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本小说的谜一点儿都不难解?”
“没错,其实对事件结构和人物关系不需太钻牛角尖,也没有像密室杀人那般巧妙的诡计。因为情节只有一条主轴,就某种意义而言,也就没什么特别引人上钩的部分,这不就很容易明白?话说回来,整个故事一开始就提示了答案,狄更斯是怀揣着真相写这篇故事的。他明确地突显伏笔与线索,以嘲弄读者为乐。说到英国,有太多是像诺克斯神甫和安东尼·巴克利[注]这种把坏心眼当幽默的人。”
[注:安东尼·巴克利,英国推理小说及犯罪小说家,著作有《巧克力下毒事件》、《杀意》等。]
“真是不敢相信……”我一时语塞。她早就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了?
兰子轻眨着美丽的眼睛:“黎人,与其谈这种事,不如来聊音乐吧。我觉得瓦格纳这位作曲家真是个天才,所以弗朗兹·李斯特[注]才会对他那么着迷。他可是印证了无论个性多乖僻的人,只要作品拥有绝世艺术价值,最终还是会成为令人爱戴的音乐家。”
[注:弗朗兹·李斯特,十九世纪末知名音乐家。]
“管他什么瓦格纳、李斯特,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艾德温·德鲁德,除此之外,一切都没兴趣!”
面对我的牢骚,兰子对我微露苦笑:“看来黎人还真是没搞懂呢。我现在说的就是人的心情与变化,因为优秀的侦探也得是个优秀的心理学家。
“音乐家融入古典乐旋律的思维与情感,可是非常多彩深奥的。因此作曲家与资助他们的金主之间的情感纠葛,是历史剧最有趣的范本。身份卑微的音乐家如何以自己的才能为武器,在社交圈吃尽苦头,抑或是功成名就,这种微妙的牵引力是不可或缺的,而如此深奥有趣的事,就是研究行为心理学的最佳范本,不是吗?”
我放弃地耸耸肩:“所以从未猜中你在想什么的我,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心理学家。”
兰子又嫣然一笑,很干脆地点头说:“说得也是,但黎人无法理解的并非我的想法,而是一般女人的心,所以才会老是和自己必仪的女孩闹得不欢而散,缺乏体贴心是黎人最大的缺点。”
“算了。我不想跟你辩了,反正我们男人不谈感情也能活得很好,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关于艾德温·德鲁德的死。”
“我就是在谈艾德温·德鲁德的问题呀。”
她意有所指地说,同时用那充满魅力的眼眸直瞅着我。
“读过不少狄更斯的小说,但是我觉得颇具自传风格的《大卫·科波菲尔》和《孤雏泪》最有趣。其他写作风格大多是典型的通俗剧,给人冗长感,而且多半是那种刻板角色,加上人物散见于各作品,插曲倍增,全体着墨甚多,情节拖泥带水,无趣部分自然增多。
“狄更斯在创作《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时,也还是逃脱不了这种写作风格。以解谜为基调的拼图式犯罪小说,本来就以标榜情节紧凑为特色,然而那篇小说承袭了十九世纪的缓慢步调,肯定有人看得哈欠连天吧。”
“你是说《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这部作品不怎么有趣?”
“黎人,你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兰子笑着问。
“这个嘛……就是有趣啊。”我含混其辞,却也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之,这部小说又成了这次‘杀人艺术会’月会的议题,我也得发表自己的看法才行。但老实说,我对这部小说的推理完全没信心。”
“黎人,你觉得凶手是谁?”兰子神情沉稳,跷起藏在长裙下的脚。
“虽然答案很老套,但我还是认为真凶就是那个叫贾斯帕的男子。他是个鸦片鬼,也是死者艾德温的叔父和监护人,加上他暗恋艾德温的未婚妻,从头到尾的行为都很怪,而且吸毒者会忘了自己吸毒时的所作所为,也许在吸毒期间,他犯下了连自己都想不到的错误。”
“既然这么想,又何必问我?就在大家面前发表这种平凡愚蠢的想法不就得了?反正发表这种有点可耻的见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耻?”我惊讶地说,“凶手就是贾斯帕的说法,可是从以前到现在众多推理爱好者中最多人提出的见解呀!”
“推理小说的解答与犯罪真相,绝非取决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不是吗?”兰子态度超然,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杯里装的是她最爱喝的EarlGrey红茶[注]。
[注:一种柑橘类红茶。]
“那你说谁是凶手啊!”
“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就推理小说常识而言,最怪异的角色绝对不是凶手。狄更斯之所以写这部作品,就是为了创造出一篇以凶手为要素的推理小说与爱伦·坡相抗衡的杰作,因此他绝对不会将真凶设定为嫌疑最大的贾斯帕。”
“也有可能反将一军啊!故意设定最怪异的人是凶手来骗读者!”
“这说法太蠢了,想想这部作品是何时写的,当时爱伦·坡所创的推理小说,正在文学历史中以各种手法试图摸索,慢慢才走向逐渐确立的阶段,所以根本不可能对自己尚未触及的领域有什么其他构思……”
查尔斯·狄更斯是十九世纪英国最活跃的作家,除了兰子提及的作品,其他还有《块肉余生录》、《双城记》,《远大前程》、《小杜丽》等多部名作,批判社会制度的不健全与矛盾,促进改革。要说与推理小说有关的作品,就是描述警官调查犯罪事件的《荒凉山庄》,巧施诡计隐匿死者身份的《巴纳比·鲁吉》,以及前述的《艾德温·德鲁德之谜》。
推理小说之父爱伦·坡编造出密室杀人等各式诡计与障眼伎俩,但是就“看不清死者长相”这一点,狄更斯早已在《巴纳比·鲁吉》中就揭露过了。爱伦·坡对这项诡计苦思不已,才读过《巴纳比·鲁吉》连载第一回,便立即发表解谜论述。虽然指出的内容绝大部分都说中了,但也嗅得出他对于这个点子被其他作家捷足先登一事,感到十分懊恼。
代表作有《月长石》、《白衣女子》,擅长撰写卖关子型推理小说的威尔基·柯林斯是狄更斯的好友,柯林斯的弟弟与狄更斯的女儿结婚,更加深了两人的关系。身为同行,狄更斯似乎相当在意好友的作品与人气。不过,他想写一本有别于好友风格的本格派推理小说,于是创作了这部《艾德温·德鲁德之谜》。
这部新作完全以搜索凶手为题材,是纯粹的解谜小说。虽然连载中颇受好评,却因狄更斯猝死而宣告中断,成了一部未完成的遗作。因为还来不及写结局,所以真相最后竟然石沉大海,成了永远的谜——最难解的谜。
命运之日,一八七〇年的夏天,狄更斯才五十八岁。他在写完《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第二十三章后,突然昏倒在地,蒙主宠召。
于是《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就成了一篇令人苦恼的作品,所以在此尽可能将这则波澜壮阔的故事,概括地说明如下。
***
故事是从昏倒在鸦片窟的吸毒者尚·贾斯帕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
贾斯帕虽是伦敦偏僻小镇的音乐老师,却拥有克洛伊斯特拉姆大教堂圣歌队长的崇高头衔。他拥有还算威严英挺的外表,表面上是人人尊敬的善良市民,大家都对他收养无依无靠的外甥艾德温·德鲁德一事感到十分钦佩。虽然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其实贾斯帕非常厌恶这个外甥,因为他暗恋的女子罗莎·巴德,正是艾德温的未婚妻。
艾德温与罗莎奉长辈之命成婚,两人一旦结为夫妻,就能继承一笔莫大的财产。
但有一件事贾斯帕并不知情,那就是罗莎与艾德温两人偷偷私自解除婚约,也因此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另一方面,镇上来了一对来自锡兰的双胞胎兄妹奈威尔与海伦娜,兄妹俩是个性比较热情、冲动的人。
贾斯帕刻意挑拨奈威尔与艾德温,于是两人比剑互骂,发生严重争执。接着,贾斯帕刻意居中协调,邀请两人在下着暴风雪的圣诞夜共进晚餐。贾斯帕的企图究竟为何?
翌晨,艾德温失踪,经过一番搜查后,在河堤发现了艾德温的怀表,任何人都会认为艾德温可能死了,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艾德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连和艾德温在一起的奈威尔都被怀疑是凶手,但却没有任何足以证明凶手就是奈威尔的证据……
奈威尔真的是凶手吗?还是凶手另有其人?抑或是艾德温其实还活着,只是失踪而已?还是有什么理由必须躲起来?
这个事件和贾斯帕又有何关系?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镇上出现一名叫达伽力的男子,谣传他可能是某人乔装的,这导致事件越来越错综复杂,而且达伽力的出现,似乎在向读者说明艾德温失踪一事将有所解决。
然而,达伽力真的是书中的侦探角色吗……
***
就这样,《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提出了各种谜题。
艾德温·德鲁德真的遇害了吗?
抑或只是单纯的失踪事件?
如果艾德温惨遭毒手,那凶手会是谁?
若他还活着,又为何失踪?
达伽力又是什么样的人?
到目前为止,有太多学者与推理作家企图解开这迷人的难解之谜,其中不乏像是切斯特顿、萧伯纳、莉莉安·托瑞、约翰·狄克森·卡尔等名人。他们以自创的分析法,对这个难解之谜提出各具特色的解答,截至目前为止也出版过不少将众多解答的论证集结成册的书籍。
以小说的形式解答这些谜题的本也有,比如布鲁斯·格瑞姆的《尾声》,以《桑戴克博士系列》闻名的奥斯汀·傅里曼在长篇小说中也有以此为蓝本的作品。近年来,标榜歇洛克·福尔摩斯系列的仿作中,也有以查明艾德温失踪真相为内容的作品。
那么,到目前为止,有关《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推理?综合大致的看法,那就是艾德温确实已经身亡。
一九一四年,切斯特顿与萧伯纳半开玩笑地举行艾德温的监护人贾斯帕的审判会,由切斯特顿担任审判长,萧伯纳担任陪审长,结果判决贾斯帕有罪。
卡尔则是在给莉莉安·托瑞的书信中,揭露关于凶手的简洁推理。首先以《月长石》和《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比较为前提,形成以乔装成哥哥的海伦娜为主嫌,贾斯帕则是因为吸食毒品,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成了帮凶的新推论。
此外,还有住在美国佛蒙特州一名叫T.P.詹姆斯的工人,号称灵体附身,写下这部未完成小说的结局,他自称收到狄更斯来自灵界的讯信而完成了这本书。就文体与思考逻辑等,的确酷似狄更斯本人。
“兰子,所以你认为凶手绝对不是贾斯帕?”我边思量兰子的话边问。
“没错,凶手不是他。”她用手缠弄垂在胸前的卷发回应。
“这么说来,小说里的确藏了另有其人的伏笔和线索?”
“当然。”兰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历史上像《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般的事实,就理论上来说,根本无法解开呀。”
“有可能。约翰·狄克森·卡尔根据史实而写的《爱德蒙·古德菲爵士谋杀案》,以及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也是影射英国理查三世国王的暴行,所以要想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并非难事。”
“不过,那可是没写完的小说啊!”
“我想,已经有充分的线索可以识破真相了,就算不是范达因,只要发现一项重要的心理证据,就可以解开缠绕的结。”
“是吗?”我非常怀疑。
“我说黎人啊,心理分析可是身为侦探的基本功,各种怪人的怪异行径里所隐藏的事实,以及真凶掩饰的犯罪动机等等,分析出其中的含义,对于推理的整合是非常重要的。”
“我当然很在意贾斯帕到底在想什么,毕竟他对艾德温充满妒意……”
兰子扑哧一笑,打断我说话:“到目前为止,探究艾德温之谜真相的人,都无法正确掌握某种人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说,完全无法理解狄更斯的构思与想法,自己的感受性也无法追上这位小说家的敏锐观察力。”
我对兰子所言实在一知半解。“这部小说的真相究竟为何?艾德温到底有没有死?”呈半放弃状态的我,率直地问道。
只见她露出难以招架的笑容,硬是不愿正面回答我的提问。
“我的推理还是留在下次‘杀人艺术会’的月会再发表吧。等听过了黎人和其他人的不同意见之后再说出真相,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这不公平,这样你不就可以边听大家的答案,边修正自己的意见吗?”
兰子嘻嘻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好吧。要是你不信,那这样好了,我将想法写在纸上,放进信封再封印起来交给黎人,下个月我发表看法时再开封。”于是兰子真的在便笺上写下凶手的名字,然后装入信封,由我小心保管。
不用说,小说是虚构的故事,另一方面,犯罪是现实的悲剧。尽管有时彼此相似,其实完全不同,就算小说会影响读者的精神,也不会伤害肉体。许多犯罪事件却会带给相关人士的身心最深层的伤害与悲痛。
没有人发现揭露《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真相,正好就是那起“魔术王事件”秘密的本质。只有兰子不一样,她超凡的思考方法,已经达到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境界。
以拼图玩具为例,一般人会先拿起一块拼图拼命思索该放在哪里,接着再拿第二片,然后重复这个动作。可是兰子的话,若是两百片拼图,她可以一次就找到它们所有的位置,这就是平凡如我们和身为稀世名侦探之间的云泥之别。
总之,她以直觉式归纳推理法,同时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与“魔术王事件”之谜,进而研究两种犯罪的同一层次的问题,组成理论性推理,再从两起事件中抽出它们的同质性。
那就是……
02
——魔日。
一年一次,不,几年一次,早上醒来的瞬间,就觉得有一种异于平常的感觉支配着自己。这种特殊的日子的确存在。是个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安、不太对劲、毛骨悚然似的一天。可是,当一天快要结束时,却又果真发生了突如其来能让血液凝结般的恐怖侵袭世界,引起世间莫大的骚动。
昭和四十五年二月二十日,星期五。
那天对芝原悦夫而言,是个魔日。才二十六岁,前途一片光明的他,是个三年前开始在老家北海道函馆代理进口商品的青年实业家。
虽然这家公司是生病的父亲移交给他的,但在他的管理下,经营得有声有色,这是因为有母亲那边亲戚所属的宝生财团在背后撑腰。
宝生家是个活跃于函馆及周边财政界,并且握有极大权力的家族。因此,与这个家族的相关公司,只要说是为了促进函馆繁荣,就能稳稳地立足于此。虽然悦夫并未特别意识到这番安稳的境遇,但的确享受了某些特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啊,时间到了,可不能迟到!”
星期五晚上,悦夫一如往常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告一段落,然后走进车站前一间珠宝店,去接他的女友铃原智华下班。她是这间分店的店长,街灯闪烁,两人走在昏暗的街头。
与智华相识两个月,两人正式交往还不到一个月。虽然还未正式公开,但两人已经订婚一个月了。悦夫想与智华厮守的心情深植心中,深信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现在的悦夫满脑子只有智华这位完美情人。
车站前一如往常,人潮熙来攘往。两人往大手町方向走,来到一家餐厅,先享用了一顿豪华的晚餐。这家法国餐厅的装潢十分雅致,地点又隐蔽,是个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地方,餐点当然也很美味,其实以前他也和前女友来过这家餐厅一两次。
“悦夫,用完餐后要带我去哪儿?”
栗鼠毛皮大衣下,穿着一件小露香肩的淡红色礼服的智华,是如此楚楚动人。肌肤白里透红,一头吹整美丽的褐发,胸前还垂饰着闪耀的钻石项链,这是悦夫送她的生日礼物,正好衬托她那细长雪白的颈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呃……待会儿就知道了……我是很想说,但是让你有些想象不是更好吗?”
“嗯,是呀。”
烛光中,嫣然微笑的智华散发出来的魅力,对悦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眼中除了智华,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无论长相,措辞,智华都是十足的现代都市风。比悦夫大两岁的她,难掩大女人气势,一头蓬松卷发裹着那轮廓分明的小巧脸庞。
她大大的眼睛,睫毛刷上深色睫毛膏,那对炯炯闪亮的眼眸,直盯着还留有少年神韵的悦夫。从充满情感,涂着鲜红唇膏的丰唇,流泄出魅惑人心的叹息。
总之,她是个非常性感、魅力十足的女人。
一年前,智华从东京来到函馆,她原本是银座一流酒店里的顶尖红牌,在那儿搭上珠宝店老板,因此得到函馆分店长一职。
崇尚奢华的她,现在仍和在银座时一样,喜欢穿着高级华服,戴着昂贵珠宝,住顶级华厦,所以和她交往得花大把钞票,而且还得忍受她予取予求的任性,但是对坠入爱河的悦夫而言,这些都成了她魅力的一部分。
两人细细品尝从法国学成归国的厨师精心烹调的美食,再到气氛静谧的吧台聊天。沉醉在浪漫氛围中的两人,最后来到霓虹灯闪耀的繁华街区,位于本町最深处的林荫道上,两旁是成排挂着豪华招牌的小酒吧、PUB和酒馆。在那里最近才开了一家名为“黑蜥蜴”的夜店,他们要前往的就是那里。
街道上寒风刺骨,开始下起纷飞细雪。前天降下的薄薄冻雪上,肯定又添了一层新雪。从餐厅走到“黑蜥蜴”并不远,但悦夫还是为智华招了辆出租车。
林荫道上的欢乐街是道南一带最繁华的地区,处处耸立着醒目的招牌,闪亮的霓虹灯宛如暗夜里的彩虹。醉客熙来攘往,整条街全是醉客的欢笑声与陪酒小姐的娇笑,以及不绝于耳的拉客喧哗,此刻正是这条街准备迎接盛况之时,与车站前的酒场大道午夜十二点就打烊的情况相比,这一带每天都像周末般喧闹至天明。
其中又以新开幕的“黑蜥蜴”最受好评,迅速成为函馆那些喜欢装腔作势、附庸风雅,而且还要有点钱的熟男熟女一处可以通宵达旦的新社交场所。首先,这家店的装潢够气派豪华,正面墙上装饰着小灯泡,来往行人仿佛沐浴在光的洪水中。其次,店门采用气派的宫殿风格设计,金色闪亮的厚重门扉,缀饰一闪一闪的五彩旋转灯,入口铺设红地毯,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侍们,负责检视顾客身份。因此,能顺利进入店里的顾客,都有一种难掩的优越感。
“黑蜥蜴”虽是间夜店,但在这儿却不会拿女人裸体进行交易,取而代之的特色是让顾客在香颂、蓝调和爵士等浪漫歌曲与演奏下,尽情品尝高级醇酒,还有一流艺人的表演也是这家店的招牌,因此这里成了绅士淑女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当然,猥亵的微笑、难掩的娇嗔、淫荡的动作和疯狂的眼神——事实上,这些丑恶面貌还是隐藏在宾容们的面具之下。其他还有好奇、爱情、热情、嫉妒、怜悯、憎恶等,人类所有的特性和感情,在这里都像爆发似的激烈沸腾。
“欢迎光临!”
男侍毕恭毕敬地迎接走进“黑蜥蜴”的悦夫和智华。入口左边立着今日表演节目的大型告示牌,上面是一幅色彩缤纷、充满文艺复兴风格的画,看来今晚的主秀是魔术师梅菲斯特,呈现的是装饰艺术笔法描绘全身裹着黑衣,如恶魔装扮的魔术师从烟雾中变出绝世美女的场面。
走进富丽堂皇的厅堂,踏着红色地毯往走廊方向前进,四周射出的金色光芒笼罩着两人,到处都是镶了镜片的银色装饰柱子,仿佛看透往来宾客的真实面貌一般,歪斜地映照着。
一位男侍帮他们开启厚重门扉,悦夫向智华微笑,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去。
里面犹如饭店宴会厅般宽敞,十分嘈杂、喧闹。墙上全镶着偌大的镜子,垂下四盏吊灯,细细如鳞片般的璀璨光芒遍洒会场。
四方形的沙龙空间很宽敞,摆了许多铺设白色桌布的圆桌,桌上还点了蜡烛,正面则是垂下黑色天鹅绒帷幕的舞台。
台上那位肉感十足的爵士女歌手正好唱完,准备退场。
眺望入座的宾客们全是以函馆为主,道南地区的名士。轻松谈笑间,还混杂着压低的说长道短、指桑骂槐与讽刺嘲笑。
这些宾客,悦夫认得大半。比如那个身边总是围绕男人的有钱夫人,现在身旁就有两个年轻男子伺候着。她一瞧见悦夫,便从扇后送过来个秋波。悦夫认识的宾客中,大概半数都知道他和宝生财团有亲戚关系。
男侍领着悦夫他们往最里面走去,边走还得边向周围认识的人点头打招呼。预约席是在舞台正前方偏左边一点的位子,视野非常好。因为是预约席,当然得多花点钱才订得到,但足悦夫觉得为了智华,花点钱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