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林烟注意到宁则远留在客厅的一张字条,不过一行极简单的字。
“外地工厂出事,我去一趟,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么?”
他的字一向好看,骨气劲峭,颇为大气,偏偏“等我回来再说”后面的那个逗号很别扭,像是点了个句号又生生改成现在这样。
这人行为处事一向霸道,难得征询她的意见,却更像是一种哀求,是一种明知前路无望的无能为力…没法想象宁则远写下这行字时的表情。
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是谈离婚的事?可她又不准备分他的家产…
深深看了这行字一眼,林烟用力揉成团,丢进垃圾篓里…
林烟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了趟医院。
其实,昨晚除了第一次有些痛之外,那人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温柔,温柔的不可思议——连她的拳打脚踢、又咬又挠都忍了——可底下还是有些出血,她不得不去医院。
“性行为过激,开些药回去擦一下就好。”妇科医生看多了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已经见怪不怪。
面红耳赤地道了谢,林烟取完药走出医院,看到街边挂着的灯笼的那一瞬,她才想起来原来要过年了…
没来由地更加冷了,她拢了拢大衣。
——
今天约人签合同,林烟得回去拿证件,熟料刚走到公寓楼下,舒曼便气势汹汹地从里面走出来,一副刚和人大吵过的样子!
但凡和沈沉舟有关系的人,林烟都不愿意再见,可这样的狭路相逢…实在避之不及。
林烟微微颔首,摆明了不愿交流,没想到舒曼却径直朝她走过来。
“宁太太,之前…误会你和沉舟,对不起。”她诚恳道歉。
实在是出人意料!
林烟微一怔忪,舒曼也不多说其他,直接昂着头走了,骄傲极了。
其实,哪个女人不骄傲呢?只是遇上了心仪的男人,就卸去骄傲,将一颗赤.裸裸毫无防备的心捧给他蹂.躏…最后,遍体鳞伤。
看这情形,舒曼肯定是知道魏茹暗恋沈沉舟的事了,以这人的火爆脾气,只怕…
林烟忽然感觉很不好,心突突跳了两下,有个荒诞的念头甚至告诉她别上去!
刚走出电梯,她便彻底怔住了。
魏茹家的房门大敞,里面一片狼藉,应该是舒曼砸的,走廊里也乱七八糟,魏茹正蹲在那里默默捡东西。
那些是照片,正面,侧面,背影,但无一例外,通通都是沈沉舟!
林烟震惊不已,静静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都是凉的。她知道魏茹喜欢沈沉舟,却不知道她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偏执与执着?林烟蹙眉。
魏茹缓缓抬眼看过来,原本青春灵动的双眼哪儿还有什么神采?
林烟不忍再看。她捡起落在脚步的几张照片递过去,熟料魏茹却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拽着,像抓到个救命稻草。
“烟姐,你去求他好不好?求他不要结婚…”
她不停重复这几句话,神神叨叨的,跟傻了似的。
走廊里有些暗,声控灯随着女孩诡异的声音一明又一灭,惨兮兮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种谓之绝望的神色太过明显。
林烟心底越发不舒服,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镇定蹲下来,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忽然,魏茹呆呆地问:“烟姐,你吃不吃苹果?”
她望过来的目光渗的慌,林烟心头一跳,慌忙摇头。她刚想要起身离开,魏茹突然蹭的站起来,两只手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拖去!林烟穿着高跟鞋,原本是蹲着的,被这么突然一拽又一扯,猝不及防就倒了下来!
她浑身上下都疼,这么一摔,更是要命,骨架恨不得都要散了,“魏茹!”林烟惊叫起来。
可魏茹却浑然不觉,恍若未闻,她阴恻恻的自言自语:“你不是喜欢吃苹果么?我削给你吃,你吃完就去让沉舟哥不要结婚!”
林烟头皮发麻,想要抽出胳膊,偏偏失了控的人的蛮劲极大,魏茹固执地说,你一定要吃,哪儿还听的进其他?林烟一手被她拽着,她不得不抡起另一只手里的包砸过去。魏茹微微一愣,却没有松手,她只是安静地转过来,目光一暗,更是阴鸷的渗人!
下一刻,她将林烟手中的包夺过来,直接当头狠狠抡了下去!
林烟脑袋吃痛,耳朵嗡嗡乱鸣,趁那人回屋,她连忙扶墙站起来。正准备离开之际,那个明显疯了的人从屋里里面冲出来,手里明晃晃的,胡乱捅过来…
她说:“烟姐,我削苹果给你,你去求沉舟哥,好不好?”
她又说:“林烟,我最讨厌你了,最讨厌你了!”

有什么地方在出血,林烟疼得痛苦皱眉,浑身痉挛抽搐,她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倚着墙缓缓滑下去。
那种身体上的痛楚比割在心上的伤口更为真切,她痛得不能自已,痛的不能呼吸,不得不蜷在那儿。
地上很冰,很凉,林烟沉沉阖上眼,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就这么去了,也是件好事,至少那里,她能有个家。
意识渐渐涣散,似乎有人在尖叫,身体忽然之间变得很轻,轻的像是有人抱起了她,一股熟悉的温暖笼罩下来…
这种温暖让她忽然想到昨夜。昨夜在客厅,她被宁则远压在身下做了一回,然后,他就是这么抱她回了房,他似乎在她耳畔呢喃。
呢喃什么呢?
他似乎在说,阿嫣,别走,留下来…可他的阿嫣已经回来了,怎么可能会走?
林烟紧紧蹙眉,轻飘飘的身体被人紧紧拥着,有人同样在耳旁唤她,“阿烟,阿烟”,一声又一声,焦灼又惊恐!
眉心蹙得更紧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那是对她的折磨啊…
他怎会不知道?
林烟微微睁开眼,只看到一滩殷红。
——
再次勉强睁开眼,眼前是幽幽的昏暗,她浑身疼的厉害,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宛如穿行过九重地狱。
林烟偏头,能看到窗外树影婆娑,似乎有风吹过来,树梢轻轻的动,还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这样暗沉的夜里,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任何面容,只看见一个熟悉的笔挺剪影…他应该是坐在那儿不小心睡着了,额发耷拉下来…
林烟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柔软,她动了动手指,干涩的嘴角嗫嚅,有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
那人察觉到她的动静,手在沙发上胡乱摸了摸,顺手戴上眼镜,“阿烟,你醒了?”他说。
那人走近了,晕黄的灯光下落在他身上,金丝镜片有些反光。
林烟眯了眯眼,扯着唇角,努力微笑,“沈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很好的样子。
沈沉舟眸色微暗,他摁了铃喊医生过来,不一会儿,病房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医生检查了一遍,又和沈沉舟交代着什么,林烟没有听,只是静静望着窗外朦胧的夜。她似乎看到一层淡淡的纱覆在那儿,可轻轻眨了眨眼,却又不见了…
沈沉舟跟医生去外面,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林烟勉强坐起来。她这么一动,腹部牵扯的有些疼,那里绑了绷带,应该是挨了一刀。林烟伸手捂着那儿,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她轻轻蹙眉,视线落在一旁的手机上。她够到手里,揣着静静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林烟黯然。她找他,从来都是这样…正要挂的那一瞬,电话忽然就通了!
丝丝电流里,有个女人轻轻在问:“喂,哪位?”
林烟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又听那边问:“喂?”
那一瞬,伤口又痛起来,好像用力绞在一处。她疼的直冒汗,手心滑腻腻的,电话便滑了下去。
屏幕黑掉的刹那,积蓄许久的泪亦终于落了下来…林烟捂着脸,无声痛哭。
、第三七章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急促忙音,惨白的灯光下,秦嫣脸色有一丝莫名慌乱,可也只是一瞬的事,旋即又归于淡然。
临近年关,宁氏开在内陆的这家工厂发生一桩不小的生产事故,有十几个工人受伤,社会影响极差。作为执行总裁,宁则远亲自飞过来处理后续——成立事故调查小组,调查原因,看望伤者,谈后续赔偿,最后,还得开发布会公布原因和向公众道歉。
十几个伤者分别被送到不同的医院,这里是最后一家,秦嫣抱着宁则远的大衣,坐在医院走廊里等那个人。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很安静,过了很久,走廊深处才传来刻意压低的轻言细语,正是宁则远一行。
走廊深处层层叠叠的阴影中,那人正偏头同旁边的下属交代着什么,满脸沉峻之色,英俊的眉眼紧紧蹙着,凝着一缕淡淡的抹不开的愁绪,让人很想伸手替他抚平。可他站在那儿,身形依然笔直挺拔,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会安稳。
这样一个男人,足够让人心动。
秦嫣站起来,静静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真的错过太多,错过了这个男人,她会后悔!
——
忙了一天,到这会儿,宁则远才回下榻的酒店休息。
深冬的空气湿冷的厉害,秦嫣坐到车上才将大衣还给宁则远,又抱歉地看着他说:“阿则,刚才你太太来电话,响了很久,我担心她有急事,所以就冒昧的…”
陡然听到林烟,宁则远有一霎的怔愣,漂亮的长眸酿起一丝恍惚,会是什么事呢?他轻轻地想。
秦嫣又说:“不过,林小姐听见我的声音,好像又误会你跟我了?真是对不起啊,那天午餐也是这样,今天又是…要不要我去解释一下?”
想到她冷漠又厌恶的模样,深邃如海的眸子暗了暗,薄唇微抿,宁则远平静地说:“不用解释,她不在乎。”
冬夜很凉,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更是凉到了极致,宛如此刻他自己的心,寻不到丁点温暖。
已经很晚了,车内暖气哧哧的响,宁则远一脸倦容,靠在后面闭目养神。微敞的衬衫领口里,能够隐约看到某些旖旎的痕迹。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禁欲的气质,偏偏那些痕迹暧昧极了。
秦嫣震惊不已,她实在难以想象宁则远…回到酒店,她鬼使神差跟在了他后面。
宁则远望着她问:“有事?”
“阿则,你还没吃晚饭…”秦嫣早就想好了理由。
宁则远说:“逸秋帮我叫了餐。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说完,淡淡一笑。
他的浅笑与往日无异,却在不知不觉中透着股疏离,一股绝不会对她祭出的疏离…秦嫣微微一愣,笑着邀请他:“我也没吃呢,一起吧。”顿了顿,她又有些怅惋:“阿则,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
宁则远从不会拒绝她的,谁知他却说:“下次吧,我今天有点累,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
他是真的累,早早起来,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赶到这里,忙了一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这会儿眉宇间是浓浓的倦意,眼底覆着层淡淡的疏离的纱。
秦嫣不是一个爱勉强的人,她笑着道了声晚安,又转身离开。
宁则远洗完澡,酒店已经送餐上来。胃隐隐的疼,吃进去一点,他才觉得好受一些。电视开着,演的是无聊的爱恨情仇,他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还抿唇浅笑。
这一夜,无论是洗澡、吃饭还是开会,手机都摆在旁边,却一直没亮。
躺在床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他心底烦闷,于是翻出通话记录,最上面就是她的名字。
手机屏幕的光很暗,轻轻笼罩着男人俊朗的脸庞,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流连摩挲许久,他终究没有敢回拨出去…有什么事,等回去之后见面说吧,他这样想着。

宁则远原本估测一个星期能赶回来,结果后续事情太多,行程硬生生变成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机场大厅里张灯结彩,过年气氛极浓,宁则远一时恍惚。
顾锐来接他,“先生,回公司还是…”
“公司。”——这里也积了一堆工作,他不得不在年前处理掉。
路两边是萧肃的冬景,一棵棵苍劲的白杨从眼前滑过,宁则远眉目沉隽地静静看着,忽然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个“她”自然是…
顾锐身体直了直,不自在地说:“先生,这个…我不知道。”又说:“太太那边,老孙送老夫人去过几次…”说着从后视镜里偷偷觑他,生怕宁先生多问。
淡淡看了顾锐一眼,宁则远又偏头望向窗外,墨黑的眸子微微泛起些波澜。长腿轻轻交叠,他随手扯了扯领带,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日忙到很晚,宁则远才回城东那套公寓。
推开门的一瞬,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想尽快见到她,却又怕见她,很是煎熬,却又极为…惦念。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她。
只是客厅依旧很暗,很黑,像那一夜他回家的情形,心忽的沉了沉,宁则远感觉不太妙。
“林烟?”
没有人回答他,一派死寂…宁则远的心慢慢沉下去,沉到了谷底,有轻微的害怕。
“林烟?”
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意。
依旧没人回应。
他的感觉更不好了!这种滋味痛苦极了,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尝过了…他不想再经历这种害怕失去的煎熬。
卧室的门敞着,窗纱柔顺地拢在两侧,朦朦胧胧,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她不在。
没有开灯,宁则远缓缓上前,倏地,滞住。那双暗沉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黯淡如死亡的灰色,像是坠入了无际的深海!
五光十色闪烁的霓虹光影里,属于林烟的一切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曾经摆着啄木鸟台灯的地方,静静躺着个浅绿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什么,他知道的…那是他送林烟的钻戒,她不要了,她离开了,她走了…
痛楚从心尖瞬间弥漫开,宁则远微微一怔,然后立刻给林烟打电话。那一瞬,他忍不住祈祷,林烟,别走,千万别走…我说过,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的,你难道不等等我么?
真的,不等我么?
这一回世事似乎不再如他的愿,对方不是关机,而是直接变成空号。
当机械女声传入耳畔的那一刹那,那种痛苦的、难以名状的、从未经历过的哀伤迅速涌上来、涌上来,将他淹没!
宁则远心慌了,车子开得极快,是超出心脏承受的那种快。握着方向盘的手从来都不会抖,可这一次却微微颤抖…
林烟公寓里亮着晕暖的灯,宁则远心口一松。
可真的走到近处,他忽然就不敢上前了…林烟定然是恨死他,所以才将她的东西通通带走,一个不留!当初,她买的时候就说过那些都是她的,以后她要带走…宁则远黯然。
那扇门关着,他静静看了许久,终于,按捺住惶恐不安,上前敲门。
开门的却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宁则远一愣,仍努力彬彬有礼地问:“你好,林烟呢?”
那人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林小姐啊,她把房子卖给我之后,就搬走啦…”
“…”
宁则远痛苦地闭上眼,他的林烟走了,真的走了,一走了之…
茫茫人海中,他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心里就痛不可遏,痛的阵阵抽搐,胸腔涨的满满的,好像有刀子在割一般!
林烟…
——
宁家老宅里,翁涵之已经睡下了,又被突然回家的宁则远吵醒,“妈,你见过林烟?”他问。
原本清澈的眼里覆着淡淡的血丝,眉宇间难掩焦灼的神色,好像一头抓狂却无处发泄的猛兽,哪儿还有往日清贵自持的模样?
翁涵之叹气:“见过,她走了。”
“去哪儿了?”宁则远又紧接着问。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翁涵之莫名有些担忧,“不知道。”她拿出一个文件夹,又说,“这是阿烟留下的离婚协议,她已经签过字,剩下的都交给她的律师处理。”
“她有律师?”
宁则远拆开文件夹,极快扫了一眼。这份协议里林烟什么都没要,甚至连多余的要求都没提,只是离婚。她的字一贯潦草,连最后签下的名字都是那样,通通都是她的漫不经心!
宁则远收起来,尽量平静地问:“哪个律师?”她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她出来!
翁涵之见状就明白他的打算,当即愠怒,忍不住喝斥:“阿则,你别去找人家律师麻烦!”宁则远微微一滞,翁涵之又说:“阿烟对我说想跟你离婚,我一开始不同意的。她求了我很久,是我不忍心她受苦…”
“她到底怎么了?”宁则远低低问。
他不在的时光里,林烟到底怎么了?

回到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宁则远走进卧室,侧身坐在柔软的床边,视线落在枕畔,深深凝视,像是看着离开那天的她。那时的她,微卷的长发铺在洁白的枕头上,像华丽的绸缎。小半张脸露在被子外面,眼睫轻颤,簌簌的害怕。
那天,他很想低头再吻一吻她,很想捻起发丝再闻一闻她的软香,很想跟她说说话,很想亲口对她说,林烟,留下来…很想,很想的。
可是现在,她走了,将他留在痛苦中,他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待在看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活在这段荒唐又沉重的过往里,永不会被救赎。
“阿则,你别再去打扰她。你如果真的对她好,就让她走吧…”
这是翁涵之的话。
宁则远无力地低低垂下头,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再柔软不过,宛如隽永的旧时光。那片沉寂的阴影里,他孤单单地坐在那儿,手里攥着枚领夹…
这是林烟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第三八章
《盲爱》
四年后初夏
街边的梧桐郁郁葱葱,耀眼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来,化作一地的斑驳陆离,让人看着就觉得热。
梧桐树下,有个女人站在那儿不停低头看表,应该是在等着谁。
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她穿了件浅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偶尔有风吹过,发梢轻轻拂动,明媚又轻快。
视察完新建成的翠湖厂区,车一开出来,宁则远便一眼注意到路旁的这个女人。
后座上,那双漂亮的长眸微微眯起来,他松开领带,长腿轻轻交叠着,视线沉沉地落在那人身上,目不转睛。
渐渐近了——
他的心突突跳了下,接着,是一丝轻微的抽痛,最后,是窒息。
四年了,每每看到与林烟相像的身影,那种黑暗中的绝望还是会一点点卷土重来,然后慢慢折磨着他。
车缓缓经过,又极快的驶离。
这人又不是她…
宁则远收回视线,淡淡望向远处,眉目沉隽,安静的像一幅画。
晚上有个饭局,他最近胃不太好,不过抿了口酒,脸上就泛起病态的苍白,正好找到个借口不喝了。酒过三巡,包厢里乌烟瘴气,宁则远去外面透气。他刚走出来,有侍应生要引他去餐厅的露台:“宁先生,有位女士想见你。”
谁想见他?
宁则远心里缓缓萦绕起一丝期许,他慢慢跟着过去。到了那里,一人倚在栏杆上笑意盈盈望过来,他的心忽的又慢慢沉下去。
“你怎么来了?”宁则远问。
秦嫣说:“我也在这儿和朋友吃饭啊…”
宁则远听了,只是抿起唇笑,淡淡的浅浅的,让人捉不住,也猜不透。
“你最近身体不好,别喝太多。”秦嫣关心他这么说道。
“嗯。”
宁则远的声音一贯清冷,此时此刻,比这夏夜潮湿的风还要凉。
秦嫣静静望着他,忽然说:“阿则,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生日?”他下意识地问。
秦嫣有一瞬间的怔忪,倏地又笑着说“你真是喝多了,连我生日都不记得”,说着上前拥抱住宁则远。
“阿则,生日快乐。”她郑重其事的说。
被抱住的那人身体明显一僵,秦嫣适时松开手,退开两步,问:“想要什么礼物?”
宁则远摇了摇头,又微笑着道谢,话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好像隔着层淡淡的朦胧的纱,让人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秦嫣却依旧笑,咽回要说的话,她改口说:“我在楼下等你,待会你送我回家。”
这一夜,宁则远让顾锐先送秦嫣回家,他再回老宅,弄到很晚。他睡得不算踏实,小黄还偏偏和他挤在一处。背上传来温暖热度的那一刹那,宁则远轻轻睁开了眼。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对他说,则远,生日快乐…
那种幻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有人从后面拥着他,夜夜来折磨他!
坐起来囫囵吞了药,宁则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他脸色不算很好看,眼底覆着淡淡的黑眼圈,下午开会的时候更是时不时走神。当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的时候,宁则远站起来,示意先暂停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