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姐姐。”云娘回道。
那人又笑了:“我那不成器的三子贸贸然来了,这会儿在么?”
云娘一听,“讶”了一声,问道:“您是纪夫人?”外面的人点头道“正是”,云娘连忙请他们进屋,另一边宋书也垂首避在一侧。江月这会儿回过神,呆呆望着来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纪夫人姓周,她这会儿摘下帷帽,递给一旁的嬷嬷。帷帽底下,是一张温婉和善的脸,目光柔柔又透着看过世面的大气,让人瞧在眼里,生出好几分热切。
江月傻傻站在那儿,喊了一声“纪夫人”,周氏上前握住她的手,左右端详一番,笑道:“凤英眼光倒是不错。”她说这话,里面的陈氏也已经出来,彦璋和李婶在后面,几人见到周氏亲自登门,不由都怔愣住。
“纪夫人。”陈氏淡淡招呼道,心里却着实震惊,眼前这是侯夫人、纪将军的夫人,居然亲自登门了!
周氏拉着江月上前,对陈氏道:“妹妹,让你看笑话了,我家凤英一贯不成器,今日毛毛躁躁突然过来,我和他爹都吓了一跳,我也就赶紧过来了。”这话又说的极为好听,陈氏愣了愣,也不好再冷淡,于是赶紧请纪夫人进屋。
江月姐妹俩去灶间忙碌,宋书不好再多呆,于是拱手告辞。临走之前,又偷偷望了云娘一眼,可云娘只是背过身舀水,他只好悄悄收回视线。等听不见脚步动静了,云娘这才回过身,低着头将门阖上了,也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
云娘端了家里的几碟点心进去,倒完茶,连忙又溜出来。她偷偷对江月道:“未来姐夫正在被纪夫人训呢。”云娘边说边偷笑。那样清冷桀骜的人,居然也就这么受着训斥,肯定是喜欢极了姐姐,才心甘情愿如此。
江月听了,心里又喜又有些担忧,喜的是纪大人对她的一片赤忱之心,担忧的自然是被纪夫人训斥一事,真是委屈他了。
云娘又偷偷咬耳朵道:“姐姐,我瞧纪大人对您是真的上心,纪夫人又是个好相与的,您去了他们府里,定然会过得高兴。”
“不许胡说!”江月瞪了她一眼,可云娘只是笑,又将纪大人记得那熏鱼的事说了,末了,又喜上眉梢:“难道不是么?纪大人还记得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不正是对你上心?”她挽着江月的胳膊,叹道:“大姐,你为这个家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嫁个好人家。”
姐妹两个在灶间静静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婶从里面出来,笑道:“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江月愣住,再然后是彦璋和纪夫人。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彦璋又是浅浅的笑意。
周氏走到江月身旁,又拉着她的手道:“听说你救过凤英?”
“我没有…”江月摇头。她可不敢担这个恩情,何况,她还辜负了何忠明的一片心意。
周氏拍了拍她的手,心疼道:“陈风都告诉我了,月娘,你受苦了。”她说着,探手摸了摸江月额角的疤痕,又道:“我带了些珍珠粉和凝露,你试试有没有用,若是用得好,我再让人送来。”
这番话落在江月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她谢过纪夫人,送纪夫人诸人出门。这才知道巷子狭窄,纪府的马车停在街上,他们是一路走进来的。江月抱歉地不得了,周氏笑了笑,以示无妨。
因为有旁人在,江月与彦璋也说不上话,可临走前,彦璋依旧无声地冲她说:“安心等我。”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安心等他来娶她!
只这四个字,江月眼眶又热了,耳根子更是灼的发烫。
纪府的人走了,江月还怔怔站在暖阳底下,有些不知所措。
“月娘,进屋来!”
陈氏唤她,显然有话对她说。江月不敢耽搁,连忙随陈氏进屋。母女俩到了东屋,陈氏坐在炕边,江月绞着手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似乎还在怕惹她生气。
陈氏是真心疼这个大女儿,她招了招手,柔声道:“月娘,你过来。”
江月上前对着陈氏跪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肿着的眼睛里又含了泪。她原本不爱哭的,可自从遇上纪大人,好像掉了好多次泪。
陈氏叹气,抚上她的发丝,一边慢慢梳理着,一边说道:“月娘,那人是真心待你,纪夫人也是个好人,你嫁过去之后,娘也会安心。”话里不再阻拦,透着欣慰,与先前判若两人。
江月惶惶望着陈氏,陈氏用袖口拭了泪,笑道:“你爹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母亲一哭,江月也想哭了。
她不知道纪大人到底说了什么,可她知道纪大人最终说服了母亲。
这一刻,除了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嫁给他了!
之后的事情,江月一直浑浑噩噩,感觉快得跟什么似的,只记得纪府隔天便请了媒人来登门提亲。后来,纪夫人又来过好几次,每次见到她都是和颜悦色,江月心安不少。再之后就是合庚帖,过文定。江家的院子极小,可纪府送来的数十抬的大礼,一下子占满了,堆都堆不下。那些东西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更别提过惯苦日子的江家。
江月忽然心惶惶的,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嫁去纪府,是不是真的会过得好…
至于她的嫁妆,因为这事实在匆忙,家里本就没什么嫁妆,有的还都是之前替云娘攒下来的,送去纪府根本不合适。陈氏正担心此事,彦璋那边厢又送来两份银子,数目很大,一份是给江月的,一份则是留给云娘,再加上纪府之前文定送过来的礼,江月的嫁妆也就绰绰有余。她本就是穷苦人家,自然不会与旁人攀比这些。
待到定下的成亲好日子,这一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喜鹊喳喳叫的欢腾。日头刚升起来,软绵绵地照在江家的小院子里,撒下一派和煦。
云娘天不亮便早早地爬起来,烧好一大锅子热水,这会儿才溜到西屋,“大姐,还不起来?”她笑着推了推江月。江月闷着头,赖在被子里,不愿动弹。她不知道为什么,越临近这一天,她心里头就越发慌,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做梦似的,好不踏实。
可时辰是真的要到了,她慢吞吞坐起来,看着窗下那火红的嫁衣,一时有些怔忪。
再想到昨夜陈氏叮嘱的那些话,她的脸就更红了,虽然平日查案看过不少,也险些见过活春宫,可真的轮到她自己,怎么就好生变扭?
没多久,院子里就彻底热闹起来。
江月坐在镜子前头,任由喜娘替自己开脸上妆。喜娘是之前纪府挑好的,她止不住夸赞:“大姑娘模样生的真好看,跟三公子模样登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月闻言,想到好看的那个人,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头更是惶惶不安。她望着喜娘,喜娘笑着替她在鬓间簪了几朵桃花,又扶着她的脸,道:“有这桃花衬,大姑娘人比花娇,愈发好看了。”
等换上嫁衣,戴上凤冠,一袭红盖头落下来,江月眼前一暗,无端端更加紧张起来。
她想到很多,想到大漠初见那一刻,他一脸的置身事外与淡然不屑;想到衙门再遇时,他清清冷冷的模样,虽然总是有些讨厌,可却也给过她几次银子;还有,想到临安府里他所有的柔情,他那样结实又安定的怀抱…想到她耳根子又红了,外面正好吹吹打打、噼里啪啦热闹起来。
那些声音悉数传入耳畔,江月心里一紧,手不由攥在一处。
她真的要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四)

从听到鞭炮声那一刻起,江月就彻底慌了,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整个人紧张的不得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偏偏被红盖头蒙着脸,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外面的动静,震耳的鞭炮声,热闹的说笑声,小孩子窜来窜去的嬉戏声,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今日话中含着笑,声音清润动听,如沐春风,不似往常那般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象着那人笑起来轻轻浅浅好看又俊朗的模样,江月心里又是一跳,耳根子一寸一寸开始发烫。她知道纪大人此时此刻应该是真的高兴,若不然,怎么一直在笑?这么思忖着,江月心底那股惶惶不安随之悄悄消下去一些。
可是,紧张依旧还是在!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江月整个人绷着端坐在那儿,双手躲在大红宽袖底下,死死攥着,忐忑又不安。
就这样,她浑身僵硬地被喜娘搀扶着,一步一步跟在彦璋身后。从她这儿只能偶尔看到前面男人偶尔掀起的红色衣摆。那样热烈的喜色,映入她的眼里,飘在她的心间,像是直接落下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让人心惊,更让人面红耳赤。
两人一道拜别陈氏,江月被送入花轿中。随着轿子起来,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抓着轿子,那股惶惶不安又突然袭上心头。她好怕呀,怕独自一人在纪府里不习惯,怕纪府其他的人不喜欢她,怕她的身份让纪大人受辱,更怕将来纪大人心里不再有她…
江月低下头,一颗心飘飘忽忽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飞来飞去,心有惴惴。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往纪府去。不知过了多久,江月又被浑浑噩噩搀扶着下来。这一回,与彦璋并肩立着,拜过天地,然后,被送到新房里头。
新房里有来看新娘子的女眷,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嬉笑玩闹,一时间也是热闹极了。
江月坐在床边,就听一个小丫头揶揄道:“三哥哥,快别盯着嫂嫂了,赶紧挑盖头吧,也让我眼馋眼馋。”
这话惹得房里一阵哄笑。
江月抿了抿唇,也是浅浅一笑,就听彦璋冷冷道:“四妹,就你闹得最厉害、最没得规矩,待会儿罚你闭门思过!”
原来那个说话的丫头就是纪府四小姐…江月心里暗暗记下了。
纪姗哼了一声,又撅嘴道:“你好日子还凶我,我不理你了!我还要在三嫂跟前揭你的短,说你小时候…”纪姗还没说完,就止住了话头,只小声嗫嚅:“三哥哥就知道瞪我。”
又是一阵哄笑!
想到那人板着脸冷漠淡然的模样,江月也觉得他凶起人来怪讨厌的,说的话还恶毒伤人,她嘴角不禁又悄悄扬起来一些,心里反倒没有先前那般紧张。
她坐在那儿,静静等待着,等待相见的那一刻。
衣料窸窣,那人走上前,江月能看到那团火红的喜袍,还有一双纤尘不染的皂靴。他就靠在自己身边,江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像是汩汩溪水,干净又清冽,让人莫名心动又心安。
挑盖头的时候,旁人不知道,可江月能够感觉到彦璋的紧张,因为他一直在微微颤抖。
原来,那样镇定自若的人也有慌张的时候!
有了这个认知,江月心底莫名松去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煎熬。
随着盖头一点点被掀开,眼前越来越亮,耳边也越来越安静。江月低低垂眸,望着大红的袖口,恨不得快要屏住呼吸。当盖头彻底被挑开的时候,屋子里彻底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月身上。她这会儿根本不敢抬眼,只是耳根子灼烫。
屋子有一瞬的安静,纪姗那个小丫头忍不住夸道:“三哥,三嫂真好看,跟天仙似的。”
江月这才抬眼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小荷尖尖的姑娘家,那姑娘这会儿也正望着她。江月抿唇浅浅一笑,纪姗也随之笑了,极其伶俐地叫了一声“三嫂”。江月闻言,倏地又垂下眼,满是羞赧。
从彦璋这儿望过去,她乌黑浓密的发间簪着好几朵粉粉嫩嫩的桃花,有一朵恰好挨着她的耳边,衬得小巧的耳朵越发红润,像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尝尝其中滋味。
喉头微动,彦璋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彻底离不开眼前这人了。
抿了抿唇,他又坐到江月身边。
一对新人坐在一起,一人眉目俊朗,容颜清隽,一人唇红齿白,艳若桃李,实在是天底下最般配的神仙眷侣。
察觉到旁边微微沉了沉,江月侧目悄悄望了他一眼。熟料心有灵犀,正好对上彦璋的视线。他一身大红的喜袍,俊朗的眉眼里淌着别样的神采,亮晶晶的,让人移不开眼。而彦璋也看呆了。他知道江月好看,可他不知道江月竟这么好看!
她的眉角眼梢皆是女儿家的柔意与娇媚,朱唇殷红,宛若丹霞,诱的人又想亲上一口!
她今天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利落又英气的江月,实在是不一样,好似两朵不同的花,只是一朵艳丽,一朵坚毅,同样让人心动,同样让人沉醉,同样让人忍不住采撷…
看着身边的人,彦璋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
察觉到他的端详,还有目光中泄露出的热意,江月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旁边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喜娘端来两杯酒,旁边那人拿了一杯,她便端起另外一杯。她不敢多喝,只抿了一抿,再交换过来,如今手中的酒盏便是彦璋先前碰过的。江月心念微动,递到唇边的时候,总觉得像是那人在吻她…
喝完合卺酒,彦璋去前院喝酒,留江月一个人在后头休息。
喜娘将看热闹的人都领走了,屋中才彻底安静下来。江月舒了一口气,抬眼环顾四周。这间新房处处透着喜庆,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纱帐,还有床上那绣着龙凤呈祥的红色被褥。床对面是一张软榻,上面支着一张小案,案上摆着一副茶具,而旁边的墙上则悬着一把长剑!
看来是纪大人平时的房间。
刚刚看过一圈,一位嬷嬷领着四个丫鬟掀帘进来了,都是纪夫人拨下来贴身伺候她和彦璋的,嬷嬷姓徐,纪夫人曾带她来过江家,是纪府的老人,四个丫鬟分别是宝儿、瑞珠、青芽和暖秋。几人认了主子,伺候江月净面又换上家常的裙衫,再依次退下。
江月不习惯被人伺候,这会儿终于松去一口气,但想到那个人,想到晚上…江月又紧张起来
天色越暗,她就越坐立难安,直到院子里点了灯,房间里也点上龙凤喜烛,而那个人…终于也回来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江月心头突突直跳,她不受控地蹭的站起来,直直盯着帘子。
帘子被挑开,那人探身走了进来。他喝过酒,这会儿双颊微红,挺秀的长眉舒展开,深邃如海的眸子更是发亮,亮的像是星子,亮的像是火,能将她一并点燃。在看到江月的瞬间,彦璋怔住身形,喃喃唤道:“月娘。”他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的人,就站在跟前,就算他往日再冷静自持,这会儿也是控制不住有些激动。
徐嬷嬷见状,领着丫鬟给彦璋见过礼。
彦璋摆手让他们出去,这么一来,这屋子里就真的剩他们两个人了!
在那人密密的注视下,江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只静静看着他。
彦璋也看着她,嘴角弯弯上翘,笑意在上面打着旋儿,浓的化不开,香的惹人醉。
如果他不动,彦璋觉得他们俩能够互看一个晚上!
他笑着上前,站在江月跟前,又轻轻唤了一声“月娘”。他的热气拂过耳畔,他的酒意熏个满脸,江月又开始觉得热了,白皙的耳朵不受控地开始变红,实在是惹人垂怜!
心念微动,彦璋抬手忍不住摸了摸。果然,又柔又软,还有些烫。他轻轻一笑,胸膛都在震动。
听出其中的狎昵,江月偏头躲开他指尖的捉弄,“大人!”话中有薄薄的嗔意。
彦璋微微一怔,坐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探身拉过她的手。江月任由他牵着,走到他身边,却也不坐。彦璋仰面望着她,央道:“月娘,以后别叫大人大人的,叫我凤英吧。”
这是他的妻,又不是他的跟班,他怎么舍得委屈她?
可这两个字江月哪儿唤得出口?
她低低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觉得怪变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五)

月色朦胧,红烛幽幽,拢在两个人身上,是别样的温暖。
彦璋坐在软榻边,牵着江月的手,细细打量她好看的眉眼。刚才在外面喝酒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白日里的惊鸿一瞥。他就想早点见到她,想…亲上一口。
察觉到男人热切的注视,江月羞赧又尴尬,她无措地站在那儿,一手任由他牵着慢慢摩挲,另一只手傻傻揪着自己的裙裾,双眼盯着脚尖,白皙的脸色像是落满了丹霞,乌发柔顺的落下来,宛如倾泻的一池瀑布。
她害羞的模样也极为可爱,彦璋看在眼里,喜欢的很。他抿唇浅笑,又将江月拉近一点,顺便问了她一些琐事,比如来这里习不习惯,又比如这院子里新添的几个丫鬟和嬷嬷好不好使,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关于徐嬷嬷和四个丫鬟的事,江月一一回了,最后才抬眸看着他,低低说道:“我不大习惯。”
她这样分明又是委屈极了,彦璋心尖掠过疼意,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彻底揽到跟前,又抬眸仰望过去,怎么都看不够!
江月的腰被他双手箍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一低头,就对上了那人痴痴的目光。男人乌黑的眼眸里全是对她的疼惜,她小小的脸就落在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央,他的眼里只有她,就像是被他捧在心尖上!
“那你习惯什么样?”他柔声问道。
稍稍顿了顿,彦璋道:“月娘,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喜欢什么样,咱们就什么样。”
两个人靠得极近,他一说话,那股酒意就淡淡散开,熏得怀里的人一并要醉了。
江月耳根子红了,她摇摇头,低低说道:“大人,你身上酒味重,先去洗洗吧。”
既是月娘吩咐他去沐浴更衣,彦璋哪儿敢不从?
他浅浅一笑,懒得再纠正她口中“大人”二字,正要换人进来伺候,忽然想到屋里现在都是年轻丫鬟,多有不便,又怕惹月娘不高兴…微微一顿,他只命人送热水过来,然后自己动手。
听着另一边传来的水声,江月有些坐立难安。
感觉过了好久那边厢才没了动静,彦璋回来的时候已经脱去喜袍,如今只穿着象牙白的里衣,他身形修长又挺拔,整个人宛如芝兰玉树,满室生辉,真的很好看。
江月心底拂过些涟漪,她悄悄撇开眼,装作没在意。
彦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唤道:“月娘。”
他声音轻轻浅浅,蕴着笑意,这样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动听,又有些旖旎和撒娇的意味。
江月耳根子更加红了。她站着不动,那人就过来拉她的手。江月自然矜持,你来我往之间,她的手一下子甩到彦璋胸口,力道有些大,彦璋陡然吃痛,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额上登时渗出些汗来。
江月吓坏了。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人身上还受着伤呢,自己怎么能不知轻重…她不住害怕,又不住自怨,见彦璋微微蹙眉,连忙扶他坐下,焦急道:“大人,让我瞧瞧?”
彦璋拧了拧眉,转瞬舒展开,他淡淡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忘了敷药。月娘,你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江月怎么可能不好?她不敢耽搁,按着彦璋的指使将盒子里有的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通通拿了过来。
“你去歇着吧,这儿我自己来。”彦璋笑着宽慰道。他说着,背过身解开中衣。
江月站在后面,静静看着。入目是男人一弯精壮有力的背脊,没有多余的赘肉,却有几道或浅或深的刀疤,最长的那一道从他的肩斜斜延伸到腰际。她原先就见过的,那个时候只觉得震惊又骇人,可这会儿不过看了一眼,她就分外难受。她疼惜眼前这个男人,他受了这么多伤,该多疼啊…
“大人!”江月快步上前,接过彦璋手里的小瓶子,“我来吧。”
彦璋愣了愣,一手半拢着衣襟,一手抚着她的鬓发,淡淡笑道:“好月娘,我怕吓着你。”
声音柔柔的,让人更是不舍。
既然他这么说,那必然是伤的极重。想到那一日挨过鞭子之后,他直接昏死在眼前,江月心里又难过的不得了,像是被剜了一刀!她摇摇头,俯下身子,正对上男人的胸膛。
彦璋的手还虚拢着衣襟,可光是这样一瞥,江月滞了滞。
她伸手颤颤巍巍拉开一些,便彻底怔住,再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就不受控地掉下来。
只见男人胸口遍布着大大小小狰狞又骇人的伤痕,有些虽然已经愈合,可还是留下了长长的鞭痕,有些正在长新肉,与周遭格格不入,看着更为怪异。
这一次,江月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大滴大滴的落泪。
彦璋连忙将衣服阖上,迅速系好襟带,又将江月扶到自己腿边坐好,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替她拭泪。彦璋内疚极了,他娶江月,是要她高兴的,怎么刚嫁给他就哭了?他真不应该吓着她!
“月娘,对不起,让你害怕了。”他轻声道歉。
江月哪儿舍得他这样说,她抬眸望过去,一双眼里俱是泪,轻轻一眨,又掉下两滴。
彦璋替她擦了。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粝又干燥,在柔软的眼梢间轻轻摩挲,能够让人不住战栗,江月身子发软。他又顺势落了个吻在她眼梢底下,江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承受。男人温暖的唇辗转汲干泪渍,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柔声又坚定道:“你去歇着,我自己来。”
江月却固执地夺回瓷瓶:“我来。”
半跪在彦璋跟前,江月将他的襟带松开,男人精瘦的胸膛又袒露出来。他的肩膀宽宽的,腰间又收了一道,平坦的小腹还有几块结实的疙瘩,格外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