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柔柔,顾怀丰心底熨帖,听话地阖上了双眼。
趁此机会,阿秀的手掌飞速靠近他的眉心,捏起一个诀法,口中振振有词,是最寻常的昏睡咒。顾怀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似曾相识袭上心头,他刚要睁开眸子,脑袋便止不住地昏沉,身子一歪,昏睡了过去。
阿秀能用的解毒法子,无非是仰仗自己这具百毒不侵的檀木…其实,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将顾怀丰当成了要找之人。为了心念之人,为了赎清罪过,就算是要她魂飞魄散,阿秀都在所不惜,何况是要从她身上剜下一点解药?
顾怀丰醒时,迎儿与大夫已在身旁。他偏头,环顾一圈,未见到阿秀的身影,眉间不由一蹙。“迎儿,阿秀呢?”他着急问道。
迎儿正在等那位大夫开方子。闻言,她低低笑了,应道:“阿秀姑娘先前一直守在这儿,她面色看着不大好,我便劝姑娘去歇会儿。”
经她一提,昨夜的情形浮上心头,顾怀丰疑道:“大夫,我这伤…如何了?”他只记得阿秀说有个解毒的法子,可后头的事情如何,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大夫捻须而笑:“顾大人,你体内的毒,已解得差不多了,老朽只不过是替大人再开几副清热解暑的药方罢了。”
顾怀丰道了个谢,心底却是狐疑万分,他想要去瞧瞧阿秀,但又不忍打扰她休息。
阿秀这一歇,就歇到了午后。她到顾怀丰房里时,那人刚喝了热药,睡下了。身上盖着软被,额上密密发着虚汗。
她轻轻坐在床榻边,用绢子替他擦了擦汗。除此之外,阿秀只是静静看着这人。清隽的眉眼,束起的发髻,还有瘦削的面颊,无一处不让她看得入神。阿秀总觉得,也许这么看着看着,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
阿秀目光痴痴,正落在顾怀丰脸庞上时,那人亦恰好睁开了眼。见她在望着自己,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簇光,很是璀璨夺目。顾怀丰想要撑坐起来,阿秀伸手摁在他肩上,摇了摇头,劝道:“大人,你身子不好,还是好生歇着吧。”
肩头传来一阵冰凉之意,可怀丰却不觉得冷,反而是热意满满。他顿了顿,道:“阿秀,昨夜多谢了!”嗓音沙哑,低沉悦耳。
阿秀面色发白,笑着应道:“大人,你没事就好。”
她的笑靥清亮,虽然苍白,却掩饰不住的明媚。顾怀丰心念一动,又央道:“阿秀,唤我晚山,可好?总是大人大人的,好生见外。”他语气低低地,好似哀求。
阿秀一时愣住。这已是第二回了,她张了张口,终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晚山”。
怀丰欣喜。他看着那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十指青葱,煞是好看,便很想握上一握。可所谓发乎情,止乎礼,到底是不敢逾距。
一人躺着,一人坐着,就这么打发了一下午。
顾怀丰这一病,那位贪污银子的方大人,就交给其他人查办。等不过两日,他初初可以下床勉强走动之时,那桩案子也就差不多稽查清楚。他这个钦差,写了一纸奏章,呈回了京。
洛水灾情不等人,顾不得病体,他带着阿秀和银子,还有筹措到的粮草急急忙忙回了安州。王二彻底失去消息,他们这回,只得重新雇车上路。去时一辆,回时浩浩荡荡十余辆车。
顾怀丰的身子尚未痊愈,他不能久坐,只能躺着休养。途中颠簸,阿秀一路细心照顾,又替他垫了许多软枕,才使得伤口不再迸裂。怀丰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激。他从未受过女子如此贴身的细心照料,此刻,他只觉得旁人都比不上阿秀。
幸得不过三日的路程,便到了安州。怀丰早就派人快马报信,此时,入城处,一众官僚等着。
吁的一声,马车哒哒停下来。阿秀搀着那人端坐起来,虽习以为常,但怀丰仍是窘迫万分。他拱手道:“阿秀,有劳了。”
“大人,莫再客气。”除那一次之后,阿秀仍是唤他大人,只说这样顺口。怀丰也就不再勉强。
阿秀笑着掀开车窗帘子,透过不大的缝隙,就见外头立着几个头戴乌纱、穿着官袍之人。为首那人高大魁梧,生的是相貌堂堂,一身浩然正气,正是安州知府范晋阳。顾怀丰已经下车,与那帮人互相作揖见礼。看着他们,阿秀簌簌眨了眨眼,竟落下一滴晶莹泪。
这又是一桩稀罕事,阿秀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子正

顾怀丰与一众官僚见了礼。因为腿疾之故,他不便久站,众人就请钦差先行乘车入城,又约在知府衙门内商议后续事宜。怀丰也不客气,道过谢,请了范晋阳同行。其余诸位官僚,或乘轿,或骑马,四下散去。
顾怀丰请范晋阳一道,自然是心焦灾民与瘟疫一事,想早些知道近况。待听闻疫情得以控制,一时间,他心安不少。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车前,车把式早就放好了踏脚的墩子,恭候二位上车。顾怀丰却突然怔住。这车里还有阿秀在,陌生男女多有不便,她又是个未婚的姑娘家,怎可抛头露面,连累她名节受损?
思及此处,顾怀丰连忙止住身形,抱歉道:“子正兄,是后面一辆,请。”
范晋阳心知此车内定有什么不便之处。他虽狐疑,面上却仍是笑,拱手道:“晚山兄,请。”
二人说话之间,青布车帘被轻轻挑起,钻出个模样俏丽的红裙少女,留着齐眉穗儿,绾着姑娘家的发髻。檀香渐浓,范晋阳一愣之下,不敢多看,连忙撇开了眼。
顾怀丰顿生尴尬,那张俊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暗忖,如此一来,刚刚的遮遮掩掩,倒显得他与阿秀有什么私情,见不得人似的。
他正欲对一旁的范晋阳解释,阿秀手握油伞,肩背包袱,爽利地跳下车来。顾怀丰呆呆一愣,很是不可思议道:“你要走?”他不是没想过,可依旧觉得来的突然。
阿秀苍白的面色,此刻,更加的白,远山微颦,眸中泛红。她方才只不过是落了一滴泪,对俗世凡人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对阿秀这样一个厉鬼而言,那泪,便是千年累积下的思念。
阿秀愈发笃定,她要找的人,就在顾怀丰!她心底欢喜不已,可须臾之后,却又突然浑身乏力,失了力道,连勉强运气都不行。
说来说去,只因这突如其来的凝聚千年的泪,耗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心神。再加上前几日,剜了一味解药下来。又为了照顾顾怀丰,阿秀一直未得好好调息。所以,此时此刻,她的身子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眼看着要支撑不在,她必须尽快找到明英。
阿秀的目光柔柔,落在顾怀丰身上。见那人满脸惊诧,手足无措,她的内心更是欢喜。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她浅浅一笑,欠身道:“顾大人,如今到了安州,我还得先去寻我的师兄和一一姑娘。”顿了顿,她又道:“大人,等你正事了了,我与师兄便来寻你,还需谢过大人的这一路照拂之恩。”
顾怀丰微赧,连忙摆手:“不不不,阿秀,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你还来不及,哪儿有反过来的道理?”
他有心留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见阿秀目光坚定,他一时语塞,也就不再勉强,只盼着正事了了,再与她好生相聚。
他作了个揖,央道:“阿秀,那等你落了脚,来顾府知会一声可好?我届时必定登门拜谢。我们顾宅,在安州北街上。若是不清楚,找人打听,也是使得的。”怀丰恨不得画个图留给阿秀,或者手把手领到家门口,生怕她不再来寻他似的。
阿秀笑眯眯地点头,一一应好。
她正欲离开,一直缄默的范晋阳忽然开口,问道:“姑娘,听你话里之意,可是要找谢一一谢医士?”
阿秀一怔,连忙道是。那范晋阳又道:“如今,谢姑娘和明英少侠正在我知府府邸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明英和谢一一到了安州,不眠不休,一连救下不少人,更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治好一个重病的瘟疫之人。这一举动着实了不得,范晋阳亦被惊动。他放下身段,前去拜会,特将他俩留在了知府府邸的后宅之中,又以上宾之礼相待,只为请谢一一安心救人。
阿秀大喜,她回身又上了车,跟着那二位,一道去了安州知府的府邸。
知府府邸共分为三大处,一处是知府办公衙门,一处是知府日常家宅,另外则是仆役们的住处。到了地方,阿秀与顾怀丰又道了别,又与范晋阳道了谢,这才在下人的领引下,去了后面的私宅。
顾怀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如弱柳扶风般羸弱,一时间,心底微妙异常。就好像,阿秀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那人还未走远,他就体会到一味留恋与相思。一双桃花眼里,星星点点,皆是不舍!
知府后面的家宅,不算小,现如今,已被改成收容病人的地方,井井有条,稳中有序。阿秀一路走来,亲眼见到这些,她打心底觉得那位范大人是个好人。瘟疫一事,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引火上身,他反倒不惧不畏,称得上是个大丈夫。
再往里走,阿秀就见到了那二位。谢一一蹲着身子,在替人静心把脉,而明英却在一旁窜来窜去,或给这人送药,或给那人倒水,像只闲不下来的猴子。这么一看,很有些妇唱夫随的架势。阿秀抿唇偷笑,为她这位小师兄高兴。
明英眼也尖,不过空闲的功夫,一下子就瞥到远远过来的阿秀。他疾呼了一声“师妹”,三两下蹦过来。到了近旁边,明英低声问:“如何,那个迂腐的呆子,可是你要找的?”
阿秀只笑不答,眉眼灵动,俱是小女儿的娇俏和明媚。明英见了,抄手哼哼道:“还不快快谢过我?”
“八~九不离十的事,有何好谢的?”阿秀唬了他一眼。正欲告知这些天发生的事还有身子此刻的不适时,她眼前突然发黑,一下子又失去所有的力气,旋即瘫倒下来。一直握在手里的幽萦,伞柄上亦同时一暗,像是蒙上了一层抹不开的灰。
明英连忙托住阿秀,一手果断摁在她的脖颈处。这是当时云阳子特意留的玄机,阿秀是鬼,没有脉搏,只有靠此才能探寻她体内的状况如何。
仔细分辨之下,明英面色越来越难看。阿秀动用了煞气,而且体内的修为,变得极弱!他不敢相信,又不能耽搁,仓促之下,连忙将阿秀抱进后面房内。
谢一一不明所以,亦跟进来,想要帮忙。明英心焦,只道:“我师妹受的伤,你帮不上…”一一愣住,只好转身出去,又贴心的替他们关上了门。她想:“到底是什么伤,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我铁定帮不上忙?真是奇怪!”
阿秀晕倒一事,自有仆役去衙门跟范晋阳通报。
待一众官僚商议完要事,那名仆人才敢进来。诸人纷纷告辞,顾怀丰亦不例外。正准备打道回府,就听那仆人说什么“姑娘晕倒”之类的话,他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可是那位红衣姑娘?”顾怀丰回身问道。仆人一愣,点了点头。他面色登时惨白,作揖说了一声“叨扰”,就欲前去探望。
熟料,范晋阳拦道:“晚山兄,后院皆是一些重病之人。你若去了,只怕会…”有生命之险。
顾怀丰哪儿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他心下焦急,顾不了其他,只道:“子正兄,你有所不知道,这位姑娘于我…是有救命之恩的!”
如此一来,范晋阳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亲自领着顾怀丰往后头去,却被谢一一拦住了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治病

房内,明英将阿秀安置在里间的软榻上。
他正欲渡些内力给她,搁在一旁的幽萦,无端端闪起青芒,流动之间,青意大盛。只见幽萦升腾到半空中,慢慢被撑开。朗朗乾坤之下,鬼气突然作祟,着实有些渗人。明英看在眼里,一时忘了动作。
伞下气息翻涌,陡然间,像是有一滴墨入了水,墨色四散缭绕,越来越浓,越聚越多。倏地,一个瘦高身影显了形。黑衣飒飒,剑眉冷面,寒意逼人,正是与阿秀戾气相连的桐江。
“不可。”他拦道,声音还是像豁了个口子,嘶哑得厉害。
明英斜乜他:“你是谁?”
“我来救她,无需向你交代。”桐江上前,一手执伞,一手扶起阿秀,掌面向下,紧紧贴着她的头顶之处。发丝柔软,他微微定神,掌心之下迅速凝聚出一抹玄色。桐江再微一运劲,那团玄色,就要渡入阿秀体内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害我师妹?”明英见他如此旁若无人,低喝一声,一掌就劈了过来,蓄满劲道,虎虎生风。
这要紧关头,桐江也不躲,硬生生吃下这一记。他剑眉微蹙,冷言嗤道:“小鬼,看来…你记性不甚好。”说罢,他也不再搭理旁边那人,只专心催动煞气。
闻言,明英一惊,敢喊他小鬼的,这世间还真没几人。来者是个高手,看模样又与阿秀熟稔,他拧着眉,想来想去,忽然惊诧道:“你是阿秀当年的那个跟班?”
他这句话的声量极高,院子里的顾怀丰听到动静,他心下着急,越过谢一一,过来敲门道:“明英少侠,我是否可以进来瞧一瞧了?”
桐江冷冷瞥了眼明英,目光重新落在阿秀身上。看她萎靡不振,像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他心里愤愤:“自寻苦吃,无药可救!”
明英被桐江瞪得浑身发颤,他连忙高声回道:“不可不可,紧要关头,不能打扰。”
门外的顾怀丰被这话一堵,心里虽担忧,却亦只好眼巴巴等着,哪儿还记得自己腿疾不能久站一事?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被一旁的范晋阳瞧见了,顿时好奇不已。
要知道,这位泰和九年间的探花郎,在大周官场,称得个数一数二的另类,尤其他不近女色的名号,可谓是人尽皆知。再者,顾怀丰在霈州群芳阁宴的诸多表现,范晋阳亦多有耳闻,如今,见他如斯关怀一个女子,心底自然好奇。
那个女子有何出奇之处?范晋阳认真回忆。
可除了一袭烈焰红裙,还有似有似无的幽香外,那人的面目在他脑海中,十分模糊。他不由一愣。再望向眼前那两道紧阖的木门时,范晋阳也不再劝顾怀丰去一旁歇息,反而陪着一道等起来。
此时,门外杵着两个门神,门内的明英帮不上忙,亦只能立在一边看。就见桐江掌间的黑煞,由阿秀的天灵盖缓缓进入她的体内,像是一道涓涓细流。
萦绕他二人的墨色,初时极浅,随着桐江的煞气一点点向外逼出,那些黑烟渐渐汇聚,如滚滚乌云,将他俩团团围住。阵阵阴风袭来,吹得二人乌发翻飞。
冷,极冷,一时间,房内就变成了三九寒冬。
一团混沌暗色之中,阿秀睁开了眼。面前黑色缭绕,她的目光越过这些沉沉雾霭,看到一个劲瘦的黑衣身影,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阿秀笑道:“桐江,是你来了。”声音低低,好似呢喃。
桐江未答,仍是专注于掌心之事。
阿秀又笑:“我还以为,这回又得去地府走一遭呢。”
桐江讥道:“你三魂七魄是我要的,就算最后神形俱毁,那也只能是我出手来取。”
“知道知道。”阿秀轻轻点头。她抬手,推了推摁在头顶的那只大掌:“你渡给我那么多,已经够了。其余的自己留着,毕竟你比我危险。”鬼界亦是个江湖,也有血雨腥风,争斗时常发生。这些阿秀都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桐江漠然挪开手,负在身后,哼道:“用不着你多问。”
阿秀虽有了元气,但仍是昏沉沉的,提不上什么力气。此时,她懒得再和他斗嘴,便好心问道:“桐江,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桐江不答,他阖上幽萦,倏地化作一团烟雾。虚虚渺渺间,那道黑烟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又是不告而别!
阿秀气结,桐江的性子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实在该打…她正这般思量之时,就听他以内力传音道:“以后小打小闹,你自己玩儿。若是要杀人,留给行五。”
阿秀一愣,旋即嘴角上翘,笑意满怀。她不得不承认,与桐江相识几百年光景,直到现在,才真正领教到他的变扭。
阿秀还在发呆,那边厢,明英抱臂瑟瑟发抖。他已被冻得极惨,见桐江走了,便直接开门出去。
顾怀丰作了个揖,口中称道“有劳少侠”,脚下提步,蹭蹭蹭跨入门内。
明英刚要客气几句,忽然愣住。阿秀是我师妹,何须你这个外人道“有劳”?
顾怀丰快步走到里间,一道珠帘重重叠叠落下,隔出里外两方天地来。珠帘摇摆之间,隐隐约约地,就见阿秀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此情此景,暧昧旖旎,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怀丰急忙顿住身形,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怎可如此唐突?
站在挑帘处,他不再踏入半步,只是询问道:“阿秀,你身子如何了?”
阿秀闻言,睁开眸子。她一脸疲惫,却仍笑眯眯地应道:“顾大人,我已经好多了。方才不过有些累,我师兄大惊小怪的,倒叫大人虚惊一场。”
怀丰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宽慰之意,再仔细品一品,便又多了一分孱弱。他心底酸涩,一时痴痴怔住,只恨自己无用极了。
他就这么静静立着,盯着眼前那道珠帘,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在想什么。屋里极静,阿秀亦隔着珠帘,遥遥望着他,不忍打破沉默。
“阿秀”,过了半晌,顾怀丰终于闷闷开口:“去我家府里休养,可好?”顿了顿,他又画蛇添足道:“这知府府邸内,收留的皆是重病之人,你身子不适,还需静养。”
阿秀知他关切备至,心底柔柔的,嘴上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言,便应了一声好。
顾府的马车早就等在知府门外,有两个伶俐的小厮候着。见自家少爷与一位不认识的姑娘并肩出来,他们皆呆了一下。一想到老夫人趁少爷难得回来,已经让媒婆们去物色人家,准备先斩后奏…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齐齐有些尴尬。
阿秀先行上去,按照原来那样,她仍是坐在靠外面之处。
待顾怀丰踩着墩子上车,见到她这样,心底隐隐地,愈发酸了。他道:“阿秀,你身子不适,还是去里头坐。”
阿秀摇头,顾怀丰不由分说,便将她请到了车厢里处。他的手拂过阿秀的肩膀,指尖传来冰寒之意,可这一瞬间,他的耳根子亦红了。怀丰坐好后,心仍然突突地跳,怎么都止不住,抚不平。
他也不看后面那人,只对着外头,道:“阿秀,以后莫再如此,凡事有我呢。”
阿秀闻言,心底一暖。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最是清亮娇俏。
到了顾家大宅,马车由西边的侧门入,绕过几条小巷子,终停在一处后院。
“阿秀,到了。”顾怀丰回头交代了一声,他掀起帘子,先行而下。
阿秀跟在后头,正欲下车,就听外头“娘亲”、“我儿”的,亲热地唤起来。阿秀一愣,觉得自己真是个外人,便有些后悔了。
她正这么呆呆滞住,帘子又被人挑开,露出那张熟悉的俊俏脸庞。怀丰微笑,压低声道:“阿秀,别担心,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白氏

顾老夫人姓白,是顾府的当家主母,年轻时为撑家业,做事凌厉风行,到了现在这般时候,却越发慈眉善目了。
白氏膝下两女一儿。如今,两个闺女都已有了归宿,唯独怀丰这个顾府的长子长孙,令她操心。早几年说要替他张罗成亲,他就托词,说什么要先读圣贤书、没有男女私欲。到了今年,顾怀丰已值弱冠,白氏更是等不及想要含饴弄孙。她偷偷物色了好几个人家,就准备等他回来,商量一下,便把喜事定下来。
熟料,他竟会带个姑娘回来?
此事可大可小,白氏深感奇怪。她抬眼打量,只见这个年轻少女面容标致,脸上一直笑眯眯地,却没什么血色,在一袭红衫的映衬下,白的有些过分,好像…身子不大好。
再看一旁的顾怀丰,白氏看出了一些门道。要知道,自家这个学究,对着府中一众丫鬟,都是不假辞色,恨不得划清界限才好。现在,面对一个女子,他居然难得有了笑颜,眼神往来之间俱是腼腆之色。
白氏看在眼里,心底盘算不下数十种可能,当然,最差的情形,莫过于私奔…她心下一凛,面上却仍端着一副笑意:“丰儿,这位姑娘是?”
怀丰应道:“母亲,这是怀丰的救命恩人,阿秀姑娘。”闻言,白氏堪堪松去一口气。
一行人继续往后头去,顾怀丰沿路将安州遇袭一事大概说了。白氏听了,止不住心惊肉跳,她向旁边的阿秀再三谢过,又夸了几句诸如女中豪杰一类的话。阿秀笑着摆手,口中称道“老夫人客气”。
白氏拽着怀丰上下端详,问道:“丰儿,你伤可好了?”
“无大碍,倒是阿秀姑娘为了救我…”说话间,顾怀丰瞥了眼走在白氏另一边的阿秀。她微微垂着头,乌发柔顺,睫毛簌簌,温婉又甜美。满园的山茶花开了不少,熙熙攘攘,争奇斗艳,可在他心里,都比不过她的娇俏。
察觉到这道温润的目光,阿秀抬眸,回望过来。视线相及,皆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