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秋亦庆幸不已:“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事关你女儿家的名声,由不得再胡闹了!”文墨点头,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这事,文墨果然是再也没了下次,因为没过多久,她就出事了。
长乐十六年,临近年关,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从平丘发回京师,震惊朝野。
这个年,终究是没有人能好过了。
第 18 章
年关上的那道加急折子,报的是西姜于乌秦一带集结十万兵马,蠢蠢欲动。
九月里,姜贵妃突然开始呕血不止,太医院上上下下皆找不出病因,连个下手诊治之法都没有。贵妃她没挺过几日,便香消玉殒在这红墙绿瓦的皇宫之中。
公主辞世的消息传回西姜,姜皇当朝痛哭,又见个中缘由说得是含含糊糊,便遣使臣来周,抗议再抗议,督查再督查,但这案子拖了几个月,还是没个头绪,不了了之。
此举惹得西姜群情激奋,誓要为死去的公主讨个说法,再加上探子报大周君臣嫌隙,遂促成了这桩战事。
当今圣上震怒,连夜下旨复庞阙军职,钦定其任此次统帅,大皇子修文为副将,密州总兵徐维率两万大军先行开拔平丘,再点龙虎将军杨玄方紧急调五万兵马支援。
这场大战,一触即发。
庞阙复职的旨意一下来,来请他回营的将领便齐齐聚到了庞府,可左等右等,也迟迟不见其人。人人面前一杯好茶,但饮之无味,许多人已是神色不宁。
前方急报西姜于深夜偷袭雅卫,城中守军被攻个措手不及,现下已是失守,雅卫的知州战死以殉国。
附近驻营的陆承望,这几日正与西姜大军胶着,但还是节节落败,如今更是退到了天越附近,修文得了消息已亲自前去督战。
若是天越再丢,那可是连失两州,众人这样想着,更加心焦,再也按捺不住,吵着要见将军。
此时庞府后院,季堂一身雪白窄袖中衣,黑发未束,散于身后,被风吹起,犹如振翅欲飞的雄鹰。
他单手持剑,屏气凝神,在片片飞扬的雪花之间,像是一幅绝美的泼墨之作。
刹那间,飞剑出鞘,身随剑走,剑由心至,行云流水,宛如游龙。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剑芒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忍不住喝彩。
待他收剑,早有人候着为他披上大氅,奉上热茶。
季堂端详手中这柄剑,剑尖上还落着一枚未融化的白色雪片,他凤目上挑,随手又舞出个剑花来,洋洋洒洒,说不出来的恣意洒脱。
待季堂大踏步跨入前厅,争吵中的众人纷纷围上来,当前一人正要说些什么,他一摆手,厉声喝道:“那陆承望怎地如此不济?”
无人敢应,他脸色愈寒,不悦地撩起衣摆,径直往外头走去,众人跟在身后,都松了口气。
打仗二字,对平丘百姓而言,其实不过才过去了六年。眼见着又要卷土重来,整个平丘府人心惶惶,举家避难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一日,下着鹅毛大雪,街上行人并不多,只见十几匹高头骏马疾驰而过。有人定睛一看,那一马当先得正是被禁足小半年之久的庞阙,见他一身银色胄甲,威风凛凛,丝毫不见病容,一时欣喜不已,忍不住高声疾呼:“庞将军,是庞将军!”
这一声呐喊,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犹如一道惊雷,迅速传遍全城,众人心里皆都安定下来。
庞阙,这个名字,就是一颗最大的定心丸。
长乐十七年正月,天寒地冻,大周连丢雅卫、天越两州,西姜大军过乌秦山,士气高涨,一路高歌猛进,直指金州。
金州城外三十里处,大周兵马扎营。
统帅帐中灯火通明,众将成两列,修文站首位,他看着案前那人,已转身对着地图,盯了半响。他想到前几日在天越的激战,想到死在手下的那些人,不由心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季堂忽转过身,眼扫众人:“冬日作战我军将士不如西姜,他们挑了个便宜时候。如今对方气势如虹,若我们再输,可一路诱敌至筑文关。此处关隘山势险峻,易伏击,徐维、玄方二位带兵埋伏在此。”
杨玄方不解:“将军,对方统帅魏天元心机老辣,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不错!”季堂点点头,“当年我与他交手,胜在的是年轻气盛、出其不意这八字上,所以下一战,由大殿下领兵。”他转头看向修文,解释道:“如若他知晓殿下身份,必然会想立功。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殿下,如何?”
修文点头,眼神坚定。
季堂笑道:“如此,甚好,就由殿下领兵,且战且退。为绝后患,我会亲率精兵,赶去其后。届时,形三处合围之势,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旁有人惊呼:“将军,你大病初愈,万不可以身犯险,还是交给属下吧。”说话之人原先便是庞阙手下一员副将。
季堂摇头,心中暗叹,若是初冬在,这事交他最为合适,可如今,他环视营帐,底下众多猛员,却没有一个可以胜任之人。
何况,这场仗,圣上要的,并不是他立劳什子战功!
“兴言,你生猛但心不细,留下来辅助殿下,如何佯装战败,亦是一门学问。”
再做详细安排,众人领命皆去准备,季堂最后喊住修文,交代道:“殿下,此次务必多保重。我走后,殿下暂管一切军务。”
修文一愣,抱拳道:“将军,自己千万小心。”
是夜,季堂只点一千精兵,连夜启程。
因平丘西北两侧为山,东南两面环沙,为免打草惊蛇,季堂心下早有打算,择南面而行。此处戈壁茫茫,望不及天际,虽一马平川,但极易辨不清方向。西姜军队不熟平丘地形,魏天元心思细腻,必然不会贸然踏足这片未知之地。
季堂这些年对平丘地形早已烂熟于心,挑的这些精兵,亦是常年在戈壁沙漠中训练。如斯,便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为赶在二月初二这一约定之日,众将士跟着季堂,披星戴月,一路挺进。
正如之前所测,待听修文阵前叫嚣,魏天元果然心动,便下令如活捉修文者加官进爵有重赏。交手数次,心中认定他不过是个逞能的黄口小儿,根本不足为据,便一路追赶。
二月初二这日,修文又在阵前叫嚣,魏天元遂倾全军之力,一路追至筑文关。
如此,便正中埋伏。
待魏天元反应过来,心中虽惊,但不愧是大将,仍镇定自若,发号施令,指挥有序撤退,硬是杀出条血,强行突围。
返营途中,只见前方来几百骑,脸色俱是惊恐,口中都在大呼“将军,不好了,周军从后边杀来了”,听了这话,西姜军心大动,这是前后都有追兵。
魏天元气急,正要下令,三枚小箭迎面而来,他执刀一档,去了两支,还剩一支,直射入面门,魏天元怒目圆睁,倒地身亡。
西姜军队大乱。
原来那几百骑正是庞阙等人佯装,今日西姜大军倾巢而出,他们便趁此良机,突袭驻地军营,庞阙手中精兵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杀声震天,吓得留守之人皆以为是大周主力到了,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待取了西姜大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粮草,庞阙等人便又换了西姜军服,来一出偷梁换柱。
那庞阙便是躲在马下,双腿愣是反夹住马匹,趁马上之人上前向魏天元通报消息之时,射出三枚剧毒小箭。
这一场败仗后,西姜退回乌秦山后,大周乘胜追击,一举拿下西姜鲁津、宜山两府,后于宜山一带胶着战事。
到了三月,姜皇献降书,两国停战。大周皇帝自然不肯如此轻易说和,一心希望西姜成为附属国。西姜又怎肯,他们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国为此开始互相出使。
且说修文回京师复命,庞阙便领兵回金州,沿途各州百姓皆夹道欢迎。
待至金州那日,全城百姓更是早早出城,只为了亲眼目睹一眼庞将军,这个亲自杀了西姜统帅,又保了天下太平的人。
结果金州外面的官道上,没片刻便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个个都想有好位置,文远如不得不安排衙役,以免人多生乱。
季堂今日金冠束发,一身银色盔甲熠熠发光,坐在马上,听着周围的叽叽喳喳,只抿唇皱眉,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庞将军果然好生俊俏之类的话。
他凤目一瞥,那片人群吓得立刻噤了声,不敢再肆意评论,听说这位将军脾气不太好。然后,季堂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文墨。
她今日一身竹青色交领长衫的男装打扮,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季堂原先倒没曾在意,如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人眉清目秀,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风流姿容来。
文墨站在稍远些的一辆马车前,一手牵了一个,因为人多,便只能踮起脚尖伸着脖子。见庞阙看了过来,她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季堂一愣,好似偷窥的浪荡子被人抓个现行,他微微颔首,待马慢慢踱过后,他才偷偷偏头瞧去,那人已往后看,留给他的那张侧颜,笑容越发灿烂,她伸手不知在朝谁挥着,被渲染上一层薄薄的光。
不知怎地,季堂想起那日房中她的明媚笑颜,忽然意识到,其实,那也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待庞阙过后,大军才到,人潮涌了上去,有认亲的,有送东西的。
文家三子混在其中,在后头众将士中找到了大哥。文笔这次也是立了战功,三人激动不已,所以才按捺不住想第一时间见到大哥,潘氏便准了。
几人迎了文笔,欢欢喜喜回府,终于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
这次论功行赏,圣上大笔封庞阙为安国公,虽庞阙再三推辞,奈何圣意已决,庞家一时荣耀无限,城北那座冷清了半年的府邸,如今日日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可奇怪的很,居然没人能见到庞阙本人。庞府对外一致说的是将军旧伤未愈,待伤好后,自会请诸位过府一叙。
其实季堂只不过是厌烦了这一切虚以委蛇,他懒得再与这些人多做纠缠。众人也猜到了此处,只讪讪笑着,留下礼,打道回府。
季堂一门心思只等李牧秋他们两个,可等来等去,也不见二人来访,他放下手中的万象奇志,再也按捺不住,于是找了个日子,自己上门去了。
第 19 章
听有人敲门,旺儿忙一溜小跑去应门。
门口停一顶宝蓝小轿,轿前站一公子,丁香色宽袖收腰绸衫,檀色回字纹滚边,黑发用木簪束着,一手执扇,另一胳膊弯里夹着几本书。
旺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满脸不可思议,又欣喜若狂,紧张地连说话都打结:“可,可是庞将军?”最后那个尾声,已经无法抑制,瞬间提高好几度。
季堂笑着点头,回身吩咐几句,两人便抬着轿子走了。
刚刚旺儿这一声庞将军,引得那些嗑瓜子闲聊的、打酱油的、路过的纷纷抻着脖子,打眼往李家门口瞧去,个个恨不得眼冒精光。啧啧,看将军他身长八尺,宽肩窄腰,鼻梁高挺,一双凤目上扬,真真是个模样俊朗的佳公子。
嫁的捶胸顿足,感慨自己嫁的早,没赶上好时候,没嫁的面若桃花,一颗心就往他身上招了过去。
可众人再转念一想,庞将军他居然屈尊亲自来此,这李牧秋到底有什么法子?
季堂问道:“请问李先生在家么?”旺儿点头,将他迎进院子里,又关上门,堵上那些恨不得扒进院子的眼神,心中暗爽,“先生在的,将军请随我来。”
庭院中收拾的干净利落,一株梅树油绿青翠,树下躺着一只猫儿,黄白暖色,毛茸茸的,正四脚朝天的自顾自玩耍,一派静谧之色。
牧秋已经听见动静,忙从里屋出来,似有些措手不及,“庞将军,这——”,季堂抖开扇子:“路过,路过。”
旺儿趁上茶的功夫,又忍不住打量,得意不已,以后也能在别人面前说道说道,我可是跟庞将军搭过话的人了。
季堂呵呵一笑,端起茶,抿了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有股淡淡的梅香,沁人心扉,不由好奇,牧秋解释道:“这茶是去年的落梅花瓣,风干后存坛取用。”
“归之好雅致啊!”季堂不住点头赞道,他戎马倥偬十几载,虽自小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但从未有如此闲情逸致,会想到摆弄这些。
两人又闲聊几句,他才绕到此次来的目的上:“归之,过些日子正是愚兄寿辰,会请人热闹一番,遂今日特意登门,想请归之届时过府一叙,略表谢意。”
牧秋忙摇头,一脸难色:“将军有所不知,归之我并不擅与人交往,最怕的就是觥筹交错之事。这回如非墨小姐提议,以我的性子,是断不会贸贸然前去府上叨扰,所以,请将军见谅,归之当日无法到府恭贺。”
季堂听了也不勉强:“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由为兄做个东道,提前请归之喝上一杯,聊表谢意,如何?”
牧秋原先推辞,但觉得刚才推了一个,如今再推辞,倒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那边厢,到了午膳时分,夏桃特意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端去书房,却没见着庞阙身影。一问才知道他早上匆忙坐了轿子出府,接着再问去那儿,下人都摇头,说老爷没交代。
前几日,庞阙因推辞不过安国公的爵位,便又上了一道折子,先是好好夸了一番大殿下,又诉这些年身子因常年行军打仗之故已是不大好,最后便提了说要主动交出兵权。
这道折子,群臣大喜,兵权啊兵权,上头要得就是这个好东西,可不知为何圣上却没准,将它压了下来,还特地开恩,给了他几个月的假,只让他好好养着身体。
这些日子庞阙也不去处理公务,大部分时间一直窝在书房里,也不见他说要见谁,也没听他提起说要出门的事。
夏桃一个人吃了会,心里闷闷不乐。
自庞阙回府后,哪怕是打了天大的胜仗,得了如此厚的圣恩,可他整日里还是冷着一张脸,愁眉不展的,更加不会主动再去她房里。
其实自去年冬夜第二次吐血后,便是如此了,他们,像是这个府里最陌生的两个,见无可见。
原先他还愿意宠着她,怜着她,迁就她,只要她一皱眉一落泪,他就会抱着她,亲吻她,可现在,他却慢慢地疏离,仿佛避之不及。
唯有一次,夜里去他房,庞阙正换衣服,见他身上又多了几处伤痕,夏桃便心疼得落了泪。他搂她在怀里,好生安慰。夏桃主动要替他弄上一回,可往下的手被他一把抓住,像是隐忍,像是痛苦,像是决绝,他摇头,说,别这样。
她悄悄去过庞阙书房里,那卷他视之为珍宝的画像已被收起来,不知放去了哪里。她虽高兴,但亦害怕。她本就奢望的不多,可是这做梦似得轻飘飘的一切,果真是快要到头了么,她真的要抓不住了么?
因为他对过去已经彻底死心,所以,她就再也没办法了?所以,她这张脸带给他的,只有痛苦了?
想到这儿,夏桃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四月十六之日,庞阙寿诞。府里已提前给各位官员、将领还有乡绅们发了请帖,今儿个是大开宴席。
文家自然在邀请之列,请的是文氏夫妇及四子。一家人拿着帖子,互相看看,想到之前那次关于庞阙的争吵,默契都没有再没说什么,只让安伯去备些礼。
文墨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她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庞阙房中的情景,想到夏氏最后那个打量探究的眼神,就会浑身不自在。虽可以说完全的问心无愧,但若被人识破,就算说了前后原因,可会有人信么?
就这样纠结着,到十六那日,她还是灰溜溜的跟着去了,只盼逃过这一劫。
待听闻文远如到了,庞阙竟亲自迎接,他今日一身石青色丝绸长袍,腰束海棠红带,头戴金冠,衬得人越发颀长英挺。
远如拱手,只说不敢当,又让四子见礼。
文笔上前怯怯喊了一声师父,又低低拜了一拜,眼眶竟有些濡湿。季堂心底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点点头,便略眼去看后面那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底红花对襟褙子,底下是雪白纱裙,显得轻盈纤瘦。季堂见惯了她不着边际的男装打扮,如今这副正经模样,倒有些不太习惯。
文墨见礼完抬起头,见庞将军在看她,视线相及,那人黑眸明亮清透,不知怎地,她竟忽然想起那日他紧了紧衣襟的动作,文墨脸上一红,缓缓低头垂下了眼眸。入眼,是庞阙长袍的衣摆,被风阵阵吹起,像只灵巧翻飞的燕子,惹得她的心,像是要跟着一道飞起来。
一旁文远如还在和庞阙寒暄,文墨鼓起勇气,又抬起头,她想知道心底里这阵慌乱到底是什么。
面前这人长她许多,容颜虽清隽,却也留下了经年风霜的印迹,更多的应该是种英武之气,原先觉得他气势过于凌厉,现在倒是觉得与他这番年纪正好相配。
文墨还在偷偷打量,季堂似是感应,他侧过脸来,恰巧又看了她一眼,似有些狐疑之色。
两人一怔,文墨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居然会有种被抓包的窃喜之意,她的嘴角弯起,露出清浅的一抹笑。
妇人们便被领进了后头花厅,远如携两子进了前厅。
因前段时间金州局势紧张,文墨和几家小姐们很久没见了,如今聚在一起更是闲坐不住,便结伴去了花园。
庞府园子里,半弯的池子边柳树已经成荫,池中水光盈盈,如今还养了些红鲤,正巧有下人在喂食。几人走上前,接过漆盒,靠在栏杆上,一人丢了几粒下去,立刻引来一群鱼,惹得一阵欢笑。后厅里那些大人听了这些笑声,也说要出来看热闹,夏氏便引了他们出来。
过了池子,开着几株雍容华贵牡丹花,平丘此地干旱,牡丹不易成活,这单单几株,倒显得名贵了些。走近一嗅,芳香沁脾,或粉色,或白色,或紫色。正巧有只黑色彩蝶飞来,停在一株上头。
文墨蹑手蹑脚得走过去,低头伸手去拢,大人们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小女儿情态。
夏桃却一怔,那张侧脸,不正是日日在她梦里晃荡的么,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叫李牧秋的男人?再看那双微拢的双手,白净素洁,不正是靠着府里一瓶瓶上好的膏药还有珍珠粉养起来的么?
这一切,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文墨几人结伴,拾级上了假山,站在亭中,远山之色美不胜收,众人皆醉,一时竟没人说话。
一丫鬟过来,福了福,凑文墨耳边道:“墨小姐,我家老爷房中有请。”文墨一怔,刚要开口问是何事,那丫鬟扭身就跑,也不说其他,更不指引。
好端端的请她做什么?还是去他房里?文墨心下不明,莫不是要说什么紧要地事?她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视,忽然生出些期待,还有些害怕来。
见四下无人注意,文墨下了假山,绕出花园,凭记忆,一路往后头走去。说来也奇怪,一路走来,偌大的府里竟四下无人,莫非他把人都支开了?
房门虚掩着,门口并无候着的丫鬟,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想了想,便轻轻推开门,并未立刻走进去,只站在门口。那股淡雅的清香飘来,入眼还是那个八宝如意瓶,上头插了几株新摘的白海棠。她探了探身,隔着卧室的那道珠帘,一动不动的垂着,连丝风都没有,里面看不清楚。
她又试着唤了几声,心中一滞,方觉不妙,若是被人看见,这才是真叫说不清楚了,于是忙转身离去。没想到怕什么就遇见什么,穿过抄手游廊,竟迎面遇上几个庞府的丫头。
她避无可避,那丫鬟们也是一愣。这条道,通往的,只有一个地方,那个尽头的房门敞着,众人皆是尴尬。
文墨故作镇定,说自己瞎逛,谁知就走错了路。她又问去花园的路在哪儿,这几人虽狐疑,但还是派人领她去了。
见花园里还是她走的时候那副热闹模样,文墨不禁心里松了口气,她心中存了疑,于是抬头看向夏氏那边,她今日环佩珠钗,一身俏丽,正与旁人说着什么,一脸笑容。
文墨心里盘算,不禁一凛,又返去亭中找其他人。
这事过了没多久,正当文墨都快忘了时,一日荷香满脸难色,吞吞吐吐之下,终于说:“小姐,你可听说了?”文墨摇头,自教训过几个嚼舌根的丫头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她心下一顿:“什么事,说吧?”荷香想了想,捡了要紧的说。
说的就是文墨与庞阙的事,如今金州城里都在传,说文家的大小姐还未及笄,便想着与庞将军怎样怎样,还偷偷跑去将军房里…
荷香说到这里,见小姐脸色黑沉,便不敢再说了。文墨大怒,她自然可以想象外面传成了什么不堪的模样,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今毁得连名声就快都没了。
文墨能知道,文氏夫妇自然也听说了事,当下勃然大怒,叫她过来,仔细盘问。文墨想了想,便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将那日有人鬼鬼祟祟请她去庞阙房里的事情和盘托出,却隐了她和夫子偷去的事情,末了义愤填膺的补了句,不知是谁要害她呢。
文远如将信将疑,还是让人拿了戒尺过来,又将她痛打了一顿。
如此一来,文墨只好又开始养伤了。
文府能知道这些闲言碎语,庞府自然也会。
季堂坐在案前,听着底下人一字一句的复述着,眉头微蹙,手指在案上轻叩,心下立时有了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