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何如此?宁歌早就不明白,却总是难以启齿,便压在心里。
胸口渐促,宁歌竭力平静道:“儿臣不知。”
“你皇兄宁泽性懦,空有满腹诗书,却无力治国。朝中大臣心知肚明,恨其不争,亦是无奈。母后篡政,加之手段强硬、政令严明,华太尉与章太师又一力护我,朝中大员想要助你皇兄一臂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曾有三次,你皇兄皆是功败垂成。”
“你二皇兄宁夏对荣华富贵很是淡泊,是最好的傀儡人选。母后也想过改朝换代,不过,一旦后继无人,我华氏一族便是万劫不复。”
“皇儿,倘若母后坐上帝位,你自会享有无上荣宠,然而,母后百年之后,朝臣必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华氏一族,因此,母后只能摄政。”华太后的嗓音淡淡的,似微风,却是春寒料峭的春风。
“儿臣明白了。”宁歌轻轻道,原来,母后是为自己着想;原来,母子之间也是这般明争暗斗、刀光血影,虽是暗水波澜,却也惊涛骇浪。
“明白便好。自从北疆回京,你二皇兄再也不是以往的宁夏了,为了帝位,为了权柄,他将与母后势同水火,此后,这个皇城,很不太平。”华太后轻叹一声,似是无限感慨。
“二皇兄想要从母后手中夺取实政?”宁歌惊异问道。
照此看来,二哥眷恋帝位与权势?然而,二哥明明跟她说,要与她一起离开洛阳的!难道,他是骗她的?
二哥,根本就不想离开洛阳、不想与她双宿双栖!
华太后怆然道:“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却终究与我势同水火,皇儿,是不是母后错了?”
宁歌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可有想过,还政于皇帝?”
华太后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女儿会这么问:“母后并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没有一人能够让我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他,宁泽性懦,宁夏过激,并非最佳人选。”
那么,谁才是最佳人选?先帝子嗣单薄,如今只剩宁夏一人,除此之外,还有谁更有资格登上帝位?
话到此处,无需多说。言外之意,她不想还政,她要稳稳坐定至尊之位。却假惺惺地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担心亲生儿子无法担当治国大任,这不是很好笑么?
宁歌暗自冷笑,阖眼不语。
华太后似是谆谆教诲:“皇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宁歌猛然睁眼,昏黑中,白琉璃扇屏光彻深夜,琉璃珠玉莹光逼人。
第十五阙正惊湍直下
洛阳城外寒拾寺,低沉悠长的钟声一声声传到寺后竹舍,仿似绵长叹息。
一人,一剑,玄衣,简冠,轻松跃上一级级石阶上,立于竹舍虚掩门前。
深吸一气,他伸手推开碧青竹门——舍内昏暗,只有一抹残阳斜斜射入,光影浮动,却无一人。北墙处似有一扇紧扣的门,他轻轻拉开,眼前一亮,别有洞天——门侧两丛颀长修竹,正前方是一方水塘,水波浓绿,荷叶田田,皎洁白莲迎风独立,风姿孤傲。
塘侧一方精巧水亭临水而立,墨绿纱幔拂动如水,隐隐撩人。
墨玉案,墨玉盏,墨玉杯。
入眼处,绿意葱茏,阴凉自生;盛夏七月,外间郁热,此处却凉意幽袭。
朱阑前,一人独立,墨色滚金轻袍,玉冠璀璨流光。黄昏之际,血色余晖轻笼,耀得整个人儿恍如浴血而立。
玄衣人轻步跨入水亭,按剑单膝下跪:“臣杨策叩见陛下。”
临水之人缓缓转身,面容沉寂:“杨将军免礼。”
难得见他一袭玄白衣色,身姿挺正,映上俊毅脸容,倒是别有一番洒脱不羁的况味。宁夏清淡一笑,脸色稍稍回暖,坐于案前,执壶斟酒:“杨将军,怀朔匆匆一别,回京后却不曾一起饮酒,今日既然来了,便坐下与朕赏莲吧。”
密约来此,必是密事。杨策心中雪亮,便也悠然坐下:“臣恭敬不如从命。”
宁夏高举墨玉杯,闲闲握着:“此酒甘冽,名曰九里香,自然比不得塞上烈酒割喉,将军多年金戈铁马,不知可有兴趣?”
色泽潋滟,清芬醇香。零星残阳溶入杯中,血色泅散,似有腥味漫开。
杨策落落拂袖:“臣向来对酒无甚兴趣。”
宁夏微扬下颌,浅酌浅笑:“是吗?旖旎黄昏,皎皎白莲,孤涩修竹,暖风良景,怎能没有美酒相伴呢?将军是否太过不解风情了?”
杨策淡笑:“臣一介粗鄙武人,不懂风情。”他浅浅一啜,“好酒!”
宁夏再次为他斟酒:“昔日官拜大将军、国之肱骨,何等威风,今日官至太保,职掌洛阳禁军宿卫,却无兵权,且旧日数万部属兵将驻守洛阳城外八百里处,落差之大,令人嘘唏!母后向来知人善用,不知为何待将军如此!”
杨策漠然一笑,举杯饮酒。
昔日风光,今日寥落,犹如凤凰落架;陛下娓娓道来,意欲激发他的名利之心,他焉能不明?
宁夏见他无动于衷,也不着急,笑道:“将军淡泊名利,倒是少见。”
暮色渐合,杨策将淡然目光垂落于亭外婷婷莲影:“臣只是随遇而安罢了。”
宁夏拊掌三下,即有数名青碧纱衣侍女款款行来,手端青竹盘,盘上菜肴清淡鲜泽,却极为精致雕琢,令人不忍下箸。
残阳尽逝,天地间惟余蒙蒙灰雾缓缓流动。
滚金衣袂轻拂,一袭墨衣略去宁夏惯有的温雅飘逸,增了三分沉敛与萧肃。他一双俊眸黑白分明,暗暗敛聚光华:“时辰不早,将军便在此处与朕一起用膳。”
杨策恭声道:“陛下盛邀,臣却之不恭。”
用膳之际,两人皆是沉默,只余杯盏脆脆轻激之声。杨策见他面色如常、举止镇定,眉梢处却不时微微一蹙,便笑在心里,等候他摆明此次密约的目的。
他相信,陛下不会就此作罢的!
终究,宁夏忍不住了。他英眉一扬:“将军家人尚在建康,可有想过将家人迁至洛阳?洛阳物宝天华、繁华胜地,应该派人接到洛阳太保府,由此,将军一心国事,母后也会宽慰。”
杨策声淡如水:“谢陛下体恤。”
宁夏闻言,握杯的手稍稍一僵,只是须臾,便悦然一笑:“听闻将军两房妾室如花似玉,或工琵琶,或精妙舞,齐人之福,羡煞旁人。”
杨策语声更淡:“陛下见笑了。”
宁夏仍是笑,俊眸倏然精锐:“将军自有美人在侧,宫中更有佳丽如云。”
此语不言自明,以美人诱之。杨策不紧不慢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臣并非英雄。”
宁夏的眼中锐光迫人:“将军不是英雄,还有谁能够称得上英雄?”
杨策薄薄一笑,将他逼人的目光化之无形:“陛下过誉!”
权势不慕,美人不感兴趣,什么才能打动他?宁夏暗自愁结,索性直言道:“将军清心寡欲,何不归隐?”
杨策迎上他精锐的俊眸,磊落一笑:“陛下有话直言。”
不卑不亢,不畏不惧,爽人爽语,战将当如是!寻日黑衣裹身,今日却是玄衣飘飘、缓袍轻袂,锋芒暗敛,二分洒逸微露,眉梢处的笑意稍显漫不经心。
宁夏心下赞赏,爽然道:“好!朕望将军与朕一起开创大宁盛世!”
豪言壮语,疑为一代圣主明君!
此为意料之中,杨策起身撩衣,单膝下跪,微微垂首:“陛下是君,臣自当尽忠职守、死而后已,以不负君恩。”
沉声朗朗,大快人心。然而,宁夏明白,此为他为人臣子的场面话,并非真心。他缓缓起身,脸色一肃,重声道:“朕要你只忠于朕!”
杨策扬脸望他,但见他俊美的脸容闪动着绝烈的意气,幽暗的双眸涌动着冷酷的气息,迥异于寻常所见,此时方显帝王本色。
是什么,令他改变如此?又是什么,令他与华太后分庭抗礼?
宁夏扶起他,目光殷切:“有将军助朕一臂之力,指日可待!朕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将军将会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将会是我大宁唯一的异姓藩王。”
此为帝王收拢人心的许诺。他犹如暑热的目光锁住杨策,一字一顿缓缓道:“朕,绝不食言!”
混杂着白莲清香的潮气从水塘上随风袅袅拂来,泅开脸上,仿是薄薄汗水覆着,难受至极。
水波凝绿至深,几成墨色深渊,引人堕入。墨绿纱幔因风微拂,灰昏天光中渐成虚无的影子。
杨策黯然垂首,犹豫道:“臣职掌洛阳禁军宿卫,无甚实权…”
眼见他似有松动迹象,宁夏猛然握住他的手腕,决意道:“朕不许你拒绝!”
杨策跪地叩首:“臣遵命!”
宁夏轻松一笑,方觉已是惊汗一身。
洛阳寒拾寺已历数百年,单檐歇山顶,飞甍崇脊,据角舒展。从下往上仰望,黄墙黛瓦隐于郁绿古木参天之间,浮云缭绕,天风浩荡,古朴檐墙漂浮于云雾中,更显巍峨雄浑。
寺内西厢院落,曰为“流水别苑”者,数十载来皆为皇室贵胄下榻之所,今日辰时,湘君公主抵达寒拾寺斋戒两日——一日之内,大宁两位皇后驾崩,湘君公主诚孝,代华太后斋戒,以此超度亡灵。
已是掌灯时分,绫子立于房门外,望向前院,数株槐杨遮天蔽日,覆下浓浓树荫。树下两抹人影肃然对峙,女子青衣素裳,墨丝流垂,乌髻上斜插一勾莲雕碧玉簪。
另一人为年轻男子,灰衫落朗,身姿孤清。
两人已经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究竟跟湘君公主说什么呢?
宁歌轻轻一提裳裾,眸光冰冷:“时辰不早,侯爷请回吧。”
萧顶添的脸上微有急色:“公主不想知道那蒙面侍从的去向了吗?”
宁歌幽然一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庸人自扰罢了。”
“那蒙面侍从并无犯事而离开宫廷,”萧顶添顿觉惶然,心念急转,温然一笑,“倘若公主助臣一臂之力,公主自然会见到他。”
“哦?”宁歌惊异地转眸望他,“他在洛阳?”
“只要公主助臣离开洛阳,公主一定可以见到他!”萧顶添坚定而语。
“侯爷无需多说,我再也不想知道真相了。”宁歌语声懒懒,冷淡的眸光扫过他期盼的脸面。
拂一拂衣袂,步履缓缓,青裾曳地,似铺展开一圈青绿叶子。
眼见她即将离去,萧顶添更是着急,不得已脱口而出:“臣已查明,他在洛阳。”
不出所料,宁歌顿足,渺黑中,青影淡如烟雨:“是吗?可惜,与我无关,侯爷还是早些离去吧。”
自从北疆回京,宁歌静心疗养,这还是首次与萧顶添相见。短短时日,他仍显俊雅,却黯然销骨,风度皎仪,然形神孤郁,再也不是建康皇城玄武门前那个立于初夏阳光下万民俯仰的南萧帝王,再也不是当初所见的风仪皎皎…
回京后,她听闻,江南旧臣接连暴毙,不是饮酒过量醉死府中,就是突然中毒身亡,或者自缢而死。凡此种种,数十官员,只剩寥寥数人。
她晓得,这一切,或许都是母后的密令。
萧顶添站至她的斜后方,缓缓下跪,咬牙悲道:“臣明白,自先帝驾崩,臣能够安然活到今日,是公主在太后面前力保,臣感激万分。江南旧臣多已身赴黄泉,下一个,也许就是臣。臣不想死…臣怕死,臣斗胆恳请公主助臣逃离洛阳,公主大恩,臣,必报。”
如今虽幽禁洛阳,到底曾是一朝天子,向她下跪,已然耗竭他所有的傲气与骨气,只怕他的处境已是绝境——母后的手段绝对是心狠手辣。
饶是如此,她亦不能与母后交锋,即便是暗地使计。
宁歌明眸微睐,“嗤”的一声冷笑:“侯爷不是怕死,是要为江南萧氏留下一脉香火。”
惊汗冷下,萧顶添悲沉道:“臣愧对列祖列宗…亡国之君,再无脸面苟且,理应赶赴黄泉,然,输了家国,臣万万不能再输了萧氏一脉。
宁歌徐徐转身,眸光渐深:“侯爷还是起身吧。”
萧顶添抬首仰望她,仿似仰望天女圣主:“恳请公主成全。”
宁歌懒懒垂眸:“你以为逃得了洛阳,逃得了母后的追兵吗?”
萧顶添一双锐眸半垂,敛尽闪烁精光:“公主无需担心,臣自有良策,公主只需稍稍配合,臣便可悄然离开洛阳,而太后亦不会晓得臣已脱身。”
宁歌心中通明,此事怕已谋划多时,倘若自己答应助他,他就永远消失于洛阳——他将会往哪里去?建康?抑或世外隐地?他甘心吗?他仅仅是要延续萧氏一脉吗?他不是喜好龙阳么,怎么也想着延续香火?如果母后知晓,是否对自己很失望很痛心?
她扶起他,一丝讥笑浮上她的面颊:“侯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我,便是这股东风,是么?”
各房已经掌灯,廊上灯笼撒下橘红光亮,此处槐杨枝叶密密匝匝,筛下稀疏光影,仍是暗黑一片。
萧顶添望见她容光漠然,心知难以惑她承应此事,便躬身谨言:“公主莫要多想,只要公主答应,臣定当泉涌相报。”
宁歌慵然一笑:“当年那位蒙面侍从究竟是谁、身在何处,我已不想知道,侯爷还能许我什么?”
萧顶添灰衫衣袂一抖,心中一肃:“公主请说,臣竭尽所能。”
宁歌淡淡温笑:“侯爷觉得我会缺少什么?”
萧顶添脸色凝重,目光微垂:“公主自然什么都不缺。”
宁歌轻轻抿唇,语声缓缓:“是啊,我什么都不缺,如此,我帮不了侯爷了。”
青袖拂摆,她迈步离开,却有一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迫她停住;须臾,脖颈处悚然一凉,便有雪亮刀锋横立威胁,森森噬人。
掌心汗湿,宁歌浑身僵立:“你想要怎样?”
萧顶添将心一横,硬声道:“冒犯公主,并非臣所愿,望公主配合。”
此时,流水别苑里四下无人,他押着她匆忙回到房中,立时,两个灰衣男子走上来,反绑她的双手。又有一名黑衣男子上前,捏住她的面颊,迫她张嘴,将一颗丹药塞进她嘴中,强迫她咽下去,不知是何药丸。
宁歌没有半分挣扎,任凭他们摆布,只冰冷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黑衣男子以布团塞住她的嘴巴:“委屈公主,这颗丹药含有剧毒,倘若四个时辰之后没有服下解药,公主便会血脉逆行而死。”
宁歌眸光漠然,不惧也不慌,瞪视着他们。
萧顶添胆敢如此,定然横心豁出去,而这些三个蒙面男子,不是他的旧臣又是谁?
绫子早已被他们击昏,歪倒在地上。
黑衣男子面目英武,当是一名战将:“陛下,事不宜迟,该走了。”
萧顶添颔首,坚毅目光拂在宁歌脸上:“请公主跟我们走一趟,只要我们顺利离开洛阳,自会放了公主。”
宁歌不置可否,眉目间宛若不是被人挟持,镇定异常。
黑衣男子惊异于湘君公主的气度,厉目相向:“公主千万不要耍滑头,否则,你这个侍女就要因你送命。”
话音未落,他在她眼前转动着一柄寒光耀目的匕首。
那锋棱白光,极为刺眼。蓦然,肩头一痛,黑暗侵袭,宁歌软软昏倒…
当下,黑衣男子撑住她,萧顶添拿下布团,给她披上一袭黑色披风,拢上风帽,将她揽在身侧,随着三人出了厢房,往偏门隐秘而行。
湘君公主于寒拾寺斋戒,五百侍卫护驾,流水别苑正门重兵驻守,偏门侍卫减了一半,半个时辰巡视一次。而萧顶添等人早已买通偏门侍卫首领,因此得以顺利离开别苑,往寺门赶去。
五人皆是暗黑服色,步履从容,一路行来,所遇僧侣亦无怀疑。
宁歌软软靠在萧顶添肩上,风帽半掩,只露半张雪白的脸,浓重夜色之下,看不清是男是女。
黑衣男子低声道:“出了寺门,上了马车,就赶往城东,臣已安排妥当。”
萧顶添嗓音凝沉:“各位小心行事,倘若果真逃离洛阳,朕定当…”
黑衣男子截断他的话头:“此乃臣义不容辞的本职,臣等惭愧!”
嘚嘚嘚,身后传来清越的马蹄声,萧顶添一行人低头慢行,避过马上两人的审视。
一袭玄衣,一身墨服,稳坐黑马上的两人对望一眼,继而双双望向道旁缓步而行的五人——三名男子兜头低行,一名灰衫男子揽着一抹纤细人影,似曾相识。
杨策凝目望去,依稀瞧见那灰衫男子低垂的脸部轮廓似在哪里见过,而紧靠在他身上的那人——从身段看来,似乎不是男子。
宁夏担心被人瞧见两人于此密约,不想多加理会,于是扬鞭策马而去。杨策无奈,驱马赶上。
萧顶添骤然松下一口气,抬手拭汗,其余三人亦是如此。
一名灰衣男子道:“怎的如此凑巧?那人是杨贼,另一人好像是陛下。”
黑衣男子望着那两骑渐行渐远,脸色越发凝重:“往回撤,杨贼定会认出我们。”
果不其然,行出不远,身后便传来激越的马蹄声与纷沓靴声。刹那间,十数名侍卫严严围住萧顶添五人,长矛林立。
三名男子挡在萧顶添身前,临危不惧。萧顶添仍是揽着湘君公主,眉眼间犹显沉重而肃然。
杨策勒住叫嚣的骏马,望向昔日君王与同僚,目色冷淡。
纯黑骏马上,宁夏执辔稳坐,英眉紧攒。
那是他此生心爱的女子,竟然被人击昏揽在身侧。瞬间,宁夏怒火中烧,俊眸冰冷:“侯爷,你好大的胆子!挟持公主,罪及斩首!”
萧顶添缓缓闭眼,幽叹一声,复又睁眼:“臣无话可说。”
黑衣男子“呸”一声,切齿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似有激烈人声撞进耳鼓,一片混沌中,神思渐渐清明…宁歌慢慢醒来,睁眼之际,却见眼前侍卫森然站立、骏马上两人身姿高昂。
一位是此生至爱,一位是与自己稍有纠葛的战将。
两人怎会在一起?
突然的,黑衣男子身形一转,迅捷若电地扣住宁歌。
“阿君——”
“公主!”
两声同时发出,短促而焦急。宁夏伸臂,僵在半空,脸上布满关切;杨策剑眉紧蹙,目中微露惶急之色。
立时,长矛相向,两方剑拔弩张。
两名灰衣男子护在萧顶添身前,黑衣男子手执匕首横于宁歌脖颈处,盛夏之夜,目光冷寒:“谁敢妄动?!”
宁夏望着毫无慌色的宁歌,惊异于她的镇定自若:“侯爷,想不到你竟然挟持公主!”
萧顶添目中似有怔忪,语音凄怆:“臣迫不得已——”
黑衣男子孤注一掷,目光绝烈:“我等安全离开,自会放了公主,陛下该不会吝赐五匹马。”
杨策漫不经心地出声,稳而有力:“放了公主,陛下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音方落,他跃下马背,稳步上前,与昔日同僚漠然对峙。
黑衣男子似有惊恐,扣住宁歌细肩的手臂微微发抖。
热汗直下,宁歌悠然解下披风,眸光扫过宁夏,扫过众侍卫,最后凝落于杨策脸上。但见他从容不迫地站于自己身前,一身傲胆,一脸自信,气势已然压过萧顶添等人。
对峙须臾,却觉漫长。
杨策黑眸微眯,朝黑衣男子闲淡道:“以往,你我也曾较量过,可惜,你一直是我手下败将。”
黑衣男子的眼中杀意大盛,喊道:“逆贼,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宁歌已然看得清楚:自己处于险境,宁夏是稳重退守,杨策却是主动出击,三言两语攻陷敌人心防,引敌人自暴弱点。
宁夏是忧心她的安危才不敢轻举妄动,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而杨策,无关“关心则乱”,因此,宁定如常。
一丝嘲讽漫上杨策的唇角:“倘若你今日能够安然离开寒拾寺,我会给你机会。”
话音未落,陡然出击,他伸臂探向站于斜前方的萧顶添,快捷如电,旁侧两名灰衣男子立时出手相护,掌影翻飞。
仅仅数招,杨策击退两名灰衣男子,扣住萧顶添的咽喉,而侍卫见此变故,立即将长矛刺向两名灰衣男子,令他们不敢动弹。
黑衣男子扣着湘君公主,无暇他顾,一旦援手,杨策必然救走湘君公主。
宁夏下马,脸色沉沉,眸中犹有惊怒——杨策如此胆大妄为,万一伤及宁歌,那可如何是好?
他绝不能允许宁歌有事!
宁夏的俊眸中掠起冰冷的杀气:“放了公主!”
黑衣男子胸口起伏得厉害,凶狠地瞪着杨策,一言不发。
宁夏右臂略抬,顿时,长矛挺进,直直刺进两名灰衣男子的血肉之躯,血花飞溅,身躯软软委地。
惊见两名臣属血溅当场,萧顶添满脸惊痛,目中有泪光盈盈欲坠。
黑衣男子双眼惊圆,亦是悲痛不已。
宁歌从未见过二哥如此果决、如此血腥的一面,不由得愣了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