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烟这番话,听得众人皆是脸色大变,唯独淑妃瞠目结舌,面色惨白,她一个站立不住,便瘫软在地,口中喃喃“冤枉”二字,到了最后又发起癫来:“陛下,都是平烟陷害我,陛下您是知道我的…你我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的品行陛下还不懂?”
长青剜了她二人一眼,这般狼狈之态,似有不忍,不禁叹道:“罢了罢了,淑妃有孕在身,禁足崇嘉殿,至于宁妃——”
宁妃听皇帝提及自己,又见淑妃这般惨淡之状,心中飘飘然,并没在意“有孕”二字,不由上前一步,缓缓福身,就听皇帝仍旧长长一叹:“宁妃不查事实,随意诬陷淑妃假孕,其居心叵测,念其忠君,收回其协理后宫之权,禁足毓枚宫三个月。”
话至此,宁妃身形猛地一晃,忙跪地解释道:“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是受那宜兰唆使…”
长青一拍扶手,憎恶地大喝一声:“通通住口!”他起身看了文墨一眼,最后落在她的鬓间,眉头一蹙,袖袍猛地一甩,往外走去:“小平子,着所有人速速回京!”
第 64 章
这夜,银月如钩,清冷如水,文墨撩起那几朵睡莲,托在手中把玩。
她细细想来,今日这个局其实称得上漏洞百出,而最大的破绽,便是在宜兰和平烟二人身上,其实只需稍稍一问,两厢口供相对,就知中间的岔子出在了何处,可皇帝偏偏没问,所以,文墨有些心虚,他到底知,还不知?
皇帝之前说她假仁假义,其实一点都不假。这些日子,她放下身段和脾气,耐心哄着,想法逗着,不过是为了留他在身旁,以此变相刺激宁妃罢了。
一个女人性子再沉,当嫉妒之心烧起时,也只会变得盲目,文墨正是看准宁妃就算再能忍,也必然咽不下皇帝这一个月来对她的冷落。
自然,宁妃到最后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那文墨就将扳倒淑妃的机会给了她。
两败俱伤,渔翁收利,可似乎,除了收回协理后宫之权外,她也没得到什么其他!
赵忠海提着宫灯,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抹着汗道:“娘娘,皇上歇下了。”说完,他便不敢吱声,默默垂首在旁。
皇帝终是知的,直到现在,他连问都不来问,那依着性子,这回只怕会记恨上许久,人心上的隔阂,又岂是献几首诗词能解决的?
文墨浅浅一笑,眉眼弯弯亦如钩,她将睡莲轻轻放下,掠起一圈圈的波纹,重重叠叠之间,已分不清是水中还是心头的了。
自皇帝下令速速回京后,诸人只在行宫多停留了一个晚上,时值九月上旬,一行匆匆起驾回了皇城。
两位皇妃甫一回宫,皆被禁足,淑妃因有孕在身,吃穿用度倒也不减,还有陈少维每日请安胎脉,而宁妃受此事牵扯,毓枚宫中冷清许多,虽太皇太后在皇帝面前求了回情,但不见皇帝松口也就作罢,只等三个月后,寻个机会,再东山再起。
后宫之中仅余皇后一人,却未见皇帝去过咸安宫,一来,前朝国事繁重,二来,心中那道隔阂谁都没有捅破罢了。
如今这深宫里,最得宠的,竟是淑妃献上的一位舞姬。
相传她月下起舞,翩翩然似仙子,又传她性子乖张,傲傲然似冰霜,也不知怎么就被皇帝看上了,回宫首日,便被册封她为美人,不出半个多月,又列嫔位,拟号为蔓,居一座偏殿“云倦”,皇帝听后嫌殿名不好,给更成了零露殿。
一时宫中蜚短流长,人人皆想见见这位蔓嫔,偏偏她性格古怪,不爱出门又不愿见人,皇帝便依着她性子,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宫内又哗然一片,当时的淑妃再受宠,也未曾得这个礼遇。
文墨亦只有在册封那日见过这位蔓嫔,这人身量长挑,模样清冷,眉眼寡淡,穿一身白色纱裙,只在裙角绣着几朵玉兰,看着愈发出尘,她站在殿下,并不下跪,只遥遥一拜,有那么些风骨。
身旁那人端坐于蟠龙座上,薄唇微抿,瘦削的侧脸上露出个浅浅酒窝来,文墨看着微微一笑,恭维道:“恭喜陛下,又得一佳人。”
皇帝并没有回身,只看着底下人,漠然道:“辛苦皇后,蔓嫔她懂甚规矩,皇后多包容些。”
这样的相敬如宾,让文墨如履薄冰,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些什么来,到了最后,亦只化成唇边的一缕哀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也许此人,适了他的愿。
后宫两位皇妃的禁足并没有多大影响前朝,王太傅淡然处之,唯凌相脸色难看了半日,却因着西南流民作乱,也没再给皇帝使绊子。
恰此焦头烂额之际,安国公庞阙及麾下文笔等人归京,给整个朝廷和京城百姓带来了颗定心丸。
因皇帝曾于景祐三年许诺,安国公归京必将圣驾亲迎,国公归京当日,史书记载有云,金光门前守卫森严,天子銮驾至,众人跪拜叩首,山呼万岁。皇帝扶国公起,又邀国公进礼舆共乘,国公推辞,君圣臣贤,乃大周之福也。
是夜,崇熙殿设宴,君臣把酒同欢,是为和乐也。
这一场宴,皇帝自然又喝了不少酒,小平子搀他上肩撵后,试探问道:“皇上,今儿个还是宣蔓嫔侍寝?”
长青身子略歪倚着,他只觉得额间昏昏沉沉,遂重重揉了揉额间,迷离间放眼望去,前方黑黢黢一片,却不知哪个宫殿檐角上的铃铛叮咚作响,脆生生的,在这深夜之中,着实有些寒碜,他“嗯”了一声,才缓缓闭上双眸。
銮驾至两仪殿,小平子见到赵忠海时,反倒一愣,真是稀客了,就瞧着赵忠海指指里头,偷偷做了个口型,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今日难得皇后来!小平子偷偷抬眼去看闭目养神的皇帝,揣度着何时开口合适。
还未待小平子开口,长青自己就睁开了眼,见到殿外搓手谄笑的赵忠海,不由冷哼一声:“你怎么来了?”
赵忠海忙行了个礼:“皇上今夜里喝酒了,皇后娘娘惦记着,所以过来瞧瞧,如今正在里面候着呢。”
长青心底说不出的变扭,从来两人置气,除了行宫之中生期那回,都是他拉下脸去找她,如今她又开始这样反常,他的心里不经意间就起了些异样。
文墨在行宫那样的温柔缱绻,令他魂不守舍,魂牵梦绕,让他误以为她是真心相待,他欢喜畅快极了,只当自己捂热了个顽石,可到最后,也不过是个骗局!
思及此处,长青心尖又似被针狠狠一扎,不禁黯然摇头,她不喜欢他,心里还想着那人,他认了,这是他一手造的孽结的果,可她竟拿他当棋子设局,她哪里对他有过什么真心?
长青勉强一笑,刚跨进两仪殿,就见次室内出来个碧色人影,他一愣便不敢上前了,那人福了福身,复又走到他跟前,软言细语温柔道:“皇上,今日酒可饮多了?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少喝些…”
“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就别提了,皇后前来究竟所谓何事!”长青恨她又来惺惺作态,心底烦躁异常,遂不耐地打断,声音粗鲁又冷漠。
文墨知他还在生气,也不恼,就只好捡重要的说:“皇上,听闻我家大哥今日归来,皇上曾许诺臣妾能归家省亲,不知是否还作数?”
长青看她乌发堆叠成髻,鬓间一支点翠蝙蝠簪,一支衔珠振翅凤钗,嗤地一笑:“作数,自然作数,你想何时尽管去就是。只是,能让皇后放下脸面眼巴巴地过来求朕,只怕不是为了你那大哥这么简单,你还想见谁?”
听完前一句,文墨心花怒放,正要好好地谢恩,不料就来了这后头噼里啪啦地一段,她身形微微一晃,茫茫然抬起头,眸中瞳孔微微收缩,眉头蹙起,不解道:“皇上此话何意?”
“哼,”长青冷冷一笑,伸手摘下她鬓间一支发簪,长长的尖锐一头挑起她的下颚:“你那只宝贝簪子怎么不带了,怎么就愿意带朕送得了?是又想着来哄朕,还是朕真得很好骗?”
他眼睛亮如灿星,嘴角上挑,似在说着最普通的玩笑,待见文墨脸色惨白,浑身簌簌,像只离了水扑棱的鱼,方觉得解恨又解气,他粲然一笑:“真被朕说中了?你在宫中如斯痛苦,可要朕休了你,再给赐你段好姻缘?”
文墨眸子这回才骤然紧缩,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人,双手隐隐发颤,不作多想,抬手便掴了他一掌,直扇得皇帝偏过了脸。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极了,众人被唬得一跳,随即默默垂首出了殿门,不敢再看。
一滴血,两滴血,顺着长青手中握着的发簪缓缓滴落下来,文墨白皙滑腻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皮肉绽开,满是鲜红。
她已不察觉疼,先前拼了一身狠劲,如今手上只是发麻,又垂在身侧忍不住颤抖,胸膛起伏上下,连着整个身子都在隐隐战栗。
文墨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人,而那人只看着那枚沾了血的簪子,一脸错愕,她终绕过他往前疾走几步,心中只觉得一口闷气难消,猛地顿住身形,厉声道:“你我夫妻二人到此,真得是罢了,我是拿你当棋子,那你拿我呢?你敢说,没有一丁点是当做牵制国公和我哥哥之人?”
她转身看他背影,身下碧色衣摆轻扬,像极了淼淼水波:“这一年多来,你真心待我,我感激不尽,也欢喜不已,在我心中,亦是拿你当成今生共白首之人,从未有过他想,只是…只是你今日之言,毁了我们夫妻之情之义,也毁了…”
话到此,文墨忽然觉得累,若是二人有情,何须多言,若是二人无情,最是怕多言!
她复往外走去,那一滴滴血落在裙裾上,落在绣鞋上,落在这一路上,殿门外诸人皆敛色垂眸,唯独等候侍寝的蔓嫔,亭亭玉立于院中,见了皇后,亦只浅浅福身。
文墨微微颔首:“赵忠海,起驾回宫。”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必然是疯了,为何此刻心中空落至此?!
皇后走后,两仪殿内极静,刚才那番争吵似不曾有过一般,皇帝执着那支发簪,呆呆发愣,就连姿势都不曾换过,没有一人敢进大殿,最后还是只得蔓嫔进来。
长青听着悉悉索索地衣摆声,心头恍惚一喜,猛地回身,正要开口自责时,就看清了来人,他心头一腔血未热便就凉了,那张脸迅速寒下去,烦躁不安地摆手:“都下去吧。”他这心里,是再也无人能抚平了!
十月初,皇后归家省亲一日,文远如为贺此大喜连摆三日流水筵席,却被皇帝在早朝时点名批驳一顿。
十月末,因安国公卸任金州大营统军一职,皇帝下旨命其任正一品右军都督,统领西北密州、金州诸大营,任邵源为金州大营统军,文笔为其副将。
文笔在祁州过完了景祐六年的除夕,方回大营正式述职,没过些时日,嫂嫂采怡有喜,文家传了好消息进宫。
文墨听完,心中大喜,便着人好好赏了些东西回去,她独自一人走至一偏室,里头供奉着尊佛龛,她静静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素女有多愿,谢谢大慈大悲的菩萨。”她那么多愿里,却没有一个是为她自己的。
正月里,宁妃在太皇太后的帮衬之下重获皇帝宠幸,没了皇后和淑妃二人,她与蔓嫔倒也平分了些秋色,过了二月,二人竟同时报喜,太皇太后一乐之下,便让皇后速速准备今年的选秀,以备后宫充盈。
文墨陪着皇帝看了几日,选来选去,最后一共才定下约莫四五个,有些封了常在,有些封了贵人,最高位份的还是个婉仪。
这宫里,亦是热闹许多。
第 65 章
等到那几个新人入宫时,已是初夏,淑妃刚刚诞下一位皇子,母凭子贵,皇帝不单撤下崇嘉殿的禁足令,还进了淑妃位份,如今,她已成后宫之中唯一的贵妃。
好东西流水似地进了崇嘉殿里,皇帝又整夜陪着,一时荣宠无限,引得诸人纷纷侧目,羡慕的,嫉妒的,忿然的,数数只怕全都有了。
因淑贵妃产后身子弱,不能受累,景祐六年的夏天,皇帝也没再下令去行宫避暑,只安心在皇城待着。
御花园里,长长的柳荫道,一旁是太液轻波,一旁是假山掩映,三位梳妆打扮各异的女人,并肩走在前头,几名婢女远远跟在身后。
最小模样之人,挽着百合髻,鬓间一枝点翠珠钗,她顽皮地攀折了根柳条握在手里,权当剑来耍着玩,等手酸了方丧气道:“没进宫前就听闻皇上盛宠贵妃,起初还不大信,如今真真见着才明白,贵妃是倾城之貌,家室又好,我可怎么都比不上了。”
说话之人正是这回入宫年纪最小的俞常在,眼下三人一道入宫,她早将对方当成彼此照应,现在倒还真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旁边一人梳随云髻,着粉色裙衫,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俞妹妹,零露殿那位蔓容华,模样和性子皆不是拔尖的,可皇上还是照样宠爱得紧,毓枚宫那位宁妃端庄贤淑,据闻才华横溢,皇上对她也不差毫分,所以,妹妹可千万别妄自菲薄。”
“明姐姐说得是,”俞常在听了不住点头,又看向另外一人,“杜姐姐,你说呢?”
这位杜姐姐,是此次位份最高的杜婉仪,她眼角抓到假山后头石桌旁的那道水绿身影,掩面笑道:“嗯,我瞧着皇后就很好,自有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皇后!”俞常在和明贵人齐齐惊呼出声,一人拧眉,一人撇嘴。
“皇后的模样可算是毁了,你们瞧着她下巴上…”俞常在四下环顾,没敢再说下去,生怕被人听见。
明贵人附和道:“宫中素来传闻皇上对皇后是最不喜的,几个月才去咸安宫一回,咱们进宫时日虽短,但看帝后二人之间生分的样子,估计也差不离。”
杜婉仪却狐疑:“不对啊,原来可是说皇上对皇后极好的,怎么会?”
…
议论之声尽管压得很低,还是绕到假山后,荷香一脸怒色,正要上前训斥,文墨递了个眼色,她倒要听听这帮人还能嚼出什么新鲜话。
她轻轻挪步至几人后头,借着重重柳荫和花枝挡住身形,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了遍,最后还是落在杜婉仪身上,这人乃是西南道严宏的外甥女,严宏膝下三子却无一女,遂单宠她,就凭这点,也够皇上把她弄进宫了。
他还真不够累的!
文墨晃头叹息,正想挪回石桌旁,就听一幼稚顽童清脆之声跃入耳:“皇嫂身份尊贵,岂容你们几人菲薄?我可要告诉皇兄,让他来罚你们!”
文墨哑然,她光听便知是礼亲王孝瑜,这宫里现在和她走动最多的,也就明义宫,她念及孝瑜年幼,只当他是自家小砚儿一般相待,如今可好,倒知道替她出气。
还在议论的三人,见林荫道在前头拐了个弯,出来一高一矮两人,她们脸色皆变了变。能在后宫行走的男子,无非是那几位,可是后宫之中,哪怕是王爷与后妃私下相见,也不大合适。
礼亲王仅十一岁倒也就罢了,另一人却是个风流倜傥之姿,此时朝他们三人微微一笑,几人一怔皆垂下头去。
文墨透过花枝,看是和、礼亲王二人,又听得孝瑜替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好话,不禁抿唇汗颜。
她在心底盘算起来,是一直在这儿听壁角呢,还是当个无事人一样出去打声招呼,顺便替那三人解个围。
正犹豫之际,前头柳荫拐角处有个石青衣袍一闪而过,文墨心头怦怦猛跳,她眼角颤了颤,整个人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小半步,忽然就没有勇气再看。
就见内侍引着一人沿柳荫道走上前来,石青色的衣摆翻飞,还是像只灵巧翩跹的乳燕,那人遥遥地就朝两位亲王拱手作揖:“微臣见过两位王爷。”
无忧和孝瑜同时抱拳道:“安国公好。”
文墨双手绞着绢子,可手中还是空荡荡的,脚下倏尔一软,她猛地攒住旁边的柳条,碧绿的嫩枝划过手中,渗出些翠绿的汁水来。她起初有些不大敢认,直到这一声,才又往后退去几步。
那人模样其实没多大变,头发仍用一枚玉簪精神地束在顶端,一双凤目斜飞上挑,看着气势凌厉迫人,唯有唇角翘出个弧度,带着些许暖意。
文墨指尖一松,手中柳条便胡乱弹了出去,惹出些动静来,仓惶间她悄悄隐在假山后头,死死捂住了嘴。
她的指尖正好擦过下巴上的伤疤,那是条凸起来的粉色长痕,像一只怪虫爬在她的脸上,猛地一瞧,就让人生厌,又让人害怕。
文墨闭上眼睛,泪珠顺势而下,到了下巴那儿,却得奋力翻过座小山丘,才得直直缀入尘泥间,开出了最卑微的花。
她变成了这副人憎鬼厌的模样,背信又弃义,还有何颜面去见季堂,又还有何嘴脸守什么来生之约?
荷香看着小姐这样无声哭嚎,登时吓得是脸色苍白,她慌忙上前扶住小姐,悄声劝道:“小姐,回吧。”
文墨含泪点头,不敢再看其他,二人狼狈匆忙离开,也不愿再管是否有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先前那番柳条乱动,已惹人怀疑,如今假山间窸窣的脚步声,更是引得人侧目。
季堂乃是练武之人,耳力目力都要比他们好些,此时透过层层柳荫,隐约能看出来是两人,一人是普通宫女服饰,而另一人则是袭水绿裙衫,泛着哑光,看女子身形,倒有八|九分像文墨。
想到这儿,他不觉四下看了看,不知这深宫红墙之内,她此刻身在何处,又过得可还好。
季堂三人为外男,孝瑜惹出这番风波,此地已不便再多耽搁,遂跟着小黄门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孝瑜还是诸多不满,无忧只是笑笑,季堂心里却已听得明白。
原来,文墨在宫中过得不甚如意,连方才那几个位份低的都对她说三道四,那其他人呢?
三人顺着御花园甬道一路往西去,待孝瑜不再喋喋不休,无忧还是绕回了这次进宫的正题上,长叹道:“没想到丁碌会如此糊涂,倒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国公你怎么看?”
无忧盯着一旁的季堂,季堂却还在想着先前的心事,如今猛然这样被问,只是嗟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无忧口中的丁碌是正三品京卫指挥使,他这个官一直是当得好好地,又是皇帝看重的位置,称得上前途无量。
可前些日子,他却纵容其弟做出杀人夺妻之恶事,旁人告到祁州府尹那儿,文远如批了三班衙役去拿被告,不料那丁碌擅自带着皇城护卫包庇其弟。
这桩案子一时间找不到被告,原告是死无对证,拖了几日,眼见此案就要作罢,原告家的始终不服气,便说要告御状。
丁碌听闻这消息,杀心顿起,预备命人深夜杀人灭口,熟料正好撞上武易安半夜归京,这桩御状至此,还真算是告成了。
百福殿在皇城最西北的一个角落,季堂三人进殿时,修文和其他人皆在了,正中间案前皇帝一脸怒容,通体生出些寒意。
季堂与武易安互看了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只安心听着,今日他们都是陪衬。
皇帝缓缓又将此案说了一遍,待说到那丁碌竟私自调兵包庇其弟、暗杀原告之处时,他一掌拍在案上,眸中寒光闪了闪,极为痛心道:“丁碌此罪不可赦,三司连同会审,定要查到底,不知众卿可有何异?”
众人当下皆说无异议,丁碌此回是犯了皇上大忌,他不死只怕难以平皇上之忿,顾也无人再替他求情。
皇帝出了这口气,极满意地点头道:“今日请众位来,还需商议另一桩事,京卫指挥使之职极重,不知可有何举荐之人?”
这回,诸人你看我我看你,仍然不动声色。
皇帝只好一个个点名:“安国公,你是朝中重臣,可有何人推荐?”
季堂在心里盘算一番,方上前见礼,谨慎答道:“回禀陛下,依微臣拙见,瑞亲王曾有带兵之验,或可胜任。”
如此一来,余下被问之人皆跟着他答瑞亲王,皇帝已明白这些人怕事之心,听后是啼笑皆非,最后点到修文:“大哥,既然众人皆举荐你,你又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朕看此位交予你是最合适不过的,咱们是自家兄弟,朕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修文慌忙跪地,叩首道:“皇上,愚兄担当不得,内子身子一向不大好,她是最厌恶我在外行走的,我如今只盼家宅安宁,其他的,皆不愿再碰,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不悦道:“大哥一身好本领,如今这样碌碌无为,岂不可惜了?若是王妃有异,倒不如让朕去说服她?”
修文摇头,一脸难色:“皇上…”瑞亲王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他这副惊恐样,倒让旁人会心一笑。
皇帝也就不再勉强,请修文起了,又无奈地看着诸人:“可还有他人?”
算来算去,这京卫指挥使一职实在太重,除非是皇帝亲信,或如皇帝所言自家兄弟,否则还真不敢随意举荐,这回连季堂都没再开口。
不料无忧跨步上前,拱手道:“皇上,臣弟愿再荐一人。”
皇帝眉头一挑:“谁?”
“正是臣弟本人。”无忧撩起衣摆,跪下叩首,复又再说了一遍:“臣弟向皇上举荐的,正是臣弟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