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试探,宁歌自然明了,不由得眸子凝暗:“林氏品貌尤佳,清淡如水,秦氏才情卓绝,翩然如飞,实是难分高下,或许二皇兄看过之后,便心中有数了。”
华太后笑道:“也是,该让你二皇兄选择,毕竟,是为他选皇后。”
侧脸望去,却见宁歌面色如常,瞧不出任何伤心或是怨愤的神色。华太后心赞女儿的冷静与不动声色,越发觉得她犹胜自己年少的时候。
宁歌挽住母后的臂弯:“母后能否答应儿臣一个请求?”
华太后慈爱地笑:“什么事?”
宁歌深深吸气,一口气说了出来:“母后,儿臣再也不想看到母后与二皇兄自相残杀的那一幕,儿臣不能失去母后,也不想失去二皇兄。在这世上,儿臣只有母后与二皇兄两位亲人,若有一人离去,儿臣无法承受…”
听此悲伤的言辞,稍有哽咽之音,华太后步履停滞,须臾,又迈步前行,凤袍前裾迎风荡开,仿佛凤凰展翼。静默半晌,她徐徐道:“皇儿,故都那夜,你看得明白,他要杀我,他要亲政!”
宁歌转至母后面前,眸光殷切:“只要母后罢手,二皇兄也会罢手。母后,就算是为了儿臣,不要为难二皇兄。”
“不是我为难他,而是他不会罢手!”
“不,不会的,二皇兄已经答应儿臣,他会罢手。”
信誓旦旦,言辞热切,满怀期盼。
四目相对,女儿深瞳微蹙,母亲凤眸无波,惟有冷风荡起鬓发,衬得粉红面容凄楚,衬得白颜朱唇漠然。
华太后冷肃的眼眸渐渐回暖:“皇儿,我跟你说过,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宁歌咬牙一字一顿道:“二皇兄不会欺瞒儿臣!”
华太后轻叹道:“你到底还年轻。”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只有母后不会加害于你,你的二皇兄,不再是你以往的二皇兄了。”
“母后不答应儿臣的请求吗?”宁歌心口起伏,淡漠道,“若是如此,大宁万民将会盛传当今陛下与湘君公主暗通曲款,且津津乐道…”
“住口!”华太后喝斥,脸色一变,甩开女儿的手,“你以为这是儿戏吗?”
“怎么?母后生气了?”宁歌倩然一笑,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情,“想想也是,兄妹情事,有损皇家颜面,败坏我朝圣德,怎会是儿戏呢?”
华太后冷冷地望着女儿,望着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容,不知该要如何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午时太阳隐于密云之后,阳光尽敛,寒风凄紧,手足一寸寸冷下去。
华太后眉目沉肃:“我可以罢手,不过你要答应我,永不再与他见面。”
她是要求自己,断了一切念想,断了这份禁忌之情,在心中彻底拔除二哥。宁歌的双眸渐渐湿润,薄唇慢启:“好,望母后信守承诺、永不后悔!”
欠身行礼,宁歌迈步离去。
华太后望着女儿稳步远离自己,身姿纤柔而挺直,傲骨铮铮;冷冬萧瑟处,雪白狐裘跳荡不已,散发出刺眼的白光,令人无法逼视。
凤羽华盖处,却有一人行来,官袍在身,黑色斗篷敛住昂然身躯。
两人行将错身而过,宁歌目不斜视,容颜淡如池水。
突然,杨策停步,微微欠身:“臣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的嘴角噙了一丝飘忽的笑意:“免礼,将军尽忠职守,令人钦佩。”
杨策明白她的警告,淡淡一笑:“公主过奖,但凡太后有何吩咐,臣定当照办。”
只是提醒而已,宁歌相信他不会反悔——那夜两人于故都盛乐宫约定,他会“阳奉阴违”。她迈步行去,余音飘袅:“如此甚好。”
杨策端了脸色,继续前行,行至太后跟前,躬身行礼:“臣叩见太后,不知太后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华太后将两人的一言一行瞧得清清楚楚,却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然而也不会询问——两人言行尚无异样,自然无需忧心。她略一沉吟:“这几日九华殿有何异常?”
杨策沉声禀道:“禀太后,并无异常。”
华太后凤眸一厉,语声仍是缓缓:“我怎么听闻公主在九华殿待了一个多时辰!”
杨策并无惊惶,脸色淡定:“太后吩咐臣暗中关注陛下有何异常举动,并无嘱臣关注公主。”
她吩咐他:时刻关注宁夏的举动,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虽说如此,华太后怒从心起,嗓音渐促:“若有下次,速来禀报!”
杨策手按佩剑,垂首道:“臣遵旨。”
华太后微扯唇角,漫出一抹冷酷的笑:“杨策,你做得很好,宁夏很信任你。”
杨策垂眼,目光定定:“臣只是遵照太后旨意办事,太后神机妙算,仅凭一出苦肉计,便让陛下自暴面目,也让公主与陛下生了嫌隙,一箭双雕。”
华太后哀缓道:“我何尝想要如此?这孩子毕竟还小,笃定她的二皇兄不会欺瞒她,不过,我会让她看清他的真面目。”
凤眸渐起冷酷之色,仿似寒风呜咽有声、寒气侵袭。
杨策见此,静立不语,待她摆摆手,便欠身退下。
站了半晌,看尽烟波苍茫,华太后徒步回殿,却于半途望见路朗迎面走来,但见他俊颜漾笑、双眼风流,不由含笑问道:“什么事儿如此开怀?”
路朗伸手让她搭扶,刻意压低嗓音:“太后不是让小的想法子吗?小的冥思苦想一日一夜,终于想出一个妙计。”
华太后惊奇道:“哦?是什么妙计?快快说来。”
路朗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
华太后脸色一变,渐渐的,抿唇笑了起来,缓缓颔首。
十一月十五,秦氏册为皇后,十里红妆,殷红逶迤,洛阳万人空巷。
皇城,浓红如海,宁歌从未觉得这样的红色耀人眼痛。立于飞凰台上,极目远眺,整个皇城尽收眼底,是那样深切的红,是那样刻骨的红,红到深处,终成虚妄,红到浓处,终成死灰。
虚妄是她,死灰亦是她。
他们是韶乐箫鼓,他们是彩帜华幔,他们是富丽堂皇。
而她,只是凤凰铜阙里一抹伶仃的白色只影。
静静躺于床榻上,睁着双眼,一动不动,遍体僵硬。久了,双目酸痛,泪水顺着眼角浸入丝枕。她想得很多,她什么也不想,脑子里充塞着纷乱的杂绪,却又一片空白。
大殿昏暗,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簌簌呜咽,仿佛是她的心声,哀戚而悲凉。
这一夜,难熬的并非她一人,还有宁夏。
喜床上端坐的皇后秦氏,眉目如绢,容颜如雕,身姿柔弱,皇后仪服盛装之下,整个人儿似是精致的玩偶。
隔着大红喜幔,宁夏静静望着她,目光空洞。
“陛下,时辰已至,小的为陛下更衣。”一旁的老宫娥温声提醒。
“退下。”宁夏淡淡命令,却见众人全然没有退出的意思,陡然怒喝,“全都退下!”
“是。”众人一惊,噤若寒蝉地鱼贯而出。
崇华殿殿门缓缓合上,宁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来行去,焦躁得英眉纠结。
喜幔之内似乎传来窸窣之声,他陡然一惊,猝然喊道:“且慢!”
秦氏半起的身子硬生生地僵住,悬在半空,须臾才缓缓落坐,低眉顺眼。
宁夏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皇后好生歇息,朕素喜夜读,不知何时回来,你先歇下吧。”
未及秦氏回神过来,他拎起斗篷,快步奔出寝殿,没入大雪纷飞的夜色中。
册后大典,新婚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宁夏决心已下:即使华太后为他册立新后,他也不能负于宁歌。
这日,雪落无声,九华殿书房内温暖如春。看书久了,额角有些胀疼,宁夏起身舒展筋骨,步出书房,立于大殿门扉处,静望庭中飞雪。
飞雪莹然旋舞,细细匀声,宛若她的雪颜。那双深瞳慢慢浮现,幽幽凄凄地望着他,深情如缠。
阿君,此时你在飞凰台抚琴么?抑或与我一样站在门扉处望漫天飞雪?
“你听说了吗?湘君公主要出嫁了。”不远处的廊下,一个内侍的声音低低扬起。
“真的吗?虽公主年已十九,然而太后如此宠爱公主,我看不会就这么让公主出嫁的,你从哪里听来的?”另一个声音不以为然地说。
“当然是从凌霄殿听来的,我有一个兄弟在凌霄殿当值。”
“那…公主要嫁给谁?”
“南萧降将杨策。”
“是他?南萧官员不是离奇暴毙就是自缢身亡,这人却步步高升。岁初,他大败柔然,立下大功,如今太后要将最宠爱的湘君公主嫁给他,照此看来,杨策一步登天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想也是,不然太后也不会将公主嫁给他。”
“婚期定了吗?”
“这就不晓得了。”
顷刻间,宁夏觉得仿有一锤痛击额头,击得他头昏眼花,漫天细雪衍化一朵朵刺人眼目的冰花,直直刺进他的眼睛,血流不止。
他木然地举步,往殿外走去,遍体冰寒,却又似乎感觉不到丝毫寒气。
方才低声谈论的两名内侍突然看见宁夏步履凌乱而匆促地走来,大吃一惊,躬身垂首:“陛下这是往哪里去?屋外寒冷,陛下该披上斗篷。”
宁夏仿似没有听见,径直出了九华殿。
两名内侍望着宁夏跌撞地走远,相视一笑。
满目苍茫,仿佛漠北空旷而荒凉的雪色原野。枝桠聚雪,瓦上堆雪,地上更是雪积深厚,一切都是冰寒,一切都是心寒。
他很清楚,只要是华太后的懿旨,宁歌也无法违逆,如果真有此事,他与宁歌将被残忍地拆散。
他已接受华太后的安排,华太后还想怎样?非要两人各自婚娶,才肯罢休吗?
对,她一定是如此安排的,她要让他与宁歌同在洛阳,却永无相聚之日。
他能做些什么?他该做些什么?该去问问宁歌么?可是,他如何去问?他已遵照华太后的懿旨册立皇后,已经愧对宁歌,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咳…一切的一切,都是华太后的阻扰!
不,他不能任凭摆布!他要反击!他要赢得宁歌!更要赢得整个天下!
即使,这是一条艰辛而漫长、血腥而残酷的路。
突的,宁夏俊美的黑眸晶亮若许,精锐锋芒迸射而出。
却有嬉笑声传来,清脆如银铃。他循着声音转入一条宫径,步入大明苑,漫步于白雪皑皑的琼苑,玉树琼枝,宛若琉璃仙境。
不远处,两三个宫娥追逐嬉戏,以雪团互扔,雪花满天飞舞。突然的,一颗雪团恰巧击中安静站于一旁的雪颜女子,众宫娥一惊,纷纷垂首,身子发颤。
雪颜女子身披羽白斗篷,倩然一笑,捡起两颗雪团,使劲掷出一颗,正中一名宫娥,接着盈盈转身,将另一颗雪团掷向身前男子。
紧接着,女子一边后退,一边捡着雪团,一一掷向男子,雪颜绽笑如春,眉目弯弯如水。
起初,身穿墨色斗篷的男子举臂遮挡雪团的攻击,须臾便不甘示弱地反击,含笑与她嬉闹。
娇笑连连,面容欢悦,羽白斗篷迎风飞旋。如此的她,宁夏许久未见了。
是他心爱的女子,宁歌。而那男子,正是她未来的夫婿,杨策。
一声惊惶的尖叫划破欢声笑语的琼苑,宁歌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往后跌去…
杨策眼疾手快地抢步上前,长臂横来,稳稳揽住她。
宁夏惊圆俊眸,怔怔地望着相拥而立的两人——他心爱的宁歌被另一个男子揽在胸前,长睫娇羞地卷翘着。而杨策,昂挺从容,并无为人臣子的冒犯之卑。
整个琼苑静止下来,惟有雪花细细飞舞,撒了一身,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恍若玄天璧人。
“嘣”的一声轻响,枯枝折断,宁夏狠狠掼至地上,转身离去。
心,抽痛不止,他无法克制那种狠狠被抽的痛感。
只有他,才能拥有她最美的欢颜;只有他,才能赢得她最媚的娇羞。
是夜,宁夏宣召杨策前来九华殿。
虽不知为了何事,杨策诸多猜测,亦不慌不躁,按剑行礼:“臣叩见陛下。”
宁夏言简意赅:“今夜宣将军前来,有一事要你答应,那便是:朕要你拒婚!”
如此开门见山,杨策重重一怔,未曾料到竟是这事——然而,拒什么婚?为何拒婚?脑中闪过数念,他仍是不解,然而又不能显露得太过迷惑,便无关痛痒地说:“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宁夏自然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不由得紧眯俊眸:“你心中清楚!朕只要你一个答复。”
静默须臾,杨策垂目,心念急转,缓缓道:“只怕臣无法…”
宁夏骤然打断他:“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复朕。
再次静默,冷冷地对峙,漫长得令人无法透气。殿外风雪袭掠,呜呜哀叫,殿内暖和,却异常闷沉。
宁夏冰冷地凝视着杨策——依旧是午后的那身墨色斗篷,雪花点点,渐渐化为水渍。他几乎怀疑,难道杨策真的不晓得?难道华太后尚未与他提及此事?
俊眸一蹙,宁夏重声道:“如何?杨将军还未想好吗?”
杨策双唇一抿,扬脸望向眼前怒意燃烧的大宁天子,坚决道:“禀陛下,臣实在不知陛下所谓何事,臣无话可说。”
望着他诚挚的神色,宁夏沉吟须臾,缓声道:“无论如何,倘若有人向你提及婚姻之事,将军拒绝便是。”
杨策继续深入探究,事情的来龙去脉隐隐浮现。
婚姻之事?方才他说的是“拒婚”,那么,只有眼前天子与华太后的旨意,才需要“拒婚”这一说。莫非,华太后要赐婚于自己?
是皇家女儿,还是皇亲贵胄?是湘君公主?不是她,又有谁?只有她,才能够让大宁天子如此紧张、如此要求自己“拒婚”。
一切已经明了,杨策却全然不信,华太后怎会赐婚湘君公主与他呢?可陛下又如此紧张焦躁,似乎不是假装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杨策的嗓音波澜不兴:“陛下无需担心,臣自然遵照陛下的旨意。”
宁夏上前两步,握住杨策的手:“将军放心,与你的盟约,朕从未忘记。只要将军助朕一臂之力,往后将军想要什么,朕无不应允。”
杨策心中冷笑,欠身握拳:“臣叩谢陛下。”
心中大石落地,宁夏面色轻松,颊边微有笑意:“夜深了,将军回府歇息吧。”
杨策叩首退下,行至门扉处,迎面飘来一抹绯色嫣影,妩媚的眼,徐淡的笑,神采翩然。绯色斗篷上,雪花洒了一身,触目的红,莹光的白,红白相耀,触目至深。
绯色女子的身后跟随着两名宫娥,其一者打伞,其一者拎着填漆食盒。
杨策慌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将军不必多礼。”皇后秦弦轻笑道,径直步入大殿,面颊上笑影绰绰。
“皇后前来,有何要事?”宁夏眉宇渐冷,望见杨策从容离去,本已松快不少的心再起揪了起来。
“陛下喜欢夜读,臣妾担心陛下太过忧劳,便亲自熬了参汤呈给陛下。”秦弦从填漆食盒中端出一碗清香四溢的参汤,迎上他不悦的脸色,眉目巧笑,“陛下先歇一会儿,用完参汤再读书也不迟。”
“谁让你来的?”宁夏的嗓音很是僵硬。
“臣妾…自己想来的。”触上他冷酷的眼神,秦弦浑身一颤,惊慌地垂眸,语声委屈而低弱。
蛾眉低垂,娇颜不胜惶恐,两名宫娥亦吓得瑟瑟发颤。
宁夏有些不忍,到底缓了脸色:“搁下吧,你可以走了。”
秦弦小心翼翼地将汤碗搁在案上,福身行礼,嗓音似有哭强:“臣妾告退。”
望着那抹绯色身影溶于茫茫大雪中,宁夏缓缓闭眼,心中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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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死了,天又冷,大伙儿要保暖哦。元旦快到了,各位玩得开心哈。
第十七阙风裾怀冰雪
最难熬的一个冬天过去了。
对于宁歌来说,几年前的魏王大婚,与此次的册立新后,并无二致,同样的痛,同样的忍。况且,她已答应母后,自愿断了一切念想,那么,就借此良机,彻底斩断这不该发生的禁忌恋情。
对于宁夏来说,心爱的女子永远也得不到,旁的女子却一个个地送到眼前。她的绯色身影,她的哀怨琴声,总是无处不在地飘在眼前、响在耳畔,经久不散,与他心中那个心爱的女子纠斗不休。
对于秦弦来说,她已拥有世间所有女子想要的东西,容貌倾城,位极中宫,繁华梦阙,然而,总是少了点儿什么…不,不是的,是少了很多。她的夫君,她的陛下,并不爱她,抑或说,他讨厌她,他从不会在崇华殿留宿。
陛下姿容绝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俊美男子,眉目若裁,面容如铸,三分容光胜似女子,七分俊逸矫若游龙,疑似九天神阙的仙人。
然而,这个男子,从不屑于望她一眼,来去崇华殿,总是步履匆忙;她刻意出现于他面前,他的目光总是冰冷无情。一日日,一夜夜,皆是如此。
她只是崇华殿一抹华丽的影子,与那重重帘幕形影相吊。
她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他根本不愿迎娶她为皇后吗?还是他另有所爱?
是的,他另有所爱。两个月的秘密查探和仔细观察,她终于明白,他心爱的女子是——湘君公主,宁歌。
这是一桩皇室丑闻,这是禁忌的。
在行动之前,她必须试探华太后——倘若华太后知道兄妹暗通曲款,那么,她这个皇后,便不能任人欺负。
这日午后,秦弦盛妆到凌霄殿请安。
元宵刚过,萦绕宫中大半月的那股喜劲儿稍稍减退,殿外天色阴沉,似有落雪的迹象。
偏殿里,光色昏暗,火塘里哔噗有声,洒出昏红疏影。
秦弦正襟危坐,略略垂眸:“臣媳有愧,该每日前来请安的,请母后责罚。”
华太后懒懒地歪在榻上:“每日请安就不必了,皇后进宫已有不短的时日,可还习惯?”
秦弦美眸略抬:“宫里侍从如云,母后多有垂怜,怎会不习惯呢?只是…”
眼前的半老女子便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铁血太后,面容姝雅,气度雍和而睥睨,因了年岁,增添几许凌厉与沧桑。身上一袭枣红凤绣棉袍,更衬眉目矜贵。
适时,华太后瞟来慵懒的眼风,秦弦直直撞上,那眼风,绵里藏针,教人浑身刺痒。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臣媳不敢说。”
华太后拈了一小块糕点:“不敢说,便不要说了,这个皇城,很多事情,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
话中有话,明显地暗示与提醒。然而,一想到宁夏远远望着宁歌的那痴迷眼神,秦弦心中惊痛:“母后,这事儿,让臣媳很不安。”
华太后瞧见她哀怨而又不甘的眼神,徐声道:“倘若皇后心神焦躁,抄抄经书倒是可以静心养气,明儿我让人送去经书。”
秦弦轻轻咬唇:“臣媳谢过母后。”
顿时,偏殿静默下来,窗外阴风狂扫,震得雕窗“咯吱咯吱”地响,仿佛要将整个雕窗席卷而去。
华太后端了参茶盅,眼风微瞟——秦弦静静坐在那儿,容光妩媚,近乎于妖冶,与宁夏倒是登对,只可惜,帝后不会成为佳偶,倒有可能是怨偶。
秦弦晓得华太后正打量着自己,便大方地让她打量。
过了半晌,她轻轻笑道:“母后可喜欢熏香?臣媳那儿有一种江南素州产的熏香,此种熏香很是奇特,不止有安神缓气的功效,还能熏衣,经久不散,清淡而温润,很是好闻呢,臣媳一直在用。如果母后喜欢,臣媳谴人送来。”
华太后眉开笑意:“真有此香?我一直寻不到一种合我心意的熏香,皇后应该早些儿献宝。”
秦弦乖巧地笑:“都是臣媳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华太后含笑颔首,饮着参茶。
秦弦细长的手指抓着衣角:“母后,这些儿…陛下可有前来请安?臣媳好几日未见陛下了…”
华太后惊奇道:“怎么回事?陛下政事繁忙…”
秦弦斗胆抬眸,眉目凄楚,泫然欲泣:“臣媳无能,本不该乱嚼舌根,可是,两月来,陛下…从未留宿崇华殿…臣媳忧心陛下…”
“嘭”的一声,华太后陡然发怒,猛拍榻旁的几案:“这孩子太不象话了!”
“母后息怒!”秦弦一惊,连忙下跪,惶恐地垂首。
“起来吧,你跪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冷冷凤眸中,急速闪过一丝狡诈的精光。华太后怎会不知帝后的起居与宁夏的心思?又怎会不知皇后此番前来的目的?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眼见皇后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她劝慰道:“皇后啊,这事儿,我老婆子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谢母后恩典。”秦弦哀伤垂首,语声成泣,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