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蟋蟀个头不小,可惜是扁的,早就死去。
叶雨荷见太子悲愤欲绝的向她望来,突然意识到什么,这蟋蟀,难道是她纵跃的时候,一脚踩死的?
太子不顾性命地去扳她的脚,难道是救这只蟋蟀?
叶雨荷感觉好笑,但却笑不出来。她知道有些人喜欢斗蟋蟀,为了个蟋蟀,甚至可一掷千金、倾家荡产,看太子这表情,甚至把蟋蟀当作朋友兄弟,可这蟋蟀,竟被她一脚踩死了。
叶雨荷嘴里发苦,只感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那只蟋蟀。
太子悲痛的神色渐渐森冷,看着叶雨荷,如同看着杀父仇敌,喝问道:“秋千户,这家伙给了我一脚,踩死我的狼抗,究竟是什么来头?”
秋长风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浙江头名捕头叶雨荷,本负责定海命案,后来和公主在一起。方才她追刺客到这里,我本以为她是个谨慎的人,不想这般冒失,认为你是个刺客。你要罚就罚好了,她和我们锦衣卫无关。”
叶雨荷见秋长风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暗自冷笑。见太子望来,咬牙道:“太子,不就是个蟋蟀,我找一只赔给你好了。”
那两个属下齐喝道:“这狼抗价值千金,你赔得起吗?你敢殴打太子,该当何罪?”
叶雨荷心头一沉,哑口无言。
太子望着叶雨荷,发肿的脸上满是阴冷,缓缓道:“你要想赔,只有一个办法。”
叶雨荷见到太子的表情,全身发冷,还能倔强问道:“什么办法?”她本来就是倔强、公正的人,冷漠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她知道自己错了,就不会逃避。
太子望了叶雨荷许久,突然道:“你要赔我,就陪我一起喝杯茶吧。有朋友自远方来,我岂能连杯茶都没有?”
叶雨荷不由得愣住,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子终于展颜笑道:“叶雨荷,我早听过你的名字。听云梦说你武功好得不得了,今日一见,真的不得了,能一脚把我这么胖的人踢倒,好家伙,一脚不得有几百斤的力道。好功夫。”
太子竖起大拇指,一脸真心钦佩的神色,仿佛方才叶雨荷踢的是别人。
叶雨荷呆住,心中突然有种感动,她从未想到太子是这种人。她终于明白,为何云梦每次提及太子的时候,都是同情中带着慕仰。
那高个护卫喝道:“太子宽宏大量,对你既往不咎,还不谢恩。”
叶雨荷才待上前谢恩,太子摇头摆手道:“谢什么谢,不知者不罪。”看着手上的蟋蟀,眼中又露出惋惜伤感的神色。
太子身边的矮子护卫道:“太子,这狼抗…”
秋长风一直在旁边看着,说道:“这狼抗真的值千金吗?”
矮子护卫似乎对秋长风有些戒备,冷笑道:“这还有假不成?”
秋长风不咸不淡道:“天子重廉俭,若知道太子花千金买个蟋蟀,不知会如何想?”
太子和那两个护卫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高个护卫喝道:“秋长风,你在威胁太子?”
太子见状,忙笑道:“裴护卫,不要这样。”上前一步,胖脸几乎要凑到秋长风脸上,“秋千户,这狼抗,其实只花了几百两银子,不值那么多钱。这钱…是我省了几个月省下来的。你照顾下,莫要对圣上说及此事。”
秋长风脸色一板,“圣上若问,我怎能不说?”
太子苦着脸,一时间头痛不已。
那两个护卫见状,不由得对秋长风怒目而视。叶雨荷本是对太子心怀歉然,更见不惯秋长风没事公事公办的嘴脸,一旁道:“秋长风,这不过是个小事,你们锦衣卫何必事事针对太子?”
叶雨荷跟随云梦久了,自然也知道太子、汉王、内阁、锦衣卫的关系。她也知道,锦衣卫一直是看好汉王,见秋长风如此,心中恚怒。
秋长风皱了下眉头,肃然道:“这岂是小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食不果腹,太子数百两银子却用来买蟋蟀玩乐,若被别人知道,岂不心寒?”
叶雨荷一滞,怒道:“我不和你讲什么道理,你还欠我一命是不是?你若还懂得知恩图报,就不要将这件事情说给圣上听。”
太子目露感激之意,可还是上前一步,搓手道:“叶捕头,不用了,这本是我的错。”他本是滑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分肃穆。
叶雨荷见了,更是愤然,说道:“这虽有问题,但秋长风却在小题大做…”
秋长风望着叶雨荷,突然截断道:“我是欠你一命,你若让我还,拿我的命去就好。可如实对圣上禀告所见之情,本是锦衣卫之责,又如何是小题大做?”
叶雨荷见状,怔了一怔。她几次见到秋长风,感觉都是不同。在庆寿寺、青田时,她看到秋长风的机智沉着,感觉他毕竟和别的锦衣卫有些不同;在客栈时见他故作糊涂,又感觉此人难以捉摸;见他秦淮河风流、对乞丐的冷漠,又让她感觉此人终究难逃纨绔的秉性;可这时见到他如此凛然执著,突然又察觉到秋长风不近人情的陌生面孔。
秋长风究竟有多少面孔,叶雨荷真的难以捉摸,可她那一刻,只感觉他还是锦衣卫。
或许秋长风一直都是锦衣卫,可她忽略了这事实罢了。
正迷惘时,太子上前苦涩道:“秋千户说得对…”话音未落,前院突然脚步声急促,太子一怔,不知道会有谁赶到,扭头望去,两人行色匆忙,却是云梦公主和卫铁衣,不由得又惊又喜道:“云梦,你怎么有空来了?”
云梦冲过来,见到叶雨荷和秋长风在此,也是奇怪,可顾不得询问,气喘吁吁道:“大哥,快和我入宫!”
太子皱眉道:“入宫?入宫做什么?”
云梦公主急得跺脚道:“入宫见父皇呀,二哥来抓你了。”
太子色变,那两个护卫也是骇然失色,失声道:“什么?汉王怎么能来抓太子?”
云梦公主来不及多说,一把拉住太子道:“没时间解释了…”她本想拖着太子前行,可怎拖得动太子,跺脚道:“你快走,我们边走边说。”
太子镇定了下来,摇头道:“云梦,不急,我问心无愧,不必慌张。二弟不会对我不利的。”
云梦公主焦急道:“你知道什么…”话音未落,前院呼啦啦冲进来不知多少人手,已将众人团团围住。
来人均是神色冷然,满是肃杀之气。
众人一望,脸色均变,认出来的居然是天策卫的兵士。
汉王越众而出,黑衣缓带,神色不羁,淡淡道:“云梦,你要带太子去哪里?”见云梦不答,不再理会,盯着太子抱拳道:“高煦见过太子。”
太子见到汉王,略带尴尬,回礼道:“二弟不必多礼。”看了眼身边剑拔弩张的兵卫,不解地问道:“二弟这般,所为何来?”
二人对话极为客气,但却少了兄弟间应有的情感。
汉王缓缓道:“宁王今日寿辰,说太子今日染恙,这才不便去贺寿,现在看来,太子贵体不像有恙的样子。”
太子苦笑指着脸上的青肿道:“我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秋长风突然道:“太子脸上青肿,是方才才受的伤,应该和不去拜会宁王无关。”
太子略有尴尬,叶雨荷心中不满,瞪秋长风一眼,秋长风只是哂然笑笑。
汉王看了秋长风一眼,示意嘉许,转瞬淡漠道:“太子殿下,不知秋千户所言是不是真的?”
太子看看秋长风,只能叹气道:“是真的。”
汉王嘴角露出嘲讽的笑,“那太子为何不去宁王的寿宴呢?”
太子迟疑,云梦公主不满道:“二哥,大哥礼物到了,不去贺寿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般问,审犯人吗?”她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去,太子不去宁王府,是怕汉王也去。而汉王去的地方,太子通常是不去的。
汉王哂笑道:“其实我倒知道太子不去的缘由。”
太子微怔,吃吃道:“你知道。”
汉王目光如刀锋,钉在太子脸上,缓缓道:“太子想必知道,宁王府定会有场恶斗,只想置身事外,因此不去。”
太子失笑道:“谁敢在宁王府打斗呢?”看到众人的表情,太子笑容凝住,诧异道:“宁王府有事发生?”见众人不答,太子望向秋长风,惊诧道:“你方才说追查刺客,难道是宁王府出了刺客?”
秋长风点头,缓缓道:“不错,宁王府有刺客要行刺宁王。而刺客就是在太子请去的戏班之中。”太子脸色苍白,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
叶雨荷也是一脸的惊诧,想明白了什么。宁王府出了刺客,要杀宁王,而刺客就是在太子请的戏班之中。难道说,要行刺宁王的是太子?
太子知道宁王府有事发生,这才托病不去,置身事外?
这个肥胖、木讷、看似有些蠢笨的太子,难道就是行刺宁王的幕后主使?!

第十七章 厌 胜

太子竟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宁王?
在场众人脑海中都有这个疑惑,但不敢问。这些事情,无疑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太子脸色苍白,锁紧眉头,一时无言。谁都不知道,他是骇然宁王被刺一事,抑或是被揭穿了真相,举止失措。
汉王一直凝望着太子,终于道:“太子难道无话可说了吗?”
云梦公主有些气不过,才待开口,一人突然道:“太子不应该是行刺宁王的幕后主使。”
众人均是一怔,不由得向开口那人望去。就算汉王都忍不住地错愕,目光落在了叶雨荷身上。
说话的正是叶雨荷。
汉王突然笑了笑,却没开口。他根本不屑开口,可自然有人替他说出心意。
惊蛰怒吼一声,喝道:“汉王在此,焉有你说话的余地。滚出去!”他声到人到,伸出蒲扇大手,就向叶雨荷抓去。
叶雨荷见汉王手下如此横蛮,脸色愤然,才待拔剑…
云梦公主突然变了脸色,叫道:“不要!”
她知道二哥有个规矩,若有人敢当汉王面前亮刃,杀无赦!叶雨荷若敢在二哥面前拔剑,被二哥安个行刺的罪名,她都救不了叶雨荷。
可叶雨荷并不知情,绝不甘受辱,长剑将出…
一只手突然轻轻按在了叶雨荷的纤纤手背上。那只手修长、有力、微温,带了分苍白,就和主人的脸色一样。
出手之人,正是秋长风。
叶雨荷一怔,长剑终究没有拔出,可手有些冰冷,瞥见周围肃杀的面孔,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遽然怦怦大跳。她拔剑时,并未想到出剑的后果,但现在想想,忍不住地心惊。
秋长风手按在叶雨荷略带冰冷的手背上,目光却在望着汉王。惊蛰大手探到秋长风的胸襟前,陡然顿住。
秋长风无视近在咫尺、要人性命的巨掌,只是对汉王道:“汉王殿下,对汉王无礼是有错。但大明从未有一条律例说过,在汉王面前说话也有错。”
汉王看着秋长风。
四目相交,有执著,有凌厉,有坚持,有老辣…
叶雨荷侧望那苍白的、略带执著的脸庞,心中陡然一阵惘然。她方才还恨秋长风不通情理,太过死板。可这刻若没有秋长风的死板,她不就闯下了大祸?
秋长风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对太子不假颜色,对汉王竟也公事公办,他到底想着什么?云梦公主见了,心中也有些错愕。庭院冷静,不知许久,汉王终于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王也很想听听…这个人…要说什么。”他弹了下手指,惊蛰立即退后。
太子神色有些异样,惊奇地看了眼秋长风,似乎也没有想到,汉王居然会听秋长风的建议。
叶雨荷一颗心怦怦大跳,也后退了一步。不为汉王的威严,只想不露痕迹地摆脱手背上的手。
略定了心神,叶雨荷开口道:“我虽不知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凶案必有目的缘由。首先,太子无行刺宁王的理由,其次,太子就算要行刺宁王,怎么会把刺客安排在自己请来的戏班子内?”
汉王笑笑不语,谷雨从汉王身后闪身而出道:“宁王最近和汉王谈得很开心…因此宁王遇刺,汉王殿下自然紧张。”
云梦公主等人脸上都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谷雨说的话虽正常,但言下之意却很毒辣。如今汉王想夺太子之位,谁都明了,宁王既然和汉王走得近,肯定会支持汉王,太子不满宁王,要除宁王也可以讲得通。最可恶的是,谷雨说的事实明显,偏偏让拥太子一派无从发作。
谷雨微微一笑,又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虚虚实实。常理来说,若要派人行刺,多会先撇清自己的关系,可真正的聪明人,反倒会故意从最不可能的角度出发,因为他知道,肯定会有人用此为他辩护。”
他这话说的更是昭彰,指明太子用虚虚实实之法在戏班安插刺客,反倒让人不信太子会行此蠢笨之事。
叶雨荷闻言,也有些发呆。谷雨说的虽有些强词夺理,但并非不可能。她才到金陵,对太子、汉王均不熟悉,又怎知太子会不会如谷雨所言?
云梦公主按捺不住,喊道:“谷雨,你闭嘴。我大哥没你们那么阴险。”
谷雨立即收声,汉王脸色一沉,气氛僵凝如冰。
太子突然笑了,说道:“云梦不要生气,也不用多想,高煦不过是紧张皇叔罢了。”转望汉王道:“高煦,宁王遇刺,刺客竟藏在我派去的戏班子中,无论如何,我都有疏忽怠慢的过错。你来找我,当然是想和我一起去见父皇谈及此事了?我和你走。”
云梦公主急道:“大哥…”
太子微笑望着云梦公主,摇头道:“云梦,你担心什么,我们是多年的兄妹,有什么信不过的?有什么话,去父皇面前说就好。”他肥胖的脸上,没什么惊惶,反倒带了分从容之意。
叶雨荷见了,突然觉得这个太子倒还有点太子相,最少他很镇定。
汉王听到兄妹二字的时候,凌厉阴沉的眼眸中有分异样。终于转过身去,护卫让出一条路来,汉王当先行去。
太子有些苦笑,身边的高矮两个护卫快步上前,搀扶他向前走去。
叶雨荷这才发现,太子的腿脚竟然也有些不利索。望着那胖胖的背影,有些艰难地移动,叶雨荷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分凄然之意。
太子好像并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勉强跟着汉王的脚步,喘息道:“二弟,雨天要到了,你还好吗?”
汉王身形微凝,冷漠道:“不好能如何?”他当年在浦子口一役,身中九箭,几乎送命。箭虽早就拔出,但箭伤却终年缠绕着他,每到阴雨的天气,都会做疼。
太子望着汉王那孤高的背影,微笑道:“我请人从长白山那面买了些熊筋虎骨膏来,是关外的老字号,很灵验的。你我兄弟很少见面,本来想托人给你送去,不过你既然来了,不如就拿去用吧。”
汉王止步,回头冷冷地望着太子,冰冷道:“我这辈子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不劳你费心。”
云梦公主虽想忍,可见到热情的大哥对着冷冰冰的二哥,还是心中有气,不满道:“二哥,你怎么不知好歹。大哥是关心你,你难道一点也不领情?”
汉王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领情?”
云梦滞住,她在谁的面前都能发脾气,唯独在这两个哥哥面前无法发作,见两个哥哥如今势如水火,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太子见状,苦涩道:“云梦,是大哥多事。你不要生气了。”
他向旁边的一间屋子望了眼,喃喃道:“膏药就在那屋子里。”见汉王不为所动,太子摇摇头道:“走吧。”
他才待举步,汉王却脸色一变,望向那木屋,只是一摆手,就有两人到了那木屋前。
秋分和霜降。
那二人均是汉王身边的好手,此刻脸色凝重,盯着那木屋。
木屋前靠门不远,竟有只软底布鞋。那布鞋尖头如弓,色泽红赤,赫然就是戏子所穿的戏鞋。
秋长风脸色发白,神色凝重起来。他已认出,那就是假扮猴子那人穿的鞋子!
刺客果然到了这里,刺客就在木屋?
刺客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到了这里,难道说刺客真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秋分、霜降一动,汉王手下众人剑拔弩张,各个手按刀柄,神色肃杀。沉凝只是片刻,秋分突动,他身形一展,就如落叶般飘到窗前。
喀嚓,咣当。
窗子被秋分撞破,门板被霜降一脚踢裂,二人不分先后地破门裂窗而入,目视周围。
那木屋内整洁干燥,有书画悬挂,还有两排书架,靠窗处有张桌子,上有文房四宝,看来是太子的书房。
太子身为南京监国,居住东宫,但有时也会出宫散心,这里就是太子常在的一处住所,虽简陋,但书房不能少。因为太子除喜蟋蟀,也好读书,这里设置书房也是正常。
可眼下书房内嘁里喀嚓声响不绝,字画扯落,桌椅掀翻,那书房片刻之后,就变得和柴房差不了多少。
太子的手下眼中都露出愤怒之意。
汉王仗着天子的宠爱,历来不把太子放在眼中,这是事实。可汉王手下如此对待太子的书房,实在是有些过分。
太子在房外看着书画被毁,眼中现出分悲哀之意,却不阻拦,反望着云梦公主笑道:“云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爱到大哥的书房来,也喜欢翻箱倒柜,把大哥最喜欢的书画都涂得乱七八糟的…”
云梦公主眼中含泪,忍不住冲到汉王的面前,大喝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那是大哥的书房,你们认为会藏贼吗?”
汉王看着云梦眼中的泪光,又斜睨了一眼太子,带着血色指甲的小指弹了下。
谷雨立即明白汉王的用意,喝道:“走!”
汉王的命令,素来令出必行,不想这次发出,却有些失效。霜降、秋分还在木屋中,并没有立即出了书房。
汉王不待多说,谷雨察觉异样,纵身到了木屋中,竟一时间也没有出了木屋。
隔远望去,只见谷雨、霜降、秋分三人都是站在房中,有如木偶。那些兵卫人在木屋中,亦是呆如木鸡地望着房间的一角。
房间中,仿佛突出了妖魔鬼怪,刹那间,将所有人使了定身法。不然为何这些身经百战的精兵,居然会不听汉王的号令?
叶雨荷才待去看,就感觉到手臂被人扯了下,身边有身影一闪,飘到了木屋内。叶雨荷看到那是秋长风,知道拦阻自己的也是秋长风,秋波微冷,可看了眼手臂,不知为何,竟没有再入木屋。
她猜秋长风不想让她入内,只因这里的事情牵扯过大,她参与其中并非好事。她蓦地这般猜测,心中突然带分不安。
她因为一些往事,一直异常厌恶锦衣卫,甚至感觉锦衣卫比罪犯还要可恶。但她为何会对秋长风另眼看待?想到这里,她突然握紧了剑,神色居然带了分警惕。
没有人留意叶雨荷的脸色,秋长风也没有。他到了木屋内,向众人投目的方向望过去,眼中陡然闪过分惊怖之意。
木屋内的那张书桌早被推翻,不经意地错动了几块木屋地面上的青砖。
那铺地的青砖,竟能移动,可见本身并未封死,常被人移动。
如今那青砖早被掀开放在一旁,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孔穴。那孔穴并不算大,不过尺许见方。
青砖、孔穴都算寻常,但孔穴中有个托盘并不寻常。
托盘是青铜打造,色泽黯黯,托盘上放着一个木人,全身赤裸,身上涂着油彩,颇为诡异。但更诡异的是,竟有七根铁针钉在那木人的身上。
秋长风眼中惊怖之意更浓,居然也和谷雨他们一样,一时间动弹不得。他目力敏锐,早看清楚,那木人的面容,竟和汉王有八成相似。
孔穴、木人、银针…给这幽静的木屋中,带来冰雪般的冷意。众人惊立,如中魔咒,更显得木屋阴气森森。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起了托盘上的木偶,静静地观看。
那只手稳定的如同铁铸石刻,伸出来后没有丝毫感情,可那只手的主人眼中,突然现出了千古寒冰般的冷意。
汉王拿着那木偶,转望跟进来、神色错愕的太子,缓缓道:“这是你的书房?”他多年以前,就一直称呼朱高炽为太子——不是大哥,更罕有直接称呼“你”的时候。
太子望着那针刺的木偶,眼中亦露出惊诧莫名之意,仿佛没有听到汉王在说什么。
汉王也不用太子回答,他问的本来就是废话,他不过是用发问平静下心情。半晌后,他才道:“我知道自古流传一种诅咒之法,叫做厌胜…”
他望着那木偶,眼中露出厌恶憎恨之意,“这种方法是用法术诅咒,来让厌恶的人死去。”
云梦公主早跟了进来,听到汉王这般说,又看着那木偶,眼中也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汉王舒了一口气道:“青铜做盘、木做彩偶、七针连刺人体的三脉四轮,埋于地下,这在厌胜之法中叫做七破,听说轻则可使人周身酸痛,重则让人经脉阻塞,痛不欲生、吐血身亡。”
太子脸色惨白,突然道:“高煦,这事儿不是我做的。”
汉王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太子道:“这是你的书房,这个洞挖得很不错,想必有段日子了。”
在场不少人都是目光如炬,当然看到那孔穴平整干净,绝非仓促挖成。
汉王又道:“若不是宁王的事情,我也根本不会到这里来,发现不了这里的秘密。你不要告诉我,有别人为了好玩,做了这个木偶,埋在地下,放在你脚下!”
那孔穴就在书桌下的地内,太子读书时,不每次都踩到?
那木偶很像汉王,太子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把木偶踩在脚下。
众人想到这里,望着太子的眼神都大不一样,就算是云梦,也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肥胖的身子有些发抖,突然颤声道:“高煦,我们是兄弟。”
汉王朱高煦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是兄弟。所以你不辞辛苦的为我买了熊筋虎骨膏来,在哪里?我想看看。”
太子闻言,踉跄地奔到了书桌旁,翻动那破散的书桌。他的两个手下见太子吃力,慌忙过来帮手。
只是一地狼藉,笔墨四散,太子翻了半晌,一无所获。
太子抹了下脸上的汗水,神色焦急,又有些茫然不解道:“本来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
云梦公主也急了起来,跳过来道:“不会没有的,我帮你找。”她才要弯腰去找,就听到汉王的声音如从寒天雪地传来,“不用找了。”
那声音飘荡在木屋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嘲弄,“你也知道,根本找不到的,是不是?”
太子半晌才道:“高煦,你怎么这么说?”
汉王嘴角突然露出了分哂笑,“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很多年的兄弟。我了解你,你当然也了解我的。你知道你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要。但你还是要送,送个根本没有买的东西,你知道我不会收,你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近人情,对不对?”
太子脸色大变,汗水不停地流淌。
众人再望太子时,神色已大不相同。
太子很可怜,被汉王逼得已退无可退,手下的三杨一解死的死、囚的囚,手下的文武走的走、散的散,偏偏天子对这一切好像不闻不问。
很多人都觉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因此默许汉王的过火举动。除了杨士奇还在苦苦支撑外,很多文臣对太子早就敬而远之。
太子看起来仍和以往一样,好读书,喜斗蟋蟀,处处隐忍,对谁都一团和气,甚至被叶雨荷一脚踢在脸上,都不动气。
可太子也是个人,太子也会恨!
宁王帮助汉王,太子不满,会不会找人杀他?汉王咄咄相逼,太子不满,会不会用厌胜之法诅咒汉王?
谁都不敢肯定,就算云梦都犹豫起来。
太子看到众人的表情,神色惨然,对汉王道:“高煦,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