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歌侧脸望向窗台,悠悠开口,“几年前,我流落北疆。有一次,刘伯伯在草原上教我骑马射箭,后来,刘伯伯因事走开。恰在此时,两个柔然骑兵看见我,策马朝我冲过来,狂笑着一鞭抽在我身上。我怒极,在他们扬长而去之际,弯弓射杀两人。”

绫子惊得脸色煞白,可以想象柔然骑兵多么张狂,亦可想象公主多么愤怒。

那抽箭搭弓瞄准之际的眼神,定是杀气凛冽。此时,冯晋瞧见湘君公主的目光冰冷裂人,仿似千年玄冰。

宁歌缓缓眨眸,“一箭射中后颈,一箭射中后脑。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从此,我便立誓,倘若有人侵犯我,我要他十倍偿还。”

一字一句,杀意铿锵。

冯晋脸色淡然,却掩饰不住敬佩之色,“公主神勇,不让须眉,末将敬服…”

宁歌不令他继续说下去,转首凝视他,“去岁,我跟随陛下至广林苑行猎,为匪贼劫持,后获救,匪贼被关押在死牢。只要匪贼说出幕后主使,他便能捡回一命。如今,匪贼已经放逐江湖,天高地远。”

她目光幽静,却似正午阳光那般耀人,令人不自觉地俯首避开。冯晋一介武夫,却没来由地有些惧然,他自然也明白,湘君公主道来京中往事,意在言明:若他此时回头,公主不予追究。

可是,他需要她的不予追究么?

冯晋微作一笑,“公主之意,末将明白。”

宁歌冷冷道:“是忠,还是义,或是北疆七镇,或是荒野抛尸,取舍在你一念之间。”话落,她回身入内,珠帘在她身后脆脆晃动,“绫子,送冯将军。”

绫子应下,拱手有请冯晋。他却僵立不动,似已风化一般,但见他目色凝重,似有万千头绪纷扰。

良久,冯晋转身离去,脚步沉沉有声,似有千钧重,一声声似踏在宁歌心坎上。

绫子拂帘入内,但闻湘君公主长长叹息,又见她黛眉紧皱忐忑不安,便扶住她,愁苦道:“公主,冯将军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宁歌吁了一口气,“回头与否,要看他如何取舍,我只有五分把握。”她颓然跌坐下来,“如此看来,他与许盛并无深交,只是下令守军不作抵抗。方才你也看见了,此人秉性不坏,却也奇异,在他眼里,忠义如粪土,唯有疆域与权势才能打动他。”

绫子不解,“不过,公主并无以北疆广袤疆域与权势为诱饵打动他。”

宁歌轻轻摇首,“北疆已是他囊中之物,我只能点出囊中之物太过烫手危及生命,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绫子接着道:“在权势与生死之间,自然是生死较为重要了。公主陈述诸多利害,对他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倘若这样都不能令他翻然醒悟…”

宁歌捂额,神色疲惫,“冯晋很清楚北疆局势和柔然铁骑的厉害,不过他不清楚杨策的底细,我稍微点拨,他自会明白。我大宁向来重视北疆七镇,母后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想要做个太平地头蛇,简直是痴心妄想。”

绫子忧心忡忡,“可是,倘若他一意孤行呢?或是许盛逼得太紧,他无法单独行事呢?”

宁歌无力一笑,“放手一搏,风险太大,因此,我们要另做打算。”

绫子喜道:“公主有何打算?”

宁歌眸光一闪,缓缓起身,踱步于外堂与内室之间,环顾四周。恰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扇被人狠狠踢开,一人跨进房中,笑容满面,“公主在找什么?”

许盛一身黑袍,邪气逼人,令人无端发憷。

绫子惊在当地,脸色发青,微扯湘君公主的衣袂。

宁歌眉目冷凝,“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许盛阴邪一笑,“来人,拉她出去。”

立时,两名侍卫进房押着绫子出去,任凭绫子挣扎喊叫:“放开我,我不走,公主…”

门扇合上,烛火被风扫过,几乎熄灭。猝然,许盛捏住她的下颌,眼色厉厉,“公主,要怨就怨你自己跑来北疆。杨策率兵征伐,你来做什么?”他阴森地笑,“自会有人帮我收拾他,公主你呢,就由我来收拾。”

宁歌吃痛,竭力忍下,冷眸直视他,“你如何收拾我?”

 许盛捏着她的下颌,猛地抬起,“你不怕?”

宁歌面无表情,“当然怕,”她缓缓微笑,“我怕你最终仍是无法复仇,死不瞑目。”

许盛松了手,厉声狂笑,“公主,我很是佩服,”他随手甩出一掌,立时,她苍白的脸上显出粉红五指印,清晰刺目,嘴角处溢出殷红鲜血。他见她斜眼冰冷瞪着自己,便捏住她的脸颊,淫亵一笑,“公主美貌,百年难得一见,可惜啊,今夜就要毁在我许盛的手里。”

宁歌的目光更为寒气迫人,仿佛嗜血剑光。

许盛钳住她的皓腕,“听闻公主骄奢荒淫,不知是真是假。”他眼中的欲色大盛,“想必公主深谙男女之事,今晚就让我好好享受…”

宁歌咬牙奋力挥掌出去,“啪”的一声脆响,正中他的侧脸。

许盛震怒,抬腿踢中她的腹部,“贱人!”

宁歌跌倒在地,捂着腹部,疼得抽气,狠狠咬唇,抬眸瞪视着他。

许盛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儿提起来,眼神森厉骇人,“怎么?恨我?尽管恨吧!是不是很想举刀杀我?要不要我给你一把匕首?”

宁歌死死瞪着他,仿似三棱铁镞贯穿他的眼睛。

他纵声邪笑,“公主?我呸,不就是一个贱人吗?”

静夜里,衣帛撕裂的声响,清晰如叩玉。

凝白玉脂的胸脯倾泻流光,与此同时,寒光骤起,映上她绝烈的眉睫,迫上他淫笑的眉宇。

许盛大惊,退身闪避,立时,静夜里撕开血肉撕裂的细响,右臂上一道长长的血色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怒极,扼住她的咽喉,睁圆双眼,手上逐渐加力。

宁歌嗬嗬喘气,脸色越显惨白,玄铁匕首哐啷在地,两手胡乱地掰着他的手。

“嘭”的一声,门扇被人撞开,有人闯进来,“大事不妙,镇民和守军打起来了,死伤惨重。”

许盛一惊,缓缓松开湘君公主。

宁歌捂着脖颈急促喘息,连声咳嗽,瞥见闯入者正是冯晋。

冯晋的目光淡淡扫过湘君公主,迎上许盛怀疑的目光,丝毫不惧。许盛泄气地拂袖,质疑问道:“怎会无缘无故打起来?”

 冯晋回道:“我也不知,正要赶去瞧瞧。”

许盛恨恨道:“去瞧瞧。”

冯晋望静立一旁的湘君公主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他的眼神淡然无波,却已不是先前的冷淡与敌对。宁歌明白,方才那番话,冯晋听进去了,因此他才会在紧急之际救她一命。

绫子奔进来,一脸焦急,“公主,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打你了?”

望着她心痛的模样,宁歌目光森冷,一字一字咬牙道:“我定要他十倍偿还!”

绫子扶着湘君公主坐下来,心疼地抚触着她红肿的脸颊,眼中泪光摇曳,“都怪小的不好,小的没好好保护公主,让公主…”

宁歌握住她的手,虚弱一笑,“莫要自责,与你无关。”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四名守卫跨进秀堂,架起绫子和宁歌,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绫子奋力挣扎,叫嚣道:“放开我,放开公主,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放手——”

宁歌任凭守卫无礼地对待,“绫子,别叫了。”

出了府衙大门,来到一空阔处。此为怀朔镇中心,地域广阔,镇民聚集,约有数千,北首处设有火刑台,台上堆砌着一人高的干柴。

守卫押着湘君公主至火刑台上,绑在圆柱上。绫子站在台下,脸色剧变,惊骇地大喊:“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能这样,不可以——”

没有人理会她的叫嚷。宁歌冷眼扫过去,镇民木然站着,台上火把熊熊燃烧,似要吞噬一切;许盛立于镇民正中央,面浮阴冷微笑;身旁正是冯晋,脸庞恰好处于明亮与昏暗边缘,半明半暗,瞧不出是何神色。

她勾起一抹轻笑,烈烈火光将她的脸颊映衬得愈显睥睨众生。

狂风冷扫,令人手足冰凉;漠上浓夜,瞬息万变,任何事皆有可能。

许盛行至火刑台前,转身面向镇民,“各位乡亲父老,我本于军中任职,防守边疆。可是,就在几日前,我兄长许昌,含冤被杀。想必各位有所听闻,我兄长官任怀朔镇都大将,恪尽职守,多年来令镇户安居乐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骠骑大将军杨策一到怀朔,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射杀我兄长,污他通敌卖国密谋逆反。”

他深具煽动力的话语回荡在半空,一字字一声声好似饱含血泪,“杨策何许人也?南萧降将,背主求荣,为求战功,请战柔然,而为何杀我兄长?那便是,杨策担忧旁人抢夺军功,有损他的威名。”

“此等不忠不义之臣,此等杀人狂魔,理当乱刀砍死、五马分尸!”

“各位都是忠义志士大宁良民,然,天家皇亲和文武贵胄在洛阳笙歌燕舞安享太平,而我们在边陲饥寒交迫饱受战争之苦,这是为什么?是我们命中注定是下等贱民?”许盛慷慨道来,极具震撼力。

镇民中微有骚动,他抬手制止,激昂道:“边陲重地,驻守将士专擅腴美,贫瘠土地、荒废田畴给予百姓,长年累月,我们日益困敝,孩子吃不饱,老人穿不暖,试问,我们甘愿如此下去么?”

镇民喝喝有声,表达他们不愿再这样下去。

许盛满意地微笑,“华太后经略北疆七镇,那柔然骑兵仍然南下劫掠,掳走我们的财物和牛羊,而驻守将士日日食荤,我们呢?那华太后窃取朝政,专宠面首,淫乱宫闱,实乃祸国殃民之淫妇。而我身后台上之人,便是华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湘君公主。”

顿时,镇民愤怒地呼喝,声震天宇。

许盛抬起双臂压下喧闹声,“许某已擒获湘君公主,如今,但凭乡亲父老处置。”

漠上浓夜,喊杀声响成一片,传至数里。

宁歌晓得,许盛所言,虚实不一。镇户困苦,边关罹乱,倒是不假。许盛以此为鼓动之利矛,确是厉害。

许盛唇边轻浮冷笑,“好,就依乡亲父老之意,将湘君公主处以火刑。”

话音方落,便有两名执火壮士靠近湘君公主。火光烈烈,辉耀得她苍白的脸庞火红如透,亦染红她冰冷的眸色——一双点墨深瞳,流溢着冷静甚而冷酷的光色。

绫子惊得脸色发青,拼尽全身之力挣扎着,“不——不能——公主不能死,你们要烧,就烧我吧,我愿意代公主一死!”

第十一阙 素手定乾坤

“啪”的一声,一掌狠狠地抽在绫子脸上,紧接着又是连续数掌,直打得绫子口吐鲜血,脸颊红肿,整个人儿似已无力支撑,那双眸子却仍是愤恨地瞪着。

“行刑!”许盛挥手示意,执火壮士高举着火把,点燃干柴——“且慢。”冯晋出声阻止,往火刑台走来,“许盛,你的兄长许昌被杨将军射杀,确是因为他与柔然勾结,密谋叛乱。因此,此事与湘君公主无关。”

“依你之言,我兄长便是罪有应得吗?”许盛的眼中厉光灼烧,“谁人不知,湘君公主骄纵放恣、满手血腥,此等罪孽之人,岂能容于天地?”

“请听冯某一言——”冯晋焦急道。

“冯晋!你无需再说!”许盛赫然打断,一挥袍袖,面相众多镇户坚定道,“今夜,湘君公主必须死,以平民愤,给华太后一个警告!”

“你这是公报私仇、滥杀无辜!”冯晋愤然道。

“咻”的一声尖响,一枚黑铁箭镞笔直地射来,裹挟着一股罡正之风直击许盛面门。许盛大惊,迅疾闪身避过,冷汗直下。他恼怒喊道:“谁?有胆的就现身,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全场沉寂,只余风声呼呼。

宁歌狐疑地环顾四周,心中一喜:莫非是杨策提前回来?不,不可能,统兵主将怎能随意离军?然而,依此冷箭的劲力与准度,不是杨策还有谁?

又是一声轻响,一支冷箭从另一侧追风射来,擦过许盛的耳际——只要稍稍偏了,便是贯穿脑袋,立时身亡。

许盛四处张望,微有惊恐:“既然有胆量杀我,就该有胆量现身!”

突然,冯晋欺近他,佩剑出鞘,横于他的脖颈处。许盛一动不动,阴冷道:“冯晋,你以为这样就能够威胁我?”

恰时,一人自西侧人群中走出来,一身黑色劲装:“威胁你,足矣!”他拍拍许盛的脸,“立即放了公主,否则,今晚你会身首异处!”

连番变数,虽说心中有数,宁歌仍是错愕,那冷箭,竟是他所发——高风。劫持她,伤她,又被她暗中放走,如今竟在怀朔,且与冯晋合谋救她一命。他与冯晋是何关系?

高风望湘君公主一眼,旋即阴森地盯着许盛:“立即放了公主!”

许盛纵声狂笑,笑声猖狂:“冯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见那贱人了吗?”

笑声未落,便有蝗虫般的羽箭飞速射来。高风举剑格挡箭雨,冯晋亦无奈地放开许盛,闪避着追魂夺魄的箭镞。一时间,镇民纷纷惊慌散避,你推我,我挤你,一片混乱…

箭雨停歇,两人才发现许盛趁乱逃匿。高风与冯晋对视一眼,便要去救湘君公主,却有镇民潮水般纷拥而上,将两人围困。

枪戟林立,刀剑嚯嚯,阵仗惊人。

许盛站于人群中,阴冷窃笑:“冯晋,我早已猜到你是一个见风使舵、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说我会让你得逞吗?你兄弟高风想救那贱人,可惜,有勇无谋!”

宁歌惊讶于许盛深沉的心思与计谋。

高风虎目圆睁,冲动之下奋力挣扎,想要突出重围。

冯晋急忙制止他:“稍安勿躁。”他冷冷问道,“你想要怎样?”

许盛斜扯嘴角:“既然你要陪她死,我当然是成全你。”他抬臂下令,登时,执火壮士举着火把点燃干柴。

瞬间,火势熊熊腾起。远远望去,火光烈烈冲天,湘君公主被火围困,那一抹白影渐渐被大火吞噬。

绫子撕裂大喊:“公主——”

高风疯狂地挣扎,操剑厮杀。冯晋见此,亦提剑反击。顿时,金戈声、惨叫声混成一片,血溅之声不绝许盛的眼色又狠又邪,抬手示意属下格杀勿论。

火势渐大,热气袭来,浓烟呛鼻。目视前方残酷的厮杀,宁歌阖上双眼,心想着或许命该如此,或许老天爷因为她的任性与痴狂而惩罚她永远不得再与二哥见面,或许惩罚她与二哥天人永隔…这一次,她输了,输得彻底,她低估了许盛的心机与谋略。


素手定乾坤-2


她不甘,她怒然睁眼,滚滚黑烟呛入口鼻,令她无法开口。蓦然间,银光骤闪,从眼底一闪而过,紧接着,金铁击撞声于耳际响起,锁于手腕处的铁链应声而落。

未及她回神,两名黑衣人护着她奔下火刑台,而台下战况愈盛——数名黑衣人神秘出现,与镇民激烈厮杀,。

剑光起,光寒夜幕,一剑封喉,一招毙命。他们身形魁梧,身手敏捷,实为以一敌百的骁勇勇士。须臾,镇民接连倒下,无辜惨死。

冯晋与高风见此,大为振奋,一边厮杀一边靠向黑衣人,顺手救下绫子。

如此变数,让人措手不及。许盛锁眉深思,一时间无法思透。转眼间,数名黑衣人已经冲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跃马逃窜,湘君公主亦为他们救走。

许盛仰天哀叹:大哥,今夜功败垂成,来日我一定为你复仇,将杨策与湘君公主碎尸万段!

被一名黑衣人拥着策马奔腾,夜风迎面扫来,辣辣生疼。宁歌缓缓闭上双眼,感受那种迎风的畅快与刮面的疼痛。

此时此刻,她不晓得自己该是庆幸、还是痛哭,脑子里一片空茫,只觉浑身绵软,空落落的。

从生至死,不甘亦如何?死而复生,理当痛定思痛!

驰骋约有半个时辰,与湘君公主共骑的黑衣人下令歇息。宁歌接过水囊,冷眼扫视过十二名黑衣人,心中已有计较,容色淡定。

果不其然,十二名黑衣人排成两列齐齐下跪俯首,为首者便是与她共骑的黑衣人。此人身量奇高,姿容甚伟,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正义之气。

他沉声道:“卑职江右扬,奉杨将军之命,暗中保护公主。让公主受惊,卑职罪该万死!”

果然是杨策!杨策神机妙算,早已料到怀朔有变,便有此安排,算他有心了!

若非杨策未雨绸缪,只怕今夜她会成为漠上一缕孤魂。

宁歌示意他们起身,眸色突的转为森厉:“尔等救护有功,我铭记在心。”

冯晋脸色沉重:“公主,此地不宜久留,许盛不会善罢甘休。”

江右扬望望如墨般的夜幕:“杨将军留下口信,果真有变,宜往武川镇,现下已是戌时三刻,天亮前应该可以赶至武川镇。”

高风质疑道:“武川?为何去往武川?”

宁歌莞尔一笑:“武川镇都大将赵子云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怀朔镇民起义,若要平乱,必须借助武川守军之力。”

江右扬赞道:“公主所言极是,与杨将军不谋而合。”

既然早已料到,为何不早告诉她?为何不作万全之策?杨策,你究竟想要怎样?

宁歌猜不透,此时也不想去猜去想。她与绫子共乘一骑,一行十六人赶往武川,途中歇息两次,于天亮时分抵达。

然而,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于城外二十里处一高地驻马,远远望去,武川镇隐于光芒万丈处,静穆而雄浑。

红日冉冉,朝霞艳烧,各人皆已累极,晨风清新拂面,令人浑身一振。

天色大亮,城门开启,却不见半个人影来往,城门高处空无一人。冯晋奇道:“公主,照此看来,武川定有变故。”

宁歌颔首:“莫非赵子云已听闻风声?”

江右扬道:“应该不会这么快。”他一马当先进入城门,“大家小心!”

镇内沉寂如死,偶有狗吠声,听来极为凄凉。

猛然间,动地的脚步声滚滚传来,仿似便在近旁。数量之众,令人惊心。


素手定乾坤-3


江右扬凝神细听:“莫慌,并非守军。”

若是镇上驻军,不会有此脚步凌乱之象。莫非,是镇民?莫非,镇民作乱?宁歌心神一震,与冯晋默默对视。

须臾,拐角处涌来大批镇民,源源不绝,约有上万之众。眼见城门前方停驻着十来骑来客,镇民停止前进的步伐,等候号令。

一方万众,一方十六人,悬殊巨大,漠然对峙。

镇民正中央有一骑高高在上,受万众拥戴,甚是威风。冯晋低声道:“公主,那人是赵子云胞弟赵子维,武川统兵备御①,听闻兄弟两人时有口角。”

宁歌遥遥与赵子维对视:“哦?看来武川并不太平。”

江右扬断言道:“武川落入赵子维之手,想来赵子云已遭遇不测。”

高风笃定道:“那倒未必。”

江右扬侧眼看他:“此话怎讲?”

宁歌抬手制止两人,吩咐道:“冯晋,你先会会赵子维。”

“来者何人?”镇民中有人喊话。

“冯某请见赵将军,麻烦代为通传。”冯晋拱手道。

赵子维驱马前来,镇民迅速散开,留出一条宽裕通道。于镇民前勒马,他冷冷扫视,最后将目光停驻于冯晋身上:“原来是冯将军,不知冯将军前来武川有何要事?”

冯晋微笑道:“我有重要军情通报赵子云赵将军。”

赵子维眉峰一扬:“是何重要军情?速速禀来!”

冯晋再次微笑:“好!只要赵将军在此,我便告知重要军情,还请赵将军代冯某通报。”

赵子维冷冷一笑:“家兄卧病在床,镇中一切军务由我暂摄,如有重要军情,告我便是。”

冯晋道:“原来如此!赵将军病情如何?可否探视?”

赵子维道:“冯将军若不想告知军情,请便!”

冯晋与湘君公主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却突然听闻身后传来城门关闭的巨响。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城门“哐”的一声重重阖上,城头上弓箭手密密麻麻、蓄势待发。上有一人,黑甲佩剑,身形彪悍,浓眉大眼,煞有威风。

他朝下喊话:“子维,你好大的胆子!”

冯晋道:“公主,此人便是赵子云。”

宁歌含笑颔首,示意大伙儿退至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这幕精彩之戏。

赵子维微有惊惶,须臾便冷静下来:“大哥,军民相残,这便是你镇都大将对朝廷的忠心与担当吗?”

赵子云步下城头,立于作乱镇民前方,身后跟随四名亲卫。两厢对峙,情势逼人,赵子云隐有怒气:“子维,若再执迷不悟,休怪大哥大义灭亲!”

赵子维冷笑道:“大哥,你老了,老眼昏花了。忠心并无过错,不过要看对谁忠心。你镇守武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不知是你蠢还是朝廷把你忘了,这二十年,你一事无成,就知道守着这破地儿。倘若是我,我绝不会像你这般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