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纪低声说:“我会想办法自己去赚学费…”
“什么?你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养活你这么多年又不是让你吃饱肚子就行,我跟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
正说着,父亲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晃悠悠地倒在沙发上去。母亲的气立刻撒到他身上去:“你就知道喝酒!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工作都没有,真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
“你**的有完没完!”父亲跳了起来:“再不闭嘴老子抽死你!”
“你抽啊!抽啊!抽不死我你就不算是男人,我正好不想活了呢!”母亲不甘示弱,父亲趁着酒劲,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掴过去。早纪连忙上前阻拦:“别打了,别打了!”
父亲一把将她甩出去:“滚!你这个赔钱货!”
早纪被甩到墙角,脑袋撞到桌腿,顿时鲜血流出来,生生的疼。
而那边的两个人事不关己一般,该打还是打,该骂继续骂。尖叫声咒骂声混成一团,早纪捂着额角,忽然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什么亲情什么母爱,什么血浓于水什么亲生骨肉,到头来都抵不过血淋淋的生活。她把什么都想通了,这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平静地走出门去,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给皙打电话:“高考结束了。”
“所以?”
“派工作给我吧,什么都好。”早纪努力平静,声音却已经开始颤抖。
皙仿佛有所察觉,只说了一句“等我电话”,便挂了。
早纪握着手机站在桥上看着汩汩的河水,心里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少年幼时偷了邻居家的针,被母亲知道,母亲不仅不责骂,反而极力地维护他。若干年后少年因盗窃被判了绞刑,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便是与母亲讲话。法官同意了,母亲哭泣地走上前去,小偷凑到她的耳边,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咬掉了她的耳朵。
他恨她,因为当年她没有制止他的恶性。
而到了二十一世纪,自己的母亲却将自己逼上一条不归路。
爱与不爱,均是罪恶的起源。早纪怔怔地流下眼泪来,身后有车鸣声响起,早纪擦干了眼泪回头,看到皙的车子正停在自己面前。她没有丝毫地踟躇就上了车,洁白的裙子上沾着污迹,额上鲜血与头发粘在一起,狼狈不堪。皙挑起一根眉毛好奇地打量她,她却说:“麻烦先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给我。”
“好。”
皙踩动油门,车向全驶去。早纪从头至尾都没有回过头,心里尚存的一丝希望渐渐熄灭,抽搐着,化作一缕烟尘。她对自己说:不能回头,因为从此已再无退路可走。
一开始都是那样,他们不爱她,先是害怕,然后自责,竭尽全力地讨好亦不奏效,时间久了,干脆就放弃了。
见奥默不作声地听着,他想起上次化学比赛时的爆炸,那时他们就没有在医院里出现过。一开始还很好奇,后来想想,也猜到了大概。
贫穷的人往往连生活都顾不上,哪有精力去说什么感情?
即使是最重要的亲情。
早纪继续说:“现在这样也挺好,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有我的。有多余的钱就给他们,也算是偿还了他们当初在我身上付出的。”
见奥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把她缆入怀中。早纪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真好,遇到了他,从此再苦都有人与自己分担,这实在是莫大的幸运。
这时病房内传出声响,是母亲醒了。见奥松开她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就好。”
早纪点点头:“明早再来看你。”
见奥的母亲生病时,见奥和早纪轮流照看病人,有时候君凉也一起来帮忙,所以并不算辛苦。见奥的母亲是典型的旧式妇女,思想保守,却无限制地宠爱儿子,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悲委。她对待早纪的态度俨然未来的儿媳妇,常常对她说:“见奥这孩子小的时候很调皮,动不动就搅得家里不得安模自从他爸爸去世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话也不说,也不笑,怪是怪了点儿,但心是好的…”
早纪微微一笑,帮她把被子盖好。
“唉,一恍就这么大了,刚生下他的时候才六斤多一点儿,别人都说不好养,没想到一眨眼就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我现在就盼着能早点抱孙子,这样将来下去了,也好向他爸爸交代。”她感喟着,意味深长按了按早纪的手背。
说起来见奥的母亲也并不老,五十岁不到,却不知怎么的,像八十岁老翁一般罗嗦。早纪不擅与长辈打交道,栈知怎么办,君凉忽然敲了敲门。早纪回过头去,大概刚才的对话被她听到了,只见她整张脸红成一团,表情十分窘迫。早纪知道这几年她始终都喜欢着见奥,于是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饭盒小声说:“老人都喜欢抱孙子噢?”
君凉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贷奥的母亲睡了,君凉才轻轻说:“见奥是真心喜欢你的。”
早纪转过头去望着她,颂续说:“我跟他一起长大,说实话,可能比你更了解他,我能看出来他喜欢你喜欢得发疯。认识你之前他一直活在悲痛之中,而你出现了之后,他像是忘了所有的不快,变得开朗活泼起来。作为好友我为他感到高兴,所以——”君凉转过头来,握住早纪的手道:“请你好好地对他。”
早纪怔了怔,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是一双表情丰富的手,上面写着羡慕、不甘、无奈与祝福。想到几个小时前跟曼达的约定,早纪忽然觉得愧对了这双手。但她还是微笑着抬起头:“哎呦你们都好偏心,我身为一个女孩子,明明应该是他照顾我才对,真是不公平!”
她佯装不满,君凉几乎破涕为笑,眼泪硬生生地被收了回去。
傍晚散步时早纪把这些话说给见奥听了,见奥也笑:“那么,你准备怎么好好地待我呢?”
早纪侧过头去斜睨道:“嗳,你不要欺负我娘家没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够。”
“那怎样才够?”
“跟我结婚,回家专心生小孩。”见奥忽然像个孩子似的霸道。
“学也不上了?”
“不上了。”
“恋爱也不谈了?”
“不谈了,直接进坟墓!”他说着,两只手搭上她的肩,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像一只小狗一般轻轻地蹭着说:“早纪,认识你真好。”
早纪不作声,只是伸出手来紧紧地拥抱他。他身上总是有一股杏子般的香气,暖暖的,带着清苦和甘甜。这么美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拿来做筹码呢?
她懊恼起来。
等见奥的母亲完全复员时秋天已经过了大半,他们三个人去庆祝,早纪穿米色的外套,见奥穿黑,明明看上去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但在一起久了,身上渐渐沾染上了彼此的气息,令人忍不住想到“情侣”这个词。叶君凉则像个跟班,带着怯弱与卑微,走路都比他们慢半拍。她望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向往。
经过白房子时早纪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墨绿色的SUV,便说:“去那一家吧。”
她当然认得那是皙的车。
果然刚进门早纪就看到了皙,他依旧是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面对一大桌子菜,看到早纪旁边的男生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接着不动声色地上了二楼。
三个人就座,早纪脱下外套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二楼,皙正在洗手,早纪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梳子认真地梳着头发。皙轻轻说:“那个地址是许明浩的。”
他指的是之前打听钟伟真教授的人。早纪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不是他。”
“你认识?”
“之前见过一次,许明浩不是那种有脑子的人。”
皙笑了起来:“我要的人并不需要他们99%的可信,我要的是100%。”
“那么随便你。”早纪把梳子收起来,打开水笼头冲刷着手指。皙在镜子前注视着她,她看起来真的很小,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提起来一般。可是她体内的力量又无穷大,该是怎样的经历才能畜够这么多能量?
他忍不住又问:“楼下那个男生呢?他是否有脑子?”
早纪顿了顿,抬头看着镜子里的皙,半晌才说:“他不是你的人。”
皙怔住,看着早纪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离开。她那样地保护他,可真是一件令人嫉妒的事。
许明浩走进酒吧时,苏珊娜已经坐在吧台上等他了。她穿着背心和仔裤,头发斜斜地扎一个辫子,看起来简直青春无敌。她一看到他便开心地挥动胳膊,兴奋地说:“你终于来啦!”
许明浩皱眉问:“你真的有十八岁吗?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
苏珊娜哈哈大笑起来,许明浩将一份快递给她说:“收到了。”
前几天她请许明浩代收一份快递,今日快递到达,他特地约她出来见面。苏珊娜接下来道:“谢谢你啦!”
“不过你干吗不用自己的地址?”他也坐到椅子上去,想侍者要了一杯啤酒。
“学校里的快递都是传达室代收,会有人装做替别人领信,然后偷偷拆信来着。”苏珊娜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来:“最讨厌那种人了,翻别人隐私,简直不得好死!”
许明浩笑了起来,接着沉闷地低下头去喝酒。苏珊娜把快递装好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又失业啦。”他说。
确切地说并不是失业,但他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今天中午皙把他叫到办公室内,先是问了问工作的情况,接着又说:“我想给你放个假。”
“什么?”他不明所以。
“觉得你太辛苦了,所以先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许明浩怔在那里,他当然知道那是借口。但是为什么?
“你放心,工资会照样发给你,你好好享受假期就好。”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皙把十根手指扣在一起,想了一会儿才说:“是曼达的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曼达的名字,果然许明浩没有再问什么。但他始终觉得怪怪的,好像中了什么人的埋伏一般。
他仔细回忆在波力电玩工作的情景,却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工作上虽然没做出过什么大的业绩,但至少没犯过什么错误啊。
“对了,小浩哥你认识江曼达吗?”苏珊娜忽然问他。
“嗯?曼达?”许明浩立刻转过头去:“怎么?”
“你也认识吗?那太好了!”苏珊娜兴奋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她说:“我跟她读一所学校,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她真的好漂亮,又会穿衣服,化妆技巧也好,真想跟她学学。可是她好像对我很不耐烦的样子,同学说她是名人,我才想问你是不是认识她。因为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是一类人。”
“一类人?”
“嗯,都是那种很懂得给自己做造型的人,而且气质也冷冷的。”
“我吗?”许明浩笑了起来,他说:“其实我很好相处,只不过只限于熟人罢了。曼达嘛,她性格一直都是这样的。”
“听你这样说,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
许明浩本想说“是”,但细细想来,已经有至少两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发短信嘶一定回复,打电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连她去读大学了这种事都是由自己的小跟班告诉他的,这算是哪门子的熟悉呢?
想到这里他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叫来侍者买单,然后对苏珊娜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顺便带你去见曼达。”
“好呀!”苏珊娜从椅子上跳起来,背上大包包,随着许明浩一起上了出租车。
到达大学城的时候已经快到熄灯时间,马路上的学生与白天相比少了很多,但仍有不少人在附近转悠。在这种氛围下许明浩难免心生懊恼,明明是和大家同龄,却要过截然不同的生活。现实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早知道当初努力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但事已致此,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许明浩提前打了电话给曼达,曼达告诉他她在政法学院附近的茶餐厅等他。
那家餐厅是24小时营业,面积很大,四下灯火通明,有不少课业紧张的学生在这里通宵做课题,店里也提供简单的茶饮和食物。
曼达独自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杯清水和一客未动过的蛋糕。见到许明浩算关切地问:“怎么样?最近还算顺利吗?”不爱归不爱,却也是身边不可或缺的朋友。她知道他对自己好,只是不知道怎么报答而已。
又看了看许明浩身后的苏珊娜,似乎已经不记得她是谁。
“不好,”许明浩听到她的问候便忍不住鼻子发酸,恨不得把一腔苦水全部吐出来,于是说:“皙莫名其妙地放假给我,我现在都不知道做什么好。偷偷跟妈妈打垢次电话,她很担心我,我也想回家,爸爸却不许…”
他沮丧地低下头,絮絮叨叨地讲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苏珊娜体贴地帮他叫了一杯茉莉花茶,他端起透明的玻璃杯喝下去,这时才看到曼达正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她根本没有听他讲话。
他愣了愣,顺着曼达的目光朝另一边看过去,看到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在讨论着些什么。其中有一个十分醒目,他苍白消瘦,瞳孔是忧郁的灰色,却有一种逼人的英气,一副孤傲的青年才俊模样——许明浩已经不记得了,三年前,这个人曾跟踪过曼达。
大概觉察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他朝这边望过来,在看到曼达时眉毛微微蹙起,接着转过头与同伴继续说话。
许明浩也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那人与曼达有瓜葛。他有些嫉妒地转回头看向曼达,谁知她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边,嘴角有微微的笑意。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曼达对他有那么大的兴趣?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曼达的时候,苏珊娜已经替他说出心里话来:“曼达姐姐,那个人是谁啊?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曼达回过神,颇为不悦地看着苏珊娜问:“你又是谁?”
“我是苏珊娜,上个星期我们在食堂见过面的!”苏珊娜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然而曼达并不领情,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是你姐姐。”
“她是我妹妹。”许明浩本能地维护着苏珊娜。
“哦?”曼达挑起眉毛仔细看了看苏珊娜,勉强牵了牵嘴角,算是微笑。接着她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挑弄着那块蛋糕,许明浩急急地说:“你还没回答她的问题,那个人究竟是谁?”
曼达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愿意使他尴尬,于是回答:“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这个解释许明浩未必肯接受,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追问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平等过,他爱她,嘶爱他;他努力地对她好,她漫不经心地接受…至少当初还可以陪伴在她的左右,现在,连这个机会也已经失去了。
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
他再回过头去,那几个人已经离开了,服务员正在收拾桌上的杯子,然而许明浩已经把他的模样清晰地记在了脑海中。
因为他本能地觉得,那个人会带给自己威胁。
“走吧,出去吃消夜去。”曼达自然地站了起来,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第十二章 魔鬼
早纪:“当初能够那么决绝地离开你,大概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舍不得你。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嫉妒你来着,你拥有一切——美丽、财富、万千的宠爱,饶是这样还是不满足。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靠的便是一双手。幸好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我想要的不多,如今都得到了,所以也不再嫉妒你了。要到重新见面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念你,曼达,你真像一个魔鬼,凡是靠近你的人都充满冒险和危机,但也只有在你身上,我才能体会到在别人身上找不到的快乐——那种放纵的快乐。”
母亲的病好了以后,见奥便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学业之中。压力越来越大,他已经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母亲并不是特别独立的那种女性,父亲去世后她一直很辛苦,该到自己去报答她的时候了,他必须要用比往常更多的精力去学习,这样才能缩短读书的时间,提前出来工作。
这一点连他的教授也觉察了出来,当某一天见奥拿着书本去问他大扰需要学习的知识点时,教授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我想早一点参加工作。”见奥对他毫不隐瞒。邓教授是全国知名的法学家,见奥对他十分敬重。
邓教授冲一杯绿茶包给他,很关切地问:“能说说原因吗?”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身体不好,我想让他早日退休,少操劳一点。”见奥的声线太过平稳,显得不带任何感情。
邓教授充满赞赏地点了点头,从事法律这一行,感情太过丰富才是大忌。他坐下来啜着绿茶道:“我以前有一个学生,只花了一年时间就读完了其他人四年的课程,他同你的原因差不多。”
见奥惊愕地抬起头来:“一年?”
“对,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邓教授带着眷恋的口吻说:“你们两个有点像,现在他才四十多岁,就有了自己的律师楼,改天我安排你们认识一下。”
见奥静静地聆听教授的嘱咐,他很少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真的吗?”“为什么?”“什么时候?”
“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不过我提前提醒你,学校跟社会毕竟不同,社会,有社会的规则。”
见奥大抵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于是说:“如果想要圆滑,我也做得到。在正式成为法官之前,我会有所收敛。”
“很好。”邓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邓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后见奥准备去找早纪,没走几步,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曼达对他变得大胆得多。从前她也偶尔来找他,但至少她会发条短信先征求他的同意。现在她却放纵得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不一定同他讲话,却流露出暧昧的情愫来。
他本不想搭理她,但因为是去见早纪,所以还是停下了脚步。倒也不是怕早纪误会,与早纪相处了那么久,他当然了解她的性格。不过他不想拿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冒险,于是他转过头看着江曼达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时间久了你自然会知道。”曼达犹如见到朋友一般微笑着,语气亲昵地问:“去找女朋友?”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只是问问而已。”曼达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无限轻佻地说:“老实说,你的那位女朋友还真是不够漂亮。”
见奥厌恶地甩掉她的手说:“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说完他就走了,身后传来曼达特有的笑声,发音有点像“呵”,却又比这个字眼轻,带着嘲讽与妩媚,仿佛一小团燃起的烟火。
她当然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当天晚上,她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时见奥与早纪正在市区的一家高级餐厅吃晚饭,早纪的一些科普文章被某个出版社的策划人相中,打算为她出一本书,他们两个便决定奢侈一回,以示庆祝。那家餐厅的氛围很好,桌子上摆着小束的鲜花与烛台,丝绒的沙发,墙壁上挂着色彩艳丽的抽象画。餐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台乳白色的钢琴,估计平时会有乐师演奏,但那一天并没有。
早纪点了香草腌三文鱼和法式奶酪虾包,见奥只要了一份简单的意大利面。早纪忍不住调笑他:“嗳我好不容易请次客,麻烦您给点面子好不好?”
“我也想点一瓶十二万块的拉斐,可是它这里没有的卖我也没办法。”见奥一本正经,接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为了这顿“大餐”,他们俩都着正装出席,早纪穿着雪蓝色的礼服裙,化了淡妆。这是见奥第一次看到她化妆的样子,深色的眼影,浅粉色的唇彩,脸颊上两片恰倒好处的红晕,她无论怎么看,都清纯可人。
像个天使。见奥在心里说。
不久侍者上了菜,他欣赏她优雅的举止。显然那些动作是提前温习过的,虽然熟练,却免不了生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缺点也会变得可爱。他会心一笑,真想立刻向她求婚。谁知还未张嘴,已经有人煞了风景。原本静谧的餐厅响起一串叮叮冬冬的钢琴声,见奥转过头,看到江曼达正坐在位子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在键盘上胡乱地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