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时候,徐逸秋正好递了几份文件过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骄阳四溢,宁则远坐在沙发上,捻了捻眉心,眼尾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纹。
视线落在文件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字,他又是一阵晃神。宁则远最后得到的林烟消息是她四年前出境去了泰国。那时他只当她是去旅游散心,很快会回来,谁料此后再没有她入境的消息。不止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就连银行消费记录也没有,而他每个月存进她户头里的钱,更是从未被支取过…
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她的音信,林烟好像真的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不会出现!
纸张轻轻摩挲的粗粝声音之中,他像以前那样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徐逸秋支吾了会儿,说,“宁董,海关有林小姐入境的记录。”
摩挲着文件的手滞住,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渐渐凝固住,连那个人似乎都僵在那儿。不过刹那,宁则远的手微微蜷了蜷,一切又恢复正常。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文件上,问道:“什么时候?”
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极度冷静,冷静的不可思议。
“今天上午十点。”
“从哪儿回国?”
“新加坡。”
新加坡?
乌黑的长眉轻轻拧起,“找到她。”宁则远沉沉地说,英俊的眉眼俱是坚毅。
办公室里重新归于安静,这一次却是安静地太过诡异。
从徐逸秋这里望过去,这几年阴晴不定的宁董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峻,薄唇紧抿,下颌紧绷着,目光凌厉又迅速地扫过文件上面的内容,时而拧眉思索,时而一目十行,最后签字的时候,握着钢笔的手的骨节格外分明,下笔很是用力。
像是蕴着一场…暴风骤雨。
徐逸秋接过文件正要退出去,那人忽然站起来!
他尽量平静地说:“逸秋,下午的工作安排通通取消。”
他终究是等不得…
——
握住方向盘的那一瞬间,宁则远的心不可遏制地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林烟四年才回国,她安顿下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肯定是她父母的陵墓。
没有一丝犹豫,他一脚踩下油门。
宁则远心砰砰胡乱跳着,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却还是觉得热,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是滑腻腻的。他索性关掉冷气,直接将车窗大开。热热的黏黏糊糊的风裹着海风钻进来,彻底吹乱了他柔软的短发…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一点清醒与冷静。
一想到要见到林烟,宁则远好害怕自己失去理智!
他有多想她,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
…
北郊陵园,这几年宁则远来过几次。心事重重地走到林烟父母墓碑前的时候,他滞住了——
林烟回来了,林烟真的回来了!
干净的墓碑前静静摆着两束再鲜艳不过的花,骄阳下,像是她扬起的笑脸。
她真的回来了!
那一瞬间,宁则远说不出什么感受,也许是狂喜,也许是心焦、害怕,思念…通通在他心里发酵着,最后化成一个念头——他要见到她!
他害怕极了,如果今天见不到她,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在人海里与她如此靠近!
鞠完躬,宁则远焦急地往山下去。
夏季的陵园很是萧肃,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人。
里面一无所获,宁则远开着车慢慢往外找去。
路边是稀稀拉拉几家小摊贩和一个小超市,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几个赤膊男人躲在树阴底下打牌。而一旁的林荫道上有几个行人,有抱小孩的盘发妇人,有岁数较大拄着拐杖的老人,有穿着花花衬衫的不良少年,还有穿着棉质长裙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哪儿有林烟的踪影?
视线一一巡睃过去,宁则远皱眉,心绪越发凌乱。
他正要再往前去找找看时,视线蓦地定住了!
车被他丢在马路中间,宁则远怔怔推开车门下来,望着那个既陌生却又隐隐熟悉的身影,他忽然不敢上前相认了。
那两个字盘亘在他的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似的,是他从未有过的胆怯与慌张。
林烟…
“林烟!”他高声唤道。
林荫道上的那道身影明显怔愣住,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那一个动作,仿若一格电影古早胶片,又像是一幅珍贵油画,浓墨重彩,扑面而来,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是她!
那双眼,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眼底还有涌起的一尾卧蚕,惹人垂怜。
隔着大半天马路,他看得格外真切,真的是她…
这一刻,宁则远再忍不住,连忙阔步上前,“林烟!”他又喊了一声,生怕那人跑了。
可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脸淡容,静静微笑。
这个笑容穿越了四年的光影,和他心里、梦里痴念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宁则远忽的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说重逢的开场白,他设想了无数次的,该死,什么都忘了!
林烟倒是落落大方的笑:“宁先生,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岁月留给她的种种痕迹越发淡了,但其他的,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第三九章
夏日的林荫道上很吵,赤膊男人们在打牌,老人拄着拐重重干咳,两个不良少年互相追逐打闹,还有,那个短发女人打着电话,在喋喋不休抱怨…
这样喧哗之中,林烟说:“宁先生,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云淡风轻,原本温婉纯良的眉眼间又添了一分说不出的风情,眼儿弯弯有些浅浅的纹,这大约便是岁月的痕迹。
这些宁则远都视而不见,可是…她怀里那个,实在让人…困惑,又无法忽视!
那个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个岁月留给林烟最大的痕迹,这会儿奶声奶气地开口了,“妈妈…”带着一点略微奇怪的口音。
宁则远的视线随之光明正大的落在林烟臂弯里——
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梳着娃娃头,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望着他,满是好奇。
如果他没有听错,这个小丫头刚才喊林烟…妈妈?
她有孩子了?
深邃的眸子微沉,英俊的脸庞瞬间变了好几变,宁则远努力镇定,可实在是太过震惊,他望向林烟的目光里,终究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林烟却只是笑,又低头对怀里好奇的女孩说:“珍珠,这是宁叔叔。”声音轻轻的,宛如穿梭树梢间的风,温柔的不可思议。
从宁则远这儿望过去,林烟当年微卷的长发已经不见了,她所有的头发在脑后妥帖又柔顺的盘成一个髻,这么低下头,才有一两根碎发从耳畔滑出来,让人很想替她拨到耳后。
林荫道上这个抱小孩的盘发妇人,居然是林烟,居然是他思念了四年的林烟…
他一开始怎么敢认啊?
宁则远像是挨了记闷棍,站在烈烈骄阳下,他有些头晕目眩,却不得不尴尬寒暄:“你女儿?”
他真的没有想到,分别四年再重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残酷,又惨烈。
林烟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女孩,脸上是母亲独有的骄傲,“对,我女儿。”她扬起脸笑。
那个笑意灿烂夺目,深深刺痛着宁则远的眼。
就好像是…这四年他一直活在无边地狱里,活在那段可笑的过去,而她早逃出生天,忘了他,忘了他们共同拥有的曾经…
可是,他们共同拥有过什么呢?难道是那几场虚无缥缈的欢.爱么?
心慢慢疼起来,揪在一起,像是被刀子割一般,他恨不得想逃!
他根本不敢再看林烟,她却偏偏一直微笑正视着她,宁则远缄默,只能低低垂下眼帘,假装去看那个孩子,面色怔忪又凝重。
视线里,这个叫珍珠的小丫头咧着嘴甜甜冲他笑。她笑起来,露出几颗小奶牙,眼睛笑得直接眯成一道月牙儿,小脸肉呼呼的挤成两团,像软软的小包子。倏地,小丫头视线一转,像是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她冲宁则远后面大声喊道:“爸爸!”
宁则远又是一怔——该来的,都逃不掉!
“宝贝儿,来,爸爸抱。”身后的男人走过来,自然而然接过小珍珠,又将从超市买的冰棍递给林烟,问,“阿烟,这位是?”
阿烟…
宁则远心沉下去,又沉下去,像是溺入深海里,他连站在这儿,好像都是一场笑话…
一场没有人笑的笑话…
只听林烟柔柔地说:“旭东,这是鼎鼎大名的宁氏企业执行总裁宁则远宁先生…”
这样官方的介绍,哪怕说一句前夫也好啊…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宁则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大概是要嫉妒死了!
宁则远静静看着林烟,林烟也回望过来,温婉浅笑,“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果然,该来的,总逃不掉!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过林烟会嫁人,不,他根本不敢想,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可是,难道不想,就不会发生了么?
初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宁则远却觉得自己堕入了冰窖,周围都是冷的。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残破不堪的心里,然后,任他自生自灭…
澄澈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宁则远动了动嘴角,终伸出手微笑:“佟先生,你好。”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自持风度。
对面那人单手抱着珍珠,腾出另外一只手和他握了握,也学着他生硬地说:“宁先生,你好。”
宁则远穿着挺括的衬衫和西裤,身形修长的像一株风中沙沙作响的翠竹,可他们三口却穿着休闲的t恤、短裤和…
终像两个世界的人。
宁则远眸色一暗,他不看林烟,只是问佟旭东:“佟先生,你们回市区?”斯文又儒雅。如果说四年的光阴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那大概就是一份年过三十的儒雅,比原来似乎更加彬彬有礼,也更加冷漠与疏离。
佟旭东点头,又指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说:“我们正准备去搭公交。”
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慢慢收回来,正好拂过林烟。她这会儿正拿着冰棍逗女儿玩。天气很热,饶是有树荫,可林烟光洁的额头、修长的脖子里都挂在大滴的汗,灰色t恤的胸前有一滩汗迹,显得那块颜色更加深,大概是先前抱珍珠的时候被濡湿的。
宁则远心尖微微有些疼,他说:“我送你们。”
“这怎么行呢?”佟旭东推辞。
宁则远视线又悄悄移到旁边那人脸上。可林烟却根本不看他们,只专心伺候小丫头吃冰棍。她的眉眼沉静,格外温婉,脸上的汗亮晶晶的…他心里忽然疼得更厉害了一些!
蜷了蜷手,宁则远说:“我正好回城,可以带你们一段。”
“这,阿烟…”佟旭东望向林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林烟似乎这才留意过来,她抬头浅笑,“不用麻烦你了,宁先生。”听上去格外真挚与诚恳。
宁则远却坚持如此。
他行事作风一贯这么的霸道,这会儿又不能直接拖着林烟走,不得不再找个理由。他是个商人,当然知道说什么最有效,宁则远说:“今天天热,小朋友晒得不舒服…走吧,反正顺路。”说到最后,竟隐隐有些哀求之意。
他从不会这样的,除了对她。
林烟默然,偏头静静望着女儿。珍珠留的是小女孩常见的娃娃头。齐眉的刘海这会儿湿哒哒的粘在额头上,像一只被蒸熟的小包子,正贪婪地舔着冒着冷气的冰棍。林烟温柔地拨了拨女儿的刘海,又望着宁则远客气道谢:“那麻烦你了,宁先生。”
“不会。”
深深看了她一眼,宁则远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意便消失殆尽,阔步离开的身影越发落寞。
那辆贵的要命的车被丢在路中间,这会儿再看,更像个笑话了…
见到车标时,佟旭东又道了谢,这才小心翼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宁则远站在后面,替林烟打开后座的车门。他手扶着车顶,一派绅士彬彬有礼的风度。林烟抱着珍珠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带来一阵清凉的风,宁则远恍恍惚惚的,心里又忍不住有一丝抽痛。
他们坐好,宁则远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俯下身对林烟说:“我车里没有儿童座椅,林烟,你也扣一下安全带。”
他声音清清凉凉的,虽然冷,却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林烟微微一怔,冲他笑了笑,又道了一声谢谢。
疏离又客套…
两个人其实靠得很近,林烟脸上那种淡漠的神色宁则远瞧得清清楚楚…薄唇微抿,他慌得抬起身,沉隽的眼底颤了颤,俱是无奈的痛苦。
——
回城的路上,前面两个人在交谈。
“佟先生从事哪个行业?在哪儿高就?”宁则远问。他和不熟悉的外人说话时候,总是这副样子,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佟旭东挠头:“宁先生,你别客气,叫我旭东就好了。”顿了顿,他说:“我是个摄影师,就是拍照片的,谈不上什么高就。”
“都拍什么呢?”宁则远又彬彬有礼地问。
“风景居多,偶尔还有潜水…”
宁则远静静听着,眼睛眨了眨,视线透过后视镜掠到后面——后座上,林烟只是在耐心地哄女儿,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她低着头,露出柔美的下颌,眼底俱是温柔。怀里的珍珠慢吞吞地舔着冰棍,这会儿快化了,恰好有一滴乳白色落在她的腿上…眼睫轻颤,宁则远收回视线。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悲又无耻的偷窥狂。
只听后面呀了一声,林烟说:“旭东,给我张湿纸巾。”
带小孩子出来,总有一大包东西,佟旭东低头翻找,却一团乱。
宁则远说:“林烟,后面有。”
可林烟没有动,她只是用手接住另外滴下来的。
佟旭东找到湿巾递给林烟,又格外抱歉:“宁先生,对不起啊。”这些污渍递在这么贵的豪车里,清洗费也不便宜。
宁则远默然摇头,视线静静地落在前面,可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一点点清晰传过来。
她柔声地说:“珍珠,不吃了好不好?都把宁叔叔的车弄脏了…”
“嗯…”小女孩大概是想了一会儿,然后糯糯答应下来,“好吧,妈妈。”
“要不要给宁叔叔道歉?”林烟问她。
小丫头这回沉默的更久一点,可似乎迫于母亲的威严,终于轻轻地说:“叔叔,对不起。”感觉可怜极了。
宁则远微微一怔,那种敌对的心忽的一点点软下来,他说:“没关系。”
这是林烟的女儿啊,这是他的林烟的女儿啊…
——
回城的路上正好遇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小珍珠累的这会儿已经抱着林烟睡着了,前面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有冷气的哧哧声。
快到的时候,佟旭东说:“宁先生,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在家里吃个便饭?”
宁则远心头一跳,又克制不住地望向后视镜里。后座的林烟只是垂眸,静静望着怀里的女儿,是置身于事外的淡然。
她真的不在乎他了…
宁则远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可他控制不住那个想要靠近林烟的念头,就算有违道德伦常,就算痛苦的要命,他也控制不住那种荒唐念头的滋生。
就像是荒芜的沙漠上,终于有了一丝绿意,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束光亮,他怎么舍得放手?
“好的,谢谢。”他斯文道谢。
、第四十章
林烟他们现在住在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连电梯都没有。
眼前是一栋又一栋泛黄的楼,一户户晾衣杆横七竖八的支在外面,男人的内.裤、女人的乳.罩随处可见,一股年代久远的气息扑面而来…薄唇微抿,宁则远不动声色的轻轻蹙眉。
佟旭东背着包,抱着熟睡的珍珠走在前面:“宁先生,这里是好几年前我家拆迁安置的房子,环境简陋了点,让你见笑了。”
“不会。”
宁则远极有风度,这会儿斯斯文文地摇头,却又忍不住悄悄侧目。
林烟只是安静地走在旁边,温柔地笑。
那笑意褪尽铅华,哪儿还有当年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哪怕沈沉舟在,估计都不敢认了…当年那个在工作中雷厉风行、独当一面的林烟,那个固执强悍、像蔷薇会刺人的林烟,会变成这样一副娴静淑惠的模样?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宁则远垂下眼,忽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他怕自己的那股信念崩塌,或者,那点可悲的信念已经在支离破碎了,却还在苦苦勉力支撑,每靠近林烟一点,那些陈年积蓄的灰就会掉得更多,在他心里,像一场无声的雨。
安置房不大,是典型的一室户。
客厅里几个行李箱随意堆在那儿,还没来得及收拾,摊在地上的大多是小孩用的东西,萦绕着所谓世俗的烟火气,却是他们三口的家。
澄澈的眸子越发暗沉,宛如濒临死亡的绝望。
“这里原来是我妈在住,前几年她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宁先生你先坐一下…”佟旭东抱着珍珠去卧室,林烟则提着菜去厨房——他们刚才顺道在外面菜场买的。林烟先前提议在外面餐馆吃,宁则远却向佟旭东表示在家吃顿便饭就好,所以,他才能够来到这里,来看看他们的家。
沙发上也堆得乱七八糟,宁则远正犹豫该坐哪儿时,林烟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杯水。她将水搁在茶几上,一边收拾凌乱的沙发,一边疏离地抱歉:“宁先生,家里比较乱,你随便坐吧。”
她的侧脸温婉柔和,落在夕阳下是别样的美,宁则远静静看着,心念动了几许,终于开口:“林烟,你…”
“阿烟,珍珠闹肚子了。”
宁则远还没进入主题,主卧里面的男人就在喊她了,林烟“哦”了一声,说马上来。
听着女人离开的声音,宁则远低低垂眸。夕阳淡淡的余晖拢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仿若一动不动的雕塑,连心都是死的。他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和林烟好好说上一句话呢,哪怕一句也好啊…
卧室里传来两个人的轻言细语,好像是在商量怎么弄,听上去格外恩爱美满,宛如世间最寻常的夫妻,而他…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端起那杯水,慢慢抿了一口,凉水入喉,化作一把利剑,直刺到底,胃疼得一阵痉挛。
——
珍珠拉完肚子,这会儿底下包着纸尿裤,蔫头蔫脑坐在宁则远旁边,沉默地玩她的玩具。玩具是个小球球,一按就闪闪发光,珍珠不停的按,好像一种无聊的发泄。
佟旭东在厕所洗珍珠换下来的短裤,林烟一个人忙晚饭,衬得这个屋子多了份岁月静好的意思。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宁则远偏头望过去,看到一道纤瘦柔软的背影。她低着头,大概是在洗菜。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林烟,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其实他们夫妻一场,他没尝过林烟的手艺,不知道她做的饭菜怎么样…这么想着,他心里不知不觉又难受起来。
宁则远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有什么要帮忙的么?”他问。
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一愣,又摇头说:“不用。宁先生,你坐吧,马上好。”
那样的客套…是他讨厌的样子!
宁则远正要上前,佟旭东.突然从厕所出来晾衣服,见他要上前帮忙,连忙拦着:“哎,宁先生,快坐快坐,别客气。”
宁则远挫败的要命!
佟旭东招呼他坐下,又说:“宁先生,你坐一会儿,我去帮帮阿烟。”
宁则远默然点头。
厨房里传来林烟指挥佟旭东干活的声音,切个葱,剥个蒜什么的,理直气壮极了。
他忽然真的好绝望。
亲眼目睹这一切,于他而言,是一种煎熬,可他不愿离开。
宁则远垂下头,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掩去许多的凌厉。视野里,忽然伸过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短手,手里还握着一颗巧克力。宁则远一怔,微微抬起头,只见珍珠举着那枚巧克力,眼巴巴地望着他,哼哼唧唧地说:“叔叔,剥。”
宁则远没有单独和小孩在一起的经验,他甚至有点怕这些软软的家伙,可这是林烟的女儿啊…他默默接过来,慢慢将包装纸撕开。
旁边的珍珠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里居然透出一丝对食物的虔诚。
“珍珠!”
忽然厨房门口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客厅里一大一小讪讪望过去——
只见林烟瞪了一眼过来,“珍珠,吃饭前不许吃糖。”她命令道,很有母亲的威严。
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搅在一起,珍珠皱着脸说:“珍珠没吃。”说着,无辜地看着旁边那个叔叔。
宁则远这会儿刚刚撕开包装纸,林烟凶巴巴地望过来,他好像见到了以前的那个她。
薄薄的唇轻轻扬起来,是个好看的弧度,像弯弯的月牙,惹得人想要亲吻。
他浅浅笑着,温柔的说:“林烟,是我要吃的。”声音很轻,好像鸟儿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