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后凤眸微凝,“你如此肯定?好,杨将军听命,领两千禁军,速速出城搜寻公主下落。”

杨策颔首,“臣遵命。”

宁泽望着杨策昂挺的身影消失于大殿,便微微垂首,“母后,儿臣告退。”

华太后摆摆手,“去吧,去歇歇吧。”望着他温雅的背影,她长长叹气——她知道,这几年来,虽然宁泽甘心当一个闲逸帝王,诗赋笙歌、侍弄风雅,心中苦闷却是积蓄已久,若非因为萧顶添,也会因为旁人旁事而爆发。

在朝堂之上,在权柄角逐之中,没有父子,也没有母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没有亲情,也没有伦理纲常。

“太后,时辰不早,该歇下了。”帘幕处,转出一个俊美男子。

“阿桑,是你啊。”华太后伤感地望着他,又似不在望他,任凭阿桑搀扶着步入寝殿,由他温柔侍候,“今晚你不是出宫了吗?”

“臣见太后几日来为了公主忧心如焚,担心太后不肯好好歇息,伤了身子,便折回来了。”阿桑轻柔地为太后更衣,拉过锦衾盖在她身上。

“还是你体贴我。”华太后靠坐在朱红织锦软枕上,握住他的手,嗓音柔软,“今晚陪陪我。”

“好,臣陪太后解解闷儿。”阿桑解下外衣,坐到床上,搂住太后,“太后不要太过忧心,公主吉人天相,定会安然回宫的。”

华太后轻微点头,钗环卸尽,云丝披散,尤显素颜苍白,衬着身旁男子的俊美红颜,素脸孤意,红颜潋滟,凤帷之中扯出几许纠缠,一宿欢愉。

她忽然正色道:“此次事败,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或许萧顶添命不该绝,阿桑,再寻良机,就让他多活几日。”

阿桑笑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华太后脸上笑意缓缓,质疑道:“你派的那些人可靠吗?宁歌…会不会是他们挟持的?”

阿桑一见她此时脸色,便知她已有怀疑,慌忙滚下床,跪地叩首:“太后圣察,臣保证,他们绝不敢挟持公主。”

华太后凤目似有异光闪动,笑道:“你急什么哟,起来,起来,我乏了,你去把烛火熄了。”

阿桑起身,拭去额上冷汗,“是,太后。”

高烛灭,凌霄暗,只余凤帷缠绵,夜露轻响。

 

“大哥,如今该如何是好?”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

“还能如何?只能如此了。”这个声音略微沉稳,应是方才那道声音所叫的“大哥”。

“可行吗?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

“洛阳已非安全之地,只有离开洛阳,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是时候了,动手吧。”

屋外的对话,宁歌听得一清二楚。门响之际,她保持着昏睡的姿势,靠在木墙上。突然的,下颌一痛,她皱着眉心睁开眼,愤恨地瞪着眼前的蒙面男子。此人便是“大哥”,他眼神凶狠,另一个年纪较小,较为和善。 蒙面男子捏着她的脸颊,“公主,这几日委屈你了,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到时你就可以解脱了。”

宁歌不发一言,猛然张口往他的手腕狠狠咬去,蒙面男子吃痛,怒火腾起,顺手挥来,啪啪啪,连续甩了三四掌才停歇,淤紫的娇颜再添新伤,脸颊肿胀,嘴角流出鲜血。三日来,被囚禁于此,大多昏迷沉睡,以稀粥凉水果腹,若她稍微不驯,便拳脚相向。仅仅三日,宁歌已是娇颜蒙污遍体轻伤。

宁歌冰冷一笑,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正中他的脸。他大怒,又要挥掌过来,被和善男子拉住手臂,“大哥,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时辰不早,不要误事了。”

蒙面男子怒哼一声,起身走开。和善男子拿着一方黑布蒙住她的双眼,拉她起来,“公主,乖乖地跟我走吧。”

宁歌将那对小金狮悄悄放在地上,起身跟他走出木屋,心里估量着他们将带自己去往何处。这几日,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她猜不出他们挟持自己的真正企图。他们是冲她而来的,却又不杀她不污辱她,除了拳脚相向、粗言恶语,便是让她昏睡。从清晨的鸟鸣与午夜野兽的嚎叫,她可以断定自己身处城郊的偏僻密林。而现在,夜色深浓,他们打算离开洛阳,却如何处置自己?方才蒙面男子所说的“解脱”是何意思?

母后知悉此事,定会满城搜寻,这几日的洛阳城,该是风声鹤唳吧。若非禁军出动处境危险,这两个匪贼也不会趁夜逃离洛阳。

思及此,她稍稍安心,只待救兵的到来。车声辘辘,颠簸摇晃,该是行于密林,身旁是那两个男子,驾车的两个车夫很陌生,三日来没听过他们的嗓音,可能是担心她认出来才没现身。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是和善男子的声音,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废话!”蒙面男子嗓音坚硬。

“主上真是如此吩咐的?”和善男子所说的主上是谁?莫非还有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要挟持自己?

“怎么?你害怕了?主上就是这么吩咐的,你再啰嗦,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不是的,大哥,我总觉得不妥。你也知道华太后的手段,若是我们不能全身而退,主上绝不会救我们的,我总觉得主上是故意将我们推向悬崖…”

“闭嘴!”蒙面男子怒喝。

顿时,万籁俱静,只有清脆铿锵的马蹄声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宁歌细细玩味着他们的对话,玩味着“主上”两个字,一张张或微笑或谦卑的脸庞浮现在脑海…突然,后颈剧痛,她软绵绵地躺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股尖锐的疼痛撕扯着自己的身子,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横卧在马背上,冰冷的夜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幢幢树影飞速掠过。手脚已经松绑,可是,为何会被他们横放在马上狂奔?

神智渐渐清明,宁歌听见奔腾的蹄声如山将崩,侧首望去,后面似乎千军万马,如海啸,如暴雨…她笑了,开心地笑了,很好,母后派来的救兵赶来了,找到自己了,是章淮谦,还是华一波?

“啊——”的一声惨叫,侧前方的一人中箭滚落在地;咻的一声尖鸣,又一支冷箭破空射来,劲风急掠,蒙面男子伏身闪避,硬生生地躲过追魂一箭。

树林绵延不绝,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然而,逃亡者与狩猎者已经狂奔至一处高地。蒙面男子勒缰控马,黑马仰天扬蹄惨烈长嘶,宁歌望去,耀耀火光下,禁军千骑,战马静穆,一字排开,阵仗浩荡。

禁军当中者,黑袍裹身,身姿如高山巍峨耸立,面容冷硬,正是杨策。

双方相距五丈远,宁歌能够感觉到,他遥遥望来的目光凛厉如刀。

“别过来,否则,玉石俱焚!”蒙面男子扬声道。

“大哥,身后即是万丈深渊,怎么办?”和善男子低声道,微有慌张之色。

“只要公主安然无恙,我可以向太后求情,免你们死罪。”杨策沉着的声音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悬崖上。

“杨策,你听着,如果想要你的公主毫发无损,后退二十里,我自会放了公主,否则,等着收尸吧!”蒙面男子将宁歌提起来,让她挡在自己身前,精悍短刀抵在她的脖颈处。

“我怎知你是否言而有信?”杨策冷笑两声,从容不迫。

“你不信我,还能信谁?”蒙面男子亦狂笑数声。

“我可以选择不信,”杨策淡淡说来,拉弓扣弦,弓满如秋月,“若公主丧命于此,我的箭绝不会比你的手慢。”

短刀冷锋抵在咽喉处,森冷噬人,而杨策的话,让宁歌不由得一阵惊悸。她早该料到杨策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他曾为南萧权臣,叛国投入北宁,乃一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只为攫取权势,哪管旁人的生死?

蒙面男子哈哈大笑,“如此说来,你不在乎公主是生是死了?真是有趣啊——”

杨策纵声传来,“为了一个女子,你丧命于此,值得吗?你是亡命之徒,如果真不爱惜自己的命,杨某也无能为力。”

蒙面男子喊道:“对,我不想丧命于此,可这是你逼我的。杨策,你若想救人,只能照我说的,否则,我与公主、连同这匹马,跃下悬崖,到时你找到的,或许只有一滩粉身碎骨的血肉。这样吧,你若不放心,就一人待在原地等着救公主。”

杨策略有沉吟,从容道:“好!望你信守承诺!”

冷风猎猎,刮面生疼。宁歌心中冷笑,凝眸望去,只见杨策缓缓抬手,千骑禁军得令,循序后退,只余一马一人,静静立在原地。她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地定在自己身上,又似无比坚定。

火光消失,黑暗如墨,灰淡的月色洒遍四野。

蒙面男子抽鞭策马,向右前方狂奔而去,和善男子紧紧跟随。

宁歌侧首望去,望见杨策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瞧不出神色,却镇定如石雕。目光相错,借着月色,她仿佛瞧见他的眼角凝着隐约的笑意。

冷风狠狠刮过面庞,刺刺辣疼。她静静地笑:这两个匪贼会不会遵守承诺?若他们不放自己,杨策会跟来吗?会有所行动吗?

奔出不远,身后便响起一声惨叫。

宁歌回首,见那和善男子中箭落马,蒙面男子的身后紧紧追随着一支裹挟着劲风的狼牙雕翎箭…三棱箭镞凛冽生风,一箭光阴,洞穿生死。

原来,杨策骑射独步天下,一剑封喉,百步穿杨。

蒙面男子挥剑反手击落狼牙箭,眼见兄弟已死,脸上怒火燎原,狠狠抽鞭驱马狂奔。却有一阵罡风挟雷霆之势自背后袭来,蒙面男子推倒宁歌、逼她抱伏在马上,适时,剑风袭至,他挥剑相击,激起尖锐的金铁之声。

宁歌只闻铮铮鸣响刺耳,杀气震荡,暗夜中,剑光纵横。

杨策纵马错身而过,横刀立马,“放了公主,有胆的,与我较量较量。”

蒙面男子扣住宁歌的侧颈,冷笑道:“只要我这么一扭,公主就香消玉殒了。跟你较量?我难道是不要命了?要人,还是要我的命,只能选择一样,你可要想仔细了。”

杨策冷冷一笑,剑身寒芒映上他的黑眼,眸中辉芒耀得天地更为幽暗,“人,当然要,而且,是两个人!”

蒙面男子仰天长笑,切齿道:“杨将军可真贪心。”

两人皆笑,笑声中,杀机迸现,周遭冷风似乎凝结成冰。

黑袍翻飞不息,剑眉紧攒,杨策唇角一扯,笑意散开,不意间纵马奔来,剑作龙吟,光寒悬崖黑夜。蒙面男子举剑迎击,顷刻间,剑光暴涨,戾气大盛。

招招致命,急速抢攻,险象环生!

宁歌始终伏着身子,紧紧抱着马身,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偶尔,剑锋从头顶从耳旁掠过,阴风肃烈,令人惊心摒息。

却有一只手掌猛然抓住她的后衣领,迫她直身,恰时,剑锋簌簌颤动,直抵她的咽喉,剑柄处正是杨策的手掌。而他的胸前,正是蒙面男子静止不动的银剑。

顿时,身姿凝滞,唯有冷风狂涌。生死之间,谁与谁仇恨相对?谁与谁生死与共?谁与谁错身而过?

剑尖光寒如霜,映上宁歌眉睫,双眸冰寒,素颜冷肃。

杨策稳然立定,如山岳凝立不动,眼中锋芒烈烈,杀机凛凛如正午日光刺人眼目。

只是极短的一瞬,却似半世那么漫长!一念之间,便是你生我死!

宁歌缓缓闭上眼睛,惊闻龙吟细细,猛然睁眼,将心一横,朝蒙面男子的手腕处狠狠咬去,紧接着纵身滚落下地…

蒙面男子吃痛一颤,本已刺出的剑锋猛地一颤,顺势扬掌猛击宁歌的左肩,宁歌凌空飞起,被重重地摔落在地。

适时,杨策陡转手腕,一剑刺入敌人的前胸,飞身而起,一脚踢飞蒙面男子。他迅速地奔过去,扶起宁歌,嗓音微抖:“公主!公主!”

脸庞苍白如雪,眸心颤抖,宁歌口吐鲜血,已然内脏受损。她缓缓睁眼,只觉眼前的面庞模糊如幻影,却依稀瞧见他焦急而慌张。她竭力提上一口气:“不要让他死…”

她似乎觉得整个夜幕倾斜而下,倒入自己的眼中…

注释:

① 出自《诗经?周南?桃夭》,该诗意为女子出嫁后家庭和乐,也有学者认为,该诗为女子出嫁时所唱的歌。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


凤瑶殿,鸾烛高烧,灯火通彻。

寝殿里,白琉璃扇屏光照洞彻,琉璃珠玉为外帘,尾端以玳瑁押之,鸾纹帷幕垂流苏,绡纱帷帐映明月。

象牙床席前,绫子一脸的焦急,“夫人,都五日五夜了,公主为何还未醒来啊?”

洛夫人坐在床沿,仔细瞧着湘君公主,“卢大人说,若今晚醒不来,公主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软枕上,宁歌面目宁和,脸色惨白,双唇干涩,气若游丝,若非胸脯上还有些微的起伏,定会以为她早已离世多时。

绫子行至窗前,望着天上的寂寂秋月,坚定道:“公主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绫子求上苍保佑,保佑公主快快醒来…”

洛夫人站起身,轻声道:“绫子,仔细照看公主,我去瞧瞧汤药如何了。若公主醒了,立即差人通报我。”

绫子走过来,“还是小的去吧,夫人看着公主。”

洛夫人静静道:“还是我去吧,仔细瞧着,不可疏忽了。”

绫子坐在床沿,怔怔地瞧着湘君公主,脑中浮现出公主回宫的情景。那夜,已是丑时三刻,她趴在桌案上睡过去了——公主生死未明,她怎能安然歇下?恍惚之中,听见殿外喧声鼎沸,她一个激灵站起来,奔出殿外,但见大批侍从宫娥之中,杨策横抱着公主急奔入殿。

湘君公主容光如雪,眉目死寂,胸腔衣襟鲜血斑斑,触目惊心。

侍从宫娥止步于殿外,杨策将公主放在床上,沉着地吩咐道:“快宣太医。”

绫子清楚地瞧见,杨策镇定如常,却是眉心如刻,脸色沉凝,眼梢似有忧愁暗结。

似有夜风拂过,琉璃珠玉叮叮轻响,其中仿有窸窣响声与轻吟之声。绫子一震,恍然回神,定睛望向床席,惊见湘君公主双眸微睁眉心紧蹙,便狂喜地喊道:“公主,你醒了?公主,快快醒来,公主…”

宁歌缓缓睁眼,仿佛花苞静静绽放,“绫子…”

嗓音微弱,却是极为清晰。绫子惊喜得双眼沁泪,“公主…小的立即禀报太后…宣太医来…”

宁歌看着绫子嚷着急跑出去,轻轻一笑,却牵动伤处,紧眉忍痛。

一时间,凤瑶殿步履匆忙、笑颜灿灿。三名太医联诊,确诊湘君公主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刻,只需汤药调理,便会慢慢复原。

华太后行至大殿,三名太医跟随而至。仅是三四日,华太后已鬓发愁白,面容疲怠。此时,她面目如霜,威然问道:“公主伤势如何?会不会落下病根?”

卢大人垂首道:“禀太后,匪贼那一掌伤在公主左肩,虽不在要害,然掌力八九成,伤及脾脏,心脉亦受损。先前公主落水感染风寒,虽温泉疗养大半月,然公主脉象不稳,体虚内亏,如今需汤药慢慢调理,慢则一年半载,快则三月,视公主的复原情况而定。至于会不会落下病根,臣不敢断言,还需时日观察。”

华太后轻叹一声,颔首道:“一切有劳诸位大人,若公主有何微恙,唯你们是问。”

三名太医惊慌下跪,齐声道:“臣等惶恐,臣等当竭尽所能。”

华太后拂袖步入寝殿,立于鸾纹帷幕处,望向象牙床席——洛夫人抱着宁歌在胸前,宁歌秀眉微蹙、双眸半合半开,绫子从填金朱漆木案上端起药碗…

华太后蓦然开口:“我来。”

绫子错愕回首,恭敬起身,将药碗递给华太后。华太后坐在床沿,将白玉汤匙递到女儿的唇边,看着女儿张口咽下,不由得稍稍安心,又递出白玉汤匙。

宁歌始终低垂着眸光,一口接一口地咽下苦涩的汤药…犹记得,她刚回到皇城,母后也是如此喂她喝药的,怜爱的微笑,温软的话语,宠溺的目光,美轮美奂的凤凰铜阙,如云的侍从宫娥,让她忘却多年来流落民间的艰辛与悲酸。

母后临朝称制,圣裁明断,整肃纲纪,法令严厉,大小毕察,赏不滥,刑不苛,黜贪尚廉,保境息民,四方承平,统领北宁迈上国势巅峰,继而一统华夏,君临四海。虽是女流,然大宁子民称颂,朝臣俱服,鲜无二心。

而如今,母后亲自侍候自己喝药,是荣宠,亦是溺爱。宁歌深知,母后是母亲,也是君,自己是女儿,也是臣,母后能如此看重自己、容忍自己,已达极限。然而,宁歌心中的怨,仍是无法轻易释解。

鼻端酸涩,宁歌忍住眸中的泪意,喝完辛涩的汤药。

华太后搁下药碗,取过素纨擦拭她的嘴角,“好好歇息,明儿我再来看你。若是哪里不适,要跟洛姨说,或者跟太医说,莫要隐瞒,知道吗?”

宁歌终于抬眸,勉强提气说道:“那匪贼如何?招供了么?”

华太后双眸一凛,脸上却是笑意温柔,“一切由杨将军处置,你只需好好调养身子,莫操心。洛儿,绫子,仔细侍候!”

洛夫人与绫子同声应下:“是。”

宁歌蹙了眉,“儿臣求母后…将匪贼严加看守,任何人不许探视,待儿臣伤势稍好,再行审问…除杨将军外,任何人不许探视…”

华太后不解,却只得笑着答应:“好,照你的意思办。皇儿,安心养身子,你还是我最心疼的孩子。”

宁歌轻轻颔首,慢慢合眼。

华太后起身,面容倏然凝重,朝外殿稳稳走去。

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身子太过虚弱,躺下须臾,宁歌便沉入睡梦…

恍惚中,眼前似有一张俊美神秀的面容深情地凝视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眸布满北疆的秋霜与风沙。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温暖让人心安,“宁歌,我在北疆,每日每夜都在想你,你要好好的,在文渊殿的阶前等我…要等我…”

二哥,你还好吗?北疆的夜晚是否很冷?月亮是否特别大?风沙很大吗?二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保重,不许受伤,要毫发无损,否则我会一根根地拔下你的头发…

却有一双杀气凛冽的黑眸切到眼前,是谁?谁的剑芒银白如练?谁的身姿挺拔如剑、威稳如岳?谁的剑眉紧攒如皱?谁的鲜血触目惊心?谁在焦急地吼着“公主!公主!”?谁的胸膛那么坚实那么温暖?谁的脸孔惊慌而惶恐?…

疗养大半月,伤势好转,宁歌已能下床走动。宁泽和章皇后时常过来陪伴解闷儿,华一波与章淮谦亦探望过两回。宁泽说,萧顶添静养于侯府,伤势痊愈在望,甚为安全。

这日午后,宁歌坐在大殿前庭凤锦软榻上,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蕴静暖香,令人昏然欲睡。

微风吹拂,风动枝梢,拂起衣袂飘浮,一如乱世浮萍。木芙蓉迎立枝头,些许娇弱,些许矜贵,些许冷傲,凌霜傲寒之风致,犹似凤凰。

一名宫娥轻步至前,细声道:“公主,杨将军于殿外求见。”

宁歌双目未睁,“嗯”了一声,微声细细。宫娥走到殿门处,有请杨策入内。

杨策迈步进入凤凰铜阙,只觉金碧辉煌而又巍然高耸。前庭皆垫以文石,植有玉树,葺珊瑚为枝,碧玉为叶。玉树垂挂水晶小铃,微风吹拂,锵锵有声。率以铜为瓦、淳漆其外,明殿飞檐,雕栏朱楹。铜阙高处,金凤凰凌然欲飞,十余丈流苏飘拂若飞,硕大摇铃丁零作响。

玉阶上,软榻里,湘君公主宁静地躺着,金灿阳光雕琢,面目一如那凌霜傲寒的木芙蓉,静静绽放惊世的美。

杨策望着她的如雪容华,握拳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轻轻睁眼,拉拉身上的轻裘,粉唇微动,“赐座。”

杨策沉声静气,“谢公主,臣问候公主,不便久留。”

一身官袍,立于秋日阳光下,不怒自威。那俊毅眉眼,那挺拔身姿,那威慑气度,与睡梦中的情景毫无二致…

宁歌有些失神,启唇问道:“匪贼如何?伤势严重吗?可有人前往探视?”

杨策淡定答道:“伤势已无大碍,半月前,有一人秘密前往探视,不过狱卒并无放行。狱卒说,这人面目陌生,似不是宫中当值之人,也不是朝上官员。”

宁歌勾起一抹冷笑,“很好,烦请杨将军命人严加看管。依你之见,这位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吗?”

杨策不甚明白湘君公主的意图——关押死牢,不许用刑,不许探视,莫非,公主意欲引出幕后主使?如果真有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公主已有答案了么?

他的眼中不掩赞赏之色,“臣以为,还会出现。”

见公主笑意如风沁凉,他不由想起悬崖之夜霜色剑芒映照下的那双冰寒眸子,想起她狠狠咬住匪贼的手腕,想起她纵身一跃的决然风致…如今想来,仍是心悸,仍有感慨。

杨策稳声道谢:“公主舍命相救,臣…”

宁歌转眸望定他,笑意深婉,“杨将军如何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