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尚无嫔妃,这孩子怎能如此任性?”
“两月来,臣媳独守空闺,却也慢慢明白了一些事。”
“哦?什么事?”华太后见她目光有异,不由得谨慎地问。
“陛下…也许,已有心上人。”秦弦略微垂眸,眸光却是晶亮。
“咳…皇后,你怨怪母后吗?怨我把你册为皇后,宁夏这孩子又这样…”华太后的语气似是真诚。
“臣媳惶恐…母后恩典,臣媳以及秦氏一族荣耀无双,家父与家兄无不感恩戴德,立志报效朝廷。”秦弦一字一句很是清晰,言辞恳切,却是全无提及自己。
“你可晓得陛下的心上人是谁?”华太后缓缓问道,似是无意提起。
“臣媳不敢妄自揣度,不知是否猜对了人。”秦弦直视着华太后,唇角隐有笑意。
“是谁?”华太后猝然扬声问道。
秦弦心口一窒,惧于铁血太后突然变幻的脸色,垂首低声道:“臣媳不敢说。”
华太后的眉梢掠起冷笑:“皇后既然敢来,居然不敢说?”
秦弦手指微抖:“是…臣媳认为,此事有损皇家颜面。”
秦氏女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华太后胸口郁积的怒气稍缓,搁下参茶盅,语声淡渺:“皇后,你要记住,你的夫君是大宁天子,是陛下,属于万里江山,属于天下万民,你拥有的,只有中宫,以及荣华富贵。”
秦弦何尝不知?然而,除了中宫之位,除了家族荣耀,她还要陛下,甚至是他的心。自大婚之夜他弃她而去,她就发誓,要他拜倒于她的裙下。
然而,他对她,只是一抹绝世的影子。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华太后谆谆教导:“皇后,世间男子无不是贪得无厌的,要赢得男子的心,也要耍些手段。你身为秦氏女儿,不需我老婆子教你吧。”
顿时,秦弦的脸颊流红一片:“臣媳愚钝。”
华太后轻笑一声,慵然起身,握住秦弦的手:“罢了,我也想早日抱孙子,只要你信我老婆子的话,宁夏会回到你身边的。”
秦弦抬眸望去,只见华太后的笑靥明艳而慈祥。
细雪纷飞,浓夜浮白。
戌时三刻,秦弦披了一件绯色斗篷,独自从崇华殿来到九华殿。
殿门已留,她堂而皇之地步入大殿,轻轻合上殿门。
青烟淡淡地缭绕,从寝殿里散溢出一股熏人欲昏的熏香。不见一抹人影,一盏宫灯孤零零地低垂,深蓝垂幔一帘又一帘,散发出妖娆蓝光,诱人堕入深渊似的。
寝殿内,香气更是浓郁,严严实实笼罩一身。
秦弦缓缓笑了,诡异如蓝花。
床榻上,一男子斜躺着,双腿垂悬,身上只着素绫白衣,左手不时地扯着衣领,仿佛热火烧身似的。
绯色斗篷落地成红,秦弦慢慢解下外袍,行至床榻前,扶起面色酡红的男子。
男子俊颜漾情,眉目流风,已非寻时面色。
她勾起一抹妩媚的笑:“臣妾服侍陛下歇息。”
仿佛抚触到润凉的良玉,宁夏悚然一震,定睛望着眼前的女子,深深凝视,再也移不开目光。
秦弦柔声低语:“陛下,夜深了。”
最美的欢颜,最媚的娇羞。只有他可以拥有。今夜,就在眼前,就在怀里,是老天助他吗?瞬间,血气上涌,宁夏只觉更加燥热:“你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搂住她,点吻着她羞红的面颊:“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秦弦静静阖眼:“臣妾晓得。”
青丝未绾,倾落如缎。谁的发,谁的丝,混杂纠缠,再也分不清。
宫砖上,绫罗一地,素绫白衣,粉纱中单,深青凤袍,绯色斗篷…
此乃相思香与焚心散的功效。
华太后将两样东西放在她的手心,祥和地微笑:“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用过。相思香无异于合欢香,然而宁夏太过固执,只怕无效。若是让他服下焚心散,可暂时令他神志不清,那时,你便可前往九华殿。”
秦弦不敢置信:“臣媳惶恐,这两样东西会不会有损陛下龙体?”
华太后柔柔含笑:“我怎会加害自己的孩子?记住,必须两者同用才有功效。”
于是,秦弦买通宁夏身边侍候的宫人,顺利成为大宁真真正正的皇后。
宁夏防着所有人,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后会这样令他“拜倒”于她的裙下。
翌日清晨,两人同时醒来。宁夏懒懒睁眼,冷不丁眼前出现一双含情的眼眸,紧接着是一张素色泛光的脸,骤然弹身而起,呼呼喘气。
秦弦起身,挽住他的胳膊:“陛下醒了,臣妾为陛下更衣。”
肌肤相触,宁夏一震,拿开她的手臂,目光严厉:“你怎会在这里?”
秦弦柔柔一笑:“是陛下宣臣妾过来的呀,陛下不记得了么?”
宁夏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依稀记得燥热之际、宁歌来到自己的身旁,接下来,便是痴缠一宿。然而,却不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懊恼极了,却不得不克制住心中的烦躁与怒气:“你先回殿歇息吧。”
听此不耐的语气,秦弦甚觉苦涩,哀戚了脸色:“臣妾遵旨。”
宁夏愣愣看着她起身更衣,见她神色哀伤、举止从容,不由得扭了眉心,偏过脸不看她温玉般散发莹光的胴体。
所有的缠绵记忆皆是宁歌,所有的甜蜜都是那个心爱的女子,一睁眼,却是血淋淋的惊心。他该如何向宁歌交代?他以何面目见她?
秦弦系好斗篷,姿态楚楚:“臣妾告退。”
宁夏不发一言,始终垂首,直至她离开寝殿,方才重重躺在床上,如死一般。
在内侍宫娥异样的目光下,秦弦一步步地离开九华殿,带着刻骨的屈辱,与无穷无尽的恨意。
她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拔出你心中的那个人!一定会!
这夜,酉时三刻,她准时来到西洲,等候湘君公主的到来,却没想到湘君公主已经等候在此。
琼台内,一盏斗方琉璃灯迎风摇曳,灯火惨然。
湘君公主拢着一袭浅灰斗篷,掩住一身烟岚色杂裾垂髾袍服,虽是华彩尽掩,仍是光色逼人,正是传说中大宁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冷颜傲骨,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儿。
饶是自负于容貌倾城,秦弦亦不得不承认,湘君公主的容貌与品格略胜自己一筹。
她环顾四周,见琼台四周并无宫娥或者内侍的影子,白玉雕阑旁斜着一柄竹骨素纹纸伞,便含笑问道:“公主一人来此吗?西洲夜黑五人,公主不惧么?”
宁歌落落一笑:“皇嫂约我来此,有何要事?”
示意跟随前来的两名宫娥候在琼台外,秦弦笑道:“公主急着回去吗?”
宁歌坐于圆形雪案前,曼声道:“深夜来此,皇嫂必有要事咯。”
秦弦坐于她的对面,妩然巧笑:“是不是要事,就要看公主怎么想了。”
宁歌闲静一笑:“听闻皇嫂工琴瑟,擅诗赋,果真风雅逸趣,来此西洲夜听风雪呼号,令人钦佩。”
寒风凛冽,细雪飘洒,宫径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西洲浓夜,人迹罕至,更显荒凉与死寂。
秦弦的双手互拢于雪袖中,袖口风毛拂动:“原本陛下与我一起来西洲共赏雪夜的,恰好两名大臣有要事觐见,可惜呀,倘若我们三人一同在此欣赏寒夜飞雪,那该是多么美妙呢。”
她笑睨着湘君公主:“公主,是不是?”
宁歌心中一痛,浅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秦弦坐于她身侧,握住她的手,像是家中姊妹促膝交心:“如今,我嫁了世间最美的男子,得到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地位和荣华,公主,作为你嫂子,我自也真心愿你能够嫁得一个好夫婿。”
宁歌望住她诚挚的眼睛,心中克制不住的冷笑:“多谢皇嫂挂心,姻缘之事无法强求。”
像是怕她冷,秦弦使劲地揉着她的手:“公主也不小了,今岁该有二十了吧,再不嫁,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见她脸容冷淡,秦弦继续热切地说:“若公主点头,我这个当嫂子的很愿意…”
宁歌猝然抽手,打断她:“皇嫂费心了。”
秦弦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寒风冻僵在脸上:“既然公主不愿意,我就不费心了,不过我也是为你好嘛…”她觑着宁歌冰冷的脸,面颊上笑影渐深,“我与你皇兄新婚不久,燕尔情好,自然也希望公主早日寻得心上人。”
宁歌缓缓转脸,定定瞪着她,脸色静淡,眸光却是凌厉。
秦弦微惊,禁不住她迫人的目光,故作垂眸娇羞不已:“母后想早日抱孙子,我也想给陛下早添龙嗣…”
宁歌紧抿着唇,素颜冻住。
西洲淼漭,如今已是冰川冷硬,寒气砭骨。
秦弦笑得僵硬:“公主怎么了?似乎心事重重…”
宁歌飘忽一笑,曼曼起身,立于白玉雕阑前,眼前飞雪簌簌扑来,沁入脸颊,冰冷得逼人从心坎里打颤。寒风中,她清凉地笑:“很多事情,我看不明白,很多事情,我想得很明白,皇嫂,很晚了,陛下等着呢。”
秦弦柔美地笑着:“是呀,陛下定是等急了,如果找不着我,陛下该要寻到这里了…”
宁歌僵立着,身后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心中有一处最疼痛的柔软慢慢冷硬,有一种最初的美好轰然塌陷…
关于宁夏的一切痴恋与美好,轰然塌陷。
他,终究负了她。即便他信誓旦旦,即便他说:阿君,此生此世,我唯一爱过的,只有你。而她,却是如此信他,是愚蠢,抑或呆傻?
呵呵呵呵…呵呵…
宁歌几乎克制不住心中凄冷的狂笑,霍然转身,却见秦弦的右手僵在半空,冷厉的脸庞及时挤出歪扭的微笑。
这等手势,她自然明白秦弦的意图,所幸及时转身,否则今夜的西洲便会增添一缕孤魂。她的脸色乍然森厉:“皇嫂站我身后,莫非是…”
秦弦柔婉一笑:“公主莫要误会,我见公主的领上聚满了雪,只是想帮公主弹雪罢了。”
宁歌语声如冰:“皇嫂多心了。”
眼见她神色已变,秦弦晓得今夜密约的目的已经达到,更清楚她定然信了自己,于是笑道:“公主,过几日大晴了与我前往轻云寺上香,可好?听闻轻云寺的送子观音很是灵验,如果我诞下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公主也有小小孩逗乐,不是么?”
“天晴了再说吧。”
“那敢情好。”眼见公主的双眸蓄满冰雪,情知今夜的撩拨已至火候,秦弦的眼中闪过阴冷的光色,“公主,陛下等着我呢,我先回殿了,你一人可要小心点儿。”
“皇嫂走好。”宁歌兀自望着雪花盈飞。
“公主,”秦弦行至琼台玉阶处,似乎想起什么,猝然转身,媚笑灿灿,“陛下,是皇后的陛下,也是嫔妃的陛下,却不是旁的女子的陛下,公主,我说的对么?”
“皇嫂,陛下自然是皇嫂的,”如此明目张胆地警告,宁歌怎会听不出来?她淡然挑眉,傲然一笑,“不过,陛下的心是不是皇嫂的,皇嫂该要去问问陛下。”
“我应该问吗?”秦弦悠然反问,转身快步而去。
那簇微弱的灯光,最终消失于茫茫雪夜。
万箭穿心,一种撕裂般的痛袭遍全身,宁歌手足发颤,几乎无力支撑…撑着纸伞,她踉跄着离开琼台,心中的凄冷与绝望化作丝丝寒意四处流窜,发狠咬牙仍是无法抑制那无处不在的寒意…
寒风刺刺刮面,细雪簌簌扑来。
竹骨素纹纸伞摇曳不止,宁歌撑不住,索性撒手——这一撒手,是痛快,亦是决然,是痛彻心扉,亦是苍凉刻骨。
风雪狂卷,她慢慢地走着,小心翼翼地走着,告诉自己,不能跌倒。
前方的路,黑暗笼罩,点点雪光化作点点光明,照亮漫长的路。
脚下一滑,宁歌控制不住地跌在雪地上。咬牙站起,却再一次跌倒,反复再三…
夜行雪地,于她并非难事,今夜却非如此,她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是否因为心字成灰,是否因为疼痛遍身,是否因为她真的错了…无数次的跌倒,无数次的爬起,最后,她累了,心死了,只想静静地躺着,就这样睡过去,以雪为床,以风为被,慢慢地僵化,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宁歌不屑于皇后秦弦的装腔作势,却相信她所说的,因为原本便是事实。今日午时,她便知道了昨晚九华殿发生的一切。
高风禀报:昨夜,皇后一人前往九华殿,直至今日清晨方才离开。九华殿宫人证实,帝后合衾,大宁之幸。
宁歌从北疆回京,高风随行,后来暗中安排他在宫中当值,且步步高升,如今已升至统领,职掌九华殿、崇华殿的宿卫。明为统领,暗为耳目,宁歌并无强迫他,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的臣服。
她已决定放手,却仍是痛彻心扉。世间情事,便是这般心不由己。
就这样吧,前尘往事灰飞烟灭,帝后鹣鲽情深,湘君公主冻死西洲,世上再无兄妹情缠,再无禁忌风流…
倏然,有一双手臂将自己抱起,麻木僵硬的身子似乎触到了淡淡的温暖。
宁歌缓缓睁眼,看见一双沉暗的眸子、一张冷硬的脸庞,冷硬中涌动着惶急之色。她轻轻扯着唇角,想笑,却笑不出,脸颊亦冻僵了。
是杨策。当她陷入生死险境,总是他在她身旁,为她遮挡刀光剑影、暴风冰雪。
他步履飞快,语声沉着:“马上就到了,公主忍耐一会儿。”
宁歌忍痛启唇:“不…到玉阙…我不回去…”
杨策生硬地顿住,剑眉紧攒:“不可,公主浑身冰冷,会危及性命的。”
宁歌轻轻闭眼,吐出清淡而坚决的字音:“去玉阙。”
杨策无奈,惟有转身,来到不远处的玉阙。玉阙实为水榭,临波而筑,烟水轻漫,此时只有千里冰封与雪飘寒意。
几日前的上元节,在西洲办了宫廷灯会,丝竹妙音直达九霄,旖旎灯影光映星河,西洲五处佳景妆扮煌煌,十里烟波系上缤纷各异的花灯,琼台内诸部乐伎各施绝艺,玉阙内舞姬彩袖飞扬,蒹葭亭美酒珍馐诱人,流芳甸盘旋着欢声笑语…
仅隔数日,却是这般凄凉光景。所幸灯会上所用的一切器具尚置于玉阙,杨策搬出火塘点燃柴火,以锦帷华幔帷堆起一方厚实的坐席。
坐于火塘前,宁歌使劲地搓着手,手足渐暖,却仍是隐隐发颤,好似永远无法停止内心的震惊与痛楚。
杨策坐于一旁,不时望她一眼。
容颜似雪,双唇覆霜,惟有那双点墨深瞳闪现出一丝生机。
他担心她支撑不住,她罹难多次,身子损耗甚大,这会儿又不肯回去好好歇着,她究竟想要怎样呢?
长睫半卷,盈满哀伤;眸色戚戚,死寂如枯井;整张脸仿若千里雪原,覆盖着无穷无尽的绝望。
他知道,或许,她的心中,此时正在流泪。
她抱着双腿,下颌搁在膝盖上。他看见,一颗颗泪珠沉重地溅落…
他想将她搂在怀里,却不得不克制着自己,因为,她是公主,他是臣子。
竭力压抑的哭声终究响起,门窗紧闭的玉阙,回荡着悲伤的抽泣声,愈显空寂。
杨策静静望她,终是将她揽向胸口,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背。
越是安慰,哭声越大,浓重的哽咽声透射出她郁积已久的苦楚与哀痛。
宁歌贪恋着片刻的温暖与抚慰,不自禁地蹭向他的胸怀。
受伤的心,总是需要一方温暖而深切的胸怀,任凭伤痛与哭泣。
良久,哭声渐歇,宁歌慢慢止了抽咽,却被他抬起下颌,迫她迎上他温柔而怜惜的目光。
杨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举止轻柔而笨拙,仿佛拭去的是琳琅珠玉上的蒙尘。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仿佛,他只是在珍视心爱的女子。
此时此刻,他不是臣子,她也不是公主,只是一男一女。
陡然间,宁歌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震住,尴尬地坐开,垂眸理着身上的斗篷。
见此生硬的举止,杨策晓得她的震动与抗拒,只是微微一笑,坐了回去。
玉阙之外,北风呼号,屋内虽有暖火,仍是寒意逼人。
“将军怎会突然出现在此?”突然,宁歌幽幽地问了一句。
“臣职掌皇城宿卫,自然晓得公主身在何处。”杨策迎上她质问的目光,泰然而笑,磊落如风。
“方才在琼台发生的事,你都看见、听见了?”宁歌本以为他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白地道出他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监视,此时此刻,更觉此人心思深沉、深不可测。
“臣赶来的时候,恰巧看见皇后娘娘离开西洲,琼台之事,臣并不知情。”杨策落落拂了一下鹤翎斗篷。
静默须臾,宁歌似乎平静若许:“谢谢你。”
杨策低朗一笑:“此乃臣的本分,公主无需介怀。”
宁歌望向他,唇角微勾:“本以为你我已经两清,如此看来,又要重新开始了。”
杨策俊毅的脸上浮起轻笑,半是戏谑半是诚挚地说道:“公主还记得吗?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护公主于左右,令公主不伤及半分。”
宁歌苦笑,故意将他的言辞当真:“记得,未曾料到将军说到做到,只是我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待我?为何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杨策含笑挑眉,朗目熠熠:“臣说过,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建康城郊的燕子矶,臣偶遇公主,那夜臣便知道,臣将与公主历经多次生死劫难。”
宁歌默默一笑:“莫非你会占卜算卦?”
杨策低笑:“不会,臣只是这样觉得。”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火塘里爆出轻微的哔噗声,火光温和地照着,暖了心,暖了手足,暖了那痛入骨血的绝望。
第十八阙孤月黯销魂
要经历怎样的寒冬,才能心冷如冰?
要经历怎样的伤痛,才能心寂如死?
寒冬与伤痛,宁歌一同经历过。心冷,心寂,再无任何奢望与念想,再无任何波澜与起伏,即使听闻宁夏身有不适。
近一月,宁夏或者数日不食,或者不寝达旦,或者斥责左右之人皆不可信,喜怒乖常,时常怒斥宫人,更疑心宫人要杀害他。太医频繁出入九华殿,宁夏的恶疾一直无法大好,好了几日,又复发。据宫人悄悄传言,病发之时,宁夏再无寻时半分仪态,直如疯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宁歌心中哀恸,想要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就好,可是,到底忍住了。
却有一日,两人于凌菡池畔不期而遇。
宁夏静静地望着她,眉目含情,形销骨立。料峭春风扬起他的袍裾,衣带生风,更添清瘦风致。
她怔怔地望着他,脸上也无风雨也无晴,心冷,心寂。
即使,眼前曾经心爱的男子,倾城不再,惟有容光惨淡、黯然销魂。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阿君…”
深沉而哀伤的一声呼唤,飘落风中,再也喊不出一个字,仿佛柔肠已断。
宁歌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抱——然而,似有什么硬生生地扯着她的手足,令她无法动弹,那是母后的忠告,是她对母后的允诺。她不能再与二哥多有纠葛,即便二哥并非父皇的骨血;若她反悔,母后会再度出手。
一月不见,病容萧索,这是她的二哥吗?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好不了?
可是,她不能够再关心他,不能够再有半分暗示。
宁夏慢慢伸手,略略举步——她毅然决然地转身,快步离开,泪珠洒落风中,脸颊冰冷,额角荒凉。
越一月,宁夏的恶疾仍是反复无常、时好时坏,数名太医束手无策。宫人传闻,宁夏见左右宫人或面色有异、或喘息不调、或行止乖节、或言辞失措,皆以为怀恶在心,于是举剑刺杀。每每犯病,便会刺杀一两名宫人。
皇城里流传着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谈及色变,宫人无不惊惧。
九华殿宫人频繁更替,十余名宫人被抬出皇城后,宫人誓死不入九华殿。无奈之下,皇后领着两名内侍亲自侍候宁夏的起居。
宁歌怀疑过,会不会是母后暗中命人下手,然而,据高风查探,自帝后合衾那夜之后,出入九华殿的,只有崇华殿的皇后秦弦与内侍宫娥,照此看来,并非母后的手段。
莫非是秦弦?可是,她怎会加害自己的夫君?若是她的阴谋,她有何必亲自侍候宁夏的起居?
那么,究竟是谁呢?或者,是宁夏真的病了?不关旁人的事?
宁歌看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庸人自扰,反正已经决定放手。
三月末,清风微凉,袭衣润凉。
凤瑶殿前庭暖阳熏人,春光明净,奇花异树争芳斗艳。
宁歌立于碧树前,握着剪刀剪下花枝,旁边的绫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宁歌并不仔细聆听,任凭她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