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很想哭,但她不敢哭,她怕再哭,就彻底没了力气,失去知觉,她还得去赶着见长青呢。
季堂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嗯”了一声算做答应,又要扶她起来,文墨复又磕了个头,道:“就放我去吧。”
她双手紧攥着垂在身侧,跪得笔挺,一如当年那个跪在他跟前的小丫头,季堂心中泛酸,终是不忍,道:“他应该在崇嘉殿,你去吧。”
文墨起身,作揖道了个谢,不敢耽搁,就往外头跑去。季堂目送着她离开,眼眶一红,他长叹一声,是诉不尽的哀婉,造化弄人啊。
那条长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两边朱红的宫墙不停地往身后去,耳旁只有风声呼啸,偶尔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文墨飞奔着,疾驰着,很累,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她不再奢望其他,只盼能再见着他一面。
快到崇嘉殿时,迎面窜来个惊慌失措的人影,待见到文墨,连忙劝道:“娘娘,皇上见不对劲,就偷偷吩咐奴才,让奴才赶紧带您离开。”
文墨定睛一看,正是赵忠海,她闻言,心中更是惧意丛生,道了声谢,还是直直往前头去。
崇嘉殿外的院门紧闭,而外头人影绰绰,打扮不尽相同,唯一的,都是身佩长刀,一脸肃穆。见到文墨来,他们自然要拦下。
文墨提起中气,大喝了一声“滚开,让端华出来见本宫”,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做男子打扮的女人是何来历。
文墨正要拼死往里去,那院门便缓缓打开,一人出来,轻轻唤了声“母后”,便垂首退到了一旁,文墨顾不及其他,掠过这些人往里,她经过时,那道院门又缓缓地重重合了上去。
崇嘉殿的院子里,还是只有那棵老槐,枝叶随着风轻摇,透露着一丝生机,它在宫中已不知呆了多少年,纵然看透世事,但今日,又目睹了一桩。
老槐底下摆着张案几,上头是一壶酒并两个酒盅,而旁边——歪着个玄色衣衫之人,不知生死。
“长青!”
她慌忙上前扶起他,将他倚靠在自己胸前,长青的双眸紧闭,眉头蹙成一团,嘴角处有一丝血迹蜿蜒而下,格外刺目。
“长青!”
文墨摇了摇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毫无反应,她便再也忍不住了,那些泪水斑驳滴答,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洇湿一团团水渍,若他有知觉,定会笑她,又哭湿了他的一件衣衫。
她只觉得要撕心裂肺了般的痛楚,文墨拼命摇头,恨不能以头抢地,赶紧随他去了才好,她不敢相信,她怎可能相信,他刚刚才说要带她出宫,他说了要带她出宫的!
底下那人微微睁开了双眸,他说不出任何的话,只能反手握住文墨的手。
文墨一怔,复又呆呆看着他,柔柔唤了声:“长青。”似是呢喃,似是倾诉,只有他二人听见。
长青抿唇浅笑,嘴巴张了张,说了句话,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那两道笑靥镌刻着宠溺与不舍。
文墨将他搂得更紧了,两人头抵在一起,十指紧扣,她凑到他耳边道:“长青,我说过的,这辈子,我要陪着你,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啊…”
“长青,黄泉路上,你稍微等一等我,我来给你做伴。”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似是在笑她的傻。
“长青,此生此世,到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你呢?”
他又捏了捏她的指尖,似是在说他也不曾后悔。
“长青,你放心吧,我求了人,他们会放端锦和宁英一命的,咱们俩去的也没有牵挂了。”
他没有再捏她的指尖,只是脸上挂着一丝笑,阳光透过老槐,斑驳地洒在他清隽的脸上,凝固成笑靥之间的金色,这是长青留给世间,最后的一抹色彩。
他阖上眼,见到文墨踏着漫天金乌而来,牵起了他的手,宛如最初的那个梦。
文墨还是紧紧搂着长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昨日夜里,能够想起的,忆起的,都被她说了个遍。
她害怕自己忘了…
端华立在崇嘉殿外,听着里头母后的自言自语,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静静发着呆,那上头沾上了第一个人的血,紧接着还会有其他的人,以后都停不下来了。
忽然,就听里头一声悲痛欲绝的长啸,众人面面相觑,终有一人跪下道:“恭请圣上登基。”
其余的人,也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声音响彻云霄,却抵不过刚才那一句的震天撼地。
“长青——”
崇嘉殿内陷入平静,推开院门,你只能听到老槐飒飒作响,而几枚叶子晃晃悠悠,缓缓飘落,掉在黑白分明的二人身上,像是一首哀歌,又是一首绝唱…
【正文完】
纪年表
长乐四年:庞阙弱冠,征南蛮,王月华病故,收养初冬
长乐十年:庞阙征西姜,官拜柱国将军,驻兵平丘府;百合公主和亲
长乐十三年:九王爷造反
长乐十四年:庞府因牵连造反一事,满门被抄;文远如调任平丘知府,文家四子结实庞阙、李牧秋等人
长乐十五年:徐之奎领三位皇子西巡,修文、文笔参军;牧秋弱冠,孙芳清成亲
长乐十六年:庞阙纳妾;初冬“通敌卖国”,庞阙被罢官,文墨与牧秋过府探视(男风传闻);姜贵妃病故,引发年底战乱,庞阙复职
长乐十七年:庞阙被封安国公爵位;庞府托媒,文家拒亲;无忧等人出使西姜,庞/文二人定情;八月归途,庞阙被抓,同月,皇帝驾崩,长青即位;文墨著书
景祐元年:正月,长青下旨守大孝三年;八月,庞阙案结,官复原职(与长青早有密谋);十月,庞阙写信与文墨断情
景祐二年:文远如调任祁州府尹,文笔调任祁州南城兵马指挥;文家归京,牧秋同行;庞/文私许终身,庞阙离京;文墨重遇长青;西姜太子求娶妙阳被拒,孝瑜前往西姜;文墨及笄;
景祐三年:皇帝抢亲,许文墨为后;文/谢传闻;西姜内乱,庞阙救孝瑜,阿茹出现;庞/文定下来世盟约;文笔任金州大营参将
景祐四年:大婚
景祐五年:宫斗戏码;庞阙归京
景祐六年:五月,凌叶眉诞大皇子端华;宫斗戏码;入冬,宁贵嫔诞大公主得月,柳答应诞二皇子(夭)
景祐七年:端华周岁,凌叶眉溺毙,无忧造反,丹蓉自尽,文墨诞宁英
景祐八年:庞阙平定南乱,归京;文墨抱恙
景祐九年:长青、文墨前往西南
景祐十年:文芷出家;阿茹失踪;宁贵嫔被撤禁足令;魏子啸称帝
景祐十一年:庞阙与文墨旧闻被有心之人利用,在大周国内伪造谶文;长青结识贺萌枝,文墨与长青交心;端华一夜失踪,性情突变;文墨遇喜;
景祐十二年:孝瑜交出阿茹,季堂辞官;宫斗戏码;文墨诞嫡皇子端封,长青立其为太子;太皇太后薨
景祐十三年~景祐十四年:略(宫斗戏码)
景祐十五年:贺萌枝入仕
景祐十六年:文墨诞皇四子端锦
景祐十七年~景祐十八年:略
景祐十九年:谢尘非等人贪污案,长青命孝瑜整顿官吏
景祐二十年~景祐二十一年:略,武易安告老归乡,孝瑜掌暗卫势力
景祐二十二年:文家树大招风,文笔、文砚均牵涉案子中
景祐二十三年:长青保住文笔;端华成亲,端封遇袭;长青立端锦为太子,冬日,早朝时第一次咳血
景祐二十四年:文笔接皇帝密旨;宁英出嫁;长青让孝瑜查端封遇袭案、文笔被冤案
景祐二十五年:长青猜透孝瑜心思;文墨知道皇帝身体真的抱恙,长青生期点破
景祐二十六年:略
景祐二十七年:大结局,两场宫变
番外1
“娘,我们今天去哪儿?”
问这话的小丫头掀开一旁的车帘,好奇地盯着外面的世界,眼睛忽闪忽闪地,格外水灵,像夏日里一道清泉。
她从未出过府,平日里,她总是撺掇萧川带她混出府去玩,可从未成行,如今,她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觉得看不够呢。
坐在一旁的大男孩悄悄地咳了一声,小丫头不解,回过头瞪他,撅着小嘴,以示不满:“萧对头,怎么了?”
男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难得挤眉弄眼了一番,小丫头愣了愣,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恍然大悟,就见娘亲的一双眼睛泛红,怔忪着看向虚无的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作为娘亲贴心的小棉袄,小丫头连忙上前,抱住母亲的胳膊,亲昵地晃了晃,道:“娘,你怎么哭了?”说罢,又蹭了蹭她的胳膊。
宁英回过神来,她看着自家女儿这副憨态,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微微一笑,道:“今天去看舅舅。”
小丫头嘴上“哦”了一声,又回头看向男孩,目光疑惑,似是在问,舅舅是什么?
马车从金光门出了祁州城,一路向西北奔得飞快,热闹喧嚣渐渐被甩在了后头,不久就进了山,人烟越发少了。
小丫头看得起劲,可耐不住早上起得实在太早,越到后来,就越发的困,于是她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宁英替女儿拨拢几缕碎发,不再说话,继续想着先前未完的心事。
而另一侧,萧川屏息敛神,安静地坐在一旁,手轻轻搭在腰侧。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因为那里有柄软刀,还有三根淬毒银针,见血封喉,很是厉害,所以,他不能随便乱动,只能将腰杆挺得笔直。
萧川的身份隐秘,见不得光,有人专门安排他来守护这个十岁的小丫头,可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他整日板着张脸,端地极为老成,处处惹小丫头不快,气得她都唤他“萧对头”。想到这儿,萧川嘴角起了丝不易察觉地笑意,他看了眼熟睡的小丫头,低垂下了眼眸。
沿山路又走了好几个时辰,他们才将将到了地方,早有一班侍卫将他们拦下,说是皇陵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萧川下车时,彻底收敛住周身气息,就像是个普通的文弱儒生,宁英携着小丫头亦下了马车,他们一行还有个车夫,共四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很是突兀。
侍卫们正要出声赶人,萧川上前递了个令牌,那些人一看,也就不敢拦了,放他们几人进去。
进了里头,地方很大,能看到成荫的绿树,还有各色繁花,却也荒凉,只有鸟儿叽叽喳喳,却无一丝人烟。
五月的天气很热了,这儿的温度却极低,小丫头紧紧牵住娘亲的手,有了些不安,她偷瞟了一眼走在后头的萧川,那人却一下子捉住了她这道目光,浅浅一笑,以示宽慰。
小丫头一愣,她想,萧川笑起来真好看。
宁英是第二回来了,她自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身子便开始战栗,她死死咬着唇角,咬得没了血色,才忍住泪。
再走上一段距离,就能远远看见巍峨高耸的宫殿,还有郁郁葱葱的山丘,她在心底唤了声“父皇、母后”,又像是要滴出了血。
宁英顿住步子,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她提起裙裾径直跪下,正色拜了拜,小丫头又是不解,问:“娘亲,你这是在拜谁?”
宁英只是微笑,她瞥了眼车夫,没有说话,这些年新帝脾气越发暴戾和乖张,严禁任何人再提及先帝种种,所以,她不敢随意说出他们的名讳,怕给府里遭殃。
他们继续往里,终于到了座老旧宅子跟前,宅门紧闭,四周的墙上爬满枫藤,很是萧肃。
萧川上前敲门,过了半晌,有个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开了门,他的双眼已瞎,摸索在门框边,好奇问道:“不知是何人大驾?”十年了,从未有人来过这座院子。
宁英上前,开口道:“是我,宁英。”
老人是宫中的旧人了,此时他大惊失色,口中喋喋,就要跪下了,宁英连忙扶住:“没这么多礼,赶紧领我们进去吧。”
宅子不大,是个二进的院落,可却更加空荡,一路走来,不见什么人影,而院子里杂草丛生,很是破败。
直到后头正房,老人才停下步子,宁英便将他遣了下去,又对萧川和车夫吩咐道:“你们在外头等着,我们进去。”
那车夫面色发难,萧川却拱手,口中称是,那车夫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明间穿透进来几许光亮,扫去多年来的暗沉,惊得尘埃翻飞,让常年闷在屋子里的人很是不适应,他抬手挡了挡刺目阳光,就见一大一小的人影,披着金乌而入。
端锦身着中衣,披头散发,形如鬼魅,他缓缓起身,看向那人,道:“姐,你来了。”好似昨日才分别一样。
宁英点头:“锦儿,我该来的,来看看爹娘,来看看你。”为了今日能来这一趟,她求遍了所有的人,终于得了皇帝的一纸恩准。
她走上前,看着形容消瘦的弟弟,他虚岁不过才二十二,大好的年华,可已经沧桑枯竭,老了十岁只怕都不止。
“锦儿,这十年来,你受苦了…”
端锦一滞,复又坐下,摇头叹道:“当年,若不是姐姐苦苦劝我,我定然是要以死明志,随父皇母后去了,何苦留在这世间,受他的种种折磨,肮脏了身子?”
宁英心酸,只能勉力劝道:“当年封儿为救我而死,母后曾劝我人死不能复生,只有我过得高兴了,才不负封儿的一腔心意。如今,我也是这样想得,锦儿,我们这一家,到头来只剩你我二人,只有我俩好了,爹娘在天有灵,才会安心…”
端锦哈哈大笑,很是癫狂,如同疯了一般,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小丫头看得害怕,又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笑到最后,他就呜呜哭了起来:“姐,我这样算好吗?是生不如死吧!”
宁英再也忍不住,搂着他一起垂泪,姐弟二人抱头痛哭,这十年来,她不敢哭,生怕露出一丝哀伤,就会给府里遭去灭顶之灾,只有到了这时,到了这里,她才敢宣泄出来一些。
当年,义父力保她和端锦活了下来,只是从此之后,宁英的府上布满了新帝的眼线,而府外则被禁军守得是水泄不通,而端锦则被打发去守皇陵,不得再回皇城。
天人永隔,姐弟分离,这便是他们这一家…
小丫头看娘亲哭得如此悲痛,她贴心地上前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柔声道:“娘,别哭了。”
端锦这才注意到这个出声的小家伙,他胡乱擦了擦泪,怔怔看着她,心头一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姐,这是当年你肚子里那个?”
宁英点头,止了泪,说:“就是她,小名唤作花蕊儿。”说着,又对着小丫头道:“来,这就是你舅舅。”
小丫头也不认生,她上前脆生生叫了声“舅舅”,虽然,她不大明白,舅舅是什么,但看这人和母亲这样,必然是极亲的,所以,她对这人也觉得亲切。
端锦又是一愣,这是姐姐的血脉,也是他的血亲!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揉一揉小丫头的脑瓜,却又有些不敢。
小丫头见了,脑袋直接往他手下一钻,蹭了蹭,又唤了声“舅舅”。
端锦眼眶泛红,潮湿之意又起,他起身在房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手起手落,东翻西翻,最后掏出个翡翠扇坠子,举到小丫头跟前,欢喜道:“舅舅第一次见你,竟没预备下什么东西,这坠子送你。”
宁英一看,眼泪又起,端锦小时候性格稳重,不爱其他,唯独爱画扇面,父皇便寻了个极出挑的扇坠子给他,想来,当年他离宫,就带了这枚坠子,这是他所有的念想。
小丫头不敢拿,她回头看看娘亲,再看看眼前这位舅舅,她心底有了盘算,说:“舅舅,此物必然极贵重,小蕊儿不能要。”
端锦笑道:“好孩子,这东西你好生替舅舅收着,留在这儿,也是蒙尘,糟践了它。”
小丫头上下摸索了一番,拿出包糖果,用纸包着,递到端封面前,笑眯眯道:“舅舅,我用这个和你换。”
端锦点头,两人这样换了,宁英就更想落泪了。
日薄西山,宁英一行才往回赶,端锦这些年头一回出了门,将他们送去红墙处,他亦被侍卫挡着,不能再跨出那道朱红大门半步。
直到马车没了踪影,他才负手往回走,远远看着父皇母后合葬的陵墓,他跪下正色拜了拜。
“父皇,母后,孩儿定要好生活着,愿你们在那儿一切都好…”
、番外2
景祐十三年,十月,天朗气清的好时节,咸安宫的石榴已经红透了,就像一盏盏小灯笼,格外喜人,而大雁开始往南飞,却惹起点点离人绪。
这日夜里,秋风起了,透过南窗,吹动着烛苗,昭示着明日的坏天气。
就着一明一暗的灯火,榻上那人翻了一页书,新蕊进来道:“娘娘,皇上遣人来说今日政务操劳,夜里便在两仪殿歇下了,问娘娘去不去。”
文墨看得入神,一时间没有应话,身形亦未动,还是直直地盯着手里那卷书,待又翻了一页,她才抬头吩咐道:“本宫就不去了,请皇上早些安寝。对了,还有将今日摘下的石榴送几个去两仪殿,让皇上尝尝。”
新蕊得了皇后回话,便悄声退下,又将石榴和皇后的话一并转告了御前来的那个内侍。
见到石榴,再听到回话时,长青是彻底哭笑不得,他暗忖,就该直接宣文墨过来,而非假模假样地问她要不要来,她这人,最是知道怎么打发他了。
长青叹气,眼梢瞥见黑漆描金圆盘上那几个红彤彤的石榴时,他心念一动,搁下了朱笔,随便挑出一个,开始认真低头对付起来。
石榴这种玩意儿并不好剥,但于他而言,却乐在其中。不过一时,晶莹剔透的石榴粒,就被长青一一放在盘内,一片水汪汪亮晶晶。
他接过绢子拭了拭手,随手捻起一颗尝了尝,忍不住眉开眼笑,对着小平子道:“你亲自将这一盘拿去给皇后,可不许在半路偷吃!”
“奴才哪儿敢呐?”小平子笑嘻嘻地应着退下,过了半晌,他就回来复命,只不过手上的漆盘内又多了几个鲜红的石榴…
两仪殿内很安静,只有这几个可爱的石榴陪着长青,奏折看得累了,他玩心顿起,屈指戳了戳,它们便在漆盘内滴溜溜地打着滚,长青看在眼里,抿唇笑了,清隽的脸颊上,两道笑靥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和疼爱,藏都藏不住。
他正这么发着呆呢,小平子又进来,拂尘一扫,俯身道:“皇上,丽婉仪求见。”
“可说是何事?”长青拧眉问道,话里隐隐有些不悦,后宫之中那些个女人,他最不喜见到她。说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喜严宏,所以连带着讨厌他的外甥女,常常一年半载都不去她宫里。
小平子应道:“并未明说。”
“既然无事,那便让她回吧,朕今日累了,不想见任何人。”他摆摆手,头也未抬,就这么打发了。
这一夜如此便完了,可接下来的几日,他却接二连三的和这位丽婉仪各种偶遇,在御花园内,在内廷甬道上,在各处只要皇帝会出现的地方。
长青再也不是那个在情爱上懵懂的少年,他自然看出了其中名堂,这丽婉仪的一举一动,还是在往凌叶眉那儿靠,企图以此获得皇帝的爱恋,可没人会知道,自从静妃之后,这样子的效仿,只会更戳他的忌讳。
他心里明白后,不敢再对文墨有所隐瞒。毕竟上回他瞒下静妃的事,致使两人置气,又让文墨动了胎气,总让他心有余悸。
这日,两人将要歇下时,长青便将这些日子丽婉仪的事一并对她和盘而出,末了,又戏谑地问她:“皇后准备如何处理?”
文墨呵呵笑道:“皇上去她宫里一趟,不就没事了?”
长青气结,他背过身躺下,愤愤道:“你就知道将我推给旁人!”
文墨点头:“要不然,你纳这么多嫔妃进宫做什么,当摆设么?”
长青听了,立马回过身来,他眼眸澄亮,满脸欣喜道:“正要和你说此事呢。”说着,他摆上一张严肃脸,正色道:“皇祖母仙逝后,这宫里,便再无人能逼着我选秀,只要你别和我寻什么不痛快就好。”意思不言而喻。
文墨并未接话,她拢了拢头发,亦躺下来,两人肩并肩挨着,感受到对方身体上传来的温暖,过了片刻,她才疑道:“你不后悔?”
旁边那人哧哧笑了,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又摩挲着她的面庞,喟叹道:“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早就说过,此生只愿娶你一人就好,只是你不信罢了。”
这样滚烫的情话,真是能熨帖人内心的柔软!
文墨侧过身,拥住那人,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热与气息,这些都让她无比安心和惬意。她闭上眼,缓缓道:“嗯,我信,我也不舍得你去旁人处,只是,明日劳烦你再去一趟?我这个皇后也难当啊…”
听了这样委屈的话,长青叹气:“那我明日过去稍坐片刻,就回来陪你。”他亦紧拥住身侧那人,舍不得放手。
可他这一去,就去出事了。
长青到时,丽婉仪刚好温了酒,天气确实凉了,他便喝些暖暖身子。又坐了片刻,他浑身就燥热起来,长青伸手扯了扯衣襟,直想要宽衣解带,而身下一波又一波的暖流涌了上来,上下乱窜,他精神便有些恍惚了。
有人替他解开外袍,他略微觉得宽慰,恰巧一阵秋风袭来,凉意更甚,他便越发怔忪了,好似整个人飘飘然,徜徉在虚无之间。
一双手沿着明黄的衣襟往里探,被他捉住了,放在唇边轻吻,眼眸微眯之间,他已经分辨不清什么,只看到个朦胧身影,他喃喃唤道“墨儿”,又说:“我热…”嗓音迷离,带着些撒娇之意。
从未有过的缱绻,眼前这人一愣,就忘了动作,长青亦愣,他使劲睁了睁眸子,看出这人略微丰腴,而并非是文墨的瘦削长挑,他瞬间清醒许多,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这一夜,未经过和皇后商议,皇帝直接将丽婉仪打发去了冷宫,又急召御医,折腾了大半宿,确认无恙,才堪堪阖上眼睡下。
两仪殿里,文墨守在皇帝身边,见他安稳睡了,一颗心松下,就准备回宫,让他一人好好歇着。龙榻上那人听见脚步轻移的声音,便立刻睁开眼,连忙起身捉住她的手腕,呢喃道:“药效似乎还未退。”
文墨一怔,就要宣太医进来,可还未来得及唤出一个字,猛然间就被那人一扯,脚下趔趄,站立不稳,扑到了他怀里。
她头上一柄流苏顿时凌乱,不待任何反应,那人欺身吻了下来,辗转反侧之间,他说:“你就是我的那味解药。”
天地间,总有一人令你心动,令你魂牵梦绕,尘世里,总有一人是你的劫,是你今生无法逃过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