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先生果然聪明。”淳于量目光中带分赞赏。
那紫衣少女听了,心中却想,这是常理,谁都能想到,有什么聪明的了?她却不知道,很多话的意思,均在言外。
淳于量随即道:“先生闻弦琴知雅意,知道传国玉玺失窃一事本和内贼有关!”
一言既出,陈叔陵脸色倏变。
淳于量还是波澜不惊,继续道:“事后详查,传国玉玺失窃是在月余前的子时。那时,值班侍卫亲眼见到,领班侍卫黄广达曾进入了传国玉玺所在之地一刻,然后就走了出来,当时并没有人敢问他进去做什么。”
淳于量转望陈叔陵,缓缓道:“然后,黄广达当夜就去见了兴郡王!传国玉玺在第二日清晨发现被窃。”
陈叔陵眼皮不停地跳动,突然大叫道:“你胡说八道。”
“那你那晚究竟有没有见过黄广达呢?”
陈叔陵才待反驳,突然一个激灵,回头望去。
问话的不是淳于量,而是陈顼!
陈顼还在望着足尖处,可陈叔陵额头已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陈叔陵当然了解父皇,也知道父皇的脾气——陈顼素不轻问,可若等到他问话的时候,事态就已十分严重。
陈顼从不喜欢别人骗他!
当年,陈顼手下曾有一能臣鲍僧叡,极得陈顼的器重,朝中大小之事,陈顼多委与此人处理。然则有一日入朝时,陈顼随口问及鲍僧叡一晚所为时,鲍僧叡那晚放荡形骸,只怕天子责怪,因此隐而不报,就被陈顼仗杀殿前。
自此后,无人再骗陈顼,事无巨细!
汗水点滴而下,落在殿中,发出极为轻微的滴答之声。
只是片刻的工夫,陈叔陵就转过千百个念头。这个淳于量看似抱病在家,不理朝事,但很显然,他多是得到陈顼的密旨,一直暗自调查传国玉玺失窃一事。既然如此,淳于量所问,就绝不会无的放矢。
一念及此,陈叔陵终于道:“父皇,那晚我的确见过黄广达。可是…此事和玉玺失窃一事无关!”
“那黄广达对兴郡王说了什么?”淳于量立即问道。
陈叔陵喝道:“本王为何要对你说?”
“他眼下所说,就代表朕的意思。”龙椅上的陈顼冷冷道。
陈叔陵一惊。
徐陵和吴明彻互望一眼,都是脸色异样。他们都是朝中重臣,其实一直遵陈顼之旨行事。可如今看来,在陈顼心目中,淳于量的地位要远高二人,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在那片刻,孙思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暗自皱眉。他早就想到,这传国玉玺一事,只怕还与太子和兴郡王的地位纷争有关,这也就怪不得吴明彻和徐陵一直遮遮掩掩。
皇家内部纷争,素来冷酷无情,卷入其中者,就算一时得势,但很少能得善终。
孙思邈想到这里,却有分奇怪,暗想此事极为隐蔽,本不应让外人知晓,陈顼为何将他和王远知都召到宫中?难道说陈顼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那面的陈叔陵眼珠转动,终于道:“不错,那晚黄广达的确找了本王,但只说些闲事,根本和传国玉玺的事情无关,事后他就走了,本王也再没见过他。”
“因此兴郡王也就不知道黄广达已死了?尸体就埋在兴郡王府的后花园?”
陈叔陵差点跳起来,吃惊道:“是谁杀了他?怎么会埋在本王的后花园?”
孙思邈一直留意陈叔陵的表情,见状皱了下眉头。
淳于量目光一眨不眨,半晌又道:“看来兴郡王全不知情了?”
“当然不知。”陈叔陵突然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淳于将军,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竟然怀疑本王偷了传国玉玺?”
一言落地,殿中静了下来。
徐陵、吴明彻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忧虑之意。
淳于量又咳了起来,掩住了嘴,许久才道:“我未这么说过。”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叔陵忿忿地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圣上让微臣去查,臣就去查,有必要将一切细节查得清楚罢了。”
淳于量突望孙思邈,又道:“后来的事情,想先生都已知晓。玉玺失窃,太子去请王宗师寻龙,被魏登隐骗到了响水集,差点因此殒命。可先生想必还不知道一件事…”
孙思邈只能问:“何事?”
“这件事兴郡王知道。”淳于量道。
陈叔陵怒不可遏:“我又知道什么?”
淳于量脸色冰冷如秋,回望陈叔陵道:“太子在找魏登隐前,兴郡王也曾和魏登隐秘密见过,不知兴郡王可还记得此事?”
陈叔陵一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所有人再望陈叔陵时,眼中均有异样。
就听淳于量又道:“而据我所知,早在半年前,王道长也曾来到建康传道?”
王远知已不能不答道:“那又如何?贫道本是遵天子之意来建康传道。”
“那的确不能如何。”淳于量缓缓道,“只是据我所查,王道长半年前,也曾到过兴郡王府上传道。根据王府下人所知,那时候兴郡王和道长曾密谈半天,所谈之事,并无第三人听见?”
王远知蓦地沉默下来。陈叔陵却叫道:“淳于量,你究竟想说什么?本王的确请王道长前来传授道中精义,难道那也有错?”
淳于量笑笑,只是道:“有错无错,我倒是难以分辨,一切当请圣上定夺。”
众人均凛,再望陈顼时,心情迥异。
所有的事情看起来虽支离破碎,但经淳于量连贯,事情始末、真相看起来竟昭然若揭。淳于量虽未明言,就算本不知情之人也能从这些事件中得出个惊天的答案,更何况殿中多是睿智之士?
许久,陈顼才缓缓抬头道:“今日之事,由淳于将军全权处理。”
秋风入殿,很有些凉意,可陈顼平淡的话语更让人如坠冰窟。
淳于量轻咳几声,望向王远知道:“王道长,不知你作何解释?”他仍旧话语平静,但今日已是第二次如此询问,分量之重,让人均是心头沉重。
王远知人在座上,也有分不自然之意,沉默片刻才道:“难道淳于将军怀疑本道和兴郡王早有密谋,兴郡王让黄广达偷了传国玉玺…本道却让魏登隐骗太子前往响水集,图谋加害太子吗?桑洞真会死,是兴郡王暗中下毒,帮本道灭口?”
他不言则已,出言惊人。
众人多数早认定此事,可听他径直说出来,还是大吃一惊。
陈叔陵更是骇然道:“王远知,你胡说什么,本王什么时候和你密谋过要害太子?”
他虽这么说,可是额头大汗淋漓,反驳的口气倒有些欲盖弥彰。
瞥见众人目光中的含意,陈叔陵突跪到陈顼面前叫道:“父皇,儿臣冤枉!”
陈顼还是垂着头,一字字道:“可半年前,你是否真的和王远知密谋,想对叔宝不利?”
“这…”陈叔陵打个冷颤,感觉到陈顼口气森然,只是迟疑片刻,就立即道,“当初是这个妖道胡说八道,劝儿臣对大哥不利的!”
一言说出,王远知勃然变色,竟还能忍住不动。徐陵、吴明彻脸上均露喜意,只是立即垂头下去,并不言语。
徐、吴二人其实早有这种怀疑,但知道这种宫中变故,臣子参与,利少害多,因此一直不敢明言。但他们均是拥立太子之人,却不能不设法为太子洗罪。
今日淳于量陈述往事,看似随意,兴郡王却终于熬不住煎熬,直承了往事,让徐、吴暗自欢喜。
可陈叔陵随即就道:“不过,儿臣没有听这妖道胡说八道。请父皇明察,儿臣绝没有对太子有过加害之心,若是撒谎,不得好死!”
在这片刻间,他显然就想清楚利害,知陈顼不怕人错,就怕人骗,当下不再隐瞒,却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将兴郡王押下,关入大牢!”陈顼缓缓道。
早有兵卫上前,夹住陈叔陵向殿外走去。陈叔陵大惊失色,迭声叫道:“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
那声音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淡了,可殿中肃杀之意却更加浓郁。
众人目光多落在王远知身上,心中均想,陈顼对儿子都不容情,这王远知图谋不轨,只怕难活离皇宫!
孙思邈眼中却闪过分异样,欲言又止,听淳于量已道:“王道长,你还有何话可说?”
灯火似凝,殿外叶落。
王远知竟还能安然坐在那里,沉声道:“圣上,贫道的确有话要说。”
陈顼终于抬头,双眸中带分难以捉摸:“你要说什么?”
王远知叹口气道:“贫道知身处嫌疑之地,难以自辩。只是事情太过巧合,难免让人怀疑是经过刻意的安排。”
陈顼嗯了声,不置可否。淳于量立即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于你?”
孙思邈微微一震,脸上迷雾又起。他身在牢笼,处境堪忧,一直沉默,静观其变。如今见陈叔陵阴谋败露,被押人牢中,他心中非但没有释然,反倒忧虑更重。他只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结束,只怕矛盾不过将将开始。
就听王远知道:“贫道倒不敢这么说。只是实不相瞒,魏登隐、桑洞真行此叛逆之事,贫道真的并不知情。”
徐陵暗想,你这话蒙谁?一个是你的镇山弟子,一个是你的大徒弟,若说他们行事和你无关,谁都不信的,我倒不信你有通天的本事,还能翻身。
王远知再次叹息,缓缓道:“贫道也知,这种时候就算说破了天,也难以辩解,但请圣上允许一人入殿,以查真相。他本是跟着贫道入宫的。”
陈顼只是点点头。淳于量挥挥手,只见一人走进殿内。
灯火下,那人浓眉如刻,脸颊铁青竟如未刮净的胡渣。
孙思邈扭头望去,见到那人时,眼中倏露惊诧之意。只因他虽设想过千种可能,却绝未想到,进殿的竟是他的相识。
那人正是冉刻求!

第十三章

交锋
冉刻求立在灯下,神色冷峭。
慕容晚晴见张裕突然化身为冉刻求,心中震惊之意实在难以言表。
她就算怀疑千人万人是张裕,也从未想过那嘻嘻哈哈、满是市井侠义之气的冉刻求会是龙虎宗的道主。
可事实就在眼前,她怎能不信?
陡然间,她发现眼前这冉刻求虽和自己见过的那个冉刻求极为相似,但额头发乌,两个太阳穴的地方却有些发白,竟有中毒的迹象,同时此人眉宇唇边,均有深刻的皱纹,显然年纪要远过冉刻求。慕容晚晴心中一震,立即叫道:“你不是冉刻求!”
可这人若不是冉刻求,为何和冉刻求这般相似?
面前那人冷冷道:“我当然不是冉刻求。”
“那你是谁?”慕容晚晴有些心神错乱,张口道,“你是张裕。”
“我当然是张裕。”面前那人目光更冷,手一抹,竟然又回到鬼脸的样子。
那面的张季龄本是痛苦不堪,听到二人对话,陡然一震,失声问道:“谁是冉刻求?”
他的发问就如一道闪电划过了慕容晚晴的脑海,她蓦地想到,在紫金山上,孙思邈曾和她说的一句话…
“你难道没有觉得冉刻求像个人吗?”
当初她乍听这句话时,还差点闹出了笑话,但孙思邈随即的话,让她惊悚不已。
“冉刻求像个你没有见过的人。你见过那人的画像!”
她当时以为孙思邈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孙思邈随口之语竟像有极深的用意。
不过,她在紫金山时的确想到了冉刻求像谁,可她没有深想下去。
只是因为这想法实在好笑——好笑得让人心惊。
冉刻求的相貌,竟像她在通天殿旁石室内看到的一幅画像——那画像就是张角。
张角竟像冉刻求?
这想法实在好笑。
她在通天殿内,看到张角的画像时,不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张角极为威猛,浓眉大眼,若是去掉了胡子,和冉刻求极为的相像。
也和眼前的张裕极为相像。
张裕本是天师张陵的血脉,和张角相像并不出奇,可冉刻求为何和张角也那么相像?
慕容晚晴想到这里,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叫道:“你把冉刻求怎样了?他…他…他难道姓张?”
张季龄浑身一震,忽然扑到张裕身边,握住他手臂道:“谁是冉刻求?你究竟知道什么?”
张裕甩手震开张季龄的手臂,一字字道:“旁人都说你有个女儿叫做张丽华,我一直也是如此认为,可我这几天才知道,你还有个儿子的。”
“他在哪里?”张季龄再次扑过来,嗄声叫道。他那一刻,死死拉住张裕,眼中满是哀求之意。
张裕冷笑道:“你的儿子,我怎么知道会在哪里?”
张季龄突然跪下,颤声道:“你知道的,你肯定知道的。”他扭头望向慕容晚晴,嘶声道:“你也知道的,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那一刻,眼中满满的,均是恳切哀伤之意。
慕容晚晴为之心软,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要告诉他什么,所有的一切,和张季龄又有什么关系?
可望见张季龄眼中的渴求哀痛之意,又想到张裕方才言语,慕容晚晴陡然懂了,叫道:“冉刻求本姓张,他…他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你见过他,他好吗?”张季龄连滚带爬地到了慕容晚晴的身边,急声问道。
慕容晚晴却望着张裕,她只知道,最后是张裕抓走了冉刻求。
她脑海中霍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当初孙思邈肯定张裕不会下手对付冉刻求,她还不解,可她现在明白了。
冉刻求本是张季龄的儿子,也是天师血脉,因此才会和张裕、张角这般相像。张裕本要杀了冉刻求,可发现冉刻求的秘密,这才抓走了他。
可张季龄、冉刻求父子为何会失散?
心中疑云阵阵,慕容晚晴反问道:“张季龄,你为什么会和儿子失散?”
“为什么?为什么?”张季龄喃喃念着,突然叫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你疯了吗?我怎么会知道?”慕容晚晴不满道,陡然想到什么,脸色立转苍白。
张季龄缓缓站起,双拳紧握,一字字道:“好,你们不明白,我今日就让你们知道个明白!”
他神色悲愤,牙关竟有血迹渗出,缓缓道:“当年北天师道风头正盛,兰陵王之父——也就是齐国文襄帝高澄被家奴兰京刺死后,齐国人一直怀疑事情是北天师道中人策划,高澄兄弟——也就是文宣帝高洋下令灭道。而斛律明月却是野心勃勃,不但想灭北天师道,还将六姓之家卷进来,想趁灭道之机,一统天下…”
“这本是极难完成的任务,他虽武功盖世,谋略深远,实施起来还是千难万难…”
“但他毕竟是不世奇才,非但灭了北天师道,消灭了齐境所有道中高手,还把触角探到江南…那时六姓衰颓,只有龙虎宗隐成规模。他才让斛律雨泪接近我,试图将龙虎宗一网打尽!”
“可雨泪却爱上了我!”说到这里,张季龄脸颊抽搐,“斛律明月虽给龙虎宗重创,但龙虎宗根基仍在,他却折损了得力的义女。他一计不成,又生毒计。他虽派出雨泪,但一直对雨泪放心不下,这才用孤独迷情蛊控制雨泪,进而来控制我!”
“他毒辣非常,也是极具野心。他不杀我,反倒扶植我经商为他效力,以助他攻伐陈国时做为内应。”
张裕听到这里,冷冷接道:“他不杀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终究不放弃借你来控制龙虎宗的用心。他阴险狠辣,岂是常人所测?”
慕容晚晴听到这里,本想为义父辩解,两国交兵,本就是斗智斗勇,无所不用。可见到张季龄憎恶中又带伤悲的表情,她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她心中也有几分彷徨和迷惘。
“我那时一心想救雨泪,倒顾不上许多。”张季龄回忆道,“更何况…那时候雨泪又有了身孕。”
“这件事我也知道。”张裕道,“可你当时对我说,斛律雨泪生了个女儿,现在才知道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难道让儿子走和我一样的路?”张季龄嗄声道,“我太了解你,了解你若知道我有儿子,肯定会让他继承龙虎宗的衣钵!”
张裕怒道:“他本是张家人,入龙虎宗有何不好?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和你一样没有出息?”
“我不想他和我一样,可也不想他和你一样!”张季龄嘶声道,“我只想让他做个普通的人,这比你我现在好上千倍万倍!”
张裕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慕容晚晴却想,张季龄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以前的冉刻求看起来,比现在的张裕和张季龄都要快乐。
可是,冉刻求如今又落在张裕的手上,只怕难和龙虎宗脱离关系,这难道是天意?
张季龄许久才平复下来:“雨泪生了儿子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衰弱,很快地去了。”张季龄泪早已干,可那悲痛的表情却更加深邃。
“斛律明月怕我反悔,当然也给我下了蛊。”张季龄缓缓道。
张裕身躯一震,油彩也挡不住脸上的杀机,可他眼中却藏着一股深邃的痛苦。
慕容晚晴见了,心中暗想,张裕恨义父情有可原,可他痛苦是为了什么?
张季龄陷入哀痛,却并没有留意张裕的异样,继续道:“可斛律明月当然也知道,雨泪若死,我就算中了蛊,也未见得会听从他的吩咐。可他若知道我有儿子,肯定还会用我儿子来控制我。”
慕容晚晴暗自心惊,终于道:“于是你就丢了儿子,找个女婴来代替,谎称生个女儿?”
张季龄凄然道:“我怎么舍得丢弃他?雨泪临死前,只让我好好照顾他。”
“那你们父子怎么会离散?”慕容晚晴不解。
张季龄道:“我本来托最信任的老仆把儿子带走,让他抚养儿子成人,想切断他和张家的一切联系,让所有的灾难和他无关。”
眼中陡然闪过分恨意,他咬牙道:“可后来,我突然和那老仆失去了联系,我的儿子自然也没了下落!”
张裕一旁道:“不用问,肯定是斛律明月搞鬼了。”
慕容晚晴本不敢深想,但听到这里,只感觉一阵心冷。
张季龄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他在捣鬼。当初,我发了疯一样派人去找儿子,但始终没有下落。我心灰意冷,再不听斛律明月的吩咐,他很快就给我送来了我儿子包裹用的被褥。”
顿了片刻,他才一字字道:“我那时候终于知道,不但我逃脱不了斛律明月的控制,我儿子也不能!”
慕容晚晴感受到张季龄刻骨的恨意,周身发冷,可同时却奇怪,为何冉刻求后来好像并没有在斛律明月的掌控之中?
“因此你不敢背叛斛律明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你儿子?”张裕缓缓道,见张季龄点头,张裕又道,“若你儿子如今不在斛律明月之手,你还怕什么?”
“那他在哪里?”张季龄急问。见张裕不语,他痛苦万分道:“雨泪临死前,只让我照顾儿子,可就是这一点我都没有做到。兄弟,求求你告诉我他的下落,我做鬼也感激你!”
张裕一震,喃喃道:“兄弟?”
多少年了?他们形如陌路,这些年来,张季龄头一次叫他兄弟。
原来无论如何…他们一直都是兄弟!
张裕眼中露出极为复杂的情感,沉默许久才道:“他落在王远知的手上。”
“为什么?”张季龄失声道,不等答案,就要冲出灵堂,“我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王远知?”
张裕一句话让张季龄僵立在门前:“王远知不在茅山吗?”
“他在建康,眼下多半还在皇宫。”张裕道。
慕容晚晴微有颤栗。方才,她一直沉湎在张季龄的往事,反省自身,甚至忘记了和张裕之间是势不两立的。
可直到现在,她才蓦地清醒,张裕、李八百等人本是要对付孙思邈的。
孙思邈在宫中,王远知居然也在,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我去皇宫找他。”张季龄迫不及待。
“找他说什么?陈国天子陈顼也在那里。”张裕冷冷道,“你难道想告诉陈顼,你本是斛律明月的细作?”
张季龄愣住,手扶门框,一时间汗出如雨。
张裕缓缓道:“我来找你,除了要让你重回龙虎宗外,其实也想和你商量如何来救你的儿子…你不用…”
话未说完,他脸色倏然一变,陡然喝道:“哪个?”
他声将出口时,身形就如利箭般射出,撞破窗棂飞了出去。未等落地时,就见到一身影在月光下立着,再也不问,一拳击出。
那人影倏然而退,一退丈许,已到了院中梧桐树下。其身法飘忽轻灵,就算张裕见了,都是为之心惊。
张裕一拳击空,落在地上,见那人退到树下,并不再逃,忍不住喝道:“你是谁?”
梧桐暗影罩住那人的脸庞,让张裕一时间看不清楚究竟。可他心中惊凛,知道这人只怕偷听了不少秘密,若让这人离去,张季龄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季龄虽脱离龙虎宗,但毕竟是他的大哥。
一朝兄弟,永世兄弟,更何况眼下龙虎宗正逢危机,他虽对张季龄言辞冷厉,却绝不会让张家有事!
那人缓缓走出了树影,重回到了月光之下,仍是一声不语。
方才,张裕只见到那人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飘逸间还带分剽悍之意,这刻定睛向那人脸上望去,心头狂震。
那人戴了个狰狞的面具。
月光下,那面具却不像地狱恶鬼,而满是铿锵鸣乱的金戈铁马之气。
张裕目光一转,蓦地发现那人穿的原来是紫衣。
紫衣、面具?
脑海中陡然有幅疆场喋血的画面闪过,张裕本是沉郁的脸色已然变了——变得极为难看。
他虽不认得来人,却想到了来人是哪个。
只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因此他问了一句:“你的刀呢?”
那面具狰狞狂放,面具后的那双眼却带分寂寞萧冷。
那人不语,只是一伸手,手中有紫色光芒爆射,一把疆场厮杀的长刀霍然现出在手上。
刀色紫金,月光下满是飘渺的梦幻之气——还有杀意!
张裕见了,反倒笑了,只是笑意中带着无尽的敌意和谨慎。他只是缓缓地说了三个字:“兰陵王?”
那三字虽轻,却如沉雷炸响,一时间天地萧肃,明月无光。
慕容晚晴人在灵堂中,将那三字听得清清楚楚,只感觉全身血液顿燃,一时间难以置信。她忘记了自己被五花大绑,忘记了周身无力。她双腿用力,竟连人带椅地冲到窗前,举目望去,一阵颤栗。
紫衣、面具、金刀凝气。
不错,那人正是兰陵王。
原来三年前宫中一曲,曲终人还聚;原来斛律明月说的不错,兰陵王高长恭果真来到了建康!
慕容晚晴从未想过和兰陵王在这种时候相聚,孙思邈也从未想到过能在陈国皇宫和冉刻求再次相遇。
王远知怎么会把冉刻求带到这里?
难道冉刻求能帮王远知扭转不利的局面?
冉刻求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孙思邈疑惑多多,但终于垂下了目光。他发现冉刻求并没有看他,虽然他身在铁笼中,极为醒目,无论谁入殿中都不可能看不见的。
冉刻求是真的没见,还是视而不见?他对孙思邈为何这种态度?是不是他已决定不再见孙思邈?
或许因为他和孙思邈本不熟悉的。
孙思邈不再想,只是心中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在看着冉刻求,冉刻求却在看着王远知。只有离冉刻求极近的人,才能看到他嘴角抽紧,牙关咬着,似有极为难的决定。
淳于量开口打破了沉寂:“王道长,你让圣上见的人就是他?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