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拉家常,但阿秀父母双亡,说起来,难免有些尴尬。她正欲措辞回应,一旁的顾怀丰开口道:“母亲,阿秀姑娘是我的贵客,请回府里,是让她好生休养的。你如此盘问,倒显得唐突,不如早些安排姑娘住下,免得府上招待不周?”他直接就将话挡了回去,阿秀倒有些过意不去。
白氏难得被儿子拿话噎住,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笑道:“确实是为娘失礼了。”说罢,又吩咐后头的管家,领着阿秀去厢房。
阿秀欠身谢过,这才随人往那处去。
顾府极大,假山堆叠,曲径通幽,稍不留神,就容易走丢。往来家丁络绎不绝,月门一道接着一道,院子一个连着一个,阿秀目不暇接,只觉得怎么都看不过来。她暗忖,这一世的他倒是出身极好,不用再受那些生活之苦。
顾家给阿秀安排的,是一个单独的僻静院落。院中种着一株乌樟,绿荫如盖,茂盛极了。厢房连明间,左右共三室,虽小却雅。领她过来的李管事,又挑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在跟前伺候,唤作小蛮和丁香。阿秀推辞不过,这才收了下来。
放下随行包袱和油伞,她四处转悠。眼中所见,一派大富大贵之象,哪怕这只是个客居的厢房,所用装饰家具无不精致。就连一个熏香炉,皆是镂金雕花的。而房内更是有许多东西,她连名号都叫不上来。
阿秀看了许久,终是走到院中,长叹一声。千年,无论生前,亦或死后,她吃过许多苦,唯独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境遇。现在见到这些,阿秀真心有些诚惶诚恐。她觉得自己来错了,自己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
原本,她只是一心想要找到那人。可现在,阿秀忽然迷茫了。找到之后,又能做什么呢?陪着他,等他死后,再带他一起走?
她在月门前探身看了看,又回了里头。阿秀问道:“两位姑娘,不知顾大人在何处,我有要事相告。”前些天,她与顾怀丰相继受伤,便将安州水患那事给忘了。现在,阿秀记起来,自然是要告知给顾怀丰,让他提早防备。
“姑娘是少爷的贵客,莫要客气了。”小蛮回礼道:“我去找找,姑娘稍候。”
小蛮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她道:“姑娘,少爷出府了,估摸着要晚上才回来。”
阿秀点点头,目光索然,只觉得百无聊赖。
这中间,白氏差人来了一趟,送了不少的补品。自从看出顾怀丰对阿秀的不一样后,她亦想探个究竟,转念一想,反正时间还长,索性慢慢来。万一,再像今日这样将自家儿子逼急了,只怕他又该跳出来护犊子。
到了夜间,顾怀丰忙完回府。听到小厮说阿秀姑娘院中的人曾经来过,他心里一喜,换了身干净长衫,清清爽爽的,就去寻她。
阿秀的小院里,挑了几盏灯笼。两盏挂在明间正门处,一盏挂在乌樟树梢,这抹烛火柔和、跃动,衬得暗处的绿叶斑驳。而树下立着的那个人影,越发纤瘦,好像被秋风一吹,就会消散。她一人站着,也不知在思量什么,隐隐有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此情此景,怀丰立在月门处,不忍打扰。过了许久,他才唤了一声“阿秀”。
阿秀偏过头,浅浅一笑。这笑意,落在晕暖的烛光下,是这秋夜里的一处盎然暖意。她道:“大人,你回来啦。”
这一句,是天地间最寻常的话。可归家之时,若有人这样问候一声,那便成了最平凡的幸福。
此刻,顾怀丰亦不例外。他微笑应道:“是了,回来了。”一双眼眸里,璀璨如星,尽是温柔与缱绻。
这样的对话虽普通无奇,但这一刹那,他倒希望,以后若能每日如此,那就好了。
起了这个念头,顾怀丰心头一怔。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虽然阿秀说她忘了,但他不会忘,亦不敢忘。如今归家了,总该要对一个姑娘家有个交代的…
如此之下,怀丰面起绯红,微有赧色。他正欲开口袒露心迹,阿秀却道:“大人,我有一桩要事相告。”
怀丰见她陡然变得凝重,不由一顿,问道:“何事?”阿秀也不遮掩,一股脑地将安州府近日会有水患一事说了。
顾怀丰闻言,一时愣住。看阿秀笃定无比,他不禁喃喃疑道:“安州府境内的洛水今年共溃四处,早已安排徭役多加修补,如今入了秋,雨水过了,应该还好,阿秀,你为何如此…”
说话之间,外头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口中喊道:“少爷,范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浑厚声音道:“晚山兄,大事不妙,洛水又决溢了一处!”
顾怀丰面色怔忪,心底却是震惊又骇然。他望着阿秀,眼底里尽是不可思议。
“你是谁?”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的表白,又一次被掐灭了。。。大人,我真是对不住你!
、和尚
这一回洛水的决溢之处,是在安州府下辖的一个郡县内。当日夜里,顾怀丰便和范晋阳一并去了那水患之地,一连半个多月,未回安州。
水退之后,尸横遍野。顾怀丰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多的死人,以至于他好容易有一时半刻的休憩,梦中都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那些尸首,因为在洪流中浸泡太久,大多已是面目全非。一时间,恶臭不散,蚊蝇丛生。
至于要如何处置这些尸首,顾怀丰无视其余众人反对,直接下令就地焚烧,免得再发瘟疫之祸,再牵连幸存下来的百姓遭殃。
此言一出,诸人惊诧,愤然离席者不少。《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何况,大周朝原先的应对之法,皆是直接挖坑,就地掩埋,从未开如此暴戾的先例。
范晋阳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人皆要入土为安,晚山兄,此法虽一劳永逸,但实在是…狠毒了些,还是留个全尸的好。”
顾怀丰坚持己见,应对道:“子正兄,顾某亦读过圣贤书。但今次之事实属无奈,倘若因小失大,岂不一切皆前功尽弃?”
他虽是个文弱书生,有着最迂腐的男女之防,但在朝堂官场之上,总有属于自己的执念。他的老师,内阁元老贺大人,曾如此评价“怀丰是一把锐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露锋芒”。
范晋阳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他默默思索一番之后,却只是沉默不语。顾怀丰虽是钦差,但此举着实离经叛道,有违孝经。当今皇帝又是个最重孝义之人,只怕这回参他的折子不会少。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据闻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直到下了一场秋雨,才渐渐熄灭。当地便有了个说法:这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悲骇痛哭流下的泪水,只怕那个黑心之人会遭天谴。
回安州的途中,顾怀丰亦听闻了这个传言。他只是一笑了之,云淡风轻。
这些无稽之谈,他可谓是毫不在乎。可眼见着距离安州越近,他心底越慌。这心慌的源头之处,正是阿秀。
那日夜里,初初听闻洛水溃堤,怀丰心底震惊极了。不受控地问出那句“你是谁”,又后悔不已,他正欲解释,却见阿秀仍是笑眯眯地,不气不恼。她未答他的问话,只是适时劝道:“大人,正事要紧,等你回来了,我再和你详说。”
她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顾怀丰生生觉得,自己真是越发不堪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暗忖,江湖术士能人辈出,他只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眼界极浅,怎可随随便便质疑阿秀?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怀丰打定主意,若阿秀真要开口和自己解释什么,那便不要她多做解释,省得伤了她的心。如此一想,他心底好受许多,亦觉得浑身轻快一些,又有些归心似箭。
马车刚入安州城,就被拦了下来,顾怀丰问是何事。
外头随行的衙役禀道:“大人,有个和尚嚷嚷着要见钦差,说什么有要事相告。大人莫要担心,我们且将他赶了。”
有了阿秀提醒之事在前,顾怀丰对这些奇人异事有了一些了解。此时,他喝道:“万万不可鲁莽。”说罢,他掀开帘子,踏下车来。
就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眉目生的老成,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在众人团团包围之下,他依旧波澜不惊,不露惧色。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他一手执念珠,一手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道:“你可是钦差?”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出家人的超然。
“在下正是”,顾怀丰提步上前,点头应道,又问:“法师,拦下本官,不知有何要事?”
“大人,这一两个月里,安州府的亡魂太多。怨气重重汇聚之下,易对生人有扰。轻者,浑浑噩噩神志不清;重者,被吸元神就是个死。”
和尚抬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际,面露哀色,续道:“大人,亡魂亦是苦主,唯有超度,才不会加重他们的罪孽。若不再设法开坛超度众生,那真是来不及了。”
顾怀丰愣住。对于鬼神之说,他和世间所有的人一样,心有敬畏。但真正亲耳听到这些言之凿凿的话,他又有些不可置信。于是,他不解问道:“法师何出此言?”
和尚目光炯炯,直直盯着眼前的顾怀丰。良久之后,他道:“大人,贫僧见你印堂发黑,身上隐约有厉鬼的青煞之气。想来,大人近日应该就遇到过鬼,而且,必然是近身碰过。”说到此,他面色滞住,连忙掐指一算,又道:“大人,还是个女鬼?”
顾怀丰的脸色铁青,难得的恼怒至极。
他愤愤拂袖道:“好你个赖皮和尚,本官好端端问话,你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诬赖我与什么女鬼有私?还近身…真是一派胡言!”他气急,直接回身就上了车,也不再顾及底下那位和尚。
和尚神色凝重,也不再拦。待那辆马车走远之后,他悄悄跟了上去。
顾怀丰回府之后,先去母亲房中请安,却见两位家姐也在,欣喜不已。白氏遣去下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话。
待说到怀丰一人在京城,两位家姐一唱一和,打趣起来。这个道“着实不放心弟弟一人”,那个就回“是该有个体己的娘子在身边”。顾怀丰就是再呆,此刻亦听明白了。他道:“两位姐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白氏接过话,顺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确实不是儿戏。”话赶话,到了此处,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将挑中的几位大家闺秀一一说道起来。除了安州府里的,竟还有其他地方的名门望族。
怀丰长姐性子端庄,二姐性子调皮。此时,他的好二姐不停在旁帮腔,一会说什么这个不错,一会又说那个也好。
顾怀丰实在尴尬。他面红耳赤,起身道:“母亲,两位姐姐,婚姻大事,虽是听凭父母之命,但,但我…”他稍作停顿,作了个揖,正色道:“不瞒母亲,我与阿秀姑娘,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母亲,我是打算娶她为妻的。”
话音落,怀丰吁出一口气,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倾泻出来。他又道:“这次回府,我正欲向母亲禀明此事,还请母亲成全。”
白氏何等精明之人,她笑道:“阿秀姑娘是好,我也极欢喜。”
顾怀丰心中一喜,就听白氏又道:“丰儿,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阿秀姑娘无父无母,又无兄长,甚是可怜。这婚姻大事,不是我们顾府或者你愿意,就能成的。”
这些日子,趁着自家这个呆子不在,白氏早就旁敲侧击,将阿秀的身世及其他,都问了个遍。若是说娶妻,她自然不会同意,可若是纳妾,她亦不会反对。白氏不愿与儿子闹僵,所以,她现在先拖着再说。毕竟婚姻大事,总是绕不开父母的。
顾怀丰哪儿听不出来母亲的意思,他心情郁卒,只得闷闷告退。走到门边,他又回身道:“母亲,我这就去问阿秀。若她愿意,你可是也会同意?”
白氏只笑不答。
怀丰撩起衣摆,兴冲冲地往阿秀院中去。熟料,他人还未到,阿秀身边的小蛮,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到他,小蛮惊呼:“少爷,不好了,不好了。阿秀姑娘晕过去了,不省人事啊!”
顾怀丰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蛮回道:“先前我和姑娘在院里说话,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间,姑娘揉着头,说了句痛,其他的什么都没交代,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闻言,顾怀丰心绪大乱。他一边回头吩咐小蛮去找大夫,一边往阿秀院子跑去。脚步匆匆之间,衣袂翻飞如云。
他盼了这些天,终于要见到阿秀了,终于要和她说个清楚,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小院中,丁香伏在阿秀身旁,嚎哭不已。见自家少爷穿过月门,急匆匆奔来,她急忙道:“少爷,阿秀姑娘,好像没气了…”
又是个晴天霹雳!
怀丰勉强稳住身形,快步上前。他扶起还倒在地上的阿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了探她的鼻间。
和上回在安州的时候很像,指尖上的气息极弱。当时,连大夫都把不出她的脉搏,都当阿秀已经死了,唯有顾怀丰坚持。到最后,她确实又安然无恙,醒了过来。
“莫胡说!”
顾怀丰冷着脸,双手打横抱起阿秀。回了卧房,将她安置好。
那人的身子极凉,就算盖了被褥,也暖和不起来。他心酸之下,忍不住从后头,将她紧紧拥在了自己怀里。
“阿秀,你莫要吓我。我还等着,娶你为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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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障
顾府外,立着一位和尚,正是先前拦下顾怀丰的那位。方才,他跟着马车,悄悄到了这里。和尚宝相庄严,双眸炯炯,只遥遥盯着顾宅内的一处地方,那里泛出一抹淡淡青芒,是寻常肉眼凡胎无法见到的异样。
鬼气森森,阴寒交加,和尚忍不住皱眉。他双手合十,叹了句“阿弥托福”,复又紧闭双目,不愿再看。手上念珠轻轻拨动,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和尚到底念了什么,那抹青芒硬生生被撕碎成两缕,倏地,又合成原先的一股。
如此反复较量之下,那道青芒支撑不在,败下阵来。就见一缕往下栽去,另外一缕慢悠悠地,升腾到了半空中,渐渐凝聚起来,化作一道幽魂,正是阿秀。
阿秀心下骇然,面上震惊。
云阳子曾施过定魂术,将她的三魂七魄,牢牢固在这具不朽的檀木之躯中,可谓是万无一失。没料到,现在却轻易被破,她怎能不惊诧?
阿秀四下打量。一双眸子里,望见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漫天漫地,都是惨兮兮的鬼影,唯独不远处,有一簇突兀的金光。她仔细辨认,发现竟是个和尚。
对于和尚,阿秀有着很不好、又极痛楚的回忆。
她飘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和那和尚对视了一眼。阿秀心底有些发虚,她本能地想要逃。
这踌躇犹豫之际,阿秀微一垂眸,正巧顾怀丰形色匆匆,穿过月门而来。他这样谪仙出尘的人,难得有如此仓惶无措的时候,阿秀看在眼里,难受不已。她轻飘飘落下去,绕在他的周围。
阿秀想要三魂七魄重新归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法子再回去。尝试数次之后,阿秀惊恐万分。在这一片虚无之中,她一切都只能无能为力。就连触碰这个人,都成了一种奢望。
待听到顾怀丰喝斥丁香,让莫胡说时,阿秀心底愈发酸涩。他无比笃定她会醒过来,可若是自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眼见着他抱着那具身子,入了房内,阿秀恍恍惚惚,正要跟上前去。忽的,外面有人以内力传音道:“不出来受死,还要留下继续害人?”
阿秀身形顿住,赫然转身,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她无缘无故受这个和尚的劫难,飞来一场横祸,难道还无法理论了?他又不是三百年前的…,畏惧什么?
“你这和尚忒无耻了些,菩萨都道慈悲为怀,你我无仇无怨,为何要无端端害我!”
那和尚定在原处,元神亦出了窍。此刻,他虚浮于空中,脚踩一团柔光,浑身上下金乌斑驳,颇有菩萨之相。
阿秀望了一眼,便知自己修为尚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和尚声若洪钟,斥道:“你这千年厉鬼,不去潜心投胎转世,一心流连红尘俗世,不是图谋凡人性命,那是什么?我瞧那位钦差,印堂发黑,身染戾气,想来他是中了你的魅惑,而且时日良久…”
不待阿秀解释,和尚又咄咄逼人道:“你明知凡人与厉鬼无法共处,会损耗他们的元神,却还一意孤行、执意留在他的身边,不就是在害他么?”
阿秀一怔之下,无处辩驳。
这和尚说的,自己何尝不明白?可偏偏她就是丢不下心底的那个人,也抛不下千年的等待和寻觅,如今既然得偿所愿,怎舍得再撒手?
阿秀双手合十,央道:“大师,我乃翠虚山云阳子座下的弟子,唤作阿秀。我并非蓄意害人,权因生前死后的夙愿未了。还望大师能够高抬贵手,让我了结心愿。否则,只能抱憾千年。”
和尚疑道:“云阳子是你师父?”
“正是家师”,阿秀点头。
“他可有收其他的女鬼?”
“并无,只有阿秀一个。”
“阿弥陀佛”,和尚长叹一声:“贫僧早知云阳子座下收留了一个女鬼做徒儿,居然就是你?”
阿秀一喜,问道:“大师,你与我师父是故交?”
和尚摇头,面色陡然变得悲怆,又极其凄苦。“他与我有仇”,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和尚未再提具体是何愁何怨,似乎讳莫如深。
这种情形,阿秀始料未及。她暗自思忖:“我的好师父,你怎么到处与人结怨?徒儿今日遇上你的死对头,只怕难逃一劫了…”与此同时,她习惯性伸手去握幽萦,没想到,抓了个空。阿秀苦笑,看来今日,唯有拼尽全力搏上一搏了。
对面的和尚面有恸色,身形不动,阿秀亦不动。
待那和尚好容易恢复平静之色,他又无奈叹了一声,道:“天意如此…今日暂且放你一回,我收回法术,你自回身去吧。若是再有下次,贫僧决计不会手下留情。这是我答应你师父的事,定当说到做到。”
事情急转突变,阿秀松下一口气,连忙谢过,又道:“大师,我确实无害人之心。”
“你若真无此心,那便速速离开此处,回那翠虚山,再睡个一两百年吧…”
和尚降下身形,周身的金光顿消。不一时,底下那人手执念珠,阔步离开,口中吟唱什么鬼是鬼,人是人,两道痴缠,都是业障啊业障…
这些不成调的句子,远远的,落在阿秀耳中,她只觉得刺耳异常,兀自在半空中游荡了许久,方缓缓飘下。
她立在乌樟的树梢尖,怔怔望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众人,一时间,徘徊不前。经此一事,阿秀也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直接离开才好。
倏地,她听到了顾怀丰的声音,惯常的清冷,却又裹着焦灼之意,好像在与人争执着什么。阿秀侧耳倾听,借着风声,却只听到隐约几个字,似乎是施针一类的话。
施针?
阿秀浑身上下,莫名一颤。她再也等不及,连忙穿墙而入。
不大的厢房内,挤了一堆人,连顾老夫人也被惊动,特地派了个贴身的妈妈来。床榻边,有个白髯老大夫,手里颤颤巍巍,拿着几根明晃晃的银针,对着她那具檀木之躯,研究该如何下针。而顾怀丰那个呆子,抿着唇,面色清峻,坐在榻边,正从后头拥着她那冰凉的身子。
阿秀不明白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
她定睛一瞧,就见他俩中间那具没有知觉的檀木身躯,此刻,面色苍白如霜,正好倚在顾大人的胸膛处。发髻早就随处散落,有些绕到他的手腕,有些拂过他的脸颊,显得亲昵异常。
她再看周围那些年轻的丫鬟,有些害羞的,早就瞥过眼,不好意思再盯着。
刹那间,阿秀亦是觉得有些…窘迫,好像此时此刻,就是自己被拥在他那温暖的怀里一样。
她静静望着他,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胳膊上做了个小手术,缝了几针,今天先更这么多,以后慢慢补。谢谢各位^_^
、呆子
怀丰与那位大夫争执的,正是如何弄醒阿秀。
一个说要在百会、人中等要害穴位施针,另一个自然是不肯。两厢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白氏身边那位贴身伺候的嬷嬷发话,才打破僵局。她劝道:“少爷,所谓关心则乱!”
侧身坐在榻上的那人,听到这话,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梢微垂,于清峻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定在那张不省人事的脸上。
阿秀平日里都是笑眯眯的,不管是浅笑,或者是大笑,那皆是明媚清亮的笑靥。如今,她却愁容不展,灵眸紧阖,远山微颦,好似有着解不开的凄苦。让人下意识地,想替她抚平眉心。怀丰指尖轻颤。
这一幕,又令他想到曾经在茶寮里的远远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