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鼓声,她听到了爆炸之声,她知道李八百已经发动,一发动,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她历尽艰辛,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却要经历最大的打击。
她不再想嫁给兰陵王,可她也绝不想兰陵王死的,齐国人都不想兰陵王死。兰陵王是齐国的希望。
更何况,孙思邈千里迢迢地来到邺城,也是为了兰陵王——为了一个母亲远在千里的思念。
但一切似乎无法扭转。
奔马不堪催力,马失前蹄,斛律琴心身形一落,摔向地面。
她蛊毒未清,大病未愈,浑身乏力,根本无能抗拒,摔向地面的时候,见孙思邈望过来,却想也不想,嘶声道:“不要管我!”
“轰”的一声,快马摔在冰雪之上,斛律琴心却感觉身形空中停顿,举目望去,见自己已被孙思邈拎在手上。
一拎一带,孙思邈已将斛律琴心放在自己身后,奔马不停,他目光一直望着前方。
长街在望。
兰陵王入城的那条长街就在眼前,可对孙思邈来言,却已如天涯般那么遥远。
兰陵王终于出刀——艰难出刀,那一刀比当初斩杀慕容夺帅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九字真言毕竟有无上神通,束缚了他的手脚。
光华灿烂,带着死亡的期盼。
乐声早停,长街已静,所有人都睁大双眸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些齐兵眼中都露出后悔之意。
他们太相信兰陵王的能力,只以为这次兰陵王一定会如从前一样,扭转局面,力挽狂澜,却不想信任却将兰陵王陷入了绝境。
“当”的一声轻响。
紫金刀杆击在了泼风刀的刀背之上,两刀一撞,以厚钝挡无锋,李八百刀虽锐利,但无从施展,只感觉一股大力从刀杆传来,闷哼一声,空中腾挪,已到了兰陵王的背后、王远知的头顶。
王远知心微凛,手未停,空中身形陡快,到了兰陵王背后。
“皆、阵、列…”
场面兔起鹘落,似慢实快,葛聪已要念到九字真言最后两个字。
兰陵王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回刀,刀光一闪,有如落日彩霞的最后一丝绚烂——刀就将王远知劈成两半。
众人才待欢呼,陡然大寒。
只因为刀出人分,却无鲜血飞出,长刀及外时,王远知手腕一翻,有木剑在手,一剑刺向兰陵王的咽喉。
纸中仙!
兰陵王劈开的不过是一个纸人,亦是王远知的分身障目之法,王远知先用纸中仙做诱饵,诱发兰陵王的全部心力,趁兰陵王长刀及远,鞭长莫及的时候,刺出了绝命的一剑。
绝命天。
道中鬼哭神嚎三禁咒。
“前、行!”葛聪只感觉周身冒汗,用尽全部心神念出九字真言的最后两字,直要虚脱的样子。
九字真言绝非简单的念九个字而已,实在要他动用全身精气神凝聚,可他付出的代价终有收获,他已看出,兰陵王绝躲不过王远知的一剑。
剑是木剑,但剑上有道家禁咒,还胜钢刀利刃,这一招夹杂九字真言,本是必杀的一招。
更何况,就算兰陵王避得开这一剑,也绝躲不开李八百的连环杀招。
除了泼风刀,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裴矩未有出手。
葛聪本想念完九字真言后,立刻就走,但一方面身心疲惫,一方面也是想看下结果,顿了片刻。
长街尽头有马嘶鸣,孙思邈带着斛律琴心已冲到长街之上。
孙思邈目光及远,看到这面的龙争虎斗,脸色改变,他纵有通天之能,天衣如意,看起来也绝挽救不了兰陵王的性命。
“啪”的声响,木剑刺在刀柄之上。
在这生死关头,兰陵王被九字真言束缚,竟还能奇迹般一转长刀,用刀柄挡住了王远知的必杀一剑。
木剑折断。
王远知眼中终露出三分诧异,十分骇然,他嘴唇微动,喝道:“你…”他看起来心有不甘,就要施展茅山道术再和兰陵王分个胜负。
一股大力击来,正中他的背心。
王远知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横飞摔向长街,霍然扭头,还能喝了声:“你!”
他眼中满是不信之意,但却无力回天。
葛聪眼中亦是惊骇无边,他甚至怀疑自己耗费心力导致眼睛出了问题,不止是他,就算远方的孙思邈见了,眼中都露出惊骇之意。
王远知身后只有一人,那就是李八百。
一掌击飞王远知的正是李八百!
这种生死关头,李八百居然不和王远知齐心协力,共杀兰陵王,反倒打了王远知一掌?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李八百却是长笑一声,借一掌打飞王远知之力再次腾飞到了半空。
葛聪心寒,立即转身就走,他打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知道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走为上。
过店铺,到另一条长街,他化身商贾,无人能够抓他。
他更像是生意人,知道要救王远知是个赔本的买卖,眼下保命要紧。他一闪身,就到了店铺前,蓦地微愣。
店铺前立着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遮住了头脸,只让人见到下巴到脖颈处的一道伤疤,颇为丑陋。
葛聪诧异不过瞬间,闪身就要从那人身边经过,陡然间感觉全身撞到丝网之上,可前方分明没有阻碍。
他蓦地想起一事,骇然惊呼:“情丝?”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就感觉全身抽紧,头晕脑胀,摔倒在了地上。
情丝困人无形,本是北天师道秘术,怎么会出现在那黑衣人的手上?
他困惑间倒地,倒地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道刀光。
刀光亮,发着紫金之色,一刀劈向半空的李八百。
兰陵王再次出刀,全力一击,取的正是空中的李八百。
形势陡转,兰陵王本是身处绝境,但葛聪倒下,王远知被重创,裴矩至今没有出现,和兰陵王对决之人只剩李八百。
但李八百方才那一掌,好像是帮兰陵王?兰陵王为何反向李八百出刀?
众人只感觉思绪紊乱,全然不知怎么回事。
斛律琴心见到这种变化,目瞪口呆,身形晃了两晃,她疲惫不堪,但还不肯倒下就是为了兰陵王。她一直担忧兰陵王的生死,见到这种情形,不知为何,没有半分喜悦,反倒有一种惊惧在心。
李八百眼见紫金刀劈来,眼中陡然闪过分厉芒。
人在半空,他新力未生,旧力已尽,此刻正是缺乏变化之时,兰陵王果然狠辣,一刀取的正是他最弱之时。
陡然长啸一声,李八百竟在这生死关头横移半分,避开了兰陵王的一刀。
眼中杀机闪现,李八百突然挥刀,有狂风大作。
夕阳将落,那一刻却被泼风刀所带,天地间飞彩流金,卷在狂风之中。
“嚓”的声响,泼风刀、紫金刀相撞,紫金刀的刀头斜飞而出!
紫金刀虽厉,但毕竟不如泼风刀——这本是一把魔刀,寇谦之曾用过的祭刀。
传说中,此刀被寇谦之以九天十地第一神魔的鲜血做祭,若使用得当,不要说世人难挡,神魔都要为之退让——更何况是一把紫金刀?
紫金刀断,只剩刀柄。
李八百一探手,就已抓住了紫金刀长长的刀柄,断喝一声,泼风刀夹杂风雷之声斩下。
所有人均被那一刀之威震撼,那一刀显然已汇聚天地之威,附带神魔诅咒,蓦一挥出,天地动容。
一刀出,必有血溅以祭。
斛律琴心本觉得兰陵王再无危险,一见李八百这招使出,花容失色。
孙思邈也为之色变。
这才是彰显李八百本领的一刀。
孙思邈、李八百交手数次,虽也惊险非常,但孙思邈未尽全能,李八百显然也在隐藏实力。
可如今生死关头,李八百终现狰狞,一掌重创王远知后,眼看就要一刀再将兰陵王斩在刀下!
狂风卷影,天地肃杀,陡然间有一道闪电击出,破了狂风怒吼。
半空中极轻微的“嗤”的一声响,孙思邈远远望见,眼中突现出极为怪异之意。
李八百的眸中,也闪过一分难以置信,空中顿了片刻,目光向下瞥去。
紫金刀虽断,可刀柄被泼风刀所削,还余锐利的杆头。
方才眨眼之间,长长的刀柄已被兰陵王从李八百手上轻易抽回,然后兰陵王只是轻轻一抖手,就将那锐利如枪的刀杆刺入了李八百的胸膛!
第十二章
泄密
夕阳已落,天边只剩最后一缕光芒。
“嗤”的又一声响,兰陵王抽回了刀柄——或者说,他抽回了手中之枪。
他用的虽是紫金刀,但更像用着一杆枪,他刀法极厉,但用枪更是举重若轻——枪出,大局立定。
一股鲜血飙出,鲜艳又惨淡得如天边最后的那点残霞。
狂风再起,李八百嘶吼声中,一刀这才斩下,兰陵王一踏马鞍,人从马背上倒退而飞,到了数丈之外。
马儿悲嘶,竟被泼风刀一刀拦腰砍断,血溅长街。
泼风刀吸血,如受诅咒,又似刀中藏匿的第一神魔倏然复活,周身满是红赤之意,蓦地一闪,飞向兰陵王。
那本是李八百的濒死一击,似要逆起夕阳。
众人不由后退,只怕被那一刀泱及,万劫不复。
面具后,眸现寒光,兰陵王脚未动,手中刀柄一转,再次刺出,“叮”的一声响,尖锐的刀柄正刺在泼风刀柄上——简单、准确,又像轻而易举。
但若非千锤百炼,如何刺得出如此干净利落的一枪?
泼风刀方向陡转,插在了地上,嗡鸣不休,可刀身上的红赤却慢慢地减淡,逐渐变成了透明之色——如同李八百的脸色。
长街已静,大局已定。
王远知摔落尘埃时,立即有十数柄长枪迫在他的面前。
就算他完好无缺时起身搏命,只怕转眼之间也要被刺出十数个窟窿,更不要说他身受重创——李八百那一掌,打得他五脏几乎移了位。
葛聪倒下,生死未卜,也没有人留意这微不足道的角色。九字真言虽神秘,但终究不能逆天。
只有李八百还站着,胸口的鲜血不停流淌,脸上却无半分血色。
那一枪正刺在他的心脏。
他还能活着,只因为他是道中高手,生命力之强,远超常人的想象,可他还能活多久?
目光中的犀利渐渐黯淡,李八百望着兰陵王,嘴唇动动:“你…”
他脸上太多的不信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兰陵王为何会有这种能力,竟将他刺杀在枪下?
刀柄上最后一滴鲜血滴在长街之上,兰陵王默默地望着李八百,话也未说一句——他虽是风流倜傥、光辉万千,但沉默寡言。
李八百眼中现分古怪之意,他嘴角突然带了分笑意。
他蓦地微笑——笑得不合时宜,就算兰陵王眼中都有分诧异,似想问什么,终于忍住。
“好,很好!”李八百突然纵声狂笑,大声道,“你不愧是斛律明月——之子!好一招定军枪。”
一语远远传开,长街远近倒有大部分人听得清楚,众人讶然。
李八百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兰陵王是高澄之子,李八百为何说兰陵王是斛律明月的儿子?
难道说方才刺杀李八百的那一招,本是定军枪的一招?难以想象。
可若非定军枪,又有哪种枪法能轻易刺杀李八百于枪下?
兰陵王眼中突然闪过熊熊怒意,刀柄微抬,就要再次刺出,李八百突然纵越而起,一飞冲天。
众人忍不住抬头,兰陵王目光微讶,手中刀柄却是沉凝如冰,他不信李八百能飞到天上去,李八百落下那一刻,就是他毙命之时。
空中突传来李八百的一声喝:“身既死兮神以灵,吾魂魄兮为鬼雄。八百身死,魂将归来!”
兰陵王刀柄将发,却缓缓垂下。
“砰”的一声大响,李八百身躯半空而坠,落在长街之上,扭动了一下,再无声息。
风吹过,呜咽声响。
不知何时,长街欢呼声再起,迅疾沸腾:“兰陵兰陵,威震四方;兰陵兰陵,天下无双!”
声浪如潮,转瞬间传遍了邺城南北,比起数月前更要热烈奔放。
斛律琴心听到邺城百姓的欢呼,心中陡然激荡,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来,脑海空白一片,晃了两晃,向马下落去。
那一落,如坠深渊。
长街那头,兰陵王缓缓地望来,面具上泛着冰冷的寒光,面具后的那双眼,亦有分难以捉摸的光芒。
声浪中,孙思邈已到马下,及时扶住了斛律琴心。群情汹涌,每人都热血沸腾,脸上洋溢着振奋的神情,只有他的脸上迷雾又起,无人能看清他那一刻的表情。
梦知情浓,醒知梦空。
斛律琴心醒转的时候,一时间不知是醒是梦。
有些人看似清醒,其实一直不过是在做梦,或许梦醒之间,并无清楚的界限。
斛律琴心更愿是在梦中,她闭上了眼,可身躯却忍不住轻轻地颤抖,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虚弱。
“你醒了?”一个声音如同天籁般传来,低沉中带分磁力。
那是一种让人心动的声音,也是一种让人心醉的声音。
斛律琴心听了,心却在颤。
她没有心动,没有心醉,只有心冷。
缓缓再次睁开眼,她望了过去,再无寒风冷雪,再无钩心搏杀,她没有在长街之上,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有檀香缭绕,香气温馨。有炭火正燃,温暖如春。靠窗处站着一人,发黑如墨,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正望着窗外的白雪,雪地梅开。
一切如在梦中,一切如在画里。
那人也像融入到了画里,只看背影,只听声音,就让人觉得高贵儒雅,似不沾半分红尘的气息。
斛律琴心看着那男子,脑海中转动的第一念头却是,那不是孙思邈——孙思邈从来不会高高在上。第二个念头是,孙思邈如今在哪里?
不知许久,她才记得发问:“你…是谁?”
她怎么会回到房间内,怎么能有个陌生的…男人在她的房间?难说,如今的一切,不过均是一场梦,或者说这几个月的奔波,才是一场梦?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微笑道:“我是高长恭。”
他脸上这次终于没有了狰狞的面具。
面具后的那张脸洁白如玉,眉挑如剑,衬托着一双如有灵性的凤眸。他手足纤长,转身的动作缓慢如画,嘴角微笑时,竟似春季早来。陈叔宝也算个少见的美男子,但和他一比,似乎提鞋都不配。潘安宋玉文采风流,却少了他的英朗俊逸。
他才在长街喋血,可这刻却出尘不染,似乎全然没有将长街的凶险放在心上。
高长恭就是兰陵王!
斛律琴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阵茫然,又如坠入梦中——三年一梦。
兰陵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三年前兰陵王一曲歌舞,她远远凝望,自此心中就映下那个梦中的身影,自此后,她少女情怀,无时或忘,她曾想过千般二人相见的情形,却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相会。
可她为何没有了三年前远远凝望的心动?
目光温柔,轻轻地落在斛律琴心的身上,兰陵王缓步走来道:“斛律将军让我来看看你。”
他们已有婚约,她中了毒,昏迷过去,兰陵王前来看望,倒是正常。
“谢谢。”斛律琴心又感觉到一阵虚弱。
兰陵王止住了脚步,只为那客气中的疏远,他显然也极为敏感,体会到面前这女子的淡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兰陵王还在笑,只是笑容中多少有分异样。
“为什么?”斛律琴心有分诧异不解。
“听孙思邈说,你拼命刺探到李八百他们行刺我的消息,不顾毒伤,赶来告诉我,这才变得如此虚弱。”兰陵王轻叹一口气,“你如此为我,我当然要谢谢你。”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深情,若是三年前,斛律琴心只怕早就热泪盈眶,感觉到朝朝暮暮,不枉韶华倾负。
可斛律琴心只是闭上眼眸,许久,这才挣扎坐起,喘息良久。
兰陵王似想上前相扶,却只是手指间动了下。
他儒雅倜傥,虽说和斛律琴心有了婚约,但却能守礼克制。
斛律琴心望了他许久,苦涩一笑道:“孙思邈说错了,我如此奔波,并非为了你。”
“哦?”兰陵王目光微闪,却没问下去。
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斛律琴心却下定了决心——决心将话说下去:“我是为了自己。”
兰陵王连“哦”都没有了一声,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斛律琴心,多情的眼眸中似有分困惑。
“我以为救了你,就能让你感激我。”
顿了片刻,她终于说出那萦绕心中许久的话来:“你若感激我,说不定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兰陵王问,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沉得如水。
斛律琴心只感觉周身乏力,但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凝望着兰陵王,思绪却到了远方——那里有流星,有心愿。
“答应不再娶我。”
室中静寂,静得连檀香轻燃的声音都听得见。
斛律琴心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来,但她无怨无悔,她不敢再看兰陵王的表情,望向窗外梅开。
她这才留意到斜阳又至。
时光一去不可能再来,她昏迷的时候,已将入夜,难道说她昏迷了一日一夜?
她坠马的时候,又是孙思邈救了她,送她回来?
兰陵王也未望斛律琴心,他转身望向了窗外雪冷。良久,他才问道:“为什么?”
斛律琴心默默摇摇头,她无话可讲。
兰陵王还是望着雪,突然道:“你难道…已爱上了孙思邈?”
斛律琴心身躯陡僵,脸色苍白如雪,她目光倏转,望向兰陵王的背影。
她目光中没有歉然,没有羞涩,亦没有心事被揭穿的惶然,那其中只有一种困惑——困惑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惊惧不安!
孙思邈亦在望着窗外的雪,目光中如带了一重雾。
他眼下在四通客栈。
昨夜送斛律琴心回转将军府后,他回到四通客栈,就一直坐在窗前,看日头初起,又感日头西落。
又过了一天。
他就那么坐着,似乎入了定,可他心中怎能安宁,他有太多太多的困惑,却不知询问何人?他一直太过孤单。
这本是孤独的代价。
直到夜幕低垂时,他才轻叹一口气,缓缓站起,心中在想,或许所有的一切,只有在一人身上才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关键的是,那人会不会给他答案?
才待走出房间,孙思邈突听身后“咯”的一声响。
孙思邈霍然回头,就见茫茫夜色中,一只手突在窗外显现,又敲了窗棂一下,缓缓地缩了回去。
这是客栈的二楼,如此夜色,突然有一只手孤零零地出现在窗外,如同鬼魅现身,让人实在毛骨悚然。
孙思邈却是波澜不惊,只是走到窗前,微向上看,就见屋顶有一黑影,正在向他招手。那黑影蒙着脸,夜色下显得颇为诡异。
孙思邈略有犹豫,闪身上了屋顶。
那黑影见状,脚尖一点,已沿屋顶重脊奔去,如同一条黑线。
那人身材魁梧,可脚下却如狸猫一样轻盈。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不急不缓地跟着,那黑影过了十数条街,这才稍微停步,回头望了眼,一闪身,从屋顶入了一间房。
房中燃着油灯,却朦朦胧胧,有如陷阱。
孙思邈几乎没有停留,跟着闪身从窗而进,就见房中灯前,端坐一人,沉如山岳,乍一看,竟和斛律明月有点相似。
见孙思邈入房,那人立即除了蒙面黑巾道:“先生,事态紧迫,这么请你来,请勿见怪。”
孙思邈脸上终有分笑容,缓缓坐了下来:“你功夫好了很多。”
那人虬髯满面,双眸炯炯,赫然就是张仲坚!
孙思邈本有困惑,但转念一想就明白张仲坚为何这么神秘,昨日长街李八百身死,王远知、葛聪被擒,眼下邺城风声鹤唳,张仲坚还敢留在邺城,已算是胆大包天。
可张仲坚虽胆大,亦不能不小心从事,他要找孙思邈交谈,却不敢留在四通客栈。
一念及此,想到初到邺城时张仲坚的无忧无虑,孙思邈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张仲坚变成今日的模样,是不是因为遇到他孙思邈?
张仲坚眼中有分暖意,笑容却有分苦涩:“我以为我功夫好了很多,可经过昨日,才知道不但不如斛律明月,也比不上兰陵王。”
他说到这里,神色惆怅地望向窗外,不为日后的雪色夜落,只为往昔的蝶舞花谢。
孙思邈默然。
昨日长街血战,道中三名绝顶高手刺杀兰陵王,却功败垂成,虽说李八百击王远知那一掌坏了大事,可兰陵王毕竟还是面对面将李八百刺杀。
李八百之能,孙思邈清楚知晓,张仲坚当然也明白。
可李八百死了——死在兰陵王处于不利的情况下。
蓦地想到个问题,孙思邈问:“你昨天也在街上?”
张仲坚点点头,他避开五行卫的追杀后,听《兰陵王入阵曲》时,立即赶赴长街,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结果让他心惊,也让他困惑。
孙思邈见状,突道:“有时候,武功并不代表一切。”
他没有说的是,两人比较,并不一定看武功高下的。
张仲坚怔了下,咀嚼着孙思邈的这句话,终于露出分笑容,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岔开话题道:“可昨天的事情,让我发现一个蹊跷的问题。”
“蹊跷?”孙思邈扬了下眉。
“昨日刺杀一事,肯定被人泄了密。”张仲坚肯定道。
孙思邈微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亲眼看到葛聪要逃时,被一人抓住。若非斛律明月他们早有埋伏,葛聪绝不会被擒!”张仲坚咬牙道。
孙思邈半晌才道:“会是谁泄密呢?”
张仲坚立即道:“只怕是那个郑玄!”
“郑玄?你确定?”孙思邈反问道。
张仲坚道:“当初先生和斛律琴心离去的时候,郑玄找过我,但我们却被五行卫伏击。”将当初的事情简略说了下,张仲坚推测道,“我只怕郑玄已被斛律明月收买,因此带我进入陷阱,他同时将李八百行刺的消息泄露了出去,这才导致行刺一事功败垂成。”
顿了片刻,张仲坚又道:“当初帛道人就被斛律明月收买,说不定郑玄也早被斛律明月买通了。”
孙思邈喃喃道:“你这么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他说话时,目光突向窗外望去。
张仲坚心中微惊,立即察觉到屋脊上竟有极为细微的呼吸之声。
这时会有谁到这里?
难道说,是斛律明月发现他的行踪,这才来赶尽杀绝?
张仲坚一念及此,心中热血沸腾,他虽知远不是斛律明月的对手,但一腔悲愤,却不惧和斛律明月相见。
他才要冲出窗外,却被孙思邈一把按住。
就在这时,一人突道:“绝对没有道理!”
话音才落,有寒风涌入,一人穿窗而入到了房内,那人一身灰衣,儒生打扮,却是郑玄。
张仲坚霍然站起,喝道:“你还敢来见我们?”他微微吸气,烛火立暗。
郑玄退后一步,连忙摆手道:“张大侠,有话好好说。你怀疑我,我还怀疑是你泄漏的秘密呢。孙先生肯定会有别的想法。”
张仲坚脑中念闪,微微一笑,缓缓坐下来道:“你说的不错,你若心中有鬼,也不敢前来了。”
心中却想,这个郑玄的底细让人一直琢磨不透,如今事败,我为找斛律明月复仇,不甘离去,他为何还留在邺城?
他早非当初那懵懂鲁莽的冉刻求,一刹那闪过许多疑问,却并不发问,只向孙思邈望去,蓦地发现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
孙思邈鼻翼似乎轻动了下,转头望了眼油灯,回过头时,缓缓道:“仲坚说的不错,郑道长若是心中有鬼,也不敢来见我们的,可不知郑道长这时候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郑玄见二人没了敌意,叹口气坐了下来,缓缓道:“因为我昨日也在街头,对刺杀结果也绝对意料不到,我想不明白,这才来找两位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