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策战败?怎么会?他不是南萧战无不胜吗?他不是不败神话吗?怎会轻易败于柔然?可是,柔然铁骑毕竟不同于江南小国。

宁歌骇然,心中滚沸,忽又觉得他这番话并不可信,于是傲然道:“我们的将军没有战胜,你们亦没有占到便宜,是不是?”

阿那也提窃笑道:“算你说对了。我已经放了你的二皇兄,因为,我要的是你。”

骤然听此,宁歌竟然窒住,须臾,惊喜欲狂,想要大喊三声,却只能竭力压下。

“大王,追兵已近,后面已有兄弟中箭。”一名柔然骑兵上前道。

“杨策就像疯狗,命令下去,放箭!”阿那也提咒骂道,疯了一般抽鞭催马。

果不其然,后面传来几声惨叫。

与他言笑欢谈,便是为了分散他的精力,令他不知不觉地慢下来。“奸计”得逞,宁歌暗自冷笑,继续与他言谈:“大王从未见过我,为何要我当你的王妃?”

阿那也提并无意识到她的心思,一边急速策马一边笑回:“你抵达怀朔的第二日,便有人奉上你的画像。大宁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华太后宠爱的公主,当我阿那也提的王妃,不委屈。”

宁歌暗斥他的狂妄,笃定笑道:“那人便是许昌,我猜得没错吧。”

阿那也提由衷赞道:“王妃,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聪慧的女子。”

宁歌咯咯娇笑:“那是因为你们柔然的女子太蠢了。”

沉默半晌,阿那也提突然闷声道:“坐稳了!不许再笑!”

宁歌反问道:“不能笑么?”她伸展双臂,仰脸迎风,大笑两声,“大漠的夜风很凉,我从未像今晚这么痛快,怎能不笑呢?”

阿那也提感染了她欢悦的心情,眉飞色舞道:“往后,每日你都可以这么痛快。”

又有惨叫声传来,仿佛就在近旁,伴有铁箭射来的咻咻声。宁歌暗暗握拳,恨不得杨策立即赶上来,一箭洞穿这个狂妄的柔然大王。

方才那骑兵再次喊道:“大王,追兵逼近!”

阿那也提恨恨道:“全线防守。王妃,你可以回首瞧瞧,你的大将军来救你了,”他陡然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不过,你不要妄想,我不会放你走!”

宁歌回首望去,茫茫夜色之中,铁马纵横,响彻大地,铁甲寒光点点闪烁。

她激将道:“天下之大,我只知杨将军英武神勇、智勇双全,不知大王是否也如杨将军那般神勇无比?若有机会,你会和他较量一番吗?”

阿那也提自然明白她言外之意,呵呵一笑:“我不允许有这样的机会,因为,杨策一定会败在我的宝刀之下。”

惨呼连连,近旁隐然有刀剑交击之声,须臾,声势大盛。宁歌转首望去,两军已然混战厮杀。却有一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飞马冲来,手上利剑光寒浓夜,耀亮他的眉目凛如玄铁。

正是杨策!

阿那也提拔刀,猛烈迎击,炸开激烈的击撞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驱马,提速行进,并驾驰骋,互不相让。

杨策望一眼湘君公主,见她脸色淡然,不由惊奇。他硬声喊道:“阿那也提,我们较量一番。”

阿那也提狂声大笑:“贵国公主,我要定了。”

杨策鄙夷地狂笑:“你要我国公主,得先问问我!”

宁歌从未听过他这般张扬的笑声,微有失神,更有惊讶。侧眸看去,但见他甲胄裹身,墨氅飞扬,脸膛上杀气纵横。

长剑横扫,宝刀挥舞,阴风簌簌,芒屑迸射,一时间,银光寒芒激撞而起,暴涨成势,耀得双眼俱寒。

不知奔出多远,两军激烈的厮杀声已然消失。

两骑倏忽错开,各自勒马,扬蹄立定,怒马长嘶,萧萧声裂草原浓夜。

神骏上,杨策横剑在手,目光微有笑意,一身甲胄光寒耀耀,朔风荡起墨氅、猎猎展翼。

阿那也提微笑道:“也好,你我较量一番。”

言罢,他跃身下马,操刀等候。

杨策飞身下马,剑作龙吟虎啸:“今夜能与大王较量,实在痛快!”

立时,两人迎面交锋。激斗中,杀气升腾,力腕翻转,金铁交击之声连绵不绝、划破夜空,天地间寒芒迸射、光耀两人的凛凛眉目。

宁歌坐于马上,瞧得心胆俱裂,随着杨策的攻守,心中忽上忽下,几乎蹦出来。

杀伐凶狠,高手交锋更甚,招招致命,置之死地而后快!

阿那也提出招狠而重若千钧,略慢,皆让杨策避过。杨策每每急攻,出手快而准,阴而狠,往往能够出其不意地击中死穴。

突然,铮的一声,再次是刀剑刺进血肉的轻响,热血溅开。冰寒剑锋直指右肩,阿那也提身形一滞,僵立不动。

杨策目森冷道:“你输了,公主由我带走!”

阿那也提眉头紧皱,望向马背上眸光冷冽的湘君公主,须臾怒喊:“走!”

在他的眼中,宁歌望见一种复杂的光亮。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她猛一抽鞭,绝尘而去。

佩剑入鞘,杨策上马追随在后,最后望了阿那也提一眼,但听阿那也提扬声吼道:“王妃,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宁歌听见他的吼声,冷嗤一声:“这疯子!”

杨策一笑,由衷道:“阿那也提倒是英雄好汉,柔然有这员悍将,大宁如鲠在喉!”

脱离魔爪,宁歌轻松惬意多了:“大宁有你这位不败神话的铁血将军,柔然再无嚣张之日。将军有生之年,定会踏平柔然王庭,消灭柔然一族,是也不是?”

杨策失笑道:“公主过誉,臣并无此等宏愿!”

猛然间,阵阵阴风从身后袭掠而来,一支支利箭呼啸而至,两人险险避过。

杨策促马靠近,忽然伸臂揽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至身前,把缰绳放她手中,嗓音骤然冰冷而低沉:“执辔,策马!”

虽不明白他的意图,宁歌却只能握缰策马、加速驰骋。

草原深夜,危机四伏。她惊觉身后的杨策胸膛温暖而又冷硬,四周似有凛凛杀气追逼而来。

战马扬蹄飞奔,杨策蓦然向后仰倒,三支狼牙雕翎箭掼力射出。

又是闪避又是急攻,左侧,右侧,连续发射,箭无虚发!柔然骑兵纷纷落马,却仍有勇者紧追不舍!

所幸追兵为数不多,狼牙箭用尽之际,追兵只余一两个。

“嗤”的一声,宁歌似乎听见箭镞刺进血肉的轻响,回首一看,杨策剑眉紧蹙,左肩处一支铁箭赫然惊心。

她抓住他的右手扣在自己腰间,狠抽马鞭,竭力甩掉追兵…

不知跑了多久、多远,追兵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人,以及可怖的草原黑夜。

寒风涌动不绝,墨色天幕上悬挂着几颗星星,洒下孤零零的淡淡星光。

前方是一池平静的湖水,湖畔一棵遒劲大树,水草随风飘摇,草地柔软。

两人坐在树根下歇息,杨策解下佩剑与风氅,巍然坐定,阖目而歇。

宁歌望他片刻,于衣袍上撕下一小片与长条袍角,坚定道:“我帮你拔箭。”

杨策睁眼,望定她:“无碍,皮外伤罢了,臣习以为常。”

宁歌毅然来到他身后,右手紧紧握住箭身,低声道:“忍住。”

狠狠咬唇,使力拔出。红血溅出,猛地,宁歌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扔掉铁箭,重重喘气,方才惊觉自己原来是怕的。但见杨策僵立如石,想来亦是拼尽全力抗衡。

宁歌连忙起身,帮他卸下甲胄。铁甲光寒,指尖滑过丝丝冰凉,那是铁血的冷与热、残与酷,令人无端生畏。

杨策双唇紧抿,目中微有笑意,静静望她为自己忙碌。

只余黑色单袍,宁歌垂眸呆愣须臾,轻轻咬唇,松开他的衣襟,解开左臂袍袖。

胸膛半敞,杨策眼底的笑更深。


宁歌丝毫不觉他大有深意的目光,面红耳赤之际,将心一横,扯过布片和布条帮他包扎。流落民间的那些年,刘云教会她很多寻常女子不会的事情,比如骑射,比如包扎,比如洞察人心,比如绝境求生。

打上结,总算大功告成,宁歌坐下来,解下轻裘,擦着额上冷汗。她未曾料到,包扎是这般累人。

杨策穿好单袍,陡然握住她的细腕,在她愕然的目光下,伸手抹去她脸颊上一滴鲜红血珠,拇指指腹轻轻拭去,温柔如诉。

迎着他深沉如夜的目光,宁歌的脸颊蓦然发烫,窘然垂眸,侧过身,抱膝望着那虚无而广袤的夜幕…

夜风呜咽,手足冰凉。她蓦然回首,只见他已靠在树干上睡去,却是极不安稳,一惊一乍、一抽一抽的。他面色苍白、嘴唇干涩,她摸摸他的手,冰凉入骨。

北疆夜寒,他身上单薄,加之受伤失血,定然全身发冷。他应该好好歇一下——连续数夜,他都没有安稳阖目过吧。

一幕幕刀光剑影,一次次危难时刻,他都会护在她身旁,无论是巧合,或是天意,都印证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就像昨晚那样,杨某会护公主于左右,令公主不伤及半分。

他做到了,可是他为什么能够未卜先知?为什么知道自己能做到?咳…无论如何,他都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

宁歌靠在树干上,将他搂在怀里,扯过墨氅披在他身上。

其实,杨策仍然清醒,却任凭她摆布。他的嘴角处,轻轻拉出淡淡的笑意…

呼啸的风厉厉刮过脸面,似是寒芒迫上眉睫,剑锋陡转,挑起血肉,血溅而起…宁歌惊醒,冷汗直下。

这一觉,噩梦频频。

身上盖着轻裘和墨氅,那人已不再。

天地间一片灰蒙,流雾弥漫,风清人寂,灰白天宇上一轮弦月浅浅的、如冰如霜。

湖水粼粼而动,长草徐徐飘拂,一人负手而立,鬓发微动,黑色单袍随风轻掀,高峻若孤松独立。

宁歌呆呆地望了半晌,浑然不觉自己对他的印象已经全然改观,不再是乱臣贼子,不再是江南降将。

杨策缓步走来,唇角轻抿一丝笑意:“公主,醒了?”

宁歌起身,系上轻裘,将风氅递给他,走向湖畔,深深吸气:“将军有何打算?”

一脸倦容,青丝拂乱。

杨策情不自禁地心疼,面上只是淡淡:“此地距怀朔已经很远,只盼阿那也提不再追来。”

宁歌侧身望他:“你识得怀朔的方向么?”

杨策安慰似的笑道:“臣尽力而为。”

两人共乘一骑,时而悠然缓行时而快速行进,时而沉默寡言时而随意交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拥着她,她靠着他,于广阔草原上纵意驰骋,仿佛神仙眷侣,又似草原上平凡的年轻男女,逐风流浪。

午时,他们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黄沙滚滚,目力所及,望不到边。

烈日当空,日光晃晃,令人无所遁形,仿佛听得见肌肤吱吱地响,他们又热又渴,却没有一滴水湿润干渴的咽喉,只能强迫自己走下去、走下去,支撑着的惟有那股“活下去”的信念。


寒漠冷月,阴风袭掠,冰寒刺骨。两人蜷缩在沙地上,一动也不想动,饥寒交迫。

宁歌觉得寒意四处流窜,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越是缩着,越是抖得厉害。墨蓝夜空上那轮皎洁的弦月,冰冷地望着自己,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脆弱。

疲累至极,朦胧间,似有一人将自己抱在怀里。她不自觉地循着温暖偎过去,紧紧抱住,再不肯松手,汲取片刻温暖。

第二日,仍是万里风沙、烈日炎炎。

四周皆是滚烫,仿似周身围绕着无数个火炉,整个人似要烤焦。双腿像是灌了铅,万分沉重。宁歌几乎无力支撑,任凭他扣住自己的手,拖着走。

她稍稍扬脸,日光灼眼,耀得她眼冒金星,几乎昏倒。她动动干涩的唇:“我不行了…喉咙冒烟了…”

杨策揽住她,灼灼迫视她倦怠的眼睛:“坚持下去,你一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他亦是满脸疲惫、落拓憔悴,眉宇间却仍有自信的光亮。

宁歌垂头丧气:“我好累…我想睡一下…”

杨策抬起她的下颌,低吼道:“不行,不能睡。公主,无论是何种绝境,我绝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

坚定而不容抗拒的话语,令她心神一震。

他反身背起她,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走着,朝着莽莽无际的沙漠迈步。

天地如此之大,火舞黄沙,只有他与她互相扶持。他背着她,与她生死相依,永远也不会放弃她!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震撼!

一刹那,宁歌眼眶发热,有泪欲落。竭力忍住,她轻声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杨策兀自迈步:“你先歇一会儿。”

然而,越走越慢、越是步履沉重,他自己已是疲乏不堪,加上她这重荷,当然万分艰难。宁歌坚持自己走,继续忍受灼烤与干渴的折磨。

杨策的坐骑早已渴死在半途,他们只能靠双腿走出这片绵延数百里的沙漠。

他的手仍是坚定有力,可是,她觉得手足发软、脑子昏昏,极度渴望甘泉的滋润,渴望一闭双眼、沉沉睡去的解脱与惬意…

宁歌软软地倒下来,杨策匆忙伸臂抱住,跪在沙地上,见她双眸紧闭、脸上无半分血色,不由猛烈摇晃,惊喊:“公主——公主,醒醒,醒醒啊,不能睡——”

双眸微睁,宁歌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渴…好累…”

日光耀目,他的目光亦是灼热迫人。这张冷硬的面孔,幻影一般晃动、漂移,慢慢地漂移到眼前。干裂的唇覆下来,辗转于自己的唇上,轻轻的,温柔如五月熏风…

疼!是什么湿润了干裂的唇?却是那般撕心的疼!

渐至缠绵,有力地吮吸竭力勾起她深处的悸动。半昏半醒之际,宁歌觉得全身激起一阵酥麻,情不自禁地回应这个不容抗拒的吻。

口齿生津,周身绵软。她愣愣地睁眼,眼见杨策含笑凝视着自己、神色温柔,不由得一阵羞窘,慌忙起身,朝前走去。

第三日,沙漠仍是望不到边。尽头还有多远?是否能活着走出去?他们不知道,只是凭着一股信念重复着迈步。

连续两日三夜未曾进食喝水,损耗过大,宁歌终于昏厥。混沌之中,似有一滴滴水渗进干裂枯涩的双唇,腥味弥漫。

醒来之时,却见杨策高举手腕,腕上一道伤口正滴着鲜血至自己的唇上…

为了让她能够支撑下去,他竟然放血为她续命!

宁歌心神俱震,双眸瞬间湿润,虚弱道:“你疯了…你还要带我走出沙漠,你不能倒下…”

听着她焦急而嘶哑的声音,杨策温柔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迹,神色刚毅:“一点儿血,死不了的,我不会让你死!”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臣”。

宁歌听得无比清晰,或许,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她不再是骄横放恣的湘君公主,而只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柔弱女子、一个需要他拯救的女子。

继续前行。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走,坚持再坚持!满脸风沙,满目荒漠,纵然疲乏焦渴,纵然形容憔悴,纵然沙地翻滚,他永远扣着她的手,他总是一再扶起她,他依然在她身旁不离不弃。

烈日缓缓西沉,热气渐散。宁歌头晕目眩,被他拖着走。揽在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她感觉到他突然停下来、浑身绷紧,不由一阵惊惧,抬眸望去——远处,沙漠尽头,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赫然在目,林树青绿,白色帐篷零星点缀,浓烟扶摇直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两个牧童骑在马上赶着一大群雪白的羊群。

“我们终于走出沙漠了。”杨策嗓音淡淡,却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啊——”宁歌难以抑制心中激动,兴奋地欢呼着,须臾,她忘乎所以地搂住他,“我还活着,我战胜了沙漠,你看见了吗?那是草地、羊群,我们走出沙漠了…”

“是,我们战胜了沙漠。”杨策陡然抱住她的腰肢,原地转圈,“啊——呼——”

袍裾飞扬而起,宁歌更觉头晕,紧紧抱住他,却有黑暗袭来…

火轮滚滚而来,烧红整个天地,好烫好热…

铁蹄轰响,踏碎一地血水…

箭雨漫天飞射,铁矢冰冷…

大火蔓延,那人的眼睛阴森可怖…

剑光过处,惊起无数鲜血…

猛然睁眼,那些残酷而血腥的景象倏忽远去。宁歌重重喘气,惊汗淋漓。

杨策如释重负,取了绸巾擦着她额上脸上的汗水,举止轻柔:“公主,该喝药了。”

宁歌坐起来,环顾四周:“我怎么了?这是在牧民的帐篷里?”

杨策将药碗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喝完才沉沉道来:“公主昏迷三日三夜,如今醒来就没事了,再歇两日便可上路。”

三日三夜?原来病得这般严重!又是谁照顾自己?迷糊中,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会是他吗?总有一抹影子在眼前飘移,又是他吗?

宁歌瞥他一眼,他倒是面色如常,便垂眸问道:“你可查明怀朔的路向?此处是柔然境内吗?”

杨策颔首,语声温存:“公主莫担心,好好歇着,我让大婶帮你擦身。”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掀帘出去。

宁歌一怔,恍然回神,脸颊火辣辣地烫起来。

一位中年妇女端着温水走进来,身穿柔然女子服饰,面色和蔼:“姑娘,醒啦,你那夫君待你可真好,我从未见过这般体贴的男人。”

夫君?他向牧民谎称两人是夫妻?

也罢,或许这样可以更好的掩人耳目,毕竟,她是公主,他是将军,万一走漏风声,便有杀身之祸。

宁歌盈盈笑道:“谢谢大婶,这几日辛苦大婶了。”

大婶憨厚笑道:“姑娘别见外,虽然你们不是柔然人,不过呢,我们村子里有好多中原人,大家和睦相处,早已是一家人了。”

原来此处是胡汉交界之地。民间尚且和睦相处,两族通婚,世代繁衍,语言互通,两国帝王却不时挑起干戈,不是你突袭我、就是我征讨你,致使边境烽火连绵、民不聊生、草木尽折。百年来,大宁与柔然征战无数、战祸不断,将士死伤甚众,而为何两国帝王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恳切商谈、消弭战祸呢?

倘若战争不是为了边关安定繁荣、边民安居乐业,那么,战争还有何意义?或许,边民更能体会两族攻伐的意义,可是,两国帝王从不会过问他们的意愿。

一时间,宁歌感慨万千,任她帮自己擦身,随口问道:“大婶,为什么你会说中原语言?”

大婶手脚麻利,笑道:“我们村子里每个人都会说两种语言。对了,姑娘,你身子太弱,回去要好好补养,不然,像你这么瘦弱,养孩子会很辛苦的。”

宁歌的脸颊腾地火烧起来,一路烧到脖颈处:“大婶——”

大婶呵呵笑起来:“你昏迷的这几日,你那夫君啊,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三日三夜,这么好的男人,上哪里找去?我家老头啊,才不管我呢,整天就知道喝酒和打铁。”

宁歌尴尬地笑笑,在柔然大婶看来,便是新婚女子的娇羞了。

果然是他!

她猜得没错,是杨策照顾自己三日三夜。为什么他要这样亲力亲为呢?为什么他要待自己这么好呢?他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怀有某种企图?

她的心,忐忑不安!


两日后,宁歌病情好转,两人商定再歇一晚、翌日一早启程赶回怀朔。这个牧村位于怀朔镇的西北方,相距约有四五日的路程。

这晚,恰好是村中一年一度的春季篝火会。村中开阔地,牧民席地而坐,围着篝火饮酒吃肉,小孩追逐嬉闹,老人弹着琵琶、奏响胡笳,于璀璨星空下欢歌笑语。

杨策和宁歌坐于大婶大叔旁侧,一边饮酒一边观看村中的青年男女载歌载舞、笑颜飞扬。

杨策俯在她耳畔低声笑问:“要不要上去与他们一起跳舞?”

暖气拂来,宁歌心神一窒,不着意地斜了身子,笑回:“我大病初愈,不宜跳舞,还是你去吧。”

杨策陡然握住她的手,嗓音愈加低沉:“正因为你大病初愈,更要活动活动筋骨。”

宁歌瞪他一眼,挣脱他的手。恰时,一位面容豪爽的小伙子蹦跳着来到跟前,神采奕奕地看着宁歌,扬声歌唱,伴有舞蹈,歌声悠扬,韵律欢快、热情似火。

两人皆是不懂他的歌声,只是礼貌地笑着。

大婶笑道:“这是我们柔然的歌,这小伙子赞美姑娘长得漂亮,邀请你跳舞呢。”

小伙子继续深情地唱着,面容漾笑。旁边的牧民哄笑起来,纷纷看过来,等待宁歌的回应。

大叔哈哈大笑:“兄弟,我们村里最勇敢的勇士向你的妻子表达热切的情意,你可要看紧你美丽的妻子啊!”

一席话,说得宁歌耳根发烫、面颊晕红。

杨策蓦然揽紧她,朝小伙子淡笑:“抱歉,她是我的妻子,她不能跟你跳舞!”

小伙子停止歌唱,只望着宁歌:“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倘若你愿意,我愿与他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