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宫娥行至跟前:“禀公主,九华殿宫人求见。”
绫子瞥公主一眼,见她醉心于手上花枝,代公主问道:“何人求见?”
宫娥答道:“小的不知,这人只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似有尖刺划过指尖,宁歌淡然出声:“让他进来吧。”
宫娥领命退下,不久便领了一名年轻内侍进来。年轻内侍下跪叩拜,焦急道:“禀公主,陛下恶疾突发,公主赶紧去瞧瞧吧。”
宁歌双手僵住,缓缓转身,望见内侍神色慌乱:“起来回话,陛下现下如何?宣太医了吗?皇后娘娘呢?”
内侍躬身回答:“皇后娘娘一早出宫去了轻云寺,说是为陛下祈福,怕是要到晌午才会回宫,小的已经派人去报讯了。今儿,陛下与往日大为不同,杖责小的几人,又不让小的宣太医,小的斗胆求公主前去一趟。”
宁歌语气淡淡的:“母后知道吗?”
内侍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尚不敢惊动太后。”
宁歌深深吸气,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内侍得令高兴地退下。绫子担忧道:“公主真要去吗?”
宁歌匆匆行往寝殿:“绫子,为我更衣。”
更衣后,火速来到九华殿。刚入大殿,便见大殿上一片狼藉,垂幔委地,字画滚落,两名宫娥跪在地上,惊惧得浑身发颤。紧接着,书房传来巨大的响声。
宁歌一步步走向书房,缓慢而坚定…猛然间,一方砚台抛至足前,沉厚而尖锐的响声令她惊慑的顿住。
她举眸望去,书案一侧,宁夏侧对着她,呼呼喘气,黑发披散,素纹锦衣敞怀。
宁夏仿佛感觉到什么,猝然转首,呆呆地望着她。
这一瞬,他的眼神变了,由浑浊癫狂变得清澈哀怨。
下一瞬,他冲上来,紧紧抱住她,不理会宫人异样的目光。
宁歌缓缓阖眼,轻声道:“绫子,吩咐下去,清理大殿。”
绫子自然明白,领着众人退至殿外。
宁夏放开她,握住她的手,俊眸沉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歌一惊,他的手竟是冰凉至此。她拉着他走出书房:“二哥,我们回寝殿,好不好?”
他乖乖地笑着,幸福地笑着,任凭她的牵引。
宁歌朝殿门候着的绫子使了一个眼色:“绫子,你先回殿,那件袍服的袖口纹绣脱落了,你找人缝补。”
绫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身走了。
宁歌扶他躺到床榻上,拉过衾被盖上,接着跪在床沿梳理着他凌乱的发。
病容惨黯无泽,双眸中流动着混沌的光亮,下颚短须青黑拉杂,如此惨淡萧索的大宁天子宁夏,不再是以往倾国倾城、俊逸轩朗的魏王,不再是她心中那个风姿神秀、明华高彻的二哥。
思及此,她心如刀绞,撕裂的痛一波波地席卷而来…
宁夏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忙活:“你去哪里了,为何我见不到你?”
她微微仰脸,咽回翻滚的泪意,灿灿而笑:“我身子不适,在沧浪宫疗养。”
他相信了,将她揽在胸前:“如今回来了,再也不许离开我。”
温柔相拥,依稀是文渊殿的光景。他是二皇子,她是湘君公主,锦绣年少,韶龄少女,翦翦春风,天光云影。
很显然,二哥的神志不同以往,单纯而懵沌,暴戾而乖张,嗜血而残忍。为什么变化如此?这两月,九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医是怎么诊治的?秦弦又是如何侍候的?
刹那间,宁歌万分后悔。都是她不好,倘若不是她故意避开他,也许,他就不会病成这样…后悔也是无用,为今之计,只有早日治愈他的恶疾。
宁夏捧着她的脸,语声温柔如水:“怎么哭了?阿君,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哥,二哥让他生不如死。”
宁歌抹着眼泪:“没有谁欺负我,二哥,你要好好的,答应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随你。”
宁夏浅吻着她的面颊:“只要能见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温热的气息拂来,缕缕柔情、款款醉意弥漫于唇齿之间,熟悉的情热纷至沓来,而他柔软的双唇滑至下颌,落于如玉颈项,湿滑而勾人。
眼前一片迷蒙,床帏龙榻之间浅音细细。宁歌骤然一惊,挣开他的热拥,慌张地起身,垂眸不语。
宁夏迷醉地笑着,容光已然焕发:“阿君,你是否想我?”
宁歌不知怎样回答,随口道:“我渴了,先去吩咐绫子沏茶,二哥,你先歇着。”
未及他出声,她匆忙逃离寝殿,差点儿撞上九龙玉璧屏风,却闻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更是加快步伐逃至大殿。
恰时,绫子与太医卢大人赶至。宁歌行至偏殿廊下,命绫子望风。
卢大人见公主如此谨慎,便知必是隐秘之事,不敢丝毫懈怠,下跪叩见:“公主召臣前来,不知是否陛下恶疾又发?”
宁歌示意他起身:“皇兄抱恙两月,是否由你诊治?”
卢大人躬身垂首,目光些微地闪躲:“是,臣与刘大人、张大人、卫大人为陛下诊治,陛下恶疾反复无常,久不见好,臣无能。”
“你们是我朝最好的大夫,连你们也束手无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诊治陛下恶疾?”宁歌陡然怒道。
“臣惶恐…”触上湘君公主凌厉若刀的目光,卢大人慌忙跪倒,“臣与三位大人皆无见过此种恶疾,一直无法查知恶疾的发源,下药不善,臣无能,望公主降罪…”
“若降罪能令陛下痊愈,我自然会降罪。”宁歌的语气饱含怒气。
“臣定当竭尽所能。”卢大人深深垂首,嗓音颤颤。
“这会儿陛下有些不适,卢大人去瞧瞧吧。”宁歌冷冷拂袖,转身行往寝殿。
卢大人慢慢起身,无奈摇头,轻叹一声,随即走向寝殿。
行至寝殿垂幔处,却见湘君公主呆呆站立,而寝殿内,皇后正侍候陛下擦脸、擦身,举止轻缓而利索。
卢大人躬身道:“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一语惊起数人。宁夏举目望来,眸光幽而无辜。皇后秦弦转身望来,冷淡的脸庞倏然一笑,妩媚横生:“卢大人,陛下不适,赶紧瞧瞧吧。哦,公主也来了,先到大殿等候,可好?看我这会儿忙的。”
卢大人侍立于深蓝垂幔处,看见湘君公主木然转身,素锦长衣翩然舒卷。
秦弦含笑道:“卢大人,陛下等着你呢。”
卢大人恍然回神,微一欠身,步入内殿,为陛下把脉诊断。
秦弦轻声站定,望见湘君公主立于前庭玉阶上,长衣纹袂随风飘拂,如缎墨丝飘逸生风,风姿袅袅,恍然间似不是世间凡人。
澄净春光如水倾泻,徐风拂动,摇碎一庭杏花天影。
秦弦立于她身侧:“许久不见,公主愈发清减了,公主好生珍重。”
宁歌冷冷道:“谢皇嫂关心。方才宫人向我禀报皇兄突发恶疾,我便过来瞧瞧,照此看来,皇兄是离不得皇嫂的。”
秦弦轻叹一声:“你也看见了,陛下恶疾如此,时而清醒时而昏懵,我惟有尽力侍候。若是公主,怕是做不来这累人的活儿…”
宁歌自然洞彻她的弦外之音:“皇嫂辛苦了。”宁歌转身望她,目光清冽,“皇兄突然有此恶疾,两月来太医束手无策,不知皇嫂有何高见?”
语声柔和,目光却是咄咄逼人。
秦弦心中通明,轻柔一笑:“陛下是我的夫君,我自是焦急万分,这才衣不解带地在九华殿侍候陛下。公主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软钉子踢了过来,宁歌并不接下:“皇兄与我青梅竹马,我从未见过皇兄身犯此种恶疾,且病情反复,只怕是有人暗中使坏,欲置皇兄于死地。”
秦弦未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道出,瞬间倒不知如何应对,只反问道:“公主这是在怀疑我么?”
宁歌面颊上的笑意若有若无:“我有说过是皇嫂吗?”
秦弦一时语塞,心中气结:“果真如此,我必揪出真凶,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笑靥森森,咬牙切齿。
见此,宁歌几乎可以确定,秦弦不会加害二哥。然而,究竟是谁呢?
秦弦悠缓一笑,讥讽道:“陛下恶疾多有时日,公主毫无踏足九华殿,如此青梅竹马的兄妹,怕是无法令人相信吧。这会儿却来质问我、怀疑我,这皇城的湖水,果然深着呢。”
宁歌明眸冷笑:“皇嫂这话,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呢。皇嫂是责怪我不关心皇兄,还是责怪母后不闻不问呢?”
如此挑明了说,秦弦一惊:“公主莫见怪,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宁歌眉梢处的笑意似风凉薄:“皇嫂放心,往后我会常来看望皇兄,皇嫂欢迎还是不欢迎。”
春光暖暖,斜风仍凉。
秦弦媚然笑道:“欢迎,陛下看见公主,会很欣慰的。”
“阿君,你在哪里?阿君——”是宁夏喊叫的声音,焦急,惶然,戚戚然。
“陛下,湘君公主已经走了。”内侍发颤的声音。
“滚——都给朕滚出去——朕说最后一次,滚——”伴随着宁夏声嘶力竭的喊声,是各色物什哐啷掉地的响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奔进大殿。宫人仓惶奔出,未及行礼便远远地躲开。
宁夏胡乱踢着地上的物什,身子轻摆,鬓发散乱,锦衣前襟敞开,露出内里的素绫中单,一如疯子。
秦弦迎上前,柔声唤道:“陛下…”
宁夏抬眸望来,癫狂而纷乱的目光滑过秦弦着急的脸,缓缓移开,凝落于旁侧素锦长衣女子的身上。
秦弦伸手拉住他,却被他一手拂开,生生落了个空。
宁夏走向宁歌,猝然紧紧地拥住她:“阿君,他们说你走了,你没走,他们骗我的,是不是?”
嗓音低沉而哀伤,三分单纯,七分忧伤。
秦弦惊凝着眉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美眸中渐渐聚起一股愤恨。
宁歌看得分明,一边幽冷地望着她,一边软声安慰道:“二哥,不怕,我不走。”
宁夏刻意压低声音,悄悄地问道:“阿君,那女子为何待我这么好,她是谁?”
秦弦听此一问,几乎昏厥: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他竟然不认识她!竟然问她是谁,为何待他好!
可笑!真真可笑!太可笑了!
一股冷气自足底升腾而起,秦弦狠狠咬牙,愤然离开大殿。
宁歌推开他,眸光异常坚定:“她是你的皇后,二哥,你要记住,你是陛下,她是皇后。”
长夜深寂,清凉如水。凤凰铜阙前庭,风动衣袂,飞扬若银雪。
高风一身黑衣夜行装,稳声禀报:“陛下恶疾好转,半月来,病发一次而已。卢大人道,不出三月,必能痊愈。”
高风行事稳妥,所报定然不虚。
四月初一,天子御驾前往沧浪行宫疗养,皇后随行侍候,医官三名,宫人五十,禁军三千,护驾事宜由杨策手下副将负责。高风为宫阁统领,理当随驾左右。
夜庭幽暗,绫子静静立于门扇旁侧,望见高风一身风露、一脸征尘,感叹于他的忠心耿介。
宁歌低声问道:“陛下神志清醒吗?”
高风答道:“病发时不甚清醒,寻时与一般人无异。”
宁歌颔首,缓缓问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如何?寻时都做些什么?”
高风不知此问为何意,稍稍抬眼,只见湘君公主眸光似有闪躲之意,更是不知何谓,便如实禀来:“陛下与皇后娘娘琴瑟合鸣、怡然静好,晨时至山下散步,午后在殿内歇息,晚间吟诗抚琴。”
宁歌的语声缓慢而低回:“如此甚好…”
高风瞧见湘君公主清眸中的忧伤,很是不解,陛下病情好转,她不是该高兴的吗?
绫子却是明白,适时上前含笑道:“高大人,我送送你。”
高风欠身俯首:“末将告退。”
宁歌神色寂寂:“大人辛苦,路上保重。”
琴瑟合鸣,怡然静好,真的是这样吗?神志清醒之下,二哥与秦弦诗赋相酬、抚琴奏瑟,全然忘记她了吗?
美人在前,怎会忆起昔日心爱女子的欢颜?美人在怀,怎会记得另一个女子的美好与柔情?
既然二哥已有佳人共奏《湘君》,再不需要她了,那么,就彻底了断吧。如此煎熬下去,也无甚欢喜结局,也该是时候结束这份原本就不该的禁忌爱恋。
然而,她未曾料到,仅仅半月后,宁夏独自从沧浪行宫回京,只有高风与两名侍卫跟随。
那是夏风熏人欲昏的午后,她在飞凰台看书,阳光蜿蜒斜射,碧纱珠帘于檀木地板上络下一道道的空澄光阴,幽静如水静静流淌。
只有她一人,懒懒地靠在青竹榻上,阖目小憩。
陡然间,身后传来轻微而低沉的脚步声,她霍然睁眼,起身望去,却见一人立于木阶上,喘息不定,一脸兴越,目色深切。
“阿君…”他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暗哑。
“二哥…”宁歌怔怔出神,喃喃呼唤。
宁夏缓步走来,轻轻将她拥入坏里:“阿君,我终于回来了。”
宁歌任他抱着,闭目不语,眉眼渐渐酸热。
淡淡衣香中混杂着烟尘味,她情不自禁地环上他清瘦的身子,泪水滑落。
宁夏沉沉询问:“阿君,你是否怨我?”
宁歌柔音哽咽:“我怨你,怨你突然回来,怨你又来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让我无法将你忘怀…”
他单手捧住她的脸:“我不会让你忘记我,正如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暗迷情意款款流泻,俊眸如磁,她几乎沦陷,幸而尚有一丝神志:“二哥,我们不可以这样,你已有了皇后…”
宁夏的语气渐冷:“皇后又怎样?”倏然,他白净的面颊浮上一抹舒然的笑,“阿君,你不喜欢皇后与我…”
“二哥,她是大宁母仪天下的皇后,”宁歌截断他的话,明白他是误会了,便挣开他的怀抱,“她是你的妻子,是我的皇嫂,二哥喜欢便好。”
“我喜欢的,唯有你。”宁夏握住她纤细的皓腕。
“二哥,”宁歌转身望他,端了脸色,“此生此世,她都是你的皇后,而我,只能是你的皇妹。”
“不,我要你是我的皇后!”宁夏说得斩钉截铁,握住她的双臂,“听我说,此生此世,你会是我的皇后!”
宁歌清冷一笑,拂开他的手臂:“二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很累。”
她在说什么?她的弦外之音是——她要与他分开吗?宁夏再次握住她的细腕,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她见他满脸惊痛,知道他无法接受,然而,她只能逼迫自己说出冷酷的话:“二哥,你已有皇后,湘君公主永远是湘君公主,永远也无法成为皇后。”
宁夏不自禁地加大手劲:“我不理会世人如何评述,你也无需理会,况且你我根本不是兄妹,待时机成熟,你我便可长相思守。”
宁歌挣开他的手,坚决道:“不,二哥,到此结束吧,我再也不想如此痛苦…”
他一字一字沉重道:“你再说一次!”
她深深一吸:“你我到此结束。”
如死沉寂。
有风度窗而入,碧纱拂摆若柳,珠帘呤叮脆响,午后斜阳渐热,令人微觉懊热。
宁夏死死地盯着她,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宁歌心中滚沸,毅然道:“因为,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宁夏哑声大喊:“你说谎!”
宁歌忍泪喊出:“你有皇后,我也有良人,从今往后,你我只是兄妹,再无其他。”
“你说谎!”宁夏骤然怒吼。
“随你!”宁歌快步行至木阶处,坚硬道,“臣妹恭送陛下。”
宁夏狠狠抱住她,不容她有半分挣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信。”随即,霸道的吻倾覆下来,携着一股怒气,仿佛是惩罚她,又似是惶恐地求得心安。
宁歌瞧见他眼底燃烧的火,拼尽全力推开他,愤然瞪着他。
两相僵持,飞凰台内的天光似已冻成冷霜。
宁夏晓得,她最不喜被人强迫,方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定然令她不适而愤怒,可是,她说了什么?她说她有了良人,他怎能不心痛、不难过、不着急?
他满目心伤:“阿君,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心中抽痛,宁歌欠身道:“臣妹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不理会他哀绝的目光,她转身下楼,再无回头。
宁夏不信她会如此决绝,然而,不由得他不信。两日后,他亲眼目睹她的良人。
那是在大明苑,晚风渐起,拂来芳香缕缕,袭上衣袂,萦绕不散。他正要回殿,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黑缎轻袍、身形傲挺,女的绫纱轻衣、身姿娇柔,一黑一白,衣带生风。
暮色悠悠、花光澹澹。两人有说有笑,信步闲庭,恍然璧人佳偶。
心,猛地揪痛。宁夏怔忪地定住,直直地瞪着两人。
杨策最先看见他,不慌不忙行至跟前,躬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宁歌静静道:“臣妹参见陛下。”
宁夏骤然回神,摆手示意免礼,俊眸中腾起一抹冷凛:“将军好福气,午膳后我邀皇妹共赏芍药,皇妹推拖说身子不适,此时却与将军流连花径,可见皇妹待将军不一般。”
虽是笑语,却有铮铮刀声。
杨策脸色端正,谨言慎行:“陛下误会了,公主召臣前来,是吩咐臣办事,并非赏花。”
宁歌端雅笑道:“皇兄说笑了,臣妹只是觉得皇兄该与皇嫂共赏芍药,臣妹怎能不知好歹呢?倘若臣妹真应了皇兄的约,皇嫂不知怎样怨怪臣妹呢。”
言外弦音,杨策自然听出三分讥诮、二分解释、一分无奈。
宁夏深深注目于她:“如此说来,是朕没有这个福气了?”
宁歌眉目盈盈:“皇兄又说笑了,皇兄怎会没有福气呢?是臣妹没有这个福气。”
花径上芍药盛开,花繁如霞,叶碧如染。
她面颊上的笑意,一如芍药,花色浓重,浓至深处,掩饰不住的薄脆。
杨策瞧出端倪,赶忙道:“陛下,公主,臣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宁歌婉声阻止:“将军还不能走。”
杨策已然转身,却不得不回转身子,垂首恭候。
她淡定如水的目光扫过宁夏紧蹙的眉眼,落于杨策的脸上,淡淡娇笑:“将军忘了么?我们还有要事相商,且你要陪我用膳的。”
杨策明白她的意思,惟有附和道:“臣记得。”
对于两人的一唱一喝,宁夏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皇妹有何要事与将军相商?”
宁歌轻巧笑道:“这个嘛…改日再与皇兄详谈,如今,该回殿用膳了。”
言罢,她挽上杨策的手臂,相携着走向暮色深处。
宁夏的胸口起伏不定,眸中风起云涌,仿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随手拽下一朵芍药,又揉又搓,用劲地掷于地上,一足踏上,狠狠蹂躏。
富丽芍药,惟剩一滩殷红花泥。
第十九阙 急雨乱飞花
当日夜里,宁歌禀报过母后,翌日一早,匆匆离开皇城,至沧浪行宫疗养。
一旦决心已下,便要义无反顾。逃离,虽是最笨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清心静气已有五六日,这夜,宁歌刚刚歇下,突然,绫子匆匆奔进寝殿,垂眸轻声道:“公主,高大人急事禀报。”
心底隐隐不安,宁歌连忙起身披衣,赶至外殿。她拢拢长衣,惴惴道:“高大人,可是宫里出事了?”
隔着花梨木绢绘屏风,高风望见她发丝披散、影姿柔冶,不敢过于直视,便垂下目光:“禀公主,今日午时,末将属下撞见一名内侍在太后的膳食中投毒,兹事体大,末将已将他秘密扣住,听候公主发落。”
毒杀母后?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宁歌狠抽冷气:“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高风道:“末将不敢声张,亦不敢擅自做主,连夜将这名内侍送至行宫,听凭公主做主。”
他如此慎重,宁歌微觉事有蹊跷,便问道:“这内侍是哪个宫殿侍候的?你可有审讯过?”
高风答道:“末将并无审讯,不过末将识得此人是在九华殿侍候的。”
静夜起波澜。宁歌手足俱紧:“将他带进来。”
不久,高风押着一名笼着黑帽的男子进来。此人身着内侍服制,双手被缚在后,犹自不服地挣扎着。高风扯了黑帽,一张年轻的脸庞现于明亮灯影下。
宁歌转出花梨木绢绘屏风,眸光触及跪在地上的内侍,不禁一颤,心底泅散开层层悲伤。
这内侍一见湘君公主,目色似有闪躲,又似松了口气,垂头不语。
此人面目很是熟悉,该是时常出入九华殿的,且约略晓得她与宁夏的秘密情事。如此想着,宁歌已有计较,漠然道:“我认得你,你是皇兄身边侍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