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铭疑道:“嬷嬷,你别又哄我!”
“我哪儿敢啊?卫大爷,兰香就在里头!”刘嬷嬷拍大腿保证,末了,又指指里头,悄声道,“哎,是不是三公子来了?”
再度听见纪彦璋的名号,卫铭心里不痛快。他哼了一声,提起衣摆,大大咧咧踱步上前。
忽听,里面传来很轻的女人声音:
“三、三郎,你…吃鱼…”
许是有些敬畏,这话说的磕磕巴巴,不大连贯,连起码的温存之意都没有。可女人的声音又糯又软,轻飘飘的从心尖拂过,怪好听的,莫名想让人怜惜。
卫铭微微一怔,只偷偷往里面打量。
就听另外一个人回说:“你将衣衫披上一些,我再去叫壶酒来…”
话应刚落,窗户上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形,只见那人摇摇晃晃起身,没过一会儿,这身影便走到门前,握住门边。
卫铭怔怔看着,也就懒得再躲。
吱呀一声,门开了——
卫铭定睛一瞧,那人果然是号称不近女色的纪彦璋!
只见彦璋的衣衫半敞,晕红的灯笼下,衬得愈发暧昧,让人看了一眼,不禁浮想联翩。
作为个经常出入声色场所的正常男人,卫铭一瞬间就明白了,哼,纪三这人哪儿不近女色了,明明猴急的很!
彦璋见到卫铭,初始微有些讶异,旋即恢复平常淡漠的神色,疏离地笑:“敬晖,你这是…”
卫铭当下随口胡诌道:“我听说凤英你在这儿,所以特地过来找你喝酒,不知方不方便?”他说着,哈哈干笑两声,又拿眼偷觑里面。
彦璋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眼,好似刚刚发现不妥之处,他“尴尬地”用手拢了拢胸前半敞的衣襟,又抱歉道:“敬晖,今日确实有些不方便。不如,下回我做东道,请你喝酒?”
卫铭仍旧不死心地往里头偷瞟,彦璋见时候差不多了,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过身。
这么一来,卫铭正好能够看见屋里的情形。
只见女子的衣衫褪的到处都是,一只粉红的绣花鞋斜剌剌丢在明间,而悬下的轻纱后面,娇滴滴横卧着个人,另外一只绣花鞋,正轻轻勾着女人微微抬起的脚尖,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实在是勾人的很!
真是一派旖旎春~色,看得他发馋…
卫铭不觉往前一步,还想瞧个究竟,彦璋不动声色地挪回来,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卫铭回过神,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哈哈笑了笑,拱手附和道:“那就下回吧!”
“一言为定。”彦璋淡然点头,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卫铭又往里探了一眼,见实在瞧不见什么,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立在廊下目送卫铭离开,彦璋又递了个眼神给刘嬷嬷,方漠然转身入内。
里面,江月听见动静,滴溜溜从轻轻纱后面爬起来,探头探脑道:“大人,卫…大人走了?”
她一身灰布长衫,偏偏脚上勾着只绣花鞋,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笑。
彦璋觑了江月一眼,视线在绣花鞋定了定,又淡淡移开,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锦袍穿好。
江月连忙将那只绣花鞋捡起来,又将翻得到处都是的女人衣衫收拾好,一股脑地塞进衣柜里。可她一不小心,又将底下的那些小柜子掀翻了。一时间,那些什么小铃铛、小刷子、小盒子散的到处都是,屋里叮叮当当乱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怎么了。
江月手忙脚乱一个一个捡起来,忙的满头是汗。
彦璋穿好衣袍,在酒案前端坐好。见手下之人这样毛毛躁躁,他颦了颦眉。
江月全部收捡完,发现纪大人还在屋里,她一时摸不透意图,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问道:“大人,卑职能回去了么?”
彦璋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虽然这人没开口说话,可江月已经明白了彦璋的意思,她不解道:“为什么不能走?”
“卫铭就在咱们院子隔壁,他身边还跟着个高手…”彦璋淡淡说道。
见江月神色一变,他垂眸斟了杯酒,抿上一口,这才斜斜挑眉望向江月,漠然道:“他想见你,莫非,你也要见他?若是这样…本官从大理寺过来,竟坏了一桩好事…”说到最后,彦璋啧啧叹气,好似替她惋惜。
江月面色一红,连忙摇头,当下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了——让她去见卫铭,还不如对着难伺候、说话又刻薄的纪大人呢!
见彦璋自斟自饮,江月本着搞好关系的心思,十分狗腿道:“大人,要不要再加些小菜?”
彦璋撇撇嘴,只是问她:“你有银子么?千万别记我账上!”
只这一句,江月就被噎得回不出话来。她讪讪笑了笑,拎起一旁的熏鱼,认真道:“大人,你真的可以吃鱼…”
彦璋闻言,冷冷抬眸看过来,目光不善。
江月猜,大概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三郎吃鱼”惹纪大人不快了,她麻利地端出小盘子,将这鱼摆在上头,殷勤地递过去,极其谄媚道:
“大人,这熏鱼就要配酒才好吃,若是再撒上八月里的桂花,更加香,要不,您尝尝?”
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那段黑乎乎的鱼,再见那人笑得格外殷勤,眼神里迸出的都是期盼之意,彦璋勉为其难地撕下一小块,递进嘴里。
慢慢咀嚼,熏鱼中的甘香一点点散发出来,萦绕在口齿间,味道居然真的不错。
彦璋难得点头称赞:“味道确实不错…”
江月得意地挑眉:“那是自然,我妹妹的手艺可是极好的!”一说到云娘,江月打心眼里高兴,她笑起来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彦璋素来也是疼爱纪姗这个妹妹,对江月脸上的笑意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可想到纪姗那胡闹的劲头,他不禁摇头感慨了一句,“你妹妹倒是懂事…”
江月“啊”了一声,脑子一抽,戒备回道:“大人,我妹妹已经定亲了,你别想打她主意!”
彦璋横了她一眼,见江月完全是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他似笑非笑道:“真是可惜了,你家可还有未定亲的女儿么?”
这是一句玩笑之言,江月不知为何脸忽然红了,她将鱼放回酒案上,又捡起旁边的糕点慢慢吃起来。
彦璋淡淡觑了她一眼,道:“这糕点里有催情散,我瞧你已经吃了两个,恐怕…”
江月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外面通通吐出来。
干呕的声音传来,彦璋终于勾起唇,笑了笑。
手下太傻,虽是件困扰之事,但总算也有些用,比如,逗乐…
江月刚呕完,外面突然来了个小厮,说什么“纪三公子,卫公子有东西相送”,江月扮成跟班将东西接过去,回到里头,递给彦璋。
彦璋一瞧,不禁微微蹙起眉。
只见这托盘里放着许多小玩意儿,皆是行房助兴用的东西,比刚才小柜子里的那些小铃铛、小刷子做工要精细许多。
江月只觉作呕,她愤愤握拳:“卫铭那厮未免太过分!”
“江衙役,果然精通此道,凤英又受教了…”彦璋轻飘飘夸了一句,又揭开一旁的缠枝莲纹碗盖,面色不由一怔。
江月凑过来一瞧,只见四五个小冰块滚在碗里。她拿起一颗,对着烛火比了比,又左右看看,忍不住奇道:“大人,这是做什么用的?”
彦璋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都不懂,何况是我”。
江月觉得,纪大人对她误会很深啊,真心冤枉!
彦璋将碗端起来,又将那几个冰块搁到一旁,见碗底湿湿嗒嗒的,他灵光一现,忽然道:“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啊?”江月连忙追问。
彦璋垂眸,淡淡望着她,将缠枝莲花碗丢给江月。
手下太蠢,或将心思用在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都去玩了吗?哈哈,祝大家圣诞快乐!

、山楂子

这一夜有惊无险,待到第二天夜里,江月又要去秀安堂时,她突然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大人,纪大人!”
江月心底着急,她一溜烟跑到衙门后面,熟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纪大人不在!
“纪大人去哪儿了?”江月问外头的评事。
评事摇头:“大人他上午就没在衙门,中午匆匆露了个脸,下午又被召进宫了。”
“进宫?”江月怔了一怔,压低声道,“大人他…犯什么事了?”
评事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休得胡说,是前几天从衙门转去刑部的那几个犯人死了。”
“死了?”江月瞪大了眼,惊得差点跳起来!从大理寺转去刑部的,除了曲爷、瘦猴那四个,还能有谁?可他们四个身形健硕,不是受不住刑的人呀…江月心头一凛,问道:“四个都死了?”
评事默然点头,一边收拾案上的笔墨,一边道:“少卿大人被召进宫问话,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江衙役,你有事还是明天——哦,明天休沐,还是后天来吧…”
没别的法子,江月叹了口气,默默往外走。
她刚走到衙门口,就遇上准备回家的孙大义。见江月愁眉苦脸的,孙大义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江月便将曲爷几个死了的事说了。孙大义大惊:“四个一齐死了?”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究竟如何…”江月摊手,只觉此事不可思议至极。
孙大义叹气:“人死在刑部,和咱们不相干,烦那些做什么?”他拍了拍江月的肩,又道:“江兄弟,哥哥还欠你一顿酒呢,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江月心里装着事情,七上八下的,挣扎了一会儿,她回道:“孙大哥,我还有案子想对纪大人禀报,要不…下回吧?”
“走走走,明天休沐,今晚还不好好乐一乐啊?”孙大义拽着她往外,见江月犹豫不肯,他又道,“江兄弟,你就是再尽心尽力,月俸还不是被扣了?那案子,多你这一时不多,少你一时不少,还不如喘口气歇歇呢!”
两人这么拉扯着,忽然一顶官轿停在衙门口,轿夫掀起帘子,一人探身而下。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绣云雁纹官袍,腰束玉带——
正是从宫里回来的彦璋!
见纪大人的脸色比平时还要难看好几分,江月和孙大义连忙避在一侧见礼:“卑职见过大人!”
那人“嗯”了一声,也不说其他,只目不斜视阔步往里走。
江月奇道,纪大人平日最恨她偷懒,今天见她杵在这儿、没按吩咐去秀安堂蹲着,竟不多问一句,更没有发脾气,真是怪了…
眼见着纪大人要走进去了,江月拱手道:“大人,卑职刚想到一处不对劲,正想向您…”
江月本来以为纪大人会喊自己进去商议案子,不想她还未说完,纪大人便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又淡淡瞥了她一眼,拧着眉,神色倦怠道:“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说罢,他提起官袍,径直往衙门里去。
竟如此好说话?!
实在是今天第二桩不可思议之事…
她望着那人背影,又和孙大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月心下好奇,想上前探个究竟。孙大义扯住她的胳膊,道:“江兄弟,走吧走吧,既然纪大人都开口了,你那颗爱管闲事的心也就收起来,歇一歇。”
江月还要挣扎,孙大义无奈道:“弟弟,纪大人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小衙役能过问的?”
江月微微一怔,旋即低叹一声,随孙大义往街上去。下台阶时,她边走,边扭头往里看——
只见那道绯色身影,身形颀长又挺拔,尤其那方背挺得极直,犹如料峭寒冬里的盎然翠竹,又像是绝壁悬崖边的孤胆青松,让人莫名钦佩。
夜幕无边,残灯几盏,他就一个人,独来独往…
江月看在眼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孤寂,或者,也有可能是孤苦。
她静静注视着那道背影,又默默扭过头去,孙大义的话没错,纪大人的事哪儿是她能操心的?
这么一来,江月兴致缺缺。
待行到一个地方,大人小孩都冲着一处跑去,热闹的很。孙大义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大户人家放花儿。他有心凑热闹,江月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强打起精神,陪着一道过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黑色的天幕之上,各色绚丽花朵绽放,一会儿是金丝菊,一会儿是一丈蓝,一会儿又是金盏银台。江月仰头静静看着,面前不知怎地冒出一袭绯色来,她簌簌眨了眨眼,又心不在焉起来。
只听孙大义问边上的一个壮汉:“这是哪户人家放花儿,出手这么阔绰?”
壮汉回道:“是柳府的少东家喜欢这玩意儿,隔三差五招花儿匠去府里攒造烟火。现下他娘子又诊出身孕,说是要连放三天庆贺呢。”
“哪个柳家?”
“就是卖胭脂那个。”
江月闻言愣了一瞬,插话道:“大哥,你可知他们家请的是哪位花儿匠?”
那壮汉摇头:“这我哪能知道?估计是他们家管事经办的。”
两人看完烟火,去喝酒。江月心里惦记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喝了一小盅。孙大义倒是灌了好几壶下去,最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江月叹气,掏出银子付了酒钱,又将孙大义送回家去。孙大义是外地的,他在京城租了个小院子。江月送他到家,见冷冷清清的,少不得又烧好一锅热水,这才走人。
第二日休沐,江月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用过早饭,便去宋书那儿替陈氏抓贴药。刚刚走到胡同口,她迎面遇上李婶。江月询问道:“李婶,云娘那桩事…”
李婶喜笑颜开道:“大郎,我正要去你们家报吉呢!”
一听报吉二字,江月便知云娘和宋书的事算是定下来了。她心里挺开心的,可别过李婶,再去宋家药铺的时候,她的步子竟有一丝怯意。在胡同口站了好一会儿,江月这才往宋家药铺去。宋书果然在里面,还是在对着一味药材发呆,浑身冒着傻气。
江月抿唇笑了笑,悄悄上前道:“宋书,我要占你便宜了…”
宋书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他唬了江月一眼,却又呆呆傻傻问道:“你占我什么便宜?”
江月得意地挑眉:“你都要成我妹夫了,不得叫我一声哥哥?是不是占你便宜?”
宋书闻言,面色一红,低下头摆弄那一堆药材。
江月看在眼里,浅浅一笑,道:“我还记得三岁那年搬到这条胡同,便认识你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成我妹夫。”话里好似无限感慨。
宋书亦笑:“我也记得你当时磕一下碰一下就哭,我还叫你小哭包呢…”
说话间,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一点点传来。江月微微一怔,敛住笑意,偏头问宋书:“你记不记得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
“当然记得!”宋书回道。待听见那吆喝声,他说了句“你等等”,便走出铺子。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就举着一根冰糖葫芦。
山楂鲜红,裹着一层糖,看样子就知一定又甜又酸,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宋书咬下最上面那一个,其余的通通递给江月。
他边嚼边含糊道:“那时候你看我吃糖葫芦,模样可怜巴巴的,害的我当时吃了一个,就一时心软,通通给了你…”宋书又将山楂籽吐到手心里,笑道:“你那个时候多笨啊,以为种这个能长糖葫芦…”他说着,哧哧笑起来。他一笑,整个人眉飞色舞,容颜清俊。
江月握着手心的那一串冰糖葫芦,亦跟着低头浅笑。
宋书拿手肘戳她,奇怪道:“你怎么不吃啊?”
江月将东西还给他,皱眉道:“我这几天上火,牙疼的厉害,吃不了这个。”
她顿了顿,又道:“哎,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什么事?”
江月头也不回道:“有桩案子,我要去衙门!”不待宋书在后面喊,她提起衣摆大步往前跑去。
直到跑过好几条街,她才停住步子,叉着腰喘气。
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这里也有个小贩在卖糖葫芦,江月喊住他,道:“给我来一串。”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吃过第一颗山楂。入口一咬,才发现那真的是甜,甜在人的口齿之间,但那也真的是酸,酸进人的记忆里,难以忘怀…
江月定了定心神,又慢吞吞往别家药铺去抓药。
熟料刚一进门药铺,江月就遇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才隐约有些印象。
这人不是纪大人上回带她去的、那座宅邸的仆役么?
江月有心搭话,她道:“小哥,我是大理寺的衙役,你这是替纪大人抓药?”那小厮不说话,只拎起药往外走。江月追去几步,疑道:“大人,他怎么了?”那小厮还是不答,探身钻入车内。没想到江月也钻了进来——
她道:“我随你去瞧瞧!”
“不必麻烦官爷。”这回那小厮才冷冷开口,“我家三公子喜静…”
他还没说完,江月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去瞧瞧,不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的亲,等我明天再战吧,晚安!
文中的“花儿匠”引自《金瓶梅》

、翠竹子

这一日休沐,彦璋原本该回纪府的。可他昨日入宫,在寒风中等的时间愈发久,以至于旧伤犯了。因为怕母亲担忧,彦璋便躲在此处。
大夫施过针,右肩有些酸胀,动弹不得,他整个人便斜倚在榻上,无聊地翻着闲书。只见薄薄的纸张上落满了窗外透进来的碎金,耀眼的很。他彻底躺不住了,披上外衫,直接从书房踱步出来。外面日头暖意融融,偶尔一阵冬风吹过,窗外的几株翠竹随之摇曳,一并沙沙作响。这声音像极了战场上的呼啸呜咽,更像是他们埋伏在戈壁沙漠之中,脚掌摩挲着砂砾的细碎动静,听得人热血澎湃。
他心念一动,转身回房提剑而出。
彦璋脱下外衫,仅着一袭月牙白窄袖中衣,黑发用玉簪妥帖束起,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的目光凌厉如炬,面容冷静又肃穆,屏气凝神之间,慢慢蓄起一股势。这股势在他挺拔的身形间游走,隐隐勃发,锋利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他单手持剑,本是默然静止之际,刹那间,却又突然出招。动作如行云流水,洋洋洒洒,散开的剑芒眼花缭乱,铺天盖地,好似密密的一张网。若是人罩于剑下,只怕难以脱身。
这套剑法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滞之处,右肩也不痛楚,彦璋心下松去一口气,缓缓收回剑。只见剑尖上恰好削下一枚竹叶,他抿唇微微一笑,随手耍出一个剑花来,那竹叶登时碎成好几片,恣意又洒脱。
长剑回鞘,一旁候着的小厮接过剑,替他披上大氅,又奉上热茶。彦璋端起茶盏,将将吹出一口热气,忽然,管事的前来通报,说大理寺有个官差来府里了,而且,居然还是坐着外出买药的小厮的马车过来的,现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么不懂规矩…彦璋疑道:“哪个官差?”
“说是姓江名月。”管事的回道,“那人还说有案子的事要向三公子禀报。”
彦璋略一思量,点头道:“那让她过来吧。”
这座府邸不大,彦璋刚抿过一口热茶,直觉浑身舒畅,那边厢江月就过来了。
“大人。”江月上前有礼。
彦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也不动,只立在院中,等着江月开口。
又一阵风吹来,竹叶依旧沙沙作响,吹动彦璋颈边的一圈狐白,而大氅的衣摆也随之微微拂动,好像在空中恣意翻飞的鹞子。
江月垂眸,见大氅之中只是中衣,她那管闲事的性子便压不住了,不禁好言提醒道:“大人,外面风大,您既然已经命人去抓药,还是多穿一点,或是回屋歇着也好…”
彦璋挑眉:“你来见本官,就是为了说这个?”
说到这个,江月忍不住好奇道:“大人,您生什么毛病了?”
“案子的事,你有什么要禀?”彦璋试图将话题拉回来。
“不是,大人,您在吃什么药?”江月锲而不舍。
“…”彦璋顿住,斜睨着江月,缓缓问道,“你有什么要禀的,速速说来!”这话已经是强压下牛头不对马嘴的怒意,隐隐透着不悦和耐心殆尽的信号。
江月搓了搓手,笑道:“大人,卑职进屋再同您详说吧。”她一说话,直接哈出一大团白气。
彦璋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避,转身走进书房,江月抬脚跟过去。
这书房便是上回江月来过的那一间。江月走到明间,又不自在地往西边偷偷打量了一眼。见那屏风、衣柜还如往昔,唯独榻上似乎有人曾躺过,她一时怔了怔,又赶紧走到东边。
彦璋在案后坐定,不耐烦地挑眉,示意江月继续。
江月刚刚回过神来,脑子一抽,顺口问出许久的困惑:“大人,您这是府里分家出来单住了?”
“…”彦璋险些被气死。
他的胸口堵着口气,此刻闷得难受,连带右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彦璋眉头紧蹙,敛色抿唇,满脸不悦道:“江衙役,你今天登门,不会是专程来气本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