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俊眸中戾气大盛,瞪着黑衣男子,声色俱厉:“放了公主!否则,你昔日的陛下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男子扭转匕首,犹自负隅顽抗:“此事与侯爷无关,倘若陛下饶侯爷一命,公主不会损伤分毫。”
宁夏的眼中杀气炽热,宁歌见之心惊,抢先开口:“侯爷不会死,你大可放心。”
黑衣男子冷声道:“望公主信守承诺!”
肩上骤然一松,匕首似已撤离,身后却传来一声闷沉的轻响,那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黑衣男子眼神定定,缓缓软瘫倒地:“陛下,臣先行一步,莫忘…”
遗言未及出口,已然气绝身亡。
萧顶添呆呆站着,目已成灰,两行热泪缓缓流下。渐渐的,他悲伤地闭上双眼…
杨策松了手,凝立不动,坚毅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悲喜。
杀气已然消失,俊眸中仍有残酷萦绕,宁夏转眸望着她,悠忽一笑。
宁歌已然明白,二哥不再是以往温雅飘逸的二哥,已经蜕变成冷酷嗜血的帝王。
此后,南安侯府重兵把守,南安侯萧顶添禁足府中。
越十日,侯府传来噩耗,南安侯为盗贼所杀。
一夜,两名盗贼入室抢劫,萧顶添惊醒,与贼搏斗,被杀于内室。
此种死法,宁歌始终觉得太过诡异,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某人密令?是母后,还是二哥?
她再也不想深究了,也永远无法晓得,当年那名蒙面侍从,究竟何人,是不是真如萧顶添所言,也在洛阳?
太和元年七月,萧顶添卒,追封萧王,以王礼葬于洛阳南郊。
新皇登基,理应荣归故都拜谒宁氏宗庙祖先。九月,凉风瑟瑟,御驾离京,浩荡前往故都盛乐宫,随行有华太后与湘君公主,杨策职掌御驾护驾事宜,朝中政事暂由华太尉与章太师统摄。
故都位处洛阳西北方,宫殿苑囿宏伟,楼台观堂密布,景象雄浑万千,若非紧邻北疆七镇,加之柔然不时骚乱,宁歌祖父不会决意迁都洛阳。
盛乐宫留有专司看守打扫,故都亦有宗室亲王留守。华太后与新皇一行抵达,河阳王自是鞍前马后地打点伺候,不敢落下丝毫差错。
祭过宗庙,谒过列祖列宗,再过三四日,便要启程回京。
自出了洛阳,母后与二哥礼敬躬亲、言笑晏晏,表面看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亲厚母子。宁歌却看得明白,二哥是假心假意的亲敬,母后是防备警戒的慈爱,再没有比他们貌合神离的母子。
因为权柄,所以疏离;因为生死,所以戒备。
宁歌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视若无睹,刻意不去在意至亲与至爱之间尚且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启程前夕,河阳王筵开王府,为华太后与新皇践行。
偌大琼苑,华幔高张,笙乐丝竹缭绕,羽衣舞袖飞扬,宾客和乐融融,欢言不尽。座下故都留守官员与河阳王内眷皆有列席,不时向三位天家皇贵敬酒。
丹桂吐芳,香风细细,玉液琼浆溢出袅袅醇香,醉人筋骨。
宁夏落落拂袖,举杯遥敬:“皇叔经略故都多年,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河阳王举杯,笑敬:“此乃臣的本职,陛下过誉。”
叔侄两人一饮而尽。
宁歌漫不经心地欣赏歌舞,慢慢饮酒,时而接触到宁夏拂来的温热目光,总觉他眉眼蕴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彩袖徐转,一双双美眸勾起妩媚的眼风。
宁歌淡淡凝眸,突然间,那些妩媚的眼风急变,美眸迸射出一丝丝凌厉杀气,舞袖漫天飞旋,不意间掠至眼前,裹挟着软剑冰锋,直刺面门。
立时,银光软剑闪耀挺刺,铿然有声,柔美腰肢化作嗜血刺客。
“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护驾——”
河阳王与宁夏同时惊喊,侍人四散奔逃,碟盘杯箸碰翻撒地,顿时,琼庭筵席一片狼藉,乱作一团。
宁歌左闪右避,那舞姬却不赶尽杀绝,剑锋总是偏了半分。而母后正被三名舞姬围攻,狼狈至极,退至琼庭一角,已至绝境。
脚步声嘈杂,王府侍卫持矛涌进,与刺客厮斗在一起。
却有十数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加入混战,一时间,庭内厮杀更烈,激烈的金铁声惊散暖暖昏光。
怎么会有刺客?河阳王为何如此大意?杨策所领侍卫远在盛乐宫,能够阻挡刺客的,只有王府侍卫与随侍的二十名侍卫。
而这些刺客,究竟何人?
不容多想,又有冰锋刺来,宁歌慌忙侧身闪避,突然,旁侧横来一柄青锋,截断那冰锋的追魂一击。
宁夏单臂护住宁歌,刷刷数招击退美人刺客。
宁歌转眸一望,大惊失色:“快,救母后!”
曲廊里,华太后被一名黑衣刺客追杀,眼见剑锋就要刺进血肉,突然,裙裾一绊,她跌倒在地,乌髻上的金玉凤冠歪斜一旁,鬓发散乱。
她匍匐逃命,刺客的剑,直指华太后的肩背——宁歌惊叫一声,挣脱宁夏的钳制,捡起地上一柄长矛,飞速奔去,直挺挺地刺进刺客的后背——然而,那剑锋已经刺进母后的身子。
扶住母后,宁歌热泪盈眶,哀痛道:“母后,没事的,只是轻伤…”
华太后脸色惨白,唇角微牵:“不哭,母后不疼…”
她想要抚上女儿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宁歌握住她的手,环顾四周,看见宁夏正与刺客搏斗,便安慰道:“二皇兄会保护我们的,母后放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热血汩汩冒出,两手沾满鲜红,宁歌心如刀绞。
华太后虚弱地睁着凤眸:“你二皇兄…”
陡然,一名美人刺客袭来,银光软剑散出噬人寒芒,直刺华太后的胸部。宁歌发现时已然来不及,大喊一声“二哥”,便以身护住至亲的母后,紧紧闭眼。
本以为自己会被刺出一个窟窿,却闻一道哐啷之声,没有血肉撕裂的疼痛,没有血溅当场。
心口骤然一松,宁歌睁眼望去,美人刺客倒地身亡,那柄滴着猩红鲜血的长剑,乃宁夏所执。
衣袍血迹斑斑,宁夏浴血而站,俊眉紧皱,眼中杀气滚滚,直直地瞪着华太后。
杀声、金戈声渐歇,横尸遍地,血腥冲天。片刻前,琼庭妙音旖旎,此刻却是血流成河。半数刺客伏诛,其余者皆逃逸,河阳王内眷逃得无影无踪,河阳王也已受伤,指挥府中下人清理庭苑。
诸多疑惑,却无暇深思,宁歌望一眼宁夏,抚着华太后渐趋冷凉的脸:“母后,没事了,二哥会立即找大夫的。”
华太后流血渐多,望向挺立在前的宁夏,嗓音微弱而宁定如常:“你二皇兄…不会找大夫来…他想要我死…”
浑身一震,宁歌缓缓抬眸,只见宁夏的眼中杀机已逝,脸上笼罩着霜似的薄寒。
默默对峙,周边似已凝固成冰。
美人刺客对宁歌多有手下留情,对宁夏亦只是做做样子,而对母后,却是杀招狠辣,步步紧逼…方才,宁歌让宁夏去救母后,而他却拉住她的手臂…
诸多细微之处,如今一一想来,宁歌恍然大悟——今晚的筵席与刺客,原是蓄谋已久。只有母后与她,毫无所知。河阳王只怕早已心向新皇,而杨策呢?
今日午后,宁夏命杨策打点明日启程的行装,怕是故意调开杨策吧。
而那夜,她于寒拾寺被萧顶添等人挟持,偶遇宁夏与杨策——莫非,杨策已经背主、转而忠于新皇?
倘若真是如此,今夜,即使杨策并无参与此次阴谋,却给予宁夏一个绝妙的时机。
刹那间,宁歌仿佛觉得被人重击一锤,胸口闷痛难忍:“二哥,为什么要这样?她是母后啊…”
长剑直指,宁夏缓步驱前,一步一顿:“阿君,你走开!”
那双俊眸中杀气凛凛,宁歌倒抽冷气,义正言辞地大喊:“二哥,她是我母后,也是你的母后。”
宁夏冷笑一声,仿佛听了一句蠢话:“母后?她不是母后,是满手血腥的华太后!她杀了皇兄,自然会有那么一日,杀了我。阿君,你走开!”
最后一句,断然怒喝。
宁歌放下母后,挺身站在宁夏面前,瞪圆眸子:“你真要杀母后?”
宁夏冰冷不语,她已然明白,心口隐隐作痛,咬唇愤然道:“你要用这把长剑杀母后,就先掼穿我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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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如飞鹰阴鹜啄人:“阿君,有一日,你的母后也会杀了你!”
宁歌纵声长笑,笑声歇,冰冷嗓音骤起:“是吗?你为何不说自己眷恋帝位、迷恋锦绣江山?”
倏然,宁夏深情款款地望她,仿似换上一张点缀着热切情意的面皮:“阿君,只要她死了,往后,再也没人可以阻止我们,你是我的皇后,这不是你一直想望的吗?”
宁歌明眸闪亮,似有泪光莹然,语声悲伤:“可是二哥,我不要母后死…母后是我们的亲人啊…”
宁夏哑声沉沉道:“可是她阻止我们!”
琼庭静寂如死,有一抹黑影缓缓走来,他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双唇紧抿。
宁歌的余光瞥见杨策,却无动于衷,凄然一笑:“二哥,为了我,收手吧。”
宁夏抚上她的脸,昏黄的光影倒映在她的眼底——明眸深处,缠绕着影影绰绰的忧伤与无助。他切切地望他,语音低哑:“阿君,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不这么做,我们都会死。”
宁歌抹去泪水,喃声低语:“不,不会的,我们不会死…”
脸色一肃,宁夏伸臂拂开她,宁歌与他较劲,却抵不过他的气力,往旁边跌去,转头一看,母后已然昏厥。他手腕一抖,剑锋直直刺去——“不——”宁歌尖声大喊,纵身扑去,合掌握住那寒光烁烁的长剑。瞬时,满手鲜血,滴滴掉落在地,泅散如妖花。
“阿君——”宁夏惊骇地窒住,眸光惊散,握住剑柄的手,不敢丝毫动弹。
“二哥,倘若你杀了母后,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宁歌轻言轻语,却是铿然有声。
“你——”宁夏语音凝噎,眼见她雪肤冷如玄冰,唯觉无奈。
伸来一支手臂,杨策缓缓夺下长剑,语声沉缓:“臣护驾来迟,陛下恕罪。”
宁夏空洞的目光慢慢扫过宁歌,扫过杨策淡定的脸膛,悠悠转身,走了,步履稍有凌乱:“河阳王,传大夫。”
嗓音无限凄凉,似是看破万丈红尘。
身子一晃,宁歌不支跌倒,却有一双手臂慌忙揽住她,稳住她的身子。
轻靠着身后的男子,宁歌看着两名侍卫将母后抬到室内,安放在床上…掌心疼痛,宛如万剑插心,她望他一眼,愣愣地看着血水横流的掌心,渐渐的,那猩红色越来越刺眼,仿佛燃起一把火,惨碧色的火…
漫天匝地的血雨,一直下,一直下…
她奋力地跑,拼命地跑,冲出那连绵不绝的血雨,却怎么也无法冲出重围。
突然的,一柄长剑刺到眼前,直直刺进眼睛,凄厉的一声尖叫,宁歌猛然惊醒。
却是盛乐宫寝殿,垂幔半挽,烛火幽咽。
一抹黑影缓缓行来,杨策止步于床榻前:“公主醒了便好,太后无恙,公主放心。”
杨策禀,她已昏睡十二个时辰,华太后经大夫救治,并无大碍,只需好好疗养一阵子,便能痊愈。
这场母子之战的血腥杀戮,终止于宁歌的血肉相搏。
圣旨下,河阳王护驾不力,致使太后与湘君公主伤重,即刻问斩。
然而,这只是为了掩饰皇室杀戮的真相。
宁歌脸白如纸,目光犀利:“将军,你已弃暗投明么?”
杨策并无惊慌,坦然道:“何为暗?何为明?臣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宁歌黯淡的眸子因怒气而焕发出晶亮光泽:“那夜,皇兄密约你至寒拾寺,难道不是密商河阳王府阴谋吗?”
杨策淡淡道:“公主所说不差,臣只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宁歌呵的一声冷笑,断然挑眸,直瞪向他:“照此说来,往后将军依然会‘奉命行事’了?”
杨策眉梢微挑,唇边似有笑意:“公主有何高见?”
宁歌目色清冽:“将军能否答应我,对母后与陛下都不要‘奉命行事’?”
杨策已料到她会知晓此事内中关键,却未曾料到她会如此要求自己:“那…往后臣如何‘奉命行事’?倘若太后或陛下有所传唤或是旨意,臣只怕难以推托。”
宁歌坚定道:“你只需尽忠职守!若有旁的旨意,阳奉阴违!”
第十六阙徘徊九华殿
“二哥,不要与母后为敌,好不好?”宁歌从身后搂住宁夏,柔柔倾诉。
“阿君,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宁夏无动于衷。
“二哥!”宁歌用劲扳过他的身子,楚楚望着他,“答应我,不要再与母后为敌!”
宁夏拿下她的手臂,别开目光:“阿君,很晚了,回去吧!”
宁歌一愣,呆呆地望着他。自故都回京已有一月余,他对她很是疏离,是淡如温水的兄妹,不再痴恋,不再亲密,不再心心相印。她晓得,他的改变,是因为她在三人生死抉择的时刻舍弃了他。
他伤心,他失望,甚至,他故意疏远她。她都知道!
然而,再来一次,她仍然选择以双手阻止那冰冷的剑锋。只因,那是她至亲的母后,也是抚养他成人的母后!
初冬夜凉,九华殿夜风拂扫,冷彻手足。
宁歌行至窗前,再次拥住他,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二哥,别这样待我…母后和你,我不想有任何一人离开我。”
语音呜咽,隐有哭腔。
宁夏心口隐痛,低缓道:“母后阻止我们在一起,阿君,为了母后,你会离开我,是不是?”
宁歌将脸贴紧他的后背,感受他的丝丝温暖:“不会,即便母后阻止,我也不会离开二哥。”
宁夏的声音骤然冷酷:“可是,母后不会善罢甘休!”
言外之意便是,华太后不会对付宁歌,却会对付宁夏。
宁歌何尝不知?她无声泪流:“只要我们小心一些,母后不会知晓的。”
听闻她忧伤之语,宁夏心中不忍,转身搂住她:“母后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皇城,哪处没有母后的耳目?即使我早已悄悄撤换九华殿的内侍和宫娥,疏漏却是难免。”
宁歌晓得,倘若要双宿双栖,不是离开洛阳,便是让母后永远无法阻止,然而,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念,置母后于死地。她紧盯着他,满怀热望:“二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离开洛阳,好不好?”
宁夏咄咄逼人:“你以为母后会放过我们吗?无论我们逃到何处,母后定会穷追不舍!何况,母后怎会放手让你离去?”
是眷恋帝位,或是他的肺腑之言,宁歌不想深究,只低声道:“如此,二哥不会跟我离开洛阳?”
见她眸色低迷,宁夏压下心痛:“不是不想,而是——即便离开了,也是枉然。”
突有一阵冷风扫掠进殿,深蓝垂幔拂动如影,宫砖上黑影幢幢,骇人得紧。倏然,宫灯熄灭,大殿陷入昏暗的深渊。
宁夏静静望她,清寒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一张纤削的白脸如浸水中,凄寒入骨。
宁歌嗓音幽冷:“臣妹告退。”
宁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看着她转身而去。
“阿君。”见她行至紧闭门扇处,宁夏猝然喊道,匆匆赶来,狠狠抱住她,“阿君,二哥也不想这样…”
“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宁歌凄语零落,静静伏在他胸前,聆听他激烈的心跳。
“我也不知道,或许只能怨我们生在帝王家。”宁夏轻叹道。
是的,倘若生于寻常人家,也许要容易得多,至少不会为世人注目。
宁歌凄痛道:“二哥,我们便这样下去么?”
宁夏灼灼望她,昏黑中,她的眸子清亮莹然:“我永远是你的二哥,除非我死。”
她依偎在他怀中,些微满足,些微酸涩。
他揽着她来到寝殿,点上烛火,懒懒躺于软榻上:“阿君,你可后悔?”
宁歌半伏在他胸前,轻音软语:“不后悔。”
“世人皆道我是华太后的亲子,只有你晓得,我只是养子,然而,你我毕竟兄妹至亲,如此下去,终有一日,我们会被世人唾弃,也许,将会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即便如此,我也不悔。”
“阿君,如果我告诉你,你我并非真正的兄妹,你会不会开心?”宁夏淡淡说来,飘忽的声音似是不真。
“果真如此,当然开心。”宁歌心中一惊,急问,“是真的么?”
宁夏细细揉着她的手,嗓音低缓:“我的母亲,原是母后身边侍候的宫女,清秀可人,机灵懂事,甚得母后信任。父皇出入崇华殿,自然时常照面。”
宁夏的生母柳氏侍候华皇后左右,明帝早已垂目,趁华皇后出宫斋戒之际,宠幸了她。之后,明帝多次私自召唤,不敢让华皇后知晓。然而,眼皮底下的事,焉能保密多久?华皇后当作不知,冷眼旁观。
宁夏说得极慢:“母亲早有心上人,与宫中一名侍卫暗通曲款,每次侍奉父皇之后,母亲唯有以泪洗面,那侍卫却不离不弃,始终守在母亲身旁。”
忍辱负重半载,明帝对柳氏的喜爱早已不复当初,便慢慢淡忘了她。华皇后再也不想见到她,将她贬至浣衣所,然而,这正是她与侍卫苦熬多时的转机。
后来,柳氏生下一名男孩。华皇后获知,抢了孩子,将两人逐出宫廷。
宁夏握住她的手,渐趋用力:“十岁那年,母亲在浣衣所的一位姐妹告诉我,我的生父不是父皇,是那个侍卫。”
心口缓缓的痛,宁歌唏嘘不已,想不到竟有此等悲辛往事:“后来,你的父母…你寻找过他们的下落吗?”
宁夏的声音静澜无痕:“没有,他们出宫一载后,便死于洛阳郊外。”
仿佛不是在说亲生父母的生死,而是旁人。宁歌不由得追问道:“怎么死的?”
幽火黯然,宁夏的俊脸昏光闪烁:“我也不知。”
心念一转,宁歌几乎窒息:会是母后痛下杀手吗?如此一来,二哥的仇人,便是母后?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你怨母后么?”
他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缓声回道:“虽然母后将我的亲生父母逐出宫廷,然而,毕竟是母后将我养大,给我锦衣玉食,让我登上帝位,还有你,如果不是母后,我也不会与你倾心相爱。”
宁歌静静微笑,“嗯”了一声。
刺剑的那一幕却清晰地映入脑中,血水横流,触目惊心。
她很想相信他,可是,却有一根尖刺横亘于心间,令她遍体隐痛。
宁夏淡淡道:“日前多位大臣上奏,为社稷计,册立新后。”
宁歌相信,朝中大臣不会操心于他的后妃,除了母后——母后定是为了阻止两人,便为他册立新后。她眸色一暗:“我已听说,二哥,无论如何,我信你。”
“也许是林氏女子,也许是秦大小姐,又或者是…”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担心。”
宁歌含笑打断他,心中却是一疼:“二哥,我会让母后罢手,你既答应我,就要信守承诺。”
他答应她,只要母后罢手,他就会罢手,当一个醉心于诗赋与风月的傀儡帝王。
她答应他,即使母后阻止,她亦不会离开他。
宁夏在她娥眉上轻轻一吻:“二哥像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吗?”
“皇儿,是否有事跟我说?”华太后徐徐漫步,悠然问道。她太了解这个女儿了,若非不是心中有事,怎会随她漫步西洲?
“当年…母后为何将二皇兄抱来抚养?”宁歌犹豫须臾,终于问道。
“皇家子嗣,不能流落在外。”华太后眼观前方,美睫微掀,终是叹道,“其实,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你父皇会感激我。”
即使帝后无法情深,亦可相敬如宾。宁歌明白,他不是她的良人,她不是他的佳人,却只能视他为夫君、视她为正妻,是责任,也是无奈。
西洲十里烟波,落叶飘旋,寒风刮过脸面,冷意刺人。
宁歌回首望去,垂槐与青杨枝干遒劲,风过处,簌簌抖动。树下凤羽华盖轻拂,内侍与宫娥站立,俨然一幕静止的风景。
她伴在华太后身侧:“母后为什么如此肯定二皇兄是父皇的龙嗣?”
华太后侧眸一笑:“傻孩子,都这么多年了,还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宁歌迎上她犀利的目光,心中略惊:“儿臣只是好奇罢了。”
千顷烟波,浩渺无际,初冬稀薄的阳光洒于水面,浮金灿灿,几乎耀花双眼。
华太后似是闲话家常:“皇儿,林氏女子与秦大小姐相较,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二皇兄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