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知道:“他叫冉刻求。”
“冉刻求?”淳于量目光闪动,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后才道,“你叫他出来何事?”
王远知缓缓道:“都说淳于将军实乃江南三将中最负谋略之人,难道没发现,如今围绕在太子身上的事情有些古怪吗?”
他话一说出,吴明彻神色不渝,虽不反驳,显然也并不认可。
淳于量只是咳几声道:“王道长的高见是?”
“这或许也不能怪淳于将军,只是因为这件事太神秘、太诡异了。”王远知轻叹一口气。
徐陵忍不住想,你王远知到现在还有资格怪别人吗?可忍不住好奇地想要知道王远知究竟要说什么。
淳于量只是哦了声,突望向孙思邈,缓缓道:“再神秘的事情,揭穿了也就平淡无奇了。”
“不错!”王远知立道,“桑洞真的确是奉贫道之命前往江北传道,贫道本意不过也是让天子仁德同时随道传到江北…”
陈顼似乎有所触动,但终究没有抬头。
吴明彻眼睛亮了,可还是喝道:“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事情有了偏差,只因为有人暗中作祟。”王远知缓缓道,“茅山宗得圣上扶植,如今在江南颇有规模,引发了一些人的猜忌,这才收买了桑洞真、魏登隐等人,想方设法打击茅山宗。”
“一些人是谁?”淳于量问道。
王远知不答,反向孙思邈望来,道:“孙先生可知道吗?”
孙思邈脑海中立即闪过李八百、张裕的面容,可终究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远知哂然冷笑:“孙先生是不知,还是不想说呢?”
“王道长此言何意?”孙思邈皱了下眉头。
王远知微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到现在孙先生还为李八百、张裕等人隐瞒,莫非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孙思邈心头震动,一时间错愕无语。
殿中死寂。
王远知凝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孙先生真以为行事隐秘,图谋之事,就无人知晓吗?”
孙思邈半晌才道:“我图谋何事?”
“天公诸技,传于六姓。天师之道,藏之名山。”王远知道,“这句话,贫道也是知道的。”
淳于量目光一直在孙、王二人身上转动,似也知道此事,竟未多话。
眼眸中精光闪动,王远知道:“十三年前,孙先生正值人生巅峰,却突消失不见。十三年后,学了天师大道,想要一展宏图,行叛逆之事。只可惜要展宏图,却非那么容易之事。孙先生暗中联系天师门下各姓,纠结势力。知江南茅山宗忠于陈国,绝不可能和先生一路,因此想方设法打击茅山宗,妄想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孙思邈那一刻极为困惑。
王远知虽是臆测,但也并非全无征兆。
至少在孙思邈看来,太子和兴郡王之间的恩怨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有人在推波助澜,借宫中权利争斗实现自己的阴谋,而暗中推手很可能就是李八百、张裕等人。
可李八百本要联合天师六姓重建四道八门,为何所作所为反倒更像是要打击茅山宗?或者说,也像在陷害他孙思邈!
王远知接道:“若非如此,孙先生怎能两度营救太子?紫金山上,又如何能从李八百手上夺回太子?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巧合得像有人故意安排的!”
孙思邈忍不住向那紫衣少女望去,不想王远知所言和她竟大同小异。
那紫衣少女却移开了目光。
“只是天子圣明,又如何会被你的算计迷惑?因此,你才入宫中就被关入了笼中!”王远知下了结论道,“你作茧自缚,到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孙思邈淡淡一笑:“这些好像都是道长转移视线的推测。道长若是随便揪一个人出来,就说他是幕后主使,那我真的无话可说。”
徐陵、吴明彻互望一眼,心道这个孙思邈看似无争,但说得极为切中要害。
王远知笑了:“你真以为我只是凭空猜测?其实我只说了你图谋的半数…你图谋不止要打击茅山宗,取而代之,甚至还想颠覆陈国。”
众人耸然变色。
孙思邈波澜不惊:“王道长莫非把我当作无所不能吗?”
“你非无所不能,但斛律明月能!”
王远知一语石破天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和斛律明月的连环计划。你莫要以为所做隐秘,却不知道,所有一切都被我徒弟冉刻求看在了眼中。”
孙思邈忍不住向冉刻求望去,诧异道:“他是你的徒弟?”
意外迭起,他倒实在没想到,冉刻求居然会是茅山宗的弟子。
王远知沉声道:“不错,他本是贫道派往邺城的细作。他一路跟随着你,不过是要查你的所为。”转望冉刻求,他缓和道:“刻求,你可将一切说个明白了。”
众人目光均落在冉刻求身上。
有风吹,殿中灯火闪烁,照得人影摇曳。
冉刻求的影子在殿中也是摇摇摆摆。他终于望向了孙思邈,目光复杂。
可他说出的话却简单得很:“孙思邈到邺城后,明里和斛律明月闹翻,但暗地却和斛律明月在牢狱中联系,图谋不轨,只怕要对陈国不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千斤巨石砸在地上。冉刻求说完这句话后,移开目光,不再看孙思邈一眼。
众人微哗,孙思邈却默然。
“孙思邈,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王远知喝道。
夜已深,灯更明,照在铁笼的栏杆处形成数道阴影,落在孙思邈沧桑的脸上。
那一刻,他脸上没有迷雾升腾,没有愤怒失落,有的只是沧桑落寞。
“我无话可说。”
众人均愣。那紫衣少女霍然望向孙思邈,神色奇怪。就算淳于量眼中都闪过分诧异。王远知本还要说些什么,闻言顿住,脸上也有分讶异。
谁都以为孙思邈会反驳,谁都以为孙思邈要反击,可他竟然无话可说?
良久的沉默,淳于量道:“孙先生莫非已认罪?”
那紫衣少女忍不住叫道:“孙思邈,你疯了,你可知道认罪的后果是什么?”
勾结斛律明月,陷害茅山宗,图谋对陈国不利。在这里,无论哪个罪名均是死罪,没有别的选择!
孙思邈再次沉默,良久才道:“我无话可说。”
众人微哗,众兵士已要上前,只等陈顼的号令…
“可我有话要说!”一人突道。
众人望去,略有诧异,发现说话那人却是冉刻求。
王远知脸色微变,喝道:“刻求,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退下吧。”
冉刻求不理王远知,突然大步走到笼前,一把握住铁栏,手上青筋已起,重复道:“我有话要说!”
他那一刻,双眸炯亮,其中有着比灯火还要亮的光芒。
他终于望向了孙思邈,影子虽摇曳,可身躯却挺得如同标枪。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缓缓道:“这件事和你无关。”
“可你也和我无关吗?”冉刻求道。
孙思邈还在沉默,可他眼中突然闪过分温暖。
秋意浓,秋夜凉,但有些人不会跟随四季变幻而改变。
“你明知我在冤枉你,可你非但没有怪我,反倒为我着想,怕我因此受累,什么都不说。我若再不说什么,还算是人吗?”
冉刻求眼中有了泪影,望着那孤独的身影,嗄声道:“我一定要说!”霍然转身,他环望众人道,“我其实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是王远知的弟子,我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业,不明白什么六姓之家,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王远知脸色已变,才要呵斥,突见淳于量望过来,嘴唇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
“可我却明白,孙先生从不算计别人,他只救人!”
冉刻求声音激昂,回荡在殿中。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倒喜欢算计他、冤枉他。斛律明月这样,李八百如此,如今到了你们,也是这样?难道做一个好人,代价就是要被人冤枉?若真如此,天理何在?”
吴明彻、徐陵面面相觑,他们身在庙堂,位高权重,本对冉刻求这种小人物不屑一顾。若论天理,侃侃而谈三天三夜也未见说完。
可冉刻求简简单单的一问,让他们却觉得无话可说。
很多事情好像没天理的。
霍然望向王远知,冉刻求大声道:“你身为一代宗师,更是荒唐,我不懂你的什么狗屁结论。孙先生两次营救太子竟是阴谋诡计?难道说救人不对?不救就对了?”
王远知脸色铁青,却沉默无言。
冉刻求又望向陈叔宝:“你这个太子更是莫名其妙。我一个市井之徒,还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可你被先生连救两次,眼睁睁地看着先生被人冤枉,竟然连屁都不敢放?”
众人默然,连陈顼都忍不住抬头望过来,眼中闪过分光芒。
陈叔宝一直长跪未起,此刻面红耳赤,突然叩首道:“父皇,孙先生是好人。儿臣在响水集亲眼见他所为,信他不会用什么阴谋诡计。儿臣…儿臣用性命担保!”
他是痴情种子,但一直颇为懦弱,在威严的父亲面前,更是沉默少语,这刻却被冉刻求骂出血性。
陈顼不语。
他很少说话,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就算陈叔宝亦是一样。
淳于量开口道:“冉刻求,你既然说得大义凛然,方才为何要说孙思邈和斛律明月勾结?”
“是王远知让我这么说。”冉刻求大声道,“他说,只要我帮他做成一件事,就收我为茅山宗首徒,绝不食言。我一时贪念,这才答应了他。”
殿中突冷——冷中带分肃杀的静。
冉刻求本想说,这本是天大的利好,老子若能成为茅山宗的首徒,当然比一直流浪,或者跟着孙思邈要强,成为首富也是大有希望。可他见孙思邈如此对他,更知道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让孙思邈万劫不复,又如何肯在这时候踢孙思邈一脚?
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也什么都不用说。
淳于量一拍手掌,殿外有弓弦绞动之声,无数单刀出鞘,只发出呛的一声响。
殿内周围的兵卫缓步上前,围得有如铁桶。
陈顼身侧的八名内侍形成个圆弧,挡住陈顼,面对王远知。
灯火燃的看起来都在冒着冷气。淳于量人在轮椅上,目光如刀,望着王远知道:“王道长,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众人均知茅山宗师道行高深,绝境暴起时的可怕,因此丝毫不敢懈怠。
不想,王远知益发地安静,目光缓缓地从冉刻求身上掠过,突笑了下。他的笑容在此时此刻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意。
冉刻求看了发冷,却仍昂首不动。
“贫道只想问一句…”王远知叹口气道,“圣上召我入宫,原来不是为了寻龙?”
陈顼不答。
徐陵、吴明彻互望一眼,吴明彻道:“王远知,你作茧自缚,还想用寻龙一事讨价还价吗?”
淳于量淡淡道:“不用王道长,圣上也不见得找不回传国玉玺。”
“原来如此,”王远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众人不知他是明白罪无可恕,还是明白召他入皇宫本来就是陷阱,可均知这茅山宗师这次只怕是作法自毙。
陈顼头也不抬道:“押下去详细审问。”
一言出,众人心中又凛,知道这详细审问中不知要包含多少腥风血雨,无辜的牵连。
淳于量再次拍手,有俩兵卫拿枷锁铁链上前,缓缓接近了王远知。
咔嚓声响,枷锁已铐住王远知脖颈,锁链缠住王远知的双腕。
众人反倒愣住,就算淳于量都像是有些意料不到的样子。
王远知并未反抗,他竟像知道反抗无用的样子,只是又看了孙思邈一眼。
孙思邈心思转动,略有惊奇。他并不惊奇王远知的不反抗,只是奇怪王远知这种人,为何将赌注全部放在冉刻求的身上?
这不像一代宗师所为!
兵卫锁住了王远知,如临大敌般将王远知押出了大殿。
冉刻求见了,轻舒一口气,只觉得周身说不出地自在。
淳于量望了过来,道:“王远知图谋不轨,理应严惩,可冉刻求欺君罔上,也当拿下!”
话一落地,有兵士上前围在冉刻求身边。
冉刻求心头一沉,他虽知为孙思邈出头后果严重,痛斥太子也不见得有好下场,但见这般阵仗,只怕生死转瞬,也是心中发冷。
兵卫才要给冉刻求上枷锁,孙思邈突道:“且慢。”
淳于量止住兵士,缓缓道:“孙先生有何见教?”
孙思邈道:“见教不敢当,只是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冉刻求赤子心性,并非圆滑之辈,无心犯错,还请将军给他个机会。”
淳于量不语,只是向陈顼看去,意思当然明显,这件事他不能做主。
冉刻求一见,心中凉了半截,暗想这个陈国皇帝一副死爹的模样,就算对儿子都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会听孙思邈的建议?
他才要再逞英雄,说什么不要管我,可想到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我?孙先生有本事,说不定能救我。
他在天人交战之际,孙思邈已道:“圣上英明,还请饶了冉刻求一命。”
冉刻求顿时失望,暗想孙先生说话干巴巴的一点水分都没有,既没分量,又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有何用?
陈顼抬头,望向笼中的孙思邈许久,这才道:“逐冉刻求出宫城。”
冉刻求又惊又喜,做梦也没想到孙思邈一句话竟有这种效果。才待感激圣德,早有两个兵士上前押着他出了大殿,一直将他带离宫城,等过了护城河后,兵卫这才回转宫中。
吊桥尚起,冉刻求回头望去,见宫城高耸,有如巨兽大口。他打了个寒颤。
紧走几步,远离了宫城,又近了市井喧嚣,确定自己没什么危险了,冉刻求这才停下脚步。他搔搔头,自言自语道:“就这么放了我?”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被放的理由,就索性不想。立在长街上,他却突然有分空虚之意。
这些日子来,惊险不断,让他没有工夫去空虚。如今惊险一去,那无孔不入的空虚再次和秋风一样的袭来,让他忍不住紧紧衣衫,叹息道:“人生如梦呀。”
他真的感觉一直在做梦,此刻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去做,也不知道孙思邈何时会出宫,更不知道见到孙思邈又如何?等了半晌,终于信步向前走去。
前方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冉刻求痴痴地望,不知为何,泪水突然涌上眼眶…
无家的浪子总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灯火。
不然,就算你点燃全世界的烟火,也驱逐不了你心中的寂寞。
陈顼看起来很是寂寞,徐陵、吴明彻、陈叔宝等人均已退下,那些兵士也退到了殿外。
檀香还在自燃。紫衣少女还陪在陈顼身边,有些挑衅意味地看着孙思邈。
淳于量也还坐在轮椅上,却已退居角落,他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陈顼终于抬起头来,接触到孙思邈的目光。
孙思邈目光如辽阔的大海,陈顼的目光却如深邃的寒渊。
目光相触,没有火花四溅,只有往事流年,唏嘘万千。
“十三年了…十三年未和先生相见了。”陈顼道。
孙思邈笑容浮起:“原来圣上还记得我。”
陈顼像也想笑,可不知是因为许久未笑还是怎地,嘴角只是翘了翘。
“朕当然记得。”他的眼中突然露出深切的恨意,咬牙道,“十三年前的每件事,朕都记得!”

第四卷 倚天屠龙
第一章

器重
天上有月,亮不过刀锋的颜色。
兰陵王手中有刀时,明月都失去了亮色。
庭院有风冷,梧桐树似也不堪刀上的杀气催动,纷纷叶落。
张裕立在丈外,眼却眨都不眨,只是道:“你想杀我?”
他不但是武学高手,而且是道中高手,天生就有野兽般的本能,立即能分辨出对方的好意敌意。兰陵王的杀气就算树叶都能感知,何况是他?
面具狰狞,双眸锋冷,兰陵王只回了一个字。
“是!”
他声音低沉,沉得有力!
慕容晚晴隔窗而望,心中一阵激荡。她终于再见到兰陵王,原来兰陵王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当初兰陵王为她,一刀退了李八百。如今兰陵王现身要杀张裕,是否也是为了她?
张裕瞳孔微缩,突然叹了口气:“你好狂的口气。”
兰陵王话都懒得再说,只是眼眸中闪动着刀锋一样的亮。他要出手的时候,就很少说话。狂和不狂在他看来,显然不是说出来的。
张裕却像不知道这道理,继续道:“我本以为齐国只有斛律明月会有这么狂的口气,可如今看来,你继承了他的衣钵。”
狰狞面具后,双眸中锋芒更冷,兰陵王仍不吭声。
“你实在是个奇迹——常人难信的奇迹。”
张裕竟像不急于出手,不紧不慢道:“你从一出道起,就笼罩了万千光环。洛阳一战,你更奠定了无上的威望。斛律明月三十年的纵横,似乎也不及你这几年的辉煌…”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有分思索。
“你蹿起得太快,太过神话,神话中似乎还有分不真实!”
慕容晚晴见兰陵王出现,心中激动,趁二人交谈时,竭力地想要挣断手上的束缚。
不过一来绳索极为坚韧,二来她仍旧浑身乏力,见张季龄虽望着兰陵王到来,却仍旧和没魂一样,她不由地皱眉。
可她听到张裕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心中一动。
她和张裕不过数面之缘,但今晚却觉得张裕这个人素不轻言,言出必中。
张裕说得少,所以想得多。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他的目的,可他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神话中似乎有分不真实?这句话击在慕容晚晴的内心深处。其实她也有一般的想法,她崇拜兰陵王,三年前宫中一舞,自此就在心中留下了烙印。
可崇拜是否等于爱?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内心一直并不踏实,总感觉一切如梦,就算斛律明月亲口说,一定会将她许配给兰陵王。
可张裕为何也感觉不真实?
紫金刀上闪着梦幻一样的光芒…你觉得在,可却无法触碰。
张裕目光也在闪烁,带着探寻的味道:“齐国一直灭道,你要杀我,本不奇怪,可你们要杀我们,我们当然也会对付你们,我们一直在研究你们。”
“研究什么?”兰陵王反问。
“研究你和斛律明月的关系,研究你为何会蹿起得这么快!”张裕道,“你本不应该这么有威望的…斛律明月的光环下,任何人的努力,都如明月旁的星光一样黯淡。”
他这句话倒很有哲理,可更有深意。
慕容晚晴心中微震,咀嚼着张裕所言,一时间也怔了。
兰陵王目光似乎更冷,可刀光也益发强盛,他仍旧没有出刀。
“可你的光芒,似乎已盖过了斛律明月。”张裕轻声道,“我一直在想,斛律明月怎么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可我突然有个想法,你如此辉煌,只因为斛律明月让你辉煌!”
兰陵王握刀之手一紧,胸口略微起伏,似有愤怒。
张裕留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缓缓道:“你当然也明白这点——明白自己不过是斛律明月扶植起来的傀儡罢了。你要杀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话未落,兰陵王出刀。
刀劈梧桐!
一刀落,梧桐顿折,石破天惊。
张裕动也不动,可心中耸然,这一刀之威,实在出乎他的想象。在他来看,就算斛律明月亲至,威猛也不过如此。
面具更加狰狞,兰陵王目光益发冷峻,重新归于平静,他什么都没说,可什么也不必说。他这一刀之威猛,就足够说明了一切。
慕容晚晴见兰陵王一直不出手,心中本也有困惑,可见这一刀之威,顿时释然。
纷纷叶落,有风吹,叶子多数落在兰陵王身上,满是萧瑟,慕容晚晴隔窗见到这种情形,心中突然又有了分不安,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就听张裕淡淡道:“你这一刀除了立威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有愤怒是不是?”
顿了会,他一字字道:“你愤怒不过是因为我说中了实情,对不对?”
话音未落,张裕长身而起,冲向了兰陵王。
与此同时,慕容晚晴也想到一事,大惊失色道:“小心他用毒!”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安何在——叶子飘向兰陵王,说明风正吹向兰陵王!
当初响水集外,李八百就曾借风传毒,毒倒了她。
张裕和李八百同为道中高手,无端说这些话,固然是想激怒兰陵王,说不定也想借机暗算兰陵王。
冷风枯叶中,兰陵王身形微幌,竟似中毒的样子,张裕已欺身到了他的近前。
慕容晚晴只感觉呼吸都已停顿。
天地陡亮,有梦幻般紫色的金光,倏然罩在了张裕的身上。
空中虎啸陡传,张裕一个跟头翻出,再次落地时,胸前衣襟尽开,露出了雄壮的胸膛!
胸膛有血。
他已中刀。
一招之内就中了兰陵王一刀!
鲜血点滴流淌,张裕却是看也不看,缓缓道:“好刀法。”
兰陵王只是哼了声,声音中也有分诧异。这一刀他已势在必得,不想还被张裕逃过,暗道可惜。
“可好刀法却比不上好心机。你故作中毒,原来不过是引我上当!”张裕又道。
兰陵王冷漠道:“你堂堂龙虎宗道主,竟连道术为表,功夫为基的道理都不知吗?居然下毒暗算,看来见识也不过如此。今日想要活命,你得拿出真本事来!”
慕容晚晴又惊又喜。惊的是,方才张裕果然施展借风传毒之术。喜的是,兰陵王恁地本事,居然可不畏张裕的下毒?
张裕放声长笑道:“不错,今日你我谁想活命,就要拿真本事出来。”
虎啸再传,刀光顿起。
张裕再次腾起,刹那就窜到兰陵王身旁丈许,冲入刀光之内。
他竟是越挫越勇的性格,明知兰陵王紫金刀的犀利,竟悍不怕死。
兰陵王出刀,一刀就斩在张裕的身上。
可他一刀得手,立知不好,那一刀似中实飘,不过斩中张裕的身影。
一气化三清!
孙思邈也通此术,张裕亦精,这本是道教秘术,说穿了不过是障目之法。但得高手运用,却还能争取生机一线。
高手相争,一线就已决定生死。
刀锋几乎擦张裕躯体而过,但他却已欺到兰陵王的身前,右手一探,就扣住了刀柄。
鞭长莫及,刀长在近身时亦是缺陷。
张裕不愧高手中的高手,瞬间抓住兰陵王紫金长刀的缺点,欺身入前,锁住长刀,左手暴伸,五指已划到兰陵王的喉间。
他指甲尖锐,更胜虎爪,这一抓无疑如五柄利刃划来。
慕容晚晴惊得几乎忘记了叫。
她不想这俩人第二招就要决定生死。
兰陵王弃刀,爆退,一退就到了两丈开外,避开了张裕的夺命一抓,可他却几乎放弃了生命。
这刀本就是他的命,也是他无敌的象征,他没了刀,如何再和张裕抗争?
张裕早算准兰陵王会退,敌退他进,脚尖再点,他五指再抓,势要将兰陵王毙在手下。
天地又亮,有光如匹练,斩到张裕面前。
兰陵王出刀。
可他刀已失去,刀从何来?
张裕一惊,立即发现刀是从兰陵王袖中而出。那一刀如袖舞清风,暖玉生烟,潋滟非凡——透着微薄让人迷惘的红光,刹那间就要取性命在沉迷之间。
张裕立即横腕,咯的一声响,他十指竟暴涨出如虎爪般的钢刃,交错护在了胸前。
铛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
那袖中一刀来得惊艳,来的沉猛,却还是砍不断那虎爪钢刃,可张裕却被一股大力冲击,暴喝声中,人已借力飞退。
他还是低估了兰陵王,全力一击不中,只想再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