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从头来过,不妨看看别人眼中的那几位,最重要的还是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太子…她殷殷切切地看着金尚宫,眸光里闪动着新嫁娘的羞怯与担忧,压着嗓子问道:“阿嬷,你说东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
究竟是年轻的女孩儿,大难不死之后想得最多的仍是从未见过的那位夫君,金尚宫看她真不在意白日所发生的一切便宽怀了心思,欠身而起捏起银梳继续与她打理:“微臣原是在中宫殿下侍奉,与东宫见面并不多。但太子日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可见是个仁孝忠厚之人,近年来不是代天授命出使他国就是领兵巡勘边疆,又可见深受陛下器重,前途无量。这样的郎君,娘子自可依靠,无须忧愁。”
萧徽略有些失望,皇后的人自然拐着弯子将太子夸上天来。他是太子,未来大业的帝王,还有比这无量的前途吗?她抚过鲜嫩得恍似能掐出水的面颊,以前醉心于政事不多注意,现在发现女人真是十分吃年龄,十三与二十之间不过七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与金尚宫又聊了一些关于今上与皇后的闲杂。
禁庭里的人深知该言与不该言,何况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位主子,金尚宫的话每每点到为止,再问亦无意义,最后她双颊飞霞、欲语还休地细声问道:“阿嬷,你说殿下会喜欢我吗?”
“吱呀”轻微的声响从某处传来,萧徽分了下神,金尚宫却未在意笑吟吟地观量着她的模样:“娘子的样貌即便是搁在宫掖里也是千里挑一的精致貌美,太子殿下宽和良善,与娘子必成佳偶。”
“…”听口气李缨与女人相处得还不错,萧徽心里头哀嚎了一声又颇为忿恨。犹记多年前他从房陵解禁回京,为表善意她特意从公主府中挑选了十名能歌善舞的貌美女子送入东宫。不料那小子不识好歹,不仅将人原封不动地退回,翌日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她明嘲暗讽,称她蓄养男宠,败纲坏纪?
朝上她嫣然一笑不与争锋,她的拥趸借此还洋洋洒洒地上奏折吹捧了一番她作为姑母对小辈的宽容大度,那浮夸言辞她估量怎么着也能恶心得东宫里那一位三天吃不下饭。
再日后,太子眼看到了加冠的年纪,已封为国母的中宫从自己殿内选送了两位宫女教导他开蒙之事。拒绝了萧徽的不轨企图乃情理之中,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清高寡欲的太子殿下冷冰冰地将人亲自领回了中宫。萧徽暗自吃惊的同时费神琢磨了一下,左思右想着一直以来李缨对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不会…她灵光一闪,他不喜欢女人吧?!
今日听金尚宫一言又不尽如此,果然是她轻看了这个太子侄儿,宫掖之内人人千千面面,何况东宫之主。他欲承李氏一脉辉煌帝业,必是要从上皇与她手中夺取那半壁江山,怎会以真面目示人。
萧徽心思重重地嗯了一声,金尚宫观察她的颜色,问道:“娘子打探了这么多,可见是对太子殿下怀有期望的吧?娘子且宽心,太子殿下俊美高华,是多少深闺梦中人呀。”
拿起掌镜遮住半边脸,萧徽羞然道:“托嬷嬷吉言,愿殿下不负妾身吧。”
“吱呀”那声奇怪的声响又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一些近了一些,萧徽疑惑地扫了一眼房间。整个会馆被崔嵬率兵围成了个滴水不漏的铁桶,若有人行刺还未近身便已被箭弩射个对穿,绝对是痴人说梦。
金尚宫毫无所觉地与她整理明日行妆,绿水铺设好了寝具请她登床,一日拼杀确然劳累。入眠前,萧徽靠着引枕从卧柜里抽出金尚宫递与她的匕首。握柄处缠着的金丝猩红点点,一路飞溅到弧芒锋锐的刀尖,她拿着素帕轻轻拭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尸体与血液的温度。
她用帕子仔细将匕首擦净放在触手可及的身侧才重新躺好,闭上眼来。
疲倦与困意很快席卷而至,龙首原上的疾风吹入她的梦境,明宫的银瓦玉墙衬着杏花天影于池波中潺潺徘徊,凉滑的雨丝沿着伞骨四散滚下,一滴落在了她的鼻梁,随即被人轻轻擦去:“永清,你是公主怎能哭呢?”
她仰起脸来喃喃:“我既是公主,为何哭都不能哭?”
无人回应她,空洞的风贯穿着旷无一人的明宫,她孤身一人站在雨中,落英在涓流中零碎。一束萧声蓦然隐约而至,婉约清灵,牵引着她步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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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徽骤然醒来,醒时萧声犹在耳侧,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成一点,侧耳聆听了半晌她确定那萧声真实地存在于郎朗沉寂的夜空之下。青纱帐外烛火黯然,守床的绿水与惊岚似是已乏极沉睡,连着外墙巡逻的金执吾们的披甲声都已消失不见。
会馆静如坟茔,更显得那萧声空灵而清晰,似是察觉她醒来突变得更为急促,萧徽将匕首揣入中衣内,捡起凭几上的狐氅裹于身上悄无声息地走入庭内。檐下一盏宫灯已燃得烛殘光微,鬼火似的浅光照得四方鬼蜮,她警觉地止步于檐下,半身侧隐在廊柱之后寻觅着萧声来源,过了半晌她朝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声问道:“是你吗?”
萧声顿住,好似等她上前,萧徽踯躅片刻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你既来了,为何鬼鬼祟祟不现真身?莫非装神弄鬼习惯了…”
“嗖”,萧徽本能地向后一跃,几乎顷刻间她反应过来,这副身体与曾经习武的自己差之千里。这一个愣神,冰冷的箭锋已破空直刺向她毫无遮挡的额头。
一声脆音,一枚铜钱打偏了飞矢,利气擦着她的鬓角钉入了旁边的门楹,入木三分。眨眼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的萧徽贴着墙面极轻地吁出气来。她不敢动弹,敌暗我明,这一箭明显是冲她而来。
她欲以静而待动,等候第二箭来时循声揪出来者潜伏的位置,许是察觉出她已心生警惕对方再无动静。
“吱呀”,萧徽第三次听见这奇异的声响,她敏锐地从柱后旋身而出,追去之时却是被庭院里凭空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她攥紧匕首低喝道:“谁!”
那人身着黑衣头戴骓帽,若不仔细分辨俨然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静静地挡于萧徽路前:“你不怕死吗?”
她怔了一怔,心思流转极快:“方才是你救了我?”
“不是。”他否决地果断。
“哦…”萧徽亦不失望,“那劳烦尊驾让让路。”
“让你如何,莫非你还想单枪匹马去缉拿行凶人。”男子嘲讽着她的自不量力。
萧徽软软哎了一声,与他一板一眼地讲道理:“正应怕死我才要去喊官兵来呢,你倒是让一让呀。”
“不让。”男子周身气息乍然变得冷冽非常,袖口隐隐折现寒光。
若是再向前一步,萧徽丝毫不怀疑她会立时毙命于他掌下。这人真是古怪,既救了她又以性命要挟她,简直匪夷所思。横竖想不通,双方实力悬殊萧徽衡量之下选择妥协,裹了裹长氅小声咕哝:“不让追也不让喊人那要做什么呀?”
男子沉默一瞬,隔着骓帽似是看她一眼,冷冷道:“回去睡觉。”
“…”

第12章 【拾贰】

旭日东升,霞色飞染层云,一瀑流光异彩万千。
“祥云东升,是个赶路的好气象啊。”绿水搀扶着萧徽登车而上,过了赤云郡便远离了蛮横的靺鞨等国连着她在内的诸人皆是掩不住的盈盈喜色,“娘子,我听崔大人说接下来的路途总算能安下心来了,昨儿可真是吓人。”
昨夜发生的一切她们丝毫未觉,萧徽浅浅扫了一圈委身入了宝车内,鹅梨清甜的香气攀附着袖沿氤氲而起,揉了揉眉心仍是缓解不了心中不解。她闻萧声而出,那萧声分明是故人所奏,可既是故人又为何要对她下毒手?尔后在重重禁军护卫下来去自如的黑衣人又是何人?
当然,她与那名陌生男子的对峙以她乖乖回房入睡而告终。他执意阻拦而她技不如人,亦是莫可奈何。
她果真还是对此行报以轻心,毕竟东宫妃这个好位子,贵如五姓泛如其他门阀怎会轻易地拱手让于萧家呢。至于太子和韦后,她漫不经心地叠着帕子,论理应是他们嫌疑最大,可若真是他们为免又太堂而皇之惹人猜忌。
长安尚有数百里远,而龙首原上明宫内的风却已悄然刮到她身上。
今日不如往昔,她一无尊荣在身,二无权柄在握,更无幕僚心腹可与之谋划部署。她定定地看着手中叠成本奏折样四四方方的绣帕,又沿着一道道褶子将它重新铺开。
纵然未至长安却已知前途荆棘遍地,即便心智如旧但她也无法预测此行将通往何方结局,压了压略有忐忑的胸口。无妨,不过从新来过罢了。
出赤云郡后众人希冀果然成真,一路顺遂再未起波折。畅通无阻过了双云、双木二关,萧徽百无聊赖地依着车围挑起帘沿看着沿途光景,如此往复地看了两日,忽一日她命人请来了萧瀚思与萧辉两兄弟。
穿蝶峡一战后萧辉少言少语了许多,萧徽喊了他两前来也不如往日嬉笑着要扯她下去看花看景,规规矩矩地与萧瀚思一并站着:“三娘…”
萧徽稀奇:“怎么了,四哥今儿不高兴么?”
萧辉扯一扯嘴,倒是萧瀚思笑了起来回她道:“这小子那日头一次杀人,吓破了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呢。”
“呸!你才吓破了胆!”骂起人的萧辉终于鲜活昂扬了起来,气势汹汹地与他辩道,“不过杀几个靺鞨人,将来我还要随小叔一样上战场立战功拜将封侯的!”
萧徽拍手赞道:“兄长们抱负宏伟,不愧是我萧家儿郎。既是要做将军上战场,对我大业地形自要熟稔在心。我且问你,现下我们身在何处?”
她冷不丁一问,萧瀚思与萧辉皆是一愣,他二人对视一眼,萧辉先行答约:“前日入双木,今日再行三十里应至京州。”
“三娘看书上道京州之内官道唯有两条,一是往安西都护府而去,二是通往洛州?”
“这…”萧辉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好像确实如此…等一下,洛州?”
他两一问一答间萧瀚思逐渐明白过来萧徽的用意,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看看随扈的女官黄门,与萧徽道:“三娘且等着,我去问问崔校尉!看看我们这一路到底要向何方而去!”
跋涉至此,问与不问都为时已晚,怪只怪萧徽成日闷在车中未能及时发现行程古怪。大业有东西二京,西京长安为帝京,而东都则是陪都。依大业百年祖制,封后与迎娶东宫妃此等国婚定是在长安明宫内举行,可是崔嵬率领的迎亲队仗竟然直接让他们送往东都。金尚宫等人对此毫无异议想是一开始就已知实情处心积虑地欺瞒她。
若说不恼怒萧徽究竟凡人如何能不恼怒,这不仅是对她的羞辱亦使整个萧家颜面无光。真是好打算,就说她的太子侄儿如何轻易地就妥协了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等着她呢。
萧瀚思去得快回得也快,回来时直接将崔嵬领到了萧徽的銮辇前,应是片刻前萧瀚思声讨过他,此刻他立于车前径自沉默。
“崔校尉,行至此我也无心与你问责,毕竟你只担任护卫一职。我只有一句话问你,太子现在何处?”
如果等她抵达洛阳紫薇宫,大婚典仪上只有她一人那真是里子面子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
萧徽闭上眼匀气,亏得自己当初善性,看着戴王一家在房陵凄风楚雨地挨着,年年还从自己府上开支里拨出一笔银钱送过去,结果养出了只机关算尽恨不得将她拆骨吞腹的白眼狼!
崔嵬面露难色:“请殿下恕罪,末将非太子亲从,如何能知殿下他的行踪?”
你是崔潜之子,崔潜又是力挺李缨的老骨头,他既派你来迎亲怎会不知他行踪!萧徽心里冷笑,迭声的质问在嘴边打了个转却最终咽下腹中,她轻声问道:“我听兄长们说,此行我们去往东都,不是去长安吗?”
崔嵬耿直,听罢沉默一瞬也是如实回道:“是,殿下。”
“哦…”萧徽拖了个长得听不出喜怒的尾音,她仪态万方地坐于辇车中:“方才只是纳闷,劳烦崔将军来解惑耽误了行程,请复行吧。”
萧辉怒气冲冲想说什么,被萧瀚思悄然扯住衣袖,待崔嵬走后萧瀚思看看两边不敢直视的女官们讥嘲地撇撇嘴:“三娘,可要我回幽州去?”
他们远离本家,势单力薄,如此奇耻大辱定是要通报族中人与之商议,向皇帝讨一个公道。
“万事且等到洛阳再说,”萧徽淡淡道,“上皇深居东都,我等晚辈既已来了自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仪仗复行,萧瀚思与萧辉骑马同行,萧辉咬牙道:“太子他们简直欺人太甚!这哪是迎娶正室的样子,分明连纳妃纳妾都不如!纳个良娣好歹还要在东宫摆桌酒吧,竟是连明宫的宣德门都不让进!”
这一回萧瀚思未在阻止他的口无遮拦,同是年少自然亦是气盛,他胸中愤懑不比萧辉少上半分,他低低道:“此事非同小可,回头歇下还是要立即写信发往家中,同时再给长安的叔伯们道明此事。三娘年纪小又是女子,在这无依无靠,我两身为兄长自当要为她撑腰。”
萧辉点了点,迟疑着反问道:“如何撑腰?”
“…”萧瀚思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思量片刻后断然道,“大不了,这个大婚不成了!”
大不了她不嫁了,萧徽与萧瀚思想在了一处,与他不同的是,她想看看若是她拒绝成婚今上和上皇对她和萧家会容忍到何种地步。不容她做如此揣测,今上且不提,她的母亲在晚年之后变得更加心思莫测,但有一点她是看得出来的,她对先皇抱有着愧疚。这份愧疚让她选择了宽恕了与谋反牵连的戴王,更将江山还给了李家。她不能确定,到如今这份愧疚会不会让她还会选择保全自己的母族,和她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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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担心她突生悔意,中途返道,接下来的行程骤然紧凑上了许多,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向着千湖环绕的洛京奔赴而去。
萧徽抵达洛阳那日,二月初二,虔化门外恰好开了第一枝桃花。雨丝飘零,轻曳成鲛纱似的烟雾,万象山的紫微宫仿佛拱立于渺渺云端之上遥不可及。。
萧徽恍若隔世般眺望熟悉的从檐重殿,喃喃:“紫云东升,天家气象不过如此。”
金尚宫与她撑起伞:“娘子这边走。”她笑道,“娘子第一回来紫微宫,这紫微宫与明宫一般为将作大匠所造,又称千湖之宫。但若是与明宫相比,还是欠缺了两分雄浑之气。”
她说到一般突然噤声,萧徽莞尔一笑:“紫微宫也好明宫也罢,日后都会常住,尚宫说是吗?”
“是是。”已失言一次的金尚宫未敢再多言。
她不言,萧徽走了两步驻足看向另一个方向的遥远宫殿:“不去拜见上皇吗?”
与她们引路的高品内侍常春笑道:“上皇今日抱恙,未能接见殿下,但特意嘱咐臣下传喻于您‘远道归来,当如汝家’。”常春笑得褶子累起,“上皇的意思是请殿下尽管将此地当做是您幽州的家宅,不必拘束亦不必害怕,明日她老人家好转便设宴于您接风。”
此话倒令萧徽稍稍宽下心来,她的母亲做久了皇帝于臣于子女总是少不了端着高而远之的帝王架子,满是帝王的骄傲与尊严,对待子女哪怕是备受宠爱的她都是亲切中透露着疏,令人敬而远之,她的母皇从来心意不可测,即便是眼下看重萧徽她然后在她心中究竟她与萧氏与太子他的李氏一脉孰轻孰重,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有时萧徽猜测,那位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心中亦是动摇的吧。她能说出这般话说明还是把萧徽她当做自家人看待的。未来的夫婿不可靠,这偌大的宫廷内唯有上皇暂时是她唯一的靠山与往之向前的信心。萧徽思绪万千,为自己无法估测的将来,也为风雨飘摇的萧氏。
去了安顿的宫阁,萧徽立于栈道上怔忪不语,宫阁四面环水,唯有扁舟摇楫可往其中,阁外花树从林,由宝珠镶嵌的望月阁三字在繁茂枝叶间粲然生光。
湖水如镜,花丛树木映在池面。几盏宫灯湖面悬于岸边枝头,那稀疏的灯光映在水里,围绕着湖心岛。片片相连的臃肿阴云缓缓地移过湖面,云片的空隙倾泻下丝丝缕缕的微弱日光。淡墨开来的阴云层叠而起,结成丝绦状的云河,将浩然天穹截成两端。云絮随风移过,逐渐消失在极东之处。蒙蒙雨雾于湖面上汇成一层银色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罩在一层飘摇的虚无之中,水风贴合着湖面拂过,撩动着才露湖面的细荷一角与栖息其上的幼蜓。飞蜓薄翅一振,穿过雨雾,昂扬地飞向高空之中。
与长安来的女官们相比,常春不止殷勤上一分两分,扶着萧徽上船时他指向湖心岛:“殿下可能不知,此处是永清公主也就是您姑母生前所居住处。上皇爱怜殿下,特意将此殿拨于您。”他觑了觑萧徽神色,挨近了小声道,“上皇知道殿下您委屈,但请您安心,她老人家已命人寻到太子,等候殿下您已久哩。”

第13章 【拾叁】

寻到太子?
萧徽饶有兴味地品咂着常春的话,此人侍奉上皇快二十年了,与慕容同为她的左膀右臂。这一句话短短数字里外都含着几层深意。除了表明上皇对她这位远道而来太子妃侄孙的关照与上心,同时也委婉地提点她即便她未来的夫婿接受了这桩李萧的联姻,但两人婚后相处可能并不如她想象得平安如意。
何止是不愉快,想必那位东宫殿下心中应是十分郁卒吧,思及此她心里莫名地舒坦上了许多。
隔世重回仍然住进这座小小的湖心岛中,萧徽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有此,望月二字乃她出生后父皇亲笔所书,本应赐做明宫中她的闺阁名。后来她的母后与父皇道此女是他二人掌中珠,望月怎堪与之相衬?她的父皇欣然同意,遂将她寝宫改名令月。后来她常伴母皇居于紫微宫,母皇悼念她的父亲,便将这座湖心岛命为望月阁。
这大概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妻子对于那个英年早逝的夫君唯一一点温情与留恋了。
阁中一物一什与她匆匆离去前往长安时没有丝毫变化,就好似她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午休,醒来后刚刚从窗下的玫瑰榻慵懒地起身。弓箭画卷秋泓剑,每一个她熟悉与爱不释手的物件都纹丝不动地归于原处,安静地等着她这个主人再度拾起它们。
常春小心地引着她绕过金尊琉璃鼎,絮絮叨叨:“这望月阁在紫微宫中算是用工顶顶精巧别致的地方了,上皇将它赏赐给殿下您可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用心良苦四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萧徽回视而去,常春眼神闪烁片刻后先行恭敬地低下头去,她这才笑了起来:“劳你替我托话于上皇,上皇厚爱萧徽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殿下客气了。”常春忙躬身道。
萧徽微微颔首:“此处暂且无事,若有所需所求我会让嬷嬷告知于你。”
出了望月阁常春立于舟头噫吁叹息,与旁人道:“这个殿下看起来不简单。”
小黄门懵懂,常春砸吧下嘴回头看看渐行远去的望月阁:“老奴我跟着上皇几十年,其他本事没有识人辨人却是一等一的好眼色。那殿下刚刚一眼瞧得我发了一手冷汗,我琢磨着有点像…”他琢磨了半天,忽然没了下言。
“师父?”
“不可说不可说,可能天意如此吧。”常春喃喃,深深叹气,“也可能是我老糊涂了吧,永清殿下走了有快半年了吧那孩子是我看到大的,你说这人啊有个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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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立即去拜见上皇,这于萧徽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她太了解她的母亲了,精明强干胜过天下所有男子。奔波千里而来,她需要将自己调整到一个良好的状态不能漏出任何蛛丝马迹,尤其是要瞒过她身边那个有些本事的术士——玉清子。
萧徽缓缓拔出架在台上的秋泓剑,出鞘刹那隐有龙鸣清啸,剑身通明如裁水为波,映出双清灵透亮的瞳眸。她倏地又将剑推回鞘中,那厢金尚宫在殿中稍作打点后而来:“殿下,时日方早,您有何打算臣等也好做安排。”
殿外雨声渐密,穿林打叶沙沙作响,浓云翻滚阴沉沉地压下半边天色,惊蛰将至洛阳的雨也密集起来,萧徽聆听了会雨声道:“沐浴更衣吧,我累了。”
阴雨绵绵总是助眠,加上连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萧徽确然已是十分劳累,她蜷缩在偌大的沉香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细纱织雪一浪堆入一浪,隔开殿中无声燃烧的一朵朵烛火。底下人见她熟睡至深轻易不敢打扰,许是回到了熟悉久违的环境中萧徽睡得十分香甜惬意,以至于她几乎忘却了数月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还是那个执掌半壁朝堂,自由无拘的永清公主。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后等她睁开眼…
萧徽猛地睁开眼,天已然黑透,重重纱帐内幽深静寂,一个黑影悄然无声地立在她床头。她几乎吓得险些要蹦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枕下一摸,空空如也。
眼角瞥到那黑影手中把玩的一柄微光,她骇然地后挪了挪:“你谁!”
那人不答不应,兀自将匕首在指尖转得飞快,锋芒闪动下一瞬好似就要割向她的喉咙。梦中濒死前的刀光剑影再一次浮现在萧徽眼前,才睡醒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凌乱,她一把抓住瓷枕,那人一怔,却见瓷枕太沉萧徽一抓未抓起…
她沉默下,那人似是嘲讽地低笑了声,她脸面一热想也未想双手抱起瓷枕。可这一次,陌生男子未再给她机会,匕首飞快刺向她的手腕。她本能地向后一缩手一松,瓷枕重重砸在床上,一角磕在她膝头,痛得一双大眼睛里顿时泪雾蒙蒙。
“…”男子默然看着搬起枕头砸哭了自己的她,突然朝前走了一步。
萧徽心一惊,咬牙呵斥道:“放肆!你可知我是谁!此处又是何处!你若再敢向前一步,我保证你会被碎尸万段!”
那人终于开腔说了第一句话:“那你是谁?”
他一开口,萧徽一愣仿若在何处听过一般,慌乱之下她并未来得及细想,定下心神冷冷道:“此处为镇国永清长公主故居,而我乃她嫡亲侄儿,当今上皇的侄孙!你若冒犯我,碎尸万段尚轻,株连九族未可!”
“原来如此,”帐中昏暗他背光而立实难辨认样貌,他弯下腰来贴近了她似是想将她看清了些,呼吸声近于耳侧“除此之外呢?”
她被逼到角落里,抿紧唇角瞪大了眼睛道:“没有之外!”
这句话似乎大大得罪了他,几乎是一霎时她感受到了来自男子冰凉冷漠的杀意。
“娘子?娘子!”金尚宫终于听见了响动寻来,“可是有事吩咐?”
“来人啊!”萧徽立时应声呼喝,却见眼前一花纱帘骤然大动,人影已然不见。等金尚宫赶来时仅见她一人怔怔坐于床上,被褥凌乱瓷枕还掀在一旁,她忙勾起两边帐帘,跪坐于榻边拿帕子给她拭汗:“娘子可是做了噩梦了?这雨天气闷,睡得这样久定是不服帖的。”
萧徽坐着发呆,半晌气败地点点头:“嗯,梦见我一人在宫里再也见不到阿耶阿娘了。”
她是太子妃,还是个注定了不受宠的妃子,决不能说出一个人出现在她寝帐内这种话授人以话柄。只是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突然陌生起来的望月阁,当年由将作大匠亲自画好图纸交由她审验而后由她督造,因为此处四面环水她认为没有必要,故而建造之时没有留下任何暗道。
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很显然是从她不知道的通道进入殿中,一想到住在这里不知多久她禁不住一阵阵后怕。
金尚宫以为她小小年纪离家千里太过思念父母所致,心疼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娘子啊,进宫的女子都是这般的,你要早日适应宫中的生活才是。日后太子、上皇和两位圣人才是你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