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她,她停顿了一下,将香烟放到一边,坐下来开始演奏。她弹奏的是一首激烈的进行曲,技术十分拙劣,弹到一半时似乎想不起来了谱子,于是困惑地抓了抓头。客人们哑然失笑,哪有人在这种场合演奏进行曲的?
侍者尴尬地走上前去对她小声说了句什么,她轻轻“哦”了一声,然后离开舞台回到座位上,过了一会儿起身朝见奥他们这一桌走来。见奥别开头不想理她,她却笑吟吟地说:“真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她看向早纪,早纪也看着她。两个人颔首微笑,接着曼达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亲昵地把头伸到他的耳边轻声道:“那么,不打扰你了。”
空气中有她弥留的香味,见奥抬头看了看早纪,早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很漂亮的女孩子。”
见奥牵了牵嘴角,表示不敢苟同。早纪笑了起来:“哎呀,你眼光还真是高嘛!”
他们再也没有聊起她。
曼达在马路的另一边望着窗内的这一幕,也不顾身上穿着的礼服裙子,蹲下去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他们。真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存在。
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地相爱的,曼达很是替早纪高兴。可是又忍不住想:早纪为什么要以他为赌注来跟自己玩游戏呢?难道嘶怕见奥被抢走吗?
但那终归是她的选择,要玩,就得玩得起。
只是…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苏见奥,仅仅只是因为同早纪的游戏这么简单吗?
她把目光投到那个人身上去,望着他的眉眼。三年,当初那个阴郁的少年已经成为铮铮男儿,成熟、稳重,又聪明大气,一看就是值得深爱一场的好情人。如果没有早纪的话,也许自己真的对他动心也说不一定…
不对不对,她猛然摇头,不能有这种想法,不能对他动心。
她望着地面发了一会儿呆,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终于是转身离开了。
即便是这样,游戏也是要继续下去的。曼达并没有因为那一次的挫败而收敛,而是更加频繁地去找见奥。渐渐的,见奥忽然发觉了她的目的,她是刻意地接近他、打扰他,想引起他的兴趣。
但是为什么?
好在刷没有用死缠烂打的方式,只是偶尔如鬼魅一般地出现,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某天她对他说:“最近不来打扰你了,有些事情要忙。”
见奥手插着口袋兀自向前走,已是深秋,路两旁铺满了干枯的叶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曼达散漫地跟在他的后面。她的腿长,步伐也大,所以两个人的速度差不多。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吗?”她突然问道。
见奥站住,警觉地看着她:“你想要对她做什么?”
曼达一看他的表情就笑了,他是真心地喜欢早纪,她真为她开心。可是多多少少也有些失落感,换作别的男生,大概早就抵抗不了了,而他却从一而终地厌恶着自己。为什么呢?总得有个原因吧?
她说:“你放心,她与我并不是敌人。”
说完算走了,见奥狐疑地望着她,那句话太容易令人误解了。“她与我并不是敌人”,关键是那个“与”字,在不相干的人听来,就像是两人熟稔已久。
看到见奥那冷淡的态度,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露出欣赏的表情来,他问旁边的人:“那个男生是你的学生?”
邓教授笑眯眯地说:“他就是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
说完他招呼见奥,见奥走过来恭敬地叫了一声“邓教授”,然后看向他旁边的男子。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们都认出了彼此。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父亲出事时出面处理的许律师。
“呵,是你。”许律师无不惊讶地说。
见奥只是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邓教授在一旁乐了起来:“原来你们认识!这样就好办多了,来,一起去舍下喝杯茶,我托朋友买了上好的龙井…”
许律师便是邓教授那个引以为豪的学生,三个人坐在邓教授家里喝着茶,窗外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声嘀哒,犹如唱着凄凉的歌。往昔重现,许律师感慨:“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没想到你在学习法律。”
“是,不过我会成为一个公正的法官,而不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黑心商人。”见奥瞪着他说。
许律师微笑着,似乎并不介意他话语中的刺。邓教授则在一旁不停地夸赞着见奥:“他跟你当年比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差啊,现在很少能见到这么塌实的年轻人了。”
见奥从头到尾都表现出色,不卑不亢,又落落大方。许律师默默地观察着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诸多优点。没爹的孩子早当家,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愤恨而委屈的少年,他已经长大,像一颗树般挺拔。
如果许明浩有他的三分之一就好了。许律师感喟着。
从邓教授家里出来时已是夜晚,雨还没停,风有点冷。见奥拉上外套的拉链独自向前走,许律师在后面叫住他:“来,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自己会走。”见奥并不掩饰自己的冷淡。
许律师笑了起来,他说:“我只是一个律师,并不是你的仇人。”
“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蒙蔽了心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说我为了钱也好为了名也好,但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得去做好。这就像是医生,救人才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不去管所救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说的很有道理,见奥迟疑着,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昏黄的路灯照着冷清的雨,时间便又退回到那一天。那场大雨,那些被稀释的鲜血,那种失去之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一定理解不了。他紧闭着嘴唇凝视窗外,气氛与在教授家里时完全不同。
许律师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忘不了。”
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忘?见奥真想这样问他。
他继续说:“你的事邓律师已经大致给我讲了,我也很欣赏你,公司也缺人手。你憎恨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我也只是一个律师,帮助顾主才是我的责任。你以后会有机会明白的,我们也有无法选择的时候。”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仔细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的。见奥并不恨他,但他也没办法尊敬他——他与他们,毕竟是狼与狈的关系。
车子在学校面前停了下来,许律师语重心长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总之,我很期待你能帮我的忙。”
见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来问他:“当初那件案子是公平的吗?”
许律师思考良久,含蓄地回答:“台面上的东西全部符合法律法规。”
“那么事实呢?”
“公众承认的东西才是事实,而真相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他说。
见奥明白了他的态度,他并没有偏袒任何人,他是中立的。
不久后他同早纪商量这件事情,早纪惊讶地说:“许氏是法律界名人呐!”
连她这种不问事实的人都知道许氏,可见他的才能并不低。见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话讲了出来:“他是我父亲出事时,肇事者那一方的律师。”
早纪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说:“拉瓦锡出现之前,大部分化学影响都来自于玻意耳,他认为一切可燃之物都含有‘燃素’。”
这是高中的化学知识,见奥认真地听她讲,她看着远处热闹的操场说:“我们煅烧金属的时候,里面的燃素会逸出,因此金属就会变成煅灰。但煅灰与富含燃素的木炭放在一起燃烧时,它可以从木炭中吸收燃素,重新变成金属。”
她停下来看着见奥:“燃素的说法虽然最终被驳倒了,但却可以运用到生活里去。例如把燃素比作每个灵魂纯净的闪光点,现实则如同火焰,迟早会将我们身上这些纯粹的东西磨灭掉。而机会就像木炭,在适当的时候抓住它,你会重新成为自己,那个骄傲的、正义的、坚持的自己。”
见奥一阵悸动,巳自己透彻得多。
早纪继续说:“将来你迟早都是要出去实习的,既然是为了积累经验,为何不选择最大最好的那一家?痛苦也好心结也好,如果不能够面对人生的负面,恐怕只能一直处在阴影里。见奥,其实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坚强,这个坎,你一定会跨过去的。”
见奥忍不住拥抱她。这便是他爱她的地方,聪明、豁达、又拥有知识分子都避免不了的自负。也许他需要她提点的时刻并不多,但关键的时刻,她总是能给自己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答案。
“你呢?将来你会做什么?”见奥问她。
“我?”早纪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说:“我只想一辈子待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吸收海量的知识,不问世事。”
“这也是我父亲的愿望。”他说。
两个人绕着操场一圈圈地走,十月末的午后,天地已经有了苍茫的迹象。见奥忍不住去拉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中。早纪侧过脑袋依偎着他的胳膊,他那么的高大,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假如世界如同科学一般简单——诸如牛顿第一定律,在物体没有受到外力的影响下,物体将永远保持着匀速直线运动或者静止状态——那么他们便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一圈又一圈,直到永恒里去。
然而世界复杂而多变,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力推动他们前行、加速、改变方向。他们都不能保证受到的力是相同的,在漫长的岁月中免不了一个慢了快了,或者方向变了,所以迟早,他们都会分开的。
早纪只是希望那一天可以晚一点到来,就好。
告别了见奥后她独自朝公寓楼走去,打开门后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褐色的大信封,是被什么人从门逢里塞进来的。信封上空白一片,没有地址、也没有收信人。但早纪知道是谁送来的。她用剪刀剪开封口,一叠照片露了出来。所有照片的主角都是许明浩,他打电话、他无所事事、他外出就餐、他苦闷的喝着酒…最后的几张是他在酒吧里,将一份快递交给一个陌生女孩。照片大概是用手机拍摄的,加上酒吧光线很暗,所以看不清女孩的面孔。接着他们两个出现在一家餐厅里,同坐一起的是曼达。这一次的照片清晰多了,陌生的女孩一头长发,雪白的面孔,硕大的双眼,高鼻梁,小嘴唇,像是精心打造出来的一个美女。她穿着休闲的西装外套与仔裤,身材十分苗条,看起来是那种很单纯幼稚的女孩子。
可是某一张的抓拍照片上,她正阴郁地望着曼达,那种眼神恨不得将曼达千刀万剐。
早纪愣了愣,抓起一件大衣就跑出去。她跳上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群星影院!”
接到早纪的短信时,曼达已经喝醉了。
今日是她父母与母亲第二次结婚的日子,曼达从未见过这么高调的二次婚礼,最新设计的礼发珠宝,隆重的场面,帖子至少发出去了三千张,整个酒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嘉宾们谈笑风声,觥筹交错。
曼达也是受邀的“客人”之一,她原本不想去,可是忽然心血来潮,特意订做了一身华贵的礼服,纯白的纱制裙子,裙摆上缀满蕾丝。她原本不喜欢这种复杂的设计,这次却也忍了。脖子上坠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头上戴着镶着水钻的皇冠。她特意梳妆打扮一番,然后迟到半小时,一进殿堂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母亲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脸色由白转青,曼达做得实在太明显了,她今次来,无非是要抢她的风头。
嘉宾中有一半都是母亲之前的好友,男男女女,衣着光鲜,轻佻而热情。一些男士被曼达的美貌吸引,走过来搭讪:“嗨,我们在哪里见过?”
曼达斜睨着新人席道:“我可是从新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他们大惊失色,讪讪地退到一边去。曼达大笑,从长桌上取来香宾独饮。一直在角落里的皙这时凑上来嘲讽她:“把母亲比下去可有成就感?”
曼达老实地摇头。
“何必做得这么过分。”皙尽量把语气放至最淡,却也掩饰不住责怪。曼达悲哀地晃动杯中的酒,轻声说:“可是他们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已经成年,连这点器量都没有,将来还能成什么大气!”皙对她越发严肃。
“我到八十岁也还是她的女儿。”曼达说,忽然又笑:“幸好她没有机会活到一百岁。”
“不可理喻。”皙转身走开,独自跑到一个角落里去喝酒。他本不想参加这种活动,但想到曼达会搞出什么乱子,还是忍不住来了。其实还不如不来,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受了一肚子气,可想而知江水声的心情如何。
江水声正陪着妻子接受祝福与敬酒,走到曼达那一桌时,她的神色已经开始迷离。他仿佛才看到曼达,惊讶又尴尬地问:“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曼达笑嘻嘻地扬起脸回答:“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否则人家会以为妈妈生了个丑孩子。”接着举起酒杯对母亲说:“老妈,恭喜你找到第二春!”
她故意把那个“老”字说得很重,周围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她们母女看。母亲比女儿表现得大方,她强忍着一腔怒气,挤出一个微笑说:“谢谢你。”
她们干了杯,然后曼达站起来大力地拥抱母亲,顿时形象全无。抱够了,伺放开她,而母亲头上的一颗宝石发夹已经不翼而飞。
别人都未注意到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但她醉了酒,速度还是慢了很多。这一幕清晰地落进皙的眼里,他愣住,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另外有一个人也看到了,他敏捷地举起了相机,记录下那个瞬间。
曼达觉得疲倦,把那枚珠宝丢到礼堂内的一个花瓶里,然后独自离开。不久后酒店起了骚动,新娘的头发突然散开,也来现场的化妆师们赶紧围了上去:“快到后面来!”
而这时曼达已经在最近的商场里,她随意地走进一家专卖商务制服的专柜,抓起衣架上的衬衣和裤子便去了更衣间,再出来时已经俨然一个精练的事业女强人。她昂着下巴对服务员说:“帮我把商标剪掉,买单。”
“里面的那件礼服要帮您包起来吗?”销售人员愣愣地问道。
“不用,扔了吧。”她说。
手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早纪发来了短信。她打开手机看了看:“速来群星影院”。往常这种时刻她一定二话不说地赶过去。但这一天不能够,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悲伤像洪水一样地汹涌而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不肯爱我呢?
如果她是一个儿童,她真想问出十万个为什么。然而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没有人告诉过她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每个人都享受着被爱着的快乐,早纪,见奥,父亲,母亲,马路上无数的过路人。唯有嘶能够,如果一点感情都得不到,那么,再多的物质又有什么用?
酒精如同催化剂,曼达侧过头,捂住脸,一瞬间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她到底还是哭了。
早纪独自在群星影院坐了六个小时,看完瓤电影,吃了四桶爆米花。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她仰头太久,脖子发酸。最后一场电影结束后管理员走过来对她说:“小姐,影院要关门了。”
早纪站起来道:“对不起。”
“那个姑娘今天没来啊?”管理员这样问她,早纪转过头看了看面前的老人,失神了很久才微笑着说:“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的。”
“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在等她。”老人弯下腰来,抓着扫把继续打扫卫生。早纪盯着他的背影看,这么多年来群星影院只有两个职工,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一位老太太,大概是他的妻子。他们就像是守护者一般长久地驻扎在这里,见证着岁月的变迁,也见证着她俩的友情。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他们知道她们是朋友吧。
可是曼达出了什么事情?
她无法不担心她,这是她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失约。
早纪站在影院的门口凝望天空,城市太亮,她无法看到群星。她甚至无法看清夜幕。
而与此同时,见奥宿舍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午夜,那刺耳的铃声犹如一个不祥的预兆。距离电话最近的那个同学百般不情愿地伸出胳膊接起:“喂?”
“请帮我找一下苏见奥。”电话那头的人说。
接电话的同学因位吵醒了梦境,心情非常不好,他大力地踹了上铺一下吼道:“苏见奥,你的电话!”
见奥迷迷糊糊地醒来,以为是母亲或者早纪打来,于是瞬间清醒,接过话筒问:“哪一位?”
“救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接着便没了声息。
见奥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分辨出电话那端的声音是谁的。但他还是摸着黑穿上衣服,跑出宿舍去。午夜的校园悄然无声,月亮洁白如玉,给大地撒了一层细沙。他胡乱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呻吟声,是从草坪那边传来的。见奥连忙跑过去,迎着月光,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躯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那人,定睛一看,却是曼达。她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粒,嘴里含夯清地嗫嚅着,混身酒气逼人。见奥厌恶地皱了皱眉,正准备带她去医院,突然定住:这不正是一个报仇的好时机吗?
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把她放在这里就好。也许这样明天天亮时她就已经死了,也或许有其他的过路人送她到医院里去,即使是这样她也受到了惩罚。
这么想着,他便放下她朝前走。所谓善恶终有报,江曼达,上天自会替我惩罚你。
但是刚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听到她喃喃地说:“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管我的生死?为什么…”
见奥停住了脚步,再回头时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此刻的她同任何一名少女无异,年轻,脆弱,生病时也会痛,难过时也会哭。没有人会觉得她是一个杀人凶手,即使…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她也许是坏人,但,生命终究是生命。
不能够见死不救。
他突然想通了,走过去抱起她朝马路上跑过去,拦下一辆出租车道:“麻烦您送我们去医院!”
怀中的江曼达轻得如同一朵绵软的云,他试着拍拍她的脸道:“喂,你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也不知有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攒足了力气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语无伦次地说:“不要这样对待我…妈妈…求求你爱我…”
眼泪滴到见奥的脖子上,蜿蜒着流到下去,像一条小溪一般。
再无情的人,眼泪总是温热的。


第十三章 离开
曼达:“有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犹如一汪大海,我出生在一艘豪华的船上。船上应有尽有,我以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后来才发现,我根本无法控制海的方向。我的世界只有一艘船这么大,而早纪你却拥有整片海洋。我羡慕你,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同一座岛,向着那个方向游,最终总会抵达的。我却还困在这里,无畏地挣扎与顽抗,迟早有一天船会破,宴席会散,所有的人都离开。而等待着我的,唯有死亡。”
午夜两点,皙再次被电话吵醒。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次,真想宰了电话那边的人。他恨恨地接起,十分没好气地说:“找死啊?”
“喂您好,请问是江曼达的表哥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平静的男人的声音,透着冷清的味道。
“唔?”听到曼达的名字,皙顿时消了气。
“我是她的同学,她胃出血,现在在医院里,请您过来一趟可以吗?”电话那头的人说。
“什么?”皙猛然坐直身体,睡意也被吓走了一半,他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他边听着对方报地址边单手穿衣,接着说了句“请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便挂断了电话。匆匆拿着车钥匙就出了门,上了车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拖鞋。
也没时间去换了,从下午参加父母的婚礼开始曼达就不太正常。皙虽然不能理解那种感情——自己的父母重新和好,这对别人明明是好事,对她却是坏事——但她终究是自己的妹妹,哪怕不太懂事,他也对她有无限的忍耐力。咬了咬牙,他踩了油门。车子飞速地前进,冷风从车窗内吹进来,没多久他便头疼了。如果早纪是自己的妹妹该多好?至少会省去很多麻烦。
午夜的医院是空荡荡的,值班的医生打着瞌睡,一个高个子的男孩立在门口等待着,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倒是气质出众。皙一见他便走过去问:“是你找我?”
见奥抬起头来,先看到对方脸上犹如虫子一般丑陋的伤疤。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礼貌而淡然地说:“是,她现在在手术室。”
皙仔细看了看这个男孩,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仔细想了想,忽然顿住,这个人是早纪的男朋友!
不会错的,他并不是街边一抓一大把的那类男生。
他问他:“曼达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