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的身影跃入眼中,宁歌静静凝望,一时感慨万千。二哥是否也如杨策这般检阅三军?是否也是这般气度气宇轩昂傲视不群?

三名将领按剑行礼,杨策登临点将台,八名明甲亲卫列站于身后。

战鼓稍歇,他俯视众将士,沉厚高朗的声音传遍四野:“尔等军纪严明,阵势精熟,士气高涨,罗将军统军有方,我心向往。今日,杨某检阅三军,众将士听我号令,扬我天朝军威,以飨天恩。”

五万将士高举戈戟,齐整之势令人心魂震荡,惊天动地的呼喊响遏九霄。宁歌闻之,不由得遍体发热心中滚沸。

再大的场面,她都见识过,血腥杀戮,洛阳城郊驻军的操演,罗栋将军班师回京之际,她甚至跑到城郊百里之外观看,多年前在西北边陲亦看过驻军操练,而今日,赫赫军威,浩荡杀气,是她从未见识过的,仿佛天际云象都因这精锐之师的操演而为之变色。

山岳再巍峨,亦没有军威摧天动地。河海再浩瀚,亦没有杀气扭转乾坤。

号角高亢响鸣,鼓声沉沉动地。

杨策拔剑出鞘,直指天际,“众将神勇,杨某定与尔等消灭柔然!”

剑尖一转,银光闪动,与骤亮天色互为辉映。五万将士随着宝剑翻转而操练阵型,进退有序,气势磅礴。或向四方潮涌,或如羽翅展开,或急速奔走,或阵型奇诡…各营将士如黑铁潮水源源不绝,剑光闪耀,戈戟铿锵,靴声沉厚,杀气喧天,令人为之深深动容心口剧震。

一轮红日自天边红海冉冉升起,霞光万丈,校场上空沙尘染金,铁甲上金光闪闪,刺人眼目。

阅兵渐至尾声,罗栋偷偷觑了杨策一眼,见杨策眉峰如刀,神色无法分辨,心里无底,脸膛不由得更加冷暗。

许昌瞧在眼里,眼底闪过阴冷之色。

朝霞璀璨,四野死寂,唯有冷风呼啸。铁甲利光晃晃,尽是冷厉光色。

宝剑入鞘,杨策甲胄在身傲岸挺立,“柔然乱我边境,扬威耀武,掳妇孺牛羊,掠财资物产,犯我朝天威,欺我军卑弱。尔等皆为勇士,食君之禄,定当报效君恩,驱逐柔然,方显英雄本色,扬我军威!”

字字威严,句句浑厚,随风一声声传至四面八方。

众将千呼万喝,地动山摇一般,于天地间久久回荡,震慑心肺。

他沉重抬手,眉宇冷硬如冰,“可笑我军有人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国,与柔然勾结密谋,致我将士无辜伤亡,更令征西大将军陷于柔然。此等叛国逆贼该当如何?”

五万将士站立不动,因主帅之言更显肃穆。罗栋一震,脸孔凝冻。许昌低垂目光,双眼急速转动。

一股凛然怒气自杨策胸中透出来,“叛国逆贼,死罪当诛!以正我军法纪、祭亡灵!”

语声未落,四名亲卫立即擒住许昌牢牢制住。许昌一惊,拼力挣扎,大喊:“杨策,凭什么抓我?”

其余两名将领皆是惊讶,众将更是震住,惶然看着点将台上的一幕。

罗栋上前一步,凝重道:“杨将军,叛国通敌大罪非同小可,不可草率!可有罪证?”

杨策身形未动,嗓音雄浑:“罪证呈上!”

一名亲卫呈上罪证递给罗栋过目。罗栋一一仔细看来,越看越是心惊越是胆寒,额上冷汗涔涔。他单膝下跪,惭愧道:“末将无能!”

狂笑声起,回荡于空旷校场,异常刺耳。许昌笑得阴刻,“杨策,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伏诛?”

再次纵声狂笑。猖狂笑声中,突有漫天羽箭追星逐月般射来,点将台上众人急忙抽剑挡箭,一时间,金铁之声激撞铿铿。

远处凝望的宁歌见有变故,诧异之下心急似火,却也无能为力。

五万将士呆呆立着,不知作何反应。而台上一人趁乱迅捷奔下点将台,跃上一匹神骏,急速驰骋而去,竟是毫无阻拦。

杨策从容跨上雄骏,策马直追,风氅展翅。抽箭弯弓,弓似满月,贯力于双臂,目光森森瞄准,狼牙雕翎箭笔直射去,挟带着一股呼啸的风,正中许昌颈部,贯穿而过。许昌栽倒于地,神骏兀自跑远…

一箭封喉。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五万将士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舞动枪戟,铿然有声。

而端坐雄骏者,英武傲挺,迎着粲然霞光,有如神祗,在一片高呼声中巍然坐定,身上甲胄在霞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须臾,杨策右手略抬,三军霎时沉寂,“叛国逆贼许昌伏诛,众将以此为戒,以报君恩。叛国余孽全部收押,听候发落!”

雄骏长嘶,晨风飒飒,五万将士再次欢呼。

关卡处,宁歌松了一口气,心头震荡不已。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


夜阑已深,漠上狂风肆无忌惮地横扫。书房内,烛火高照。

罗栋一拍桌案,“好,我领两万骑兵,打前锋。”

三人围着桌案而站,案上一幅包含中原北疆与广袤漠北的江山图。杨策负手而立,垂目久久凝视舆图,眉峰如刀。

副将魏亦晨道:“将军,还是我打前锋。”

杨策阻止两人,敲着图上一处战略要地,沉声道:“罗将军,你领三万,隐秘行进,莫让柔然发觉。魏将军,你领两万,由东路挺进,出其不意地消灭柔然王庭东面三万骑兵,务必在日落前赶到王庭。我领六万,会会柔然可汗。”

语声淡定,倒似叙述一件寻常小事。罗栋有些不屑,疑问道:“此计甚妙,只是,你只领六万,而柔然十万铁骑,恐怕…”

杨策微微一笑,“六万足矣,怀朔镇必须留守一万将士。”

魏亦晨点点头,打趣道:“公主安危关乎我等生死荣辱,不可掉以轻心,一万将士该是足矣!”

杨策目中隐然透出一股戾气,“好,后日卯时,三军齐发,与柔然决一死战。”

两位大将见他目露杀机凛然生威,为之鼓舞,“夜已深,属下告退。”

杨策送两员大将出了书房,行至朱栏,追加一句:“今晚所议之事,只有我等三人知晓,莫要泄露。”

罗栋与魏亦晨望见朱栏外琼庭里一抹雪白身影,惊闻杨策严肃之语,连忙齐声道:“属下遵命。”

杨策微觉两人异样,旋即望见湘君公主孑然立于琼庭,闻声转身望来,眉目冷寂。

两员大将欠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杨策眉头微皱,“臣参见公主殿下。”

朱栏里悬挂着素纸灯笼,一片昏红中,宁歌一袭素白衫裙愈显清冷,“免礼。”

两员大将知趣地告退。

方才一瞥,广袂与青丝飘掠,竟有欲飞的错觉。杨策缓步上前,淡淡关切,“漠上夜寒,公主早些回房歇息。”

缁袍佩剑,踏着狂风而来,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尽为他掌控。

二哥尚处水深火热之中,她焚心似火,怎会安然入梦?

宁歌瞥他一眼,冷讥道:“杨将军二十载戎马生涯,驰骋沙场出生入死,铁马冰河白骨如山,蹚着鲜血从修罗场踏上庙堂高处,乃南萧黎民争先传颂的不败神话,不知此番与柔然一战,可有必胜把握?”

杨策知她所虑,眼梢处浮出笑意,“公主过虑,臣定当救回王爷。”

宁歌挑眉道:“你扼守潇江六七载,水战精熟,然而柔然铁骑神勇善战,风驰电掣,倏来忽往,不知此前杨将军可有遇见?”

杨策淡笑,“公主是灭我军将士威风,还是长柔然志气?”他神色倨傲,“既然公主也说臣是南萧不败神话,此番征讨柔然,定能旗开得胜,不辱君恩。”

宁歌缓缓道:“不知杨将军有何良策?”

狂风掠起缁袍广袖,墨黑如鹰展翅,叫她不禁想起今早校场上那抹傲世的甲胄身影,那威武的果决行止,此时想来,她仍是心神激荡。

杨策朗声道:“公主忧虑王爷安危,臣明白,但请公主稍安勿躁。”他将玄铁匕首递给公主,“物归原主,公主收好。”

 宁歌收下匕首,却闻他从容之语,“公主还记得么?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就像昨晚那样,杨某会护公主于左右,令公主不伤及半分。”

宁歌心神一震,思绪急速飘回建康皇城国宴的那一夜,昭阳殿前曲折石径上,他说过类似的话语,同样的坚定语气,同样的低沉嗓音…他究竟想要表明什么呢?对自己的忠诚么?

可是,他不需要对她忠诚,只需对母后忠诚!

眼见她凝眉细思,杨策的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语声中不掩赞叹:“公主果敢,竟将刺客刺伤…”

宁歌不屑于他的赞赏,打断他,“你如何知晓许昌通敌卖国?许昌是怀朔统领大将,你不担心他的部下因愤恨而别有异心么?”

一夕之间便揪出叛国逆贼,他当真具有通天彻地之能?检阅三军之际,射杀边关驻军主将,亦是立威与震慑。然而,会不会人心惶惶?会不会适得其反?

杨策付之一笑,“世事纷杂,只要用心,便可洞察,当日公主被高风挟持,不也是早就猜出幕后主谋么?至于许昌部下,不足为惧,臣会妥善处置。”

宁歌突然问道:“可查出昨夜刺客?”

杨策笑答:“若是没有刺客,臣尚不能将许昌定罪!”

宁歌凝眸,奇道:“刺客是许昌派来的?”

杨策颔首,“正是,据臣查明,许昌与柔然可汗密谋,劫持公主至柔然,以此威胁太后割让西北广袤疆域。”

宁歌觉得眼前的轩昂男子神秘莫测精睿慑人,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一夜间揪出通敌卖国的逆贼,不知他是如何查明的!他刚刚抵达怀朔,一切都是陌生的,并无心腹,且所率五万铁骑并非他的旧部,却俨然将整个怀朔掌控在胸,他果真如此了得么?

然而,铁血英雄当如是!不败神话当如是!

仿佛听见他的叫声,她回神,见他炯炯凝视自己,目中似有担忧,便心虚地垂下眸光。

琼庭昏暗,她一袭白衣,他一身黑袍,极为不称,好似永远也无法相容。

杨策笑道:“今日接到太后懿旨,若公主稍有损伤,臣万死不足以谢罪。臣恭请公主待在府衙,不可外出。”

宁歌抬眸凝视他,见他似乎并无暗示什么,便稍稍放心,“望杨将军大败柔然,旗开得胜!”

杨策望着她风中飘摇的身影,扬声道:“恭送公主!臣定会将王爷安然带回公主身边!”

听此双关之语,宁歌步履一顿,然而,也只是一顿,旋即消失于寂寂朱栏。

“公主,漠上风寒,回屋吧。”

绫子站于湘君公主身侧,软声劝慰。庭苑内,冷风簌簌,碧树纷乱摇曳,奇花散发馥郁芳香,染了冷风,整个苑子香气郁郁,浓得腻人。

宁歌倚于廊柱上,望向天边长河落日似锦晚霞,仿似没有听见绫子的话。

绫子回屋取了风氅,披在她身上,“公主放心,杨将军定会救回王爷。”

宁歌幽幽吩咐:“你伤势尚未痊愈,回屋歇着吧。”

绫子不敢忤逆,回屋坐在床榻上,望着廊上的素白身影怔怔出神。当听闻魏王被掳的消息,公主险些昏厥,不惜冒险跟随大军前来北疆,来日回京,太后该要重重责罚于她了。

前方战事未知,公主忧心魏王安危,恨不得上阵杀敌,救出忧思之人。

绫子重重叹气,知她忧心如焚,却只能寄希望于杨将军,耐心守望。

“公主——公主——”

庭苑传来慌张的喊声,是侍女仓皇奔来。绫子连忙奔出,但见侍女神色惶急,“禀公主,冯将军让小的禀告公主,镇民骚乱,公主莫要外出。”

冯晋原为怀朔镇戍区守将,许昌伏诛,杨策提拔他代掌怀朔镇驻军。绫子大惊,却见湘君公主眉眼冷凝,“情势如何?冯将军现今何处?”

侍女垂首道:“小的不知。”

宁歌系紧风氅,匆忙迈步而去。绫子连忙跟上,“公主,往哪里去?”

宁歌一言不发,绕过朱栏,来到前苑,转入一道狭长石甬,登上石阶,来到府衙二楼。立于护廊前,极目远眺,怀朔镇尽收眼底。城门外郊野处烟尘滚滚,数万镇民聚集,黑压压一片,气势高涨,见之心惊;镇民居住区人影匆匆,或结伴或成群地跑向城门;府衙附近鲜无人影,唯有零星几个守卫走来走去。

绫子手指远方,吃惊道:“公主快看,那么多人,是要造反么?”

话音方落,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直口快,连忙捂住嘴巴。宁歌心潮起伏,“快,找冯将军前来。”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转身看去,正是冯晋快步走来。他脸色凝重,望向尚在郊野的聚集镇民,“公主,大事不妙,镇民闹起来了。”

宁歌冷冽目光盯住冯晋,问道:“为何会这样?”

冯晋一身铁甲,脸膛方正,对此镇民造反并无失职愧疚或是焦急之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说来话长。公主,为今之计,唯有死守城门,末将与一万守军护公主无虞。谋逆镇民虽有枪戟刀剑,然只是乌合之众,疏无纲纪,我军定能守住,公主放心。”

宁歌脑中电光火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城门守军指挥是谁?”

冯晋躬身道:“是末将属下。”

宁歌紧盯着他,“冯将军,务必守住城门。我跟你去城门看看。”

冯晋目光一闪,着急道:“不妥,刀剑无眼,公主待在府衙,末将前去城门督守,及时差人通报公主。”

宁歌心中已有计较,爽快道:“好,我等着冯将军的好消息。”

冯晋转身离去,绫子眉心略皱,“公主,冯将军似乎…”

宁歌右臂略抬,阻止她说下去,转身望着城门外越来越多的镇民,“此事并非偶然。绫子,找来两身男子衣袍,记住,切勿让人发现。”

绫子应下,随着湘君公主下楼,回到内苑。

夜幕降临,狂风扫荡。侍女送来晚膳,两人用了一些,便吩咐撤下,紧闭门扇。绫子为湘君公主更衣,“冯将军差人禀报说造反镇民开始攻城,不过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一万守军绰绰有余。”

宁歌利落地披上墨色披风,“你也换上,此时唯有自己可以信任。”

绫子一惊,“公主也觉得冯将军怪异?”

突然,寂静里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府衙被震得微抖。两人倏然顿住,只闻暗夜里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与刀剑金铁声。

定是巨木激撞城门的巨响,宁歌不慌不忙地帮她整着衣袍,“城门已破,快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避过耳目,从府衙后门溜出来,赶往城门。

杀声渐大,刀兵交接之声烈烈震天,仿佛就在耳畔,令人惊骇。冷风狂扫,卷起沙尘灰屑,迷乱人眼。整个怀朔镇似乎人去楼空,又似到处隐匿着致人于死地的杀气,更似聚集着强劲的爆发力,仿佛顷刻间便会毁灭所有。

两人贴着墙根、隐于暗影中急速行走,避开零星镇民。绫子紧紧拽住湘君公主的袖子,惴惴道:“公主,我们要出城么?能顺利出城么?”

宁歌低声喝斥:“别啰唆!快走!”

转过一条小道便是深阔的镇区大街,大街尽头便是城门。街上空无一人,夜色深浓,唯有地上零星的几支火把兀自在风中燃烧。杀戮之后的战场,满地血腥,满目凄凉。冷风萧萧,刀枪剑戟随地可见,仍在淌血的尸体展露出临死之际的搏斗与挣扎。

断肢残面,惨不忍睹,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绫子弯腰干呕,一声声摧肝裂胆似的。宁歌捂住口鼻,扶着她往城门走去。

一瞬间,暴乱之夜沉寂下来,充斥于整个怀朔镇的金戈激鸣之声悄然远去,一如坟墓死寂。

城门近在眼前,宁歌倏然顿住,深深吸气,缓缓转身——

绫子骇然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肃然而立的镇民,潮水般连绵不绝,阵势骇人。

火把在风中肆意扑噬,耀亮一方天宇。骚乱镇民循序散开一条通道,有一黑袍男子自通道深处稳步走来,面目隐于暗影之中,不可辨认。

绫子紧紧地抱住湘君公主的手臂,簌簌发抖。

突然,镇民高举枪戟,高声呼喝,欢迎乱贼之首。

黑袍男子抬手制止,站定于镇民前方,面目现于耀耀火光之下,犹显阴冷。

宁歌静静望着他,脑中心念急转,竭力从记忆中揪出与眼前黑袍男子三分相似容貌的那一人。

是了,是他。许昌!黑袍男子与许昌三分相似,如此说来,今日镇民骚乱谋逆,是蓄谋,也是复仇。

黑袍男子笑意冰冷,喊道:“公主要往哪里去?”见湘君公主不语,他嗓音阴刻,“夜黑风高,公主不怕夜狼吗?”

宁歌冷唇相讥:“许盛,你想为兄长复仇,是么?”

许昌有一胞弟许盛,亦在军中任职,眼前黑袍男子便是许盛。许昌伏诛,许盛杳无人影,只怕早已藏匿,幸而杨策知会过宁歌,要她特别留意。

兄长被杨策射杀,他心生不忿,迁怒于湘君公主,决意复仇,便有今日谋逆之举,趁怀朔镇防守空虚之际煽动镇民作乱。而镇民轻易攻破城门,冯晋怕是墙头之草随风摇摆,守城不过是做做样子。

许盛纵声狂笑,“公主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没错,杀人偿命,我要为兄长复仇。”

宁歌丝毫不惧,面色冷冽如浮冰,“你想如何?”

许盛阴邪道:“我想要如何,很快便知,只怕要委屈公主。”他猛一挥手,“送公主回府衙。”

立时,四个镇民上前押着湘君公主与绫子往府衙走去。与许盛错身而过,宁歌斜眼望见他眼色阴冷笑意阴沉。

镇民推推搡搡的,绫子低声惴惴道:“公主,如何是好?”

夜风掠过,一缕发丝拂在唇上,痒得揪心。宁歌冷眼望着前方木然站立的镇民,“见机行事。”

内苑里、秀堂内外,重兵把守,巡逻守卫来回走动。绫子合上门窗,斟茶端给湘君公主,俏脸惊惶,“公主,那许盛究竟想要如何?如今该如何是好?”

宁歌端直坐着,缓缓饮茶,“你怕什么?一切自有天数,听天由命!”

绫子黯然垂眸,“小的不是怕,”她不知公主身陷贼手为何还能这般镇定,然而为了公主,她愿意付出一切,“公主,小的掩护你逃出去,那,小的和公主更换衣袍…”

说着,她悄悄地开门偷觑一眼,便抖索着脱下衣袍。宁歌含笑摇头,“你以为能逃出去么?去,你跟门外侍卫说,我要见冯将军。”

绫子惊讶地愣住,旋即恍然大悟,自去与侍卫交涉。

一盏茶的工夫,即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末将参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帘内,宁歌闻其声音不卑不亢稳而有度,便柔声道:“冯将军辛苦了,不知现下逆贼贼首许盛身在何处?”

冯晋魁梧挺立,平稳道:“末将不知。”

透过珠帘,宁歌望见他的脸庞无波无澜,悠然问道:“若明日杨将军得胜归来,见怀朔镇聚众造反生灵涂炭,将会如何?”

冯晋的嗓音更显冷静,“末将不敢妄自揣度。”

宁歌狠狠握拳,克制着心中滚沸,“你是不敢揣度,或是无需揣度?倘若我没有估错,杨将军很有可能战死漠北,罗将军魏将军亦是铁马裹尸还,而怀朔镇,便是你的天下。或者说,北疆七镇,你是王,而你的主,便是柔然汗王。”

听闻此言,绫子大为惊骇。

冯晋深深一震,抬眸望向帘内,复又垂首,脸上更是平静,“公主所言不差,末将佩服。如今怀朔已为许盛控制,守军临阵倒戈,末将亦无能为力。”

宁歌蓦然拂帘而出,浅笑连连,“有些话,可以直言,有些事,心照不宣,如此而已。事在人为,冯将军深谙其理,无需我多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要让冯将军明白,杨将军乃南萧不败神话,驰骋沙场二十载,岂会轻易败于柔然?若无必胜把握,他岂会自请征讨柔然?”

杨策为南萧降将,虽是手握重兵的铁血将军,却于大宁不受重用,此番请战,必想立下赫赫战功,于大宁朝堂站稳脚跟,令文武朝臣再也不敢小觑,若是败于柔然,岂非让自己再无立锥之地?

一番念头闪过,冯晋淡定道:“公主坚信杨将军定会凯旋?”

宁歌柔然一笑,“世事并无绝对,倘若依你所想,北疆七镇落入你手,你以为华太后会将北疆七镇拱手相让么?不是烽火连天,便是战鼓齐鸣,你想安享太平,怕是不可能。再者,柔然能否言而有信,是否甘心让你吞下这块肥肉,亦非绝对。”

冯晋脸色微变,眼色连番变幻,似是陷入沉思。

绫子望望冯晋,又瞧瞧湘君公主,又惊又怕,且敬且愁,担心冯晋突然发难,又希望此番言语打动他。

宁歌冷冷凝视,面上沉着,手心渗汗。

冯晋黑甲在身,佩剑夺人,浓眉微结,仍是未作任何言语。

屋外夜风呼啸,震得窗棂簌簌抖动。对峙半晌,却似一年半载那般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