻松点。
「希望如此。」
「不过,别打扰太久,等人少一点我们再前往休息室探探。在那之前,我先
向熟识的编辑打个招呼。」
大厅的人群逐渐散去后,纶太郎与田代两人搭乘电梯上三楼。两人正要前往
国友玲香告知的休息室时,川岛敦志刚好从休息室走出,主祭官宇佐见彰甚就在
他身旁。
「还在忙吗?」
「不,你来的正好。」
川岛解释。他们推说必须收拾会场而离席,休息室中净是平时少有往来的远
亲,而且一个比一个年长,小江一个人在里面落单了。「所以在我忙完之前,法
月你就陪她聊聊天吧。」「没问题。」
纶太郎爽快答应,川岛突然注意到田代的存在。「电话里,你没有提到会有
同伴……」「这一位是我的学弟田代,就是那位摄影师。上次无法介绍两位认识,
所以带他来打声招呼。」「银座摄影展的那位摄影师?谢谢您专程前来参加。」
虽然川岛依旧一脸不解,他还是向初次见面的客人答谢。田代报上全名后,一旁
的宇佐见彰甚立刻开口:「以前曾为伊作先生拍摄海报的田代周平先生?」「是
的。」「啊,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太好了。我是宇佐见,美术评论家。久仰大
名,听说您于社会各界都相当活跃。」
宇佐见递上名片,顺势介绍自己是川岛伊作展的策展人。田代急忙地翻遍了
所有口袋,但因匆忙更换丧服的缘故,未将名片带在身上。宇佐见挥挥手,表示
不必介意,他知道田代事务所的联络电话,然后表示有件事情想与田代商量。
「本次回顾展,我考虑使用当年那张海报来作展示板,那能令人缅怀伊作大
师当时的人品,是一张非常完美的照片。今天在这儿遇见您也算是一种缘分,正
式的使用授权书,日后会送至您的事务所,届时还请您一定答应,好吗?」
意外的初次相遇,宇佐见却一副吃定对方的态度,田代毫无招架之力,表示
很高兴能提供底片。宇佐见彰甚掌握人心之道,是见机行事还是强人所难,由此
得以略窥一二。
「……我还得处理一些事情,无法留您下来好好叙谈,不好意思,也没请您
坐下,站着就谈起话来了。改天我一定郑重登门拜访,届时再好好畅谈。」
突如其来的商量,又自顾自做出结语,宇佐见匆匆回礼后就催促着川岛,迳
自走向电梯。至于纶太郎,他只是淡淡地以眼神示意,相较于对田代的热络态度,
像是漠视纶太郎的存在。不过……
宇佐见担任葬礼的主祭官,又衔命担任策展人,他对于回顾展的重点作品—
—那座石膏像的头部遭到切断事不可能毫不知情。他应该从川岛口中听说了找纶
太郎来此的理由,那样冷漠的态度也许是表示他对外人插手此事的不满。想到这
儿,两天前川岛在电话中的口气十分沉重,莫非其中还掺杂着宇佐见的反对意见,
所以事情才会如此复杂。
纶太郎一边想着一边窥探川岛的脸色。他若有所思,难道是自己未经允许擅
自带来田代,惹恼了他吗?川岛似乎想到什么似地让宇佐见先行离开,仔细端详
着田代后没头没脑地劈头问道:「冒昧请教,有位摄影师名叫堂本峻,您认识吗?」
「堂本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田代的温和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曾经见过面,但是并无深交。」
「所以您曾经见过他喽。他现在住在哪里,您知道他的联络电话吗?」
「这个嘛,我已经很久没和他往来了,所以无法立刻回答您。不过,问问共
同的朋友应该能够追查到吧。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名字,我想身为同行,您可能知道他的消
息……。不好意思,突然冒昧提问。」
川岛故意瞄向纶太郎,顾左右而言他:「那么,那件事情等会儿再讨论。」
川岛说完后匆忙地随着宇佐见离去,像是壁虎断尾求生逃跑似的。田代一脸
茫然地目送川岛离去,突然皱起眉来。
「莫非,那件八卦是真的……」他小声说着。
「什么?什么八卦?」
「没有,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无聊的事情。」
田代摇摇头,与川岛刚才的回答如出一辙,然后若无其事地敲了休息室的门。
他藉此故意逃避追问,令纶太郎无暇仔细询问。室内传来回应的声音,身着素黑
五纹和服的银发老妇人打开了门。「请问您是哪位?」
纶太郎忿忿地咬着唇,心想只能稍后再伺机追问田代。
室内是以榻榻米式的旅馆客房风格布置。不到十人的亲属围着桌子,众人顿
时停止对话,目光一齐射向纶太郎与田代。男女约占各半,每个人都超过六十岁
以上。桌上堆满了茶杯,杯子的数目远远超过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