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微微一笑道:“张兄果然在这里。”
见张仲坚不理他的废话,郑玄略有尴尬道:“八百兄没有猜错,他说张兄侠骨柔情不下张裕,一定会放了斛律琴心的。”
“于是他将计就计,利用我这点来暗算孙先生?”张仲坚反问道。
郑玄微微一笑:“八百兄想什么,我还真的猜不到。”
“那你来做什么?”张仲坚看似淡漠,实则留意房外、屋顶、窗外的动静,略有惊奇,郑玄好似一个人来的。
郑玄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能做的就是跑跑腿,送送信。八百兄说了,其实杀不杀斛律琴心无关大局,更不应为了这个影响我等的大计…他想请张兄去个地方谈谈。”
见张仲坚沉默不语,郑玄笑道:“张兄可是怕了吗?”
张仲坚道:“你带路。”
见郑玄转身出了客栈,张仲坚犹豫片刻,心道先生不知何事找我,可无论如何,我都不应将他扯到这个漩涡中。
微吸口气,张仲坚大踏步地出了客栈,见郑玄沿着长街一路向西行去。
二人一路沉默,将近过西城门长街时,郑玄突转入一偏街。
张仲坚看似冷漠,但知道与虎谋皮,一不小心说不定就尸骨无存,一直留意周围动静。
郑玄到了街口的一家酒楼前止步,酒楼不大,黑底金漆大字,上书“鸳鸯楼”三字。
张仲坚见郑玄上了酒楼,缓步跟了上去。
未及晌午,楼客稀少,伙计见郑玄也是伙计的打扮,懒得理会,见张仲坚随后,顾盼生威,倒是殷勤地上来问候。
张仲坚只说声找人,和郑玄上了二楼,见楼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李八百的行踪,皱了下眉头。
郑玄脸上也露诧异之意,奇怪道:“八百兄的确约我在此相见,怎会没来呢?”招来伙计问了几句,郑玄摇头道,“八百兄既然没到,那我们在此等他一会如何?”
张仲坚一直留意着郑玄的举止,见他茫然的样子不像是作伪,缓缓坐下来,突问道:“一直还不知道郑兄为何要参与此事呢?”
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绝非无因。
他早非当初那懵懂的冉刻求,知道齐国灭道后,北天师道门下东窜西逃,随后托天师六姓之家庇护,结果斛律明月一律杀无赦,才引发天师六姓的反击。
他虽有张裕的一些记忆,但仍旧只知这个郑玄是关中楼观道的道主,六姓之家最衰也是最名声不显的一姓,除此之外,他对郑玄并不了解。
对于关中楼观道,他经张裕醍醐授法,倒是知晓一些。
据《楼观本起传》记载:“楼观者,昔周康王大夫关令尹之故宅也,结草为楼,观星望气,是命楼观。”
传言中,楼观道创始人是老子化胡时随身弟子尹喜所创,时代久远。
但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虚,张仲坚并不计较,只知道六姓之家的郑姓后来入主楼观,成为道主。
郑玄先在破釜塘的通天殿出现,本像无足轻重的人物,又像事事漠不关心的高人,但他被斛律琴心刺了一剑后,在众人心目中地位大跌。
但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敢和李八百一伙,和斛律明月做对,毕竟是让人奇怪的事情。
郑玄似看穿张仲坚心事,苦笑道:“其实我不想来的,可是…八百兄一定要我来。”
他这么一说,张仲坚倒有分恍然。
李八百决定让一人做事,那人不做也得做,就算孙思邈这等人物都对李八百头痛,郑玄显然也是逼不得已。
想到这里,张仲坚倒有分感慨,心道天师六姓早分崩离析,各怀心思,什么创立四道八门的雄途大计,看起来更像是镜花水月。
郑玄也似有分感慨,张望了下,突然低声道:“张兄不觉得有件事有点奇怪吗?”
张仲坚才要开口询问,突然扬了下眉,向楼梯口望了过去。郑玄立即住口,转头望去。
二人脸色均有分改变。
这二人眼下都为一道之主,天底下能让这两人惊诧的事情实在不多。
楼梯口不过走上来三个人,但显然没有李八百。
那三人一着黄衣,一穿青衣,另外一人衣白如雪,并肩上来,衣着夺目,但面容看起来倒是平淡无奇。
可张仲坚瞳孔已在收缩,他认得这三人——在响水集的时候曾经见过。郑玄显然也知道这三人的来历——在清领宫他也见过这三人的同伙。
来的竟是五行卫中的三个——白衣金卫、青衣木卫和黄衣土卫!

第十一章

喋血
五行卫怎么来到这里?
李八百约他们在这里相见,来的怎么会是五行卫?
李八百呢?如今身在何处?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张仲坚脑海中念头电闪,虽心中凛然,但还存想着一种可能,这三人是偶然到此,或许不过是来吃个饭,并非为他们而来。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推翻,黄衣土卫上了楼,目光就一直落在了张仲坚和郑玄的身上,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稳如泰山。
青衣木卫未动,扼住了楼道,白衣金卫身形一动,已到了二楼凭栏处,话也不多一句,可这二人显然是封住了酒楼的出口。
郑玄脸色微白,似有畏惧,张仲坚神色不改,心中只想着一个问题,他们怎发现我和郑玄的行踪?
黄衣土卫终于走到了张、郑二人的桌前,开口道:“张仲坚?郑玄?”
张仲坚、郑玄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困惑和凛然,他们怕的绝非眼前的三卫,而是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斛律明月有没有来?
“是。”张仲坚还能稳稳地坐着,微眯着双眸。
黄衣土卫看了他许久,才点头道:“你若束手跟我走,我们不会杀你。”
他说的口气很狂,也很平淡。
他有理由狂,齐国灭道以来,五行卫应对道中高手无数,响水集时茅山宗虽高手众多,在他们五人看来,也算不上什么——若非孙思邈、桑洞真等人离不开响水集。
他也有理由平淡,他们杀人无数,再杀两个也不算多,更不会皱眉。
他如今对张仲坚这么说,已算高看张仲坚,毕竟在响水集的时候,他们杀人连话都不说一句的。
张仲坚反问道:“我若不束手呢?”
他怎能束手?他若束手,只有死路一条!他根本不信五行卫的话。
土卫微微地吸气,目光中突带分凌厉:“你可以试试。”
长街繁,楼中突静,喧嚣离远,杀气千万。
郑玄脸色更白,张仲坚心中火起,可还能笑道:“当初响水集的时候,孙先生已经试过了。”
土卫冷漠道:“你不是孙思邈。”
“不错,我不是孙思邈。”张仲坚眼中蓦地闪过熊熊战意,“我是张仲坚。”
他是张仲坚——龙虎宗的张仲坚,他绝不会给张季龄和张裕丢脸。
他话未落地,土卫突退了一步,金卫、木卫同时躬身。
五行卫身经百战,土卫更是五行卫之首,遇敌无数,有着极为丰富的对敌经验。真正的高手,素来能料敌先机,他在那片刻,见张仲坚微吸一口气,身形欲发,已料到张仲坚会出手。
只是他退后一步就已止步,眼中微讶,因为张仲坚纹丝未动。
土卫判断失误,脸微红赤,气息微泄之际,张仲坚突然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啪”的一声大响。
桌案未碎,但桌上碗筷倏然而起,利箭般地散射土、木、金卫三人。
这一招实在出乎三卫的意料。
把守凭栏处的金卫正要前冲,蓦见有几个饭碗飞来,眼神一冷,手指一弹,有铁矢飞出,直击饭碗,身形岿然不动。
他善用暗器,计算精准,当初用铁矢击杀茅山宗道人都是举重若轻,自然不会怕几个饭碗。
可铁矢未及饭碗之时,饭碗突裂成无数碎片,飞刀一样地分射而来!
张仲坚一拍之间,竟灌注两层劲道,碎碗袭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金卫这才真正一惊,微喝声中,脚勾栏杆,一个旋转,整个人到了楼外,避开了这诡异的一击。
扼守楼道的木卫才待前冲,就见十数只竹筷射来,他竟不闪避,只是微微吸气,那十数只竹筷击在木卫身上,如中败革,毫发难伤。
可木卫不喜反惊,只因为半空突然“嗤”的一声响,一道寒光锐利,直奔他的咽喉。
郑玄出剑,一剑劲刺木卫的要害。
楼上兔起鹘落,变化电闪,张仲坚发难,郑道人出剑,金、木两卫略有忙乱,土卫却冷哼一声,一掌弧线拍出。他手上似有磁力,张仲坚击出的碗筷大半取的都是他,但被他一掌击出后,如百鸟归林,竟纷纷落地。
张仲坚蓦地一声大喝,终于出手。
他一伸手就操起了桌腿,一挥手,木桌倏然下落,径向土卫砸来。
狂风大起。
土卫大惊,他一掌击出,早算到张仲坚的攻击随后而到,他想到张仲坚的千种攻击,也准备应付龙虎秘术,可他没想到张仲坚的攻击会如此简单。
简单得只是持桌一击,却偏偏如开山巨斧,博浪之锤。
招式质朴,但无可匹敌!
土卫立即后退,他接得下千种道术,却不敢硬接张仲坚如此惊天一击。
“轰”的一声大响,木桌砸在地板上,砸出个大洞,尘土四起,张仲坚身形一闪,已从破洞中直窜楼下。
与此同时,“当当当”声响不绝,不知多少铁矢射在了木板之上。
金卫终于帮手,联手土卫拦截张仲坚,可铁矢却不如张仲坚身形快捷。
土卫回望,见木卫脸色难看,郑道人也消失不见,已明白过来,方才郑玄故作毒辣一击,却是以进为退,终从木卫这方逃走。
土卫又惊又喜,一招手,已和木、金二卫到了楼下。
他惊的是,郑玄看似平庸,逃走时的选择竟很正确,居然选择木卫的方向为突破口。
五行卫并未小瞧张仲坚和郑玄,相反,他们前来时,已定下周密的计划。
土、木、金三人守住要道,看似防范森严,但留下天地两空门。天为屋顶,地为地板,土卫本算计,张、郑或从屋顶遁走,或破地而走,因此留水、火两卫暗藏地板之下和屋顶之上。
郑玄不知是老辣还是愚蠢,趁张仲坚发动攻击时,从木卫防备之处逃走,倒让土卫意料不到。
可让土卫欣喜的是,张仲坚看似聪明,却选了一条死路——张仲坚从楼下而走,那里正有水卫埋伏。
土、金、木三卫冲到楼下,就见烟尘弥漫中,水卫神色微惘。
土卫心头一沉,冲过去道:“张仲坚呢?”
“他没下来。”水卫立道。
土卫失声道:“怎么可能?”蓦地想到什么,霍然冲天而起,又从破洞中窜到二楼,举目四望,只见楼中空空,重重跺脚,一人突从天而降,衣着火红,叫道:“他们从门前长街逃走了。”那人正是守在屋顶的火卫。
众人均惊,才要去追,土卫一摆手,喝道:“莫要追了。”
木卫嗄声道:“就让他们这么跑了?”
金卫却问:“张仲坚怎么能够跑掉?”他还是神色困惑,不解张仲坚为何会消失不见,没中水卫的埋伏?
土卫轻轻叹口气,一指地板破洞道:“他砸开地板后,常人都以为他会下去,从一楼离去的。”
金卫神色一动,恍然道:“他并未落到楼下,只是勾住二楼楼板,等我们追下去的时候,再没防御,他才从二楼离开。”
众人讶异,均是难信张仲坚在这生死关头,竟有这般冷静算计。
土卫目光闪烁,缓缓道:“我们还是低估了张仲坚,此子进展简直一日千里,武功高强倒也其次,可头脑敏锐,实在是个劲敌!”
张仲坚奔行长街之上,并没有半分得意之意。
他的确如土卫所言,等三卫撤防,烟尘四起时,反上二楼,趁乱从楼道直扑门口,那时候五行卫注意力都放在那破洞之下,竟让他轻易离去。
人到长街之上,他身形闪动,过了几条偏街,很快到了条陋巷。
等确认再无人追踪之时,张仲坚这才微舒口气,庆幸斛律明月并未亲来,不然他说不定已死在酒楼。
转瞬又想,他几个月前还不过是个小人物,斛律明月派五行卫来擒他,已算高看他了。心思飞转间,却始终有个疑惑挥之不去,他和郑玄行踪隐秘,五行卫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布局来捉?
张仲坚双眉紧锁,盘算这个问题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响,惊天动地,转瞬间琵琶乐声如碧海潮起,从城西传遍城南城北甚至城东。
心头狂震,张仲坚霍然向城西的方向望去,他曾在邺城多时,当然对这乐声早就熟稔。
《兰陵王入阵曲》!
乐声全城响起时,意味着兰陵王入了邺城。
李八百消息不错,兰陵王果然是今日到了邺城!李八百蓄谋已久,要行刺兰陵王,此刻只怕已准备动手!
可李八百找他和郑玄到鸳鸯楼一事,却被五行卫发现,那李八百带人行刺一事呢,是否会有问题?
张仲坚想到这里,望着巷口树上的皑皑白雪,突然打了个冷颤。
他这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这几年来,兰陵王神出鬼没,到邺城时间一直少有人知,那李八百的消息是从何得来,为何如此准确呢?
风吹雪落,马蹄声急骤如雨。斛律琴心催马狂奔,孙思邈紧紧跟随。
二人纵马狂奔,直取城西。
兰陵王竟从城西而来,他们拦截有误,必须在刺客未出手之前赶到报警。李八百、王远知等人绝不同于慕容家的人,兰陵王这次有极大的凶险。
可他们是否还来得及?
斛律琴心只感觉胸口又是剧烈跳动,只恨不得倒地就此长睡不起,可她奔波往复,劳心劳力,只为一个目的,若未能达成这个目的,她绝不能放弃。
扭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孙思邈,见他眉头少有地紧皱,显然也在考虑着问题。
斛律琴心不由暗想,他想的是否和我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马蹄更急,乐声却缓。枝上雪近,黄昏日远。已黄昏,冬日的黄昏素来都来得更早,也更加短暂。
落日西归的方向,长街尽头处,突然行来了一队人马。人马盔甲鲜明,却鲜明不过当先骑兵举着的旗帜。旗帜随风摆动,却动不了行军的阵容。
乐声更加得古朴雄厚,如燕赵悲歌,将军百战。
长街已静。
无论邺城方才是多么喧嚣热闹,这一刻长街却是绝对地安静,因为兰陵王已然回来,众人静,因为尊重。
兰陵王回到了邺城!
狰狞面具紫金刀,紫金战袍随风飘。
黄昏落日,有最后的光辉撒在紫金战袍上,没有给兰陵王的紫金战袍上带来些许的温暖,反倒带来了肃杀的气息。
王远知微吸了口气,正望着兰陵王,他一眼就认出了兰陵王。
他也很静,但他目光中没有尊敬,只有冷然,他略微乔装易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起眼的路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等兰陵王到来。
他虽贵为茅山宗宗师,但乍见兰陵王这等声势,还是有些动容。动容不过转念,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心中却难掩振奋之意。
刺杀兰陵王若是成行,齐国必受致命打击,段韶已死,斛律明月老迈,陈国可趁机北伐,抢占江淮之地,收复江北,北伐一统天下也并非痴心妄想。
而茅山宗那时不但能传道江南,甚至可传遍天下,他王远知也可直追寇谦之当年!此等宏图远景,他怎不心动。
可他还能保持冷静,他看似和寻常路人一样,但在这片刻之间,早将行刺计划想了无数遍。
兰陵王每次回邺城,虽时间难定,但身边护卫并不多,更不会驱逐路边的百姓,因此他们提前知晓兰陵王的行踪,早早埋伏,已处于有利的地势。
王远知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分困惑,李八百恁地神通广大,居然能知道兰陵王何时回转?
困惑只是转瞬,他很快将目光落在了葛聪身上。
葛聪就站在长街对面,也在看着他。葛聪不用刻意乔装,他圆滚滚的长相就如个商人,只是稍涂黑脸孔,加两撇胡子,就活脱脱地像个市侩商贾。
王远知一眼就能认出葛聪,可他认不出裴矩,他不知道裴矩眼下身在何处。
但裴矩肯定也和他和葛聪一样,混在路人之中。
按照计划,行刺兰陵王一事是由李八百发动,只要李八百一出手,王远知、裴矩、葛聪立即跟随出手。
计划中,并没有包含张仲坚和郑玄。
张仲坚心意不明,对刺杀兰陵王一事并不赞同,加他进来,只能增加行刺的变数,郑玄为人看似高明,但在擒斛律琴心一事泄了底,不堪大用。
有些时候,并非人多才有用,只凭他们四个,这天底下,只怕除了斛律明月外,再无人能挡住他们的联手一击。
兰陵王也不能!
兰陵王那队人马渐渐行近,可王远知仍旧没有发现裴矩和李八百的行踪,他有些不安,但还能忍住焦虑。
他留意着长街两旁的屋脊,长街两侧的路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早就有第二手准备,李八百若不出手,他绝不行动,他若离去,谁都拦他不住。
刺杀兰陵王机会虽难得,但若没李八百协助,他绝不肯轻易犯险。
琵琶声响,终转低沉,有鼓声振作,有号角低沉,兰陵王阵中的先行之军已从王远知、葛聪身边路过。
而那身着紫衣战袍的兰陵王,狰狞面具上的刀刻纹路,都被王远知看得清楚。
王远知虽还能不动声色,一颗心已加剧大跳,他忍不住扭头向长街另侧望了眼,眼前一亮。
一辆装载柴禾的牛车蓦地从长街尽头闪出,驾车的竟是三头精壮的蛮牛,牛角如刀。
王远知心头一震,立即知道那牛车有古怪。
兰陵王入邺城,人尽皆知,百姓必会等兰陵王经过后才有活动,这时候怎么会有牛车在兰陵王必经之路走动?
念头闪转,天地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大响,那响声惊心动魄,来得突兀,在悠扬的《兰陵王入阵曲》声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让全城响起的《兰陵王入阵曲》都有了分凌乱。
那拉牛车的三头牛突然长哞一声,蓦地发狂,竟向兰陵王一行所在冲来。
王远知精神微震,葛聪亦是提起了精神。
是鼓月——李八百精通的道术。
李八百已经发出了信号,可李八百如今在哪里?
葛聪想着这个念头的时候,双手十指相扣,内心略有不安之意,他不想来,但不能不来,他葛家偌大基业均在江南,行刺兰陵王不但有王远知赞同,陈顼肯定也同意。
陈顼决定的事情,他葛聪一定要响从。若陈顼不满,他葛家转瞬就会灰飞烟灭。
可这次绝非在建康张家,而是在齐国邺城,若有失手,后果严重,虽然他不认为会失手。
天师六姓虽今不如昔,但他们四人联手还是前所未有,他和王远知一样,亦不信兰陵王能挡住他们的一击。
李八百信号一发,按照计划,就由李八百、王远知负责攻击兰陵王,裴矩伺机暗算,而他葛聪不过负责念九个字。
葛家的九字真言!
当初九字真言一出,龙虎宗道主张裕都是难以抵抗,这次九字真言对兰陵王而发,不过是让兰陵王迟缓片刻。
生死不过一线,迟缓片刻,兰陵王就要死。
可无论兰陵王死不死,九字真言一出,葛聪任务就算完成,他早就看准了离去的路线。他身后有一卖酒的店铺,店铺有一后门通往另外一条偏街。
他九字说完,立即遁入店铺,从后门转到偏街,那时正值混乱,人人不安,旁人绝留意不到他的离去。
葛聪想到这里,十指悄然扭转,微微吸气。
九字真言看似简单——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可旁人念出,并无威力,只有精通葛家不传的秘术手诀,念出来的真言对兰陵王才有致命的打击。
牛车已近,长街百姓惊呼一片。
兰陵王所领之军并未骚动,神色肃然。这些齐军,身经百战,多是当年和兰陵卫杀到洛阳城下的五百铁骑中人,经历惊险无数,眼前牛车发狂,自然也难不倒他们。
疯牛狂奔,如离弦之箭,转瞬已到了齐军前军位置。
兰陵王勒住马缰,离王远知不过数丈之遥,他也被疯牛吸引,全然没有留意到真正的危机就在身侧。
王远知微微吸气,却还未出手。
前列齐兵策马微闪,让出个凹弧形的地势,陡然手中长枪穿刺,取的是来袭的牛车。
车势有如奔雷,可齐兵长枪却如电闪,分扎在牛车轮间,车辕、车板之上。
齐兵陡然断喝,牛车陡停,“咯吱”作响。
那十数齐兵竟凭手中长枪,封住牛车,倒扼疯牛,波澜不惊。
长街百姓本有慌乱,见到齐兵有如天兵下凡,不由齐声喝彩,《兰陵王入阵曲》再转激昂。
王远知心中微沉,眼眸余光还望在兰陵王身上。
“咚”的又是一声鼓响,车辕陡断,那三头疯牛脱离了装满柴禾的牛车,疯狂再上,齐兵微惊,有人正要举枪刺牛…
“轰隆”大响,柴车爆开,无数柴禾带着磷火红光飞射而出,窜向四面八方。
惨叫声立起,长街百姓瞬间倒下一片,就算前军那十数齐兵都是猝不及防,又被磷火击中,哼也不哼,倒下马来。
王远知心头一震,已知道李八百身在何处。
李八百就在牛车之上。
这个李八百果然非同凡响,想别人不敢想,先用鼓月扰心惊牛,再用牛车冲乱齐军阵仗,然后用爆炸造势,灵光出手,齐军虽勇虽然身经百战,还是防不胜防。
鼓月取魂,炅光夺魄——这本是北天师道高手秘术,如今非李八百不能为。
一道人影随着那磷火红光而起,窜到了疯牛背上。
疯牛不停,冲势如山,齐军虽有人还试图阻挡,但长枪才出,如中诅咒般枪头倏断,马被撞飞,人已分散。
呼喝惨叫声中,不过转瞬,那人影已到了兰陵王身前不远,齐兵突然撤开了防线,只留兰陵王孤零零地立在道中。
兰陵王横刀,冷冷一望。
面具狰狞,紫衣飘逸,无论长街如何紊乱零散,无论齐国如何混乱不堪,他始终如中流砥柱,不动岿然。
闪烁的不但是刀上的寒光,还有面具后难以捉摸的一双眼。
袭击来的那人影似乎怔了下,倏然腾空而起,手一挥,有光华万道齐聚,耀亮了夕阳最后的余光。那人影手中多了一把刀。
刀是泼风刀,人是李八百。
李八百终于出手,一出手就是直奔兰陵王。
天师六姓被齐国压迫多年,如今终于要一洗恩怨!
王远知精神一振,再不犹豫,知道这一生这种机会只有一次,手一挥,一颗鸡蛋大小的弹丸击在长街之上,弹丸破裂,倏起碧绿的浓烟。
极乐烟!
当初张裕见到极乐烟,都是不敢正撄其锋,慌忙躲闪,如今王远知一出手就是道中鬼哭神嚎三禁咒之一的极乐烟,目标亦是兰陵王。
碧色烟雾扩张极快,眨眼之间,长街弥漫。
可快过那碧色烟雾的却是王远知,他只是一闪身,就到了兰陵王的身后,冲出时,他心中有分古怪,因为他一直不知道裴矩身在何处,可他已经不能不出手。
转瞬间,兰陵王已腹背受敌,前所未有地凶险。
李八百、王远知绝非慕容夺帅、慕容夺印所能比拟,联手一击,天底下能躲过的绝非兰陵王。
面具更寒,长刀更冷,面具后的那双眼眸却无半分慌乱。
千军之将,均深知这种时候,只有冷静才能扭转局面,兰陵王吸气,就要挥刀。
当年这把刀连破周兵七重埋伏,扭转了齐国危殆的局面,这一次是否也能扭转乾坤,改变他自身的命数?
《兰陵王入阵曲》陡停。
天地间缥缈地传来了几个字——临、兵、斗、者…
字一出,如天籁之音,可兰陵王一听这几字,身形陡然僵硬。
葛家的九字真言!
葛聪终于出手——或者更应该说是,葛聪动了动嘴,已飞快地念出四字。
这四字远比千言万语要管用,终于让兰陵王动作迟缓片刻。
黄昏日落,有霞光映天地璀璨,比天地更璀璨的却是泼风刀…
泼风刀一闪,到了兰陵王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