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
冯瑄带来的从人都很厉害,不等主人吩咐,放下箱子就自动自发的去打扫卫生了,一百多号人一起动手,不但把摘星楼给打扫干净了,还重新布置好了。
姜姬再次走进去,见微风轻抚,送来微微凉意,水帘从高处落下,在一楼就只会看到如碎玉、宝珠般的大颗水珠,凉意浸骨。
地面不知是涂了什么油还是别的什么,赤脚走在上面,反倒足底生温,触感如美人肌肤。一楼正中是个不说该说是座还是榻的东西,目测够姜姬带姜武再加姜谷姜粟姜旦全坐上去都够。榻前是案,左右也各有一个小方几,方几上摆着三足宝鼎,正烧着香料。
距离座榻不远挂了一方帘帷,冯瑄道:“公主日后坐在这里,如果有不想见的人来,只要把这帘帷放下就可以了。”
那么多箱子全都放到二楼去了,床榻是现成的,也打扫干净,铺上了被褥,挂了上帘子。
姜姬到二楼看过后,让人多拿了几个铺盖过来。冯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见都收拾好了,笑道:“我见公主这里没有役者,特意带了几个来。”
姜姬刚要拒绝,冯瑄就指着八个人说,“这个,擅制饼;这个,极擅炖肉;这个,公主别看他生得不好,最擅制衣,制成的袍服就算在鲁王面前也绝不会失礼。”
原来是做饭的、烧火的、做衣服的,那就真不能不要了。
姜姬接收了这些役者后,役者们立刻就做出一桌美食来,早上只啃了两口干饼的姜姬难得能大啖一番,吃得满足极了。
用完饭后,冯瑄就要告辞了,临走前问姜姬:“公主可是打算在二楼起居?”
姜姬指着一楼说:“难道还能住这里?”一楼格外空旷,一看就不是让人住的,而是唱歌跳舞,宴客的地方。
冯瑄笑道:“我见公主在二楼放了许多铺盖,我有一言,望公主不要见怪。”
姜姬沉默下来,半天才说:“……先生请说。”
冯瑄不免放柔声音,轻声道:“公主身份贵重,自无不可为。可是公主身边的人,却不能这么自在。公主待他们好,更要为他们考虑,免得……”


第46章 姜武离开
冯瑄走后,姜姬坐在榻上半天都不能平静。
摘星楼已经打扫干净,再也嗅不到那积存的尘土味。纱帷轻轻飘动,送来莲花的清香。案几上摆放的香鼎、香瓜、玉盘,另一边则是堆放的箱子,姜谷和姜粟正把替换的衣服找出来。
“……做几件衣服。”她说。
姜谷说,“冯公子不是送了衣服来?”她指着另一边的一个大箱子。
这是冯瑄今天来的任务:冯家送给她的衣服与首饰。至于那些行李,大半都是各种布匹。一小部分是从家里来出来的,早年冯丙送的;大部分都是她这一路上收的“礼物”,龚獠送的最多,冯瑄也送过一些。还有一些其他人给的。
“给你们做些新衣穿。”她笑着说,指着箱子:“开了那个箱子,用那里的布做吧。你和姜粟都要做几套。姜旦也需要几件,还有姜武与姜奔。”
冯家只给她一个人送了衣服,姜谷他们现在身上穿的全是当时在家里做的,虽然都是新布,也没有补丁,但跟昨天她穿的那一套相比,真的差得太多了。
“姜武和姜奔的衣服,照着姜旦的那一套做。”姜姬翻出姜旦在冯家穿的那一件,后来从冯家出来,担心他在路上弄脏衣服就换下来了,“你们俩的照着我的做。”
姜谷惊讶的瞪大眼,“我和姜粟就不用了,你的衣服,我们不会做啊。”
“也没有那么难。”姜姬想了想,把冯家送来的那个会制衣的役者叫了进来。
这些役者都没有姓名,冯家能把他们送来,当然不会给他们姓冯。这个役者身材矮小,手指短粗,看起来不像擅长制衣的,他一进来就拼命把头低下来,不肯让姜姬看他的脸,趴在地上说:“奴参见公主。”
他脸上有一块胎记,黑青色,整个横在右眼与鼻梁上,还有些隆起。现在似乎认为脸上有胎记的是天生的罪人还是什么的,这种孩子在生下来后有的甚至会被扔掉或杀死,少数能长大的也只能隐姓瞒名过活,这个人却学了一门手艺,能以此为生,真是很厉害。
姜姬说:“你看我这衣服,你可会做?”她平举双袖。
那人速度看了一眼,继续死死压低头说:“这件正是奴的手艺。”
“能不能再做几套?”姜姬指着身后的箱子,“这些随便你用。”
那人连连点头:“奴立刻就动手!十日!不……十一日一定能再做一套!”
“不必这么赶,如果简单点做,不做这么复杂,能快点吗?”她指着姜谷与姜粟,“她们可以帮你。”
那人反倒不愿意了,一边找借口:“奴制衣时不喜人观。”一边打量姜谷与姜粟,又道:“二位娘子一看就不是做活的。”
姜姬后知后觉的想起应该是怕人偷师,只好做罢。又赶紧请他给姜旦也做两套,那人不知是不是被冯家交待了什么,答应是答应了,却宁愿先做姜姬的,道:“等给公主制出两件衣裙后,奴再给小公子做吧。”
她倒是想请他给姜武与姜奔做衣服,但他就一个人,先做她的,一套要十一天,两套下来就要二十天,再做姜旦的,衣服虽小,时间却不会少,最多算十天,就是一个月。
这么一想,还不如她们试试。
那人先来挑选了一些布料,四下找不到奴仆抬箱子,急得一头汗。
姜姬让他在这里做,他却死活不应,连连磕头说:“奴在这里,只怕性命不保!”
联想到这摘星楼只有鲁王上来过,难道冯瑄说的那话是指她不该让姜谷他们都住在摘星楼?
姜姬问他去哪里做,役者道:“那边就有小屋,奴在小屋里做。”
姜武帮他把箱子抬过去,回来说:“走到那边,有一排屋子是给他们住的。”姜旦抢话道,“我也可以进去!”
什么意思?
姜武推了下姜旦的脑袋瓜,说:“那些屋子都盖得很低。”他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刚到人的腰那么高?为什么盖这么低?
姜姬好奇了一下,就忘到脑后了,让姜武陪姜旦玩,她去和姜谷、姜粟一起做衣服。
摘星楼周围有数条直通通的通道,宽窄大概可供一辆车通行吧。上面没有盖子,下面没有栏杆,姜姬坐在那里手上做着事,跑神的想这些道路难道是用来走车的?可是为什么要建这样的通路呢?
话说一楼这里真是凉快啊,明明是盛夏,却像是坐在空调房里,水帘带来了凉意,湿气却都被风吹走了。
顺风吹来的莲花香也不会积在室内,而是在你身边打个转,又顺风飘去了别的地方。
这时,姜姬看到冯瑄送来的役者担着几担东西从石道上过来,有柴炭、有水瓮、还有鲜肉,最后一个人捧着一篮香果。他们绕过大殿时,遥遥向姜姬行了个礼。
姜谷抬头,庆幸道:“看来今晚有好吃的了!”
“这些人来的真是时候。”姜粟说,“我本来还想着要去找姜奔要吃的呢。”
姜姬问她昨天跟姜奔去哪里拿的食物,她说:“在那座大宫的后面,有一排屋,屋前有火灶和大锅,还有很多饼。”
姜谷有些担心姜奔,“他今天没过来,是不是在爹爹那里?”
说话音,姜奔就来了,姜谷看到他从通道走过来,忙站起来跑过去,招手呼唤他,“姜奔!”
可姜奔带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姜武呢?爹叫我带他过去。”
姜姬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到黄昏了,姜元叫姜武过去肯定不会是请他吃饭。
“爹叫他干什么?”她问。
姜奔很兴奋,激动的说:“爹让我和姜武一起做他的侍卫!还给了我们刀剑!新衣服和新鞋子!”
他前后张望,“姜武呢?快叫他来!”
可哪怕是姜谷和姜粟都没有像他一样高兴,两个女孩全都紧张起来,一起问姜姬:“爹爹这是不让姜武回来了吗?”
姜姬心里火烧一样。姜元这是打算要用姜武了!他这样做了以后,她再想像现在一样就不可能了,只怕是见姜武一面都难!
姜奔反问她们:“当了爹爹的侍卫,怎么会再回来?”
听了他的话,姜谷和姜粟都沉默了。姜谷抹了把眼泪,鼻音浓重的说:“那我去给姜武收拾一下衣服。”
姜奔有些嫌弃的说:“不用了,爹爹给了我们新衣服!”
姜姬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果然不是陶氏、姜谷和姜粟给他做的那些了,比起家人的手艺,自然是他身上这件更精致漂亮。
“……你原来的衣服呢?”她抬头问他。
姜奔刚要说扔了就看到她的神色,一下子竟然不敢开口。
“拿回来,那是……谁做的,你还记得吗?”她望着姜奔,一时竟然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陶氏?还记得他也曾叫她“娘”。
姜奔悚然一惊,整个人都不安起来!他早就忘了那衣服是谁做的,只是在有新衣后,更觉得旧衣破烂不堪,想着以后不会再穿就扔掉了。但、但如果是陶氏做的……
姜奔掉头跑了,姜谷和姜粟没有叫住他,以前不管姜奔对她们的态度如何,她们对姜奔就像对姜武一样。但这次,姜谷回来坐下,姜粟继续低头缝衣,两人就像姜奔没来过一样。
天渐渐暗下来了,没办法再缝衣服了。殿中已经点了火烛,但仍然很昏暗。
晚饭很丰盛,但姜姬已经想不起都吃了什么,她靠在姜武的身上,什么也不想做。他已经知道姜奔来过的事了,也知道他说了什么,从那时起,姜谷和姜粟都很沉默,姜武也没有说话。
“你去那边之后,要听爹爹的话。”她说。
“嗯。”他默默点头。
“要机灵一点,爹爹吩咐的事,要在心里想一想,要知道他想做什么,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去做。”她说。
“如果我不懂就回来问你。”他说,仰头望向金潞宫,心中既有忐忑,也有激动。他本以为爹爹已经把他忘了。
但他也放心不下姜姬,她既聪明,又幼小,还要照顾姜谷、姜粟和姜旦,他在的时候还能帮她,他不在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也可以来找我。”他说,抱住姜姬,“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大哥,你起过名字的大哥,什么时候你叫一声猪哥,我不管在哪里都会跑回来的。”
姜姬握住他的手,“嗯。”
第二天,姜奔神色消沉的过来了,姜谷和姜粟都没有跟他说话,而是给姜武包了很多干肉和干饼。
姜奔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把姜武领走了。
摘星楼突然变得更加空旷。


第47章 宫女
姜武跟着姜奔来到金潞宫,还没走近就看到了络绎不绝的人,这里和摘星楼完全不同,殿外有了站岗的侍卫,也有了往来穿梭的宫女、宫侍。
站在宫殿门口,姜奔没有领他进去,而是带着渴望看了一眼殿门,说:“你我都不能进去,不过晚上爹爹说要见你。”他看了眼姜武,有点埋怨的说:“爹爹本以为你昨晚就会来。”
姜武没有答话。姜奔:“跟我来吧,先把你手里这堆东西放下。”
姜奔带他去的是他们这些从人暂住的小屋,就和他在摘星楼附近看到的一样,只有人腰高矮的小屋,爬进去后能躺平睡觉,但醒来后就只能出来。
姜武把带的干饼和肉饼放下,姜奔把衣服和鞋给他,“快换了吧!这都是新的!你肯定没见过!”
新衣服确实非常漂亮,还有一条镶着铜片的腰带,闪闪发光。
姜武却看了两眼就把衣服放回去了,也不肯放衣服。
姜奔有很多话想跟人说,可这里除了他之外,全都是冯家与蒋家送来的人,那些人都不屑跟他搭话,出来进去,眼里好像永远没有他这个人。这让原本因为爹爹成了鲁王而兴奋不已的姜奔特别失落。
现在姜武来了就好了,他们兄弟两个在一起,什么也不用怕!
姜奔想了想,说:“你会说爹爹他们那种话吗?”
姜武在想姜姬,担心他这样走了之后,她和姜谷、姜粟加一个姜旦,不是女人就是小孩,在那空旷的摘星楼,没问题吗?
听到姜奔说话也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姜奔向前凑了凑,小声说:“我学了两句,我教你。”他清了清喉咙,小声说:“大王。”然后兴奋的解释,“这是在叫爹爹!他们都是这么叫爹爹的!”
姜武不想搭理他,从屋里把干饼和肉干拿出来,凶恶的吃起来。
姜奔还想跟他说话,姜武掏出一块饼给他:“给。”
饼和肉的香味引来了一些人。
从人们吃的东西并不好,姜奔一吃就吃出这跟他昨晚吃的饼不同,好吃多了!面是筛过的!肉也是更好吃的!
姜武见有人围过来,也不吝啬,掏出饼和肉干分送。他跟姜姬学过鲁言,但姜姬只要求他听懂,不要求他学着说,所以这些人七嘴八舌说的话,他都能听懂,却只会点头而已,反倒惹得众人发笑,笑话姜武傻。
姜武听到还是笑,姜奔听不懂,也跟着笑,众人就笑得更大声了。姜奔虽然听不懂,却能看懂这些人在笑话他们,脸色顿时变得凶恶起来,他看了眼姜武,见他还在点头,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伸手去摸刀。
谁知刀还没拿到手里,旁边一个蹲着吃肉的人脚一动,踩在刀背上。姜奔一怔,姜武也看了过来。而那人仍然头都不抬,继续狼吞虎咽的吃着肉干,一口就能吞下一块。
姜武看向那人,站起来,那人仍然蹲着继续吃肉。
周围的人有的散开了,有的却在看热闹。
姜武没有去拿他的刀,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轻蔑的哧笑起来。可姜武却转身去拿他扔在地上的矛,当他把矛拿在手上时,那个蹲在地上吃肉干的人猛然弹起,一手狠狠抓了一大把肉干,一手握刀,转身狂奔起来,一下子就跑远了。
姜武还没放开手中的矛,看热闹的人却在看到他持矛的姿势后不再发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渐渐散开了。
姜旦在楼梯上跑上跑下,以前姜姬会嫌他太闹了,但现在摘星楼多一点声音也是好的。而且,这个楼梯跑上跑下的声音竟然十分悦耳,每一阶的音色都不同,姜旦跑快跑慢,脚下重一点或轻一点,发出的都是不同的声音,哪怕不那么协调,也能当特别的音乐欣赏。
她听说以前有响廊,这个大概可以叫响梯。
越是住在摘星楼,越是觉得这里真是个享乐之所,不管是坐在二楼还是在一楼,眼前的景致都美不胜收,现在连一个楼梯都有机关,那个建摘星楼的大王真是会享受。
姜武走后,姜谷与姜粟都沉默了不少,有时一天也不会说一句话,两人就收拾那些行李,一个个箱子都打开,每天都很忙碌。她想,她们是想让自己忙一点,再忙一点,这样就不会去多想,去害怕没有姜武之后的她们该怎么办。
姜姬则是突然之间什么也不想做了。
冯瑄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高坐楼台之上,无谓又无趣的望着楼下的人们。
他上前道:“公主,长日无聊,我刚好有个趣事,可博公主一乐。”
姜姬看到是他,拍掌两声,不一会儿一个役者就上楼来了,跪在她身后。
“送些汤上来吧。”她道。
那个擅厨的役者来的第一天就煮汤给她喝,她猜应该是喝来消暑的汤饮,她最喜欢的是一种酸甜味的,不知放了什么梅子还是别的酸果子,茶褐色的汤汁,微微有些粘稠,就总让役者煮这个来喝。
冯瑄坐下,一看送上的汤饮,欣然饮之,微风送爽,正是说八卦的好地方啊。
话说鲁王归来,乐城周围的人都知道了。
之后就开始有女人跑到宫门口想进去,然后因为宫门口没什么侍卫,其实宫里也没几个侍门,大门就那么敞着任人进出,所以突然就被发现,宫里多了好几个女人——饿得快死了。
冯家人与蒋家人把人抓住后,发现这才是个开始:越来越多的女人出现了!甚至还有成车出现的!也有被人趁夜绑着往宫门口一扔就跑的。
短短十天,已经有五十多个女人被抓了,都是在宫门口“捡”来的。
这些女子虽然形容憔悴,但仔细看,却能看出个个面容姣好,再细问,竟然都是朝午王时的宫中侍人,其中更有受过朝午王宠爱的美人!
原来将她们抢走、劫走的人听说鲁王回来了,害怕被抓住问罪,就把这些女人放了回来,更有的怕女人们不肯回来,直接绑住送到王宫大门口。
姜姬目瞪口呆。
冯瑄还意犹未尽的说,“还有呢,有很多是在宫乱时跑出去,已经嫁了人的,却在听到大王回来的消息后,就辞夫别子,回到宫中,想继续侍候大王的。”
姜姬:“……”完全说不出话。
冯瑄连连叹气,“大王慈爱,实在不忍将她们赶出去。”赶去哪里?五十多个女人,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难道要一一寻访其父母送还吗?那些抢走宫中美人的,不问罪就好了,难道还要把这些女人还给他们吗?不但姜元没办法,蒋伟和冯营也都没办法!
结果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留在宫中,侍候姜元。
姜姬:“……”你们说真的?!
冯瑄再叹:“正好宫中无人驱使,伪王倒行逆施,民间困苦,如果大王刚继位就再从国内征人入宫侍奉,未免不悯民情。”所以现在这样正好。
姜姬:“……”
冯瑄笑道:“过几日,公主若是喜欢,也可以叫几个侍女来做伴。”
姜姬:“……”
三观又被刷新了一遍。


第48章 将军
以前姜姬从没注意过这宫里是不是多了人,自从冯瑄走后,她再坐在二楼时,还真看到零星几人弯腰弓背从远方疾速跑过,不小心还会当成是贼。
姜谷和姜粟倒是知道,说:“好些女子在河道中汲水、洗衣、洗发。”
莲花台中不是有一个泉眼,就是取的地下活水,宫中河道的水都是活水,姜姬这里食用的水全是役者从别处以水瓮担来,姜谷和姜粟受她的影响,也不敢用河道中的水,就是在看到宫中女子就着河道早起净面洗头,心里痒痒,因为那一幕实在太美了。
姜姬看她们一脸羡慕,刚想松口答应,就想起当日朝午王事后,宫中遭劫,听说死了不少人,那死掉的人会不会有掉在河道中的?这么一想,她就摇头说:“你们想洗头,就用担回来的水吧。”
“可那些水少……”姜谷为难的说,“役者一日取两回水,只够吃喝,再让他们担水……”简言之,开不了口。而且天气这么热,用河道中的水洗脸洗头也会很舒服的。
消沉时什么事都没有,振作起来就会发现很多很多要做的事。
水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解决,而且现在天热,一说起来,姜姬也觉得头上痒痒的。她想了一下,上了二楼,打开一个木桶的圆盘后,水慢慢溢出来,她掬起一捧闻了闻,气味清新,没有怪味,其实长着荷花的水道中的水也没有异味,但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她叫来役者,问他们谁能看出这木桶中流出的水是不是取自水道?
其中一个长脸、短眉的役者上前道:“公主,这楼里的水是取自水心,与水道中不是同一股水。”
姜姬忙问:“那摘星楼有水眼吗?”
役者道:“自然是有的,奴等这几日洗漱都是用的楼中的水,只有公主起居食用,取的是从莲花山取回的水。”
乐城是山城,莲花台所居之山自然名为莲花山,山中有七眼泉,其中两眼只有王宫能取用,其余五眼则任由乐城人取用。
姜姬跟着役者去看水眼,原来就在摘星楼里,一处低洼,盖了一个小石亭,石亭上石刻怪兽,下方就是水眼,一汪深绿幽蓝。
役者取了一杯,奉给姜姬,她接过尝了一口,清洌甘甜,沁人心脾。这水已经很好了,难道莲花山那两眼泉中取出的水比这更好?她又尝了役者抬回的水,似乎是温和一些。
姜谷和姜粟跟下来,看到这里就有这么好的水,都高兴的要跳起来。姜姬也有些忍不住,道:“这水可以烧一些吗?我想沐浴。”
役者忙道:“以柴煮水未免费柴,公主想沐浴,奴这就取水,晒上半天,大约就行了。”
原来还有这一手!
如果说姜姬之前还怀疑晒出来的水够不够热,等到下午时,役者前来说可以沐浴了,她过去一看,役者往浴池中注中的水竟然还冒着白色蒸气!这是晒开了?!
“……晒水是怎么晒呢?”她忍不住问役者。
役者忙道:“有一处池子是专用来晒水的。”领她去看,那水池全是用黑得发亮的石头砌成,其中的水被役者汲出后,留在石头上的水渍迅速退去。她想碰一下看这石头到底有多烫,旁边的役者吓了一大跳,赶紧拦住她道:“公主!此石热极时能烫掉一层肉!绝不能碰!”顿了下解释道,“此石名为阴阳石,昼间极热,夜间极凉,乃是奇石。”
就算姜姬认为它不过是一种黑色的石头,但看到它能在盛夏——高温也帮了一点忙——把水晒开,也承认它真的很神奇。
摘星楼的一楼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大概有五平方大小,足够泡下姜姬、姜谷和姜粟了,但姜旦不能一起进来,他会故意尿在里面。
泡在水里,姜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趴在池沿,又开始陷入脑袋空空的境地。
姜粟过来:“姜姬,我给你洗头。”
“那一会儿我给姐姐洗。”姜姬扭头笑了一下,继续趴着不动。
姜粟轻柔的揉着姜姬的黑发,看她没精打采的,小声说:“是想大哥了吗?以前你就特别缠大哥。”
姜姬反应过来,惊讶道:“是吗?”
姜粟笑道,“以前在家时,我和姐姐在外面,你午睡醒来就喊大哥。后来因为你总是醒来就喊大哥,大哥就不跟二哥一起出去打猎了,总是等你醒来后再出去。”
“是吗?”姜姬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好像确实不管她什么时候找,姜武总在附近,一听到她叫就来了。
姜粟点头,“对啊,大姐还说那样她就只用带姜旦一个,大哥都把你带走了。”
姜姬沉默下来,那时……她是想跟着姜武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转着各种念头,找吃的、找路、找人。所以她才总跟着姜武,因为觉得姜谷和姜粟都是小小的女孩子,不能让她们背着她跑来跑去啊。不过现在想想,姜武当时是在陪她玩吧?任她随手一指“去那边”,他就答一声好,背着她就跑过去,也不管她是不是心血来潮。
姜姬把脸埋进胳膊里,姜粟的声音更加温柔了,轻轻的抚摸着她说:“有大姐和二姐在呢,我们四个在一起,米儿不怕哦。”
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转过来扑到姜粟怀里,抽噎着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哭过之后,似乎就不得不接受姜武离开的事实了。
姜武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或许从她刚到这个家里时,在大哥和二哥中间选中大哥“撒娇”,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她紧紧抓住姜武,一刻也不想放开。但这不是她不想放开就能一直留在她身边的。
姜元,以前是爹爹,现在是鲁王。
如果说他是爹爹时,姜姬还有自信能从“爹爹”手里保住姜武,在他成了鲁王后,她就没这个自信了。
或者有一日,就在不远的未来,姜武会变成另一个姜奔。
莲花台又迎来了一个黄昏。
姜元装累才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因为先王曾经允许国内公卿士人随意进出莲花台,而这个代表着先王礼贤下士的习惯也被朝午王继承了下来,所以姜元从进了莲花台后,每天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来见他。
他坐在王座上,有时一整天也没办法站起来。
但冯营和蒋伟却有志一同的消失了。
这让姜元有心想分别找这两人试探关于王玺的事,也没办法开口。他也不敢拒绝见人,万一这些来拜见的人中有人手中有王玺呢?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渐渐觉得疲惫起来。
他伏在案上,头疼欲裂。
怜奴进来看到他这样,连忙上前把他背起来,送回寝室,然后为他更衣、梳发、净面,亲身侍奉,姜元好受些了,慈爱道:“我儿辛苦了,快坐下。”
怜奴这几日都受他的命令在四下查探,现在姜元回到莲花台,蒋冯两家抓刺客的事也告一段落,他再外出也不怕被人抓住无法报出姓名。
姜元被困在金潞宫,对乐城一无所知,王宫大门又大敞着任人进出,他终于成了鲁王,却觉得比在流浪时更加羞耻。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怜奴都打听出了什么。
怜奴不负重望,带来了蒋家的消息。
“蒋伟正在赶蒋彪出城呢,蒋彪非说伤重无法挪动,据说这几日,蒋家日日都发出争吵声。”怜奴兴灾乐祸道,“只怕蒋伟近日是无法进宫来了呢!”
姜元听到深深叹了口气,怜奴忙道:“爹爹想让他进来吗?可是他一来,又欺负爹爹……”他越说声音越小。
姜元叹道,“我虽不想见蒋公,但是……”
怜奴羞愧道:“都是儿不好,没能找到王玺……”
姜元拍拍怜奴,“我儿已经很好了。”
怜奴这才开怀起来,又道:“爹爹让我去找的那些人,我去了,可是听说要进宫做侍卫,他们竟然都不愿意。”
鲁王宫有八百健卫,先王时军奴过万,这些都是鲁王手里的军队。比着先王,姜元当然也希望手里攥着这么多士兵才好。可惜他现在手里的人连一掌之数都没有。那些投效而来的人,都不能以庶民之身进宫,除非他们做健卫或军奴。
姜元当然不敢让这些自由惯了的人当军奴,他们都自持武艺,心高气傲,这才想用健卫之名吸引他们。不然他这宫外站的人就全是蒋、冯两家的人了。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愿意!
姜元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怜奴看到,接着说:“我又问了他们,原来他们宁愿去做打仗的兵,也不愿进宫来。”他愤愤的加了一句,“一群傻子!”
姜元的脸色却变好看了,笑道:“我儿不知,做兵比做健卫好得多呢!不但自由,要钱要女人都方便得多。”
怜奴更加做鄙视状,“可那哪有做宫中侍卫来得风光呢!”
姜元笑着摇头,倒是有了主意,道:“去叫你大哥进来吧。”
怜奴转了下眼珠子,出去却叫了姜奔进来,道:“没有看到大哥,只有二哥在。”
姜奔听到怜奴的话,虽然奇怪,但当着姜元的面却不敢开口。
姜元并不介意到底是哪一个人,见是姜奔也点了点头,招手叫他坐到床前,温声道:“我儿近日愈见勇武,不知我儿可愿持剑,护卫你父?”
姜奔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拼命点头。
姜元笑了一下,对怜奴道:“领你哥哥去见那些人,以后你二哥就是我的……”他看了眼姜奔,“常胜将军!”
姜奔整个傻了。
怜奴推了下姜奔,“还不快磕谢爹爹?”
姜奔一个栽下去,猛磕了七八个头,声声响亮,抬起头来,还是结巴的说不出话。
姜元笑了一下,让怜奴带姜奔下去了。
这样,他至少手里有了一个“将军”了。不管“将军”本事如何,他是可以征兵的!
怜奴带着姜奔下去,还想说两句话,一抬头看到姜奔轻蔑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竟然不理他!
“蠢货!”怜奴暗恨的骂了一声,跟着又得意起来。这姜奔成产将军,姜武能不怒吗?原本爹爹叫的可是他。而那些留在宫外的人又哪是那么好收服的?到时只要稍加利用,何愁这姜奔不送了性命?


第49章 追求
偷偷进宫来的女人们很快发现有人住进了摘星楼,她们躲起来,偷看常在摘星楼上出现的女公子,有两个女人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她们可以坐在她面前,可以给她梳发、更衣,言笑无忌。还有一个小公子,在摘星楼上跑来跑去,脚步咚咚作响。
一些穿麻衣的役者在楼内进出,但侍人却只有那两个女人!
云姑蹲在石头后,闻到从摘星楼里飘出来的炖肉的香味,咽了口口水,她伸头去看,见那两个侍女竟然是和女公子一同用饭!女公子还把那么大一块肉挟给她们!
云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饿空了,腑内五脏都不见了。
当看到役者又送了一盆汤进去,那冒着热气的陶盆,让她实在忍不住,四肢着地的爬过去,对着大殿内正在用餐的女公子拼命磕头,大喊道:“请让奴奴服侍公主!!请让奴奴侍奉公主!!”
姜姬早就看到那里躲了一个人,摘星楼看似不显,但地势却是最高的。环绕摘星楼的台阶建的极宽,步势极缓,不怎么显眼,但却把摘星楼给抬高到了一个哪怕坐在一楼都能将眼前一览无遗的高度。
不过最近有很多人跑到摘星楼来偷看,她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人突然跑出来,她吓了一跳。
来送汤的役者却杀气腾腾的跑下去,抓住这人的头发就往外拖。
这么一拖出来就看出是个年轻的女子,梳着双丫髻,身上的裙子看起来还不错,腰上甚至有一条细丝绳充做腰带。
姜姬站起来,想喝住役者,只要把这女人赶走就行了。至于她说的服侍什么的,她现在不可能让陌生人进摘星楼。
不想那女人连踢带踹,跟役者打了起来,还把役者给推倒了!
姜姬:“……”
然后那女人又连滚带爬的想冲上来,再然后役者从台阶上爬起来,冲上来,往前一扑,抱住这女人的双腿,双双滚下台阶。
姜姬:“……”
于是又是一番你撕我拽,滚地打得难分难解。
姜谷和姜粟一个抓住姜旦,一个拦在姜姬身前,警惕的看着那个女人。
那是女人,不是老虎。
但姜姬觉得她对这个世界的原驻民的认识还不够深刻,就想再观望一下,但眼前的打斗已经越来越血腥了。
一时女人站了上风,骑在役者腰上,抓住他的头往地上撞。
姜姬刚要喊,役者一拳捶在女人腰上,翻过来抡起拳头就砸。
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姜姬喊道:“来人!!来人!!将这两人分开!!”
她一喊,在楼里的其他役者都跑出来了,上前把这两人拉胳膊架腿的分开后,竟然给绑起来了!擅厨的那个役者把这二人绑成了头朝下脚朝天的姿势,然后拖着腿给拖到姜姬面前。
“……”其中一个还是你们的同僚,姜姬心累,尽量平静的说:“把这个女人身上的绳子解开,让她走吧。”她对拼命仰头看过来的女人说,“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别人侍候!”
云姑刚才挨打都没有哭,此时忍不住哭起来。
姜姬看她脸上青肿红紫,头发上还有血,想到这是个女孩子,心软道:“你想要什么?”
云姑连忙喊:“吃的!!”
姜姬让姜谷给她拿了几块饼,塞到她的怀里,看她还用嘴从姜谷手里抢走一块,连三赶四的吞下去。
这个人太凶了,绝对不能收下。
姜姬正色道:“不许你再来了,我不要别人侍候!”
然后让役者把她给抬走了。
至于另一个打架斗殴的人士,姜姬让人把他解开,温声道:“刚才多谢你。”那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打什么主意他们都不知道,不能因为她嘴里喊的话就相信她是无害的,多亏役者刚才冲出去拦住她……虽然武力上可能二人半斤八两,但他冲出去后,姜姬才有了反应的时间。
役者本以为这次不死也会被赶出宫,听到姜姬道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了他之外,其他役者也都是一脸震惊。
好吧,她不该道谢。
姜姬也反应过来了,让姜粟去取了一块布给他当做奖赏。这个役者接过布就立刻塞进怀里,还警惕的看着其他役者,给姜姬磕了个头后,沿墙根溜走了。
姜姬:“……”难道还会有人当着面抢吗?!
……不过可能真的有人抢。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那个女人却开始常常流连在摘星楼,像喂过一次的野猫一样,赶不走了。
而其他役者似乎受到了启发,看到她就拔足狂奔追去!最多时四五个役者都去追了,连那个该在楼里做饭的役者也举着刀冲出来了。
可每回那个女人都能逃走。姜姬目瞪口呆,在二楼看到那个女人跑得简直像一阵风,瞬间就能拉开距离!
……女版刘易斯。还是古代款。
在役者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女人还是会躲在石头或台阶下的高处偷看姜姬,如果不是姜姬注意到她用凶恶的目光看姜谷和姜粟,说不定还真会把她叫过来,试着让这个跑得快又机灵的女人留下。
但看到她盯着姜谷和姜粟的视线后,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的人和她不一样。他们有时会像野兽一样去思考,去抢夺。
当初她在家里没饭吃之后想要劫道,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世代过着她当初过的日子,所以,他们只会比她更早意识到生存所需要的代价。
云姑又躲在了树从后。她望着那个楼里的两个女人,觉得她们真是讨厌!都是因为有她们,那个女公子才不收下她。如果没有她们,那她就可以跟着女公子,每天也能吃到蒸饭和炖肉,还能喝一碗汤!
这时她听到有个男人的脚步声坚定的往这里跑,她连忙爬到树上往远处望,跟着就惊呆了!那竟然是个王侍!
她犹豫了一下,脱掉上衣,解开头发,在这个王侍跑过的时候,突然从树从里跑出来。
今天,姜武趁着姜奔没有跟着他,特意跑回来看姜姬她们。他早看到那边树丛后有个人,最近金潞宫附近常有这样的女人出现。这个女人突然跳出来,还赤着上身,他也习以为常,伸脚踹到一边,继续往前跑。
“那好像是姜武?”姜谷站起来,指着下面说,“……他后面是谁?”
姜姬的眼睛早就瞪出来了。
姜武在前面跑,后面跟着的不就是那个女人吗?她为什么没穿上衣?!
等等,这是追求吗?!
姜谷气的在楼上大喊:“姜武!把你身后那个女人赶跑!!”她低头一看,姜姬竟然看傻了眼,她连忙把姜姬赶到后面去,“你不要看,这是淫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