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清眼中,我恐怕怎样都是他与阿姐爱情悲剧的罪魁祸首。我拉过小白瞧了瞧,嘟哝道:“他模样挺好啊,比以前好看多了,咋叫堕落了呢?”

小白抿嘴一笑,朝我袅袅抛了个媚眼。我嘴角一抽,他这样子却是好看,就是偶尔会人来疯,和他生前在战场上的性子差不多。

林清手上鼓起道道青筋,几欲捏碎承影剑,眼中骤凝起冰冷的恨意:“她为了你身死国亡,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修行长寿。你对得起她吗?澹台徵!这几千年来日日夜夜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他这短短的一段话,却在我心中激起了千万丈巨浪。身子有些晃悠,小白握着长袖扶了我一把,才站稳了步子。这浪头来的快和凶,退的却也迅速。稍稍镇定下后,就觉得他说这话有些莫名与可笑。

当时我不过一个不成器,连封号都没有的女公子,要不是和阿姐是同母所出,指不定就和其他的姐妹一样被打发到了各郡封地去了。我又不是传说中倾城倾国的美人之姿,还能祸国殃民。阿姐对我说不上亲热,却也不差,我如何会去害她?

林清见我不信地哼哼,拂袖而去前,指着小白道:“你问问他就清楚了,当初你是怎么迷恋那个逆臣贼子,助他谋权篡位?!你不会连自己因此羞愧自杀而死都忘记了?今日之事,你再思量思量,别让妖界成为了第二个东国。”

小白扶着我的手颤了一颤,我本想嗤笑的嘴角僵在一个尴尬的弧度,举着伞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我咬了咬下唇,咬出了血丝才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额角肿了一块的施千里赶走了围拢过来的妖怪们,西边的云彩收尽最后一缕霞光,挂上一两星子。

晚风兜着蟋蟀蝉鸣,喧嚣在孝义山的上空,可探到深处却似空空荡荡,让人摸不着边的心慌。

小白拈着帕子擦尽脸上的油彩,围着我转了半圈后道:“我所了解的和林清他说的差不多,也就是和流传至今的戏文一般‘公主为情,逆臣谋国’。可这其中细明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或者说你供养在皇陵里的东西才知道。”他丢去帕子,曼妙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唱了一天的戏,累死老子了。”

他半折腰肢,回眸一笑:“不管事实究竟如何,正如我现在是个穷唱戏的,你现在也仅是孝义山的木姬。这一点你不从来都鲜明的很吗?不要因一个被女人昏了头脑的破神仙烦心。”

去皇陵之前,我拽住赶着去睡觉的小白问道:“她这一世都轮回成男子了,你还…爱着她吗?”

小白呵欠连天道:“不就是男子吗?有个人形就不错了。”他笑得神萧色疏:“起先她连畜生道都进过了,不也没什么吗?”

待我拖出墓室深处里的大棺材,掀开棺材板,望着里面鲜红跳动的东西发呆时,我突然想,若是岑鹤变成了一只野山猪我又会怎么看他?不对,以岑鹤的气质要是化身为兽,那也得是,是…脑子里忽然出现了那条通体雪白的白龙模样,尤其是它微微眯起的碧绿眸子。

若这条龙不说话,不露出那若有若无的轻佻,倒是颇合岑鹤的风骨样貌。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托起那颗离我甚久的玩意,吸收了皇陵中阴灵之气,看样子还挺有活力的。正要放入胸腔时,皇陵外的镇墓守忽然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声,似是有人闯了进来。一愣间,手心里的东西又滑了下去。

究竟是谁有此等本事穿越重重结界和一路凶煞恶灵来我这老窝寻衅滋事?

 

 

第16章 救还是不救

所谓皇陵,说白了也就是处规格稍微高档点的坟头。我生前也算是皇室之人,这坟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倒霉的殉葬宫娥和工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山主我一人成妖,在这风水宝地之中,他们亦在死后初具了些灵识。由于修为尚浅、妖性未褪,便被师父布了阵法困在皇陵中。平日里他们除了打坐打麻将外,也顺带肩负起了看守皇陵的职责。

正在我疑惑何人闯入之时,一红发赤面的鬼头骨碌碌地自外飞了进来,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到我脚边。嘴一张吐了几口紫红的血,眼白翻了几翻后,嘶啦着嗓子道:“山主,我们抗不住了。”

我捧起它,将其生放在搭在一边棺材板上:“抗不住就撤呗,你们不是常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吗?这次怎么就愚钝了呢?”

料想它这一路滚来,很费了些力气,连噎了几口气。就在我将要转身离去之时,它才费力地挤出一句:“山主切记把属下的脑袋缝回去啊,要不下个月和我家秦娥成亲的就不是我了。”说着他赤红的面皮儿已红得发黑,和烧焦了似的了。

“…这个嘛,我的女工不大好…便是缝了,你家秦娥若见了,恐怕下个月和她成亲的也不是你了。”对于自身缺点我一向从不掩盖,故而这番话我说得甚是伟岸光明。

它咕噜一声滚到一边,再没个动静,想是它那颗烧焦的心已化成了灰。

将将踏过了内墓的门槛,长明灯下九曲百折的甬道里东倒西歪着不少断腿残肢,哀声连天。

鹅黄宫服的采珠,被扯了有三尺来长的脖子一圈圈吊在磨盘大小的八角宫灯之上,边举着粉帕子往惨白的脸上擦粉边尖利地啼哭着:“我的花容月貌啊,啊,啊,啊…”

“山主不要介意,我想她只是打嗝卡住了…”少了半截身子的徐工匠铲了几掊土,和了水捏了条肋骨补在自己破开的肚子里,却怎么也拔不出手来:“哎呀,我也卡住了卡住了。”

我无声地别过头去,对上飘在半空中神情恍惚的采绫,她透明的身子来回穿梭过她吊着的姐姐,又飘到徐工匠面前木讷道:“你错了,不是打嗝卡住了,那明明就是回声。”

“…”我努力酝酿出来的一点同情终于灰飞烟灭,丁点不剩。扶了扶额,我对比较镇定的采绫道:“谁把你们打成了这副样子?”

采绫睁着无神的眼睛,木然地看了我好半天,才“哦”了一声。甬道的尽头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物体砸了下来。采绫的眼神循声飘了过去,缓缓举起胳膊,对着我身后空灵道:“就是他…”

就在她说出那个他时,说迟那时快,我并指为掌,横空劈下,黑色的衣影在掌下一闪即逝,地上的尘土被突来的风扬起,裹挟着几片洁白花瓣卷落到我的鞋面上。

明明是从无间场中出来的修罗,却对这佛门下的白桑花情有独钟。

苍白修长的手指从水纹袖边里伸出,极为郑重小心地自棺材里托起那团有节奏跳动的血肉。他的重瞳在幽暗的地陵中隐隐生光,端详了一会后,他握着我的心脏,和谈天气般自在乃至有些愉快道:“你说不认得我,竟是这回事。怪道我去酆都打听,你既没有入过轮回亦未喝过孟婆那碗汤,又怎会忘记我呢?”

他阴郁冷漠的脸上缓和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原来你真将我放在心上,所以…”长长的发丝遮住他垂下的眸子:“所以你宁愿忍受挖心之苦,也不愿时刻记着我是吗?阿徵,东国之事已去千年了。无论爱恨,我会一一还你。”

苏辞的出现委实出乎我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早先在金庭山,他施展出回溯之法时,我就察觉这个魔君的法术和他的脑子一样的变态。以他的法术,趁魔尊不在之机,完全可以独尊魔界。可他却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来与我谈感情谈过去。

本欲痛骂他的我,脑海中突地冒出了林清的话来“当初你是怎么迷恋那个逆臣贼子,助他谋权篡位?!”

这前尘是真是假,我陡然陷入了混乱之中。

“姑娘!姑姑!姑奶奶!”地陵中猝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宛如被人捏住七寸的人是他一样。“君上一时不察受了贼人的偷袭,眼见着九重天上行刑的人就要来了。”小妖自无双的剑身上跃下,才进了几步就被苏辞身后的魔犬垂着涎逼退回了大门处:“姑娘,三界之内唯一能救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苏辞立在我对面,缀着血玉扳指的拇指用力一掐,红丝遍布的血肉里深深陷进去一块,看的我分外肉疼:“阿徵,随我走。”

“姑娘…”小妖的犄角垂了一半,眼泪涟涟地期盼望着我。

我犹立在刀锋高崖边,进退不得。苏辞手中握着的乃是我安身立命之本,师父助我借着地陵之气蓄养了千年,眼见再过个千来年的时日就可功德圆满。而小妖口里的君上小白龙于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要么是我死要么是小白龙死,总归要有一个死,要不要这么考验我的思想品德啊?!它很不坚贞的啊!

心中的秤砣左右滑动不止,自己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迈向了苏辞。

“姑娘,你不是说要救回你师弟吗?”小妖情急之下,隔着苏辞的结界咆哮道:“这回你再不去救他,可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救岑鹤和小白龙有什么关系啊?他到现在还没告诉我…等等,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隐隐约约的迷雾一霎贯通,豁然开朗。小白龙那熟稔的话语与岑鹤悠然恣意的姿态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想起小白龙表现出来的风流轻佻之态,没想到清雅如玉的岑鹤居然如此闷骚,还是个这么有韵味的闷骚!

“不就一颗心吗?你爱捏不捏,大不了老娘回头安一副狼心狗肺再杀回你魔界报仇!哼!”主意瞬间拿定,我拎起小妖,抽出符纸召唤出了骨犼,头也不回地腾起云来。

冲出皇陵上空之时,胸口骤然一痛,和寒冰似的一泼血流浸透了衣衫,内丹里最后一抹热度渐渐冷却死寂。上天让我死后成妖,就果真再容不得我再做人。我想来想去,觉得除了白费了师父的一番心血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可惜。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此以后再也体会不到心跳的感觉了…

成妖之初,我有段时间一直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妖精的现实,故而闹死闹活了很久,孝义山上下一片鸡飞狗跳。师父拿我没了办法,又见我是个尸妖,没有半点生机,若要修行成仙委实有些先天困难。躲在房中翻了几本传说中的秘笈之后,决定掏了我的心渡了几层法力,养在地陵之中。待其吸足了灵气,重回我体内,再历次天劫,生死两机里走个来回,是有大几率让我活了回来的。

至于这大几率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师父朝我比了五个手指。我颇为欣然,百分之五十也算很不错了。可后来岑鹤无意间透露给我,是万分之五,我顿时万念俱焚。

孰料我踩了一生的狗屎,死后上天大概颇觉惭愧,便将这万分之五给了我。这几年里,我那颗心透了的心脏竟已能慢慢跳动起来,此刻到了苏辞手上时它已能蹦跶得很是欢脱了。

就这么被毁了,甘愿吗?这次就罢了吧…

下次,下次,苏辞你二大爷老娘不把你脱光扒尽丢到花娘的小倌馆,让你受尽蹂躏、X尽人亡,我就改名叫木姬姬!

==============

一色黑灰的云朵片片在天顶上垒成了山形,摇摇欲坠的云头像是随时倾塌下来,紫黑的雷电和贯穿天地的锁链似的,一道道从云间斩落。偶有落在林木上的,倏地腾起硕大的一团黑红火焰,四下弥漫起焦炭的味道。

此时的沉湖白浪滔天,湖水击打在岸石上碎成浑浊的水花,翻腾的湖面犹如煮沸的汤水,急速旋转的漩涡下是明明灭灭的符咒和隐约的白色鳞片。

“往日得散仙相助,看管这妖龙。待我等将它提押上了剐龙台后,必会向天帝禀报散仙之功德。”半空之中忽隐忽现一队天兵,而与赵仙伯说话的正是不久前才见的林清,此时他已换了身衣裳,从通身派头来看,瞧着竟是个品阶只高不低的仙君。

“恭喜林清,不,现在是执明神君归位。”赵仙伯拈着灰白的胡须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神君入凡历练而归,就深受天帝陛下重用,日后定可如愿以偿。”

林清负手一笑,不做言语,冷漠的目光落在湖面上,高深莫测。

“姑娘,你看这么多天兵天将,咱拼的过吗?”小妖在我身边探头探脑道。

“这个嘛…肯定是…”我扒拉着矮树丛,瞄了瞄:“拼不过的。”

悬立在空中的林清忽然似有所觉,抬起眸看了过来…

 

 

第17章 你说的还算数吗

林清的眼神透过重重树影,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我与小妖的藏身之处,让我陡立了一身寒毛。之前的那场会面可谓是不欢而散,差点就酿成了武力冲突。现在局势倒转,不妙,大为不妙。对方人多势众,听说九重天的神仙们都不大要脸,肯定不会讲究江湖道义,万一群殴起来,山主我岂一个惨字了得!

“姑娘…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小妖见着林清的高帮黑底靴子踏碎云朵,一步步而来,紧张地声都丢了调。

我一手压着它脑袋,将它使劲儿往土里压,心里万分悔恨地想,早知当初怎么着不学一门土遁的艺术来?

“神君,时辰到了,该上去复命了。”浊浪翻滚的沉湖之上,横空插入了另一人的声音,阻住了林清逼近的步伐。

扒下眼前的两片绿叶,一摆银甲斜立在林清身侧,手中卷着红缨鞭子瞧着身为眼熟。原来是他…

林清不露声色地往这边再看了一眼,颔首应了对方的话,甩袖卷在身后:“有劳散仙解了咒,好让我等带着妖龙回去。”

赵仙伯自是忙不迭地应了,两撇胡子喜滋滋地翘得老高,这么多年来放了这么个高危险高凶残的神兽在自家门前,定是承受了不少心理压力。从此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来调整一下失调已久的内分泌了。

“姑娘,等君上落入执明那贼人手里,再救可就难了。”小妖半埋在土里,看着赵仙伯手中的拂尘和耍杂技一样挥来舞去,记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了眼眶。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他家君上也是我嫡嫡亲的师弟啊,况且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搞对象呢。对于这朵珍稀的桃花,我怎么会看着他折在林清手上呢?

赵仙伯能得九重天赏识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就看这沉湖里落的符咒吧,根据我围观过岑鹤修习法术的经验,十有八成是上古神族出品的封印大咒。封的牢实且不说,万一妄动了极有可能对岑鹤就是伤筋动骨的反噬。面对如此高技术含量的手段,我只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在封印解开的那一刹那,救出岑鹤逃之夭夭。

这么一套作战计划是在来时路上我揣摩出来的,经过反复推敲,如果天时地利人和的话,胜算还是蛮大的,我自信满满地想。可我忽略了一点,老天一向以坑蒙我这个无辜少女为己任,玩弄我这个无知少女为乐趣。天时地利人和岂是那般容易的?

沉湖上流窜的紫光逐层黯淡,怒吼的波涛无声地低了势头,恢复了平静的湖面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慢慢向上突起鼓出一个椭圆的形状来。像…像一个蛋!

我嘴角一抽,莫非岑鹤被他们给打回来娘胎变成了个蛋?

随着这个蛋愈变愈大,解咒的赵仙伯额上的冷汗也愈积愈多,梳得光亮的头发和被水浇过一样贴在脖子脸上。立在一旁围观的天策和林清似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可等他们动作时已然晚了一步。

蛋裂了…

事后我回忆起这一幕时,依然心有余悸。对于我这种土生土长在内陆里的人,突然经历海啸这种自然灾难,一辈子都难以磨灭这场心理阴影。

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古神们绝大多数早已湮灭,在遥远蛮荒的上古里,龙族曾久居中天帝位,尊贵无比。然时光荏苒,繁盛的已陨落殆尽,长命的已沉眠不醒,仅剩的这一只却要被提上剐龙台了。

天地间所有的雷电都在此刻愤怒地集聚在了一起,天河四海的水瓢泼而下,昼亮的光照耀得我眼前一片茫茫大白。可耳边没有半点轰鸣声,几近让我错以为我误入了某处大梦如空的结界之中。

“谁让你来的?”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地覆住我的双眼,遮去光亮。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还有一缕残余的酒香,仿若依旧是在孝义山的任一个午后,提着刚从酒窖里取出的酒找我来喝酒烤鱼一样。

“师父说你非池中物,我本以为他只是借着表扬你来贬低激励我。可没想到,他说的每一句竟然都是真的。”久别重逢,我笨拙地组织语言想谴责他长久以来的欺骗,可话出了口却变了味,倒像是小女儿的埋怨。不行这一点都不符合临渊赠与我“女妖中的男妖”这样伟岸的评价。

“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他的掌心贴近几分,压在我眼皮上,又往下滑去,掠过鼻梁,双颊,直至停在了唇上。我紧紧闭着眼睛,不太清楚他这番举动的含义。心里不是没有一点点小躁动,可观目前严峻的局势,那点躁动不用水浇就自行熄灭了。

莫非他是想给我做副人皮面具,好让我顺利跑路?

“木姬。”外面的狂风暴雨摧折遍地衰草寒树,一地零丁,各种法术夹杂着雷电如鼓点般落在岑鹤撑起的结界上。可我与他身边却安静地能听到彼此交叠的呼吸声。因常年握笔而生薄茧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按压在我唇瓣上,他的声音贴在我耳侧:“我想吻你,怎么办?”

我没有了心脏体会不了心如擂鼓,但起码我能感觉到自己和从沸水里煮出的虾子一样,红得通透鲜亮。

倏地,我猛转过身,眼眶都要被自己睁裂了,差点咬了舌头:“你吃春药了吗?!”

这世上有种十恶不赦的人,就是我这种破坏起气氛来信手拈来的。主要是岑鹤之前一直走清贵淡雅公子形象路线,化了回龙形后就真往禽兽路上去了,这转变让我都快精分了。后来我发现,岑鹤的禽兽是有目标和区别的,对别人他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有对极少数人,才会邪佞刻薄地让人心伤,例如我,例如小妖,例如狐狸…

阴霾晦暗的风雨中,他一笑风流,恍若晴川艳阳:“果然还是那个木姬,这么久…”他的声音低迷了下去:“从始至终都没变过。无论阿徵,还是木姬,都是你。我又何必计较?原是我入了魔障,只叹你这魔障我已入得太久。”

破开结界的剑光射如急雨,他揽着我往后飘了几步,如枯枝的雷电击下了疾飞而来的灵兽,灰色迷烟转瞬被风雨散去。

“好一个木姬,好一个孝义山。”林清脸沉如铁,身绕璀璨金芒,若佛光冉冉,身上应持携了神器之类的物什:“你们妖界称不参与三界纷争,向来独善其身。而如今堂堂山主又为何与这孽障纠缠不清,阻我九重天大事?”

“神君此话就大大的错了。”在我做人时与林清斗就是我乐此不疲的事,我一伞挥开了突袭至身边的一只祸斗兽,拍去袖子上的火焰,板着脸道:“首先,我来救的这条龙是我师弟,你说他是孽障我便也是了,你又是我五叔,算来算去,咱一家都他令堂大人的孽障了。”

身边的岑鹤只顾笑看着我,也插嘴偶尔收掇掉冒出来的几个小卒。

“还有一件事,神君可能还不知道。”我抬手摘下发上的纱翼冠,丢到一旁:“就在刚才我已不是孝义山的山主了,今日今事皆由我一己承担,与孝义山无关。”

林清身后的那人身子一震,眼神里含着忧愁望了过来。或许在旁人看来,我这一举动既丧心病狂又顾全大局,值得褒奖。但其实在我看来很简单,来劫囚的人是我,闯祸的人也是我,无论下场如何都与别人无关,甚至与岑鹤都没有干系。

“呜呜,君上,咱家姑娘也不是全没有心眼的,至少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也不枉你为了她费了那么多心思。”从土里爬出来的小妖和蛤蟆似的,吸着气慢慢将被压扁的身子鼓了起来。

“你带她来这事,以后再找你结算。”岑鹤不为所动地冷声道,小妖头一缩,一不留神吸气过了头,鼓成了个球滚了下去。

岑鹤连着我的手握起那柄伞,将它撑开,青花勾延,冷香缱绻。他的眸子静如碧玉,低柔开了口:“木姬,你先…”

我快速截断他的话:“放心,我马上就走。”

“…”

“我让人将小狐狸送回九尾族里去了,算着九尾的长老也在去九重天的路上了。东琊那边我让施千里将人留住了,大家都是妖族,变成一家也没什么。”我定定地看着他:“一会揍他们时要狠狠的,不要留情,老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反正我们不揍,马上魔界那边也要动手了。”

扳开他握着我的手,我将从皇陵里取出来的东西放入他手心里,又重新握好:“这个是师父传给我的,本来是要…现在也没用了。听小妖说,你受伤了,不管多重的伤,有它总无虞的。”

“你…”

“你刚才说的还算不算数?算了,不算也得算。”我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啃了啃,红着脸粗声粗气道:“为免你生了遗憾,打架打得都不专心。哼,我走了,不拖你后腿了!”

我本欲故作潇洒走的利落,但忘记了周围还有一圈的围观群众,也忘记了从出皇陵时就从心口渗出的血流,更忘记了手握神器的林清。

后来某一日,我独自坐在槐花树下,写着回忆录写到这一箭穿心的感受时,我涂抹了一遍又一遍,费了很多笔墨,始终摸不准能真实抒发内心情感的词语来,只得写了句“文盲真可怕“做结尾。

这时一人路过,翻看了一遍后,提笔徐徐写下了一句。

“警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槐花生凉,风清云散

 

 

第18章 为了你

三棱形的箭簇“叭嚓”一声轻而易举地扎断我的肘骨,在我还没舒口气时,箭尾上镶着的灰褐长羽已牢牢钉在了我心口处。金色的神光自箭身淙淙流入我体内,才一触到血肉,就和舔了风的火苗般在疯狂燃烧起来。尸妖本就是阴寒至极的体质,哪里经得住这般阳刚霸道的神力?不出片刻,那团火就烧到了我丹田处,逼近元丹。

我似回到了当日提剑自刎时的那一刻,虽是不同情形,却都是心甘情愿。林清手中的弓弦“铮”地断开了,脚步微乱地退了两步,他身后那人手中的鞭子无声落了地。相隔太远,那人面上的表情瞧得不是很分明,不知是否和当年看见我割破喉咙时的一样。

这些人我已懒得再多看一眼。

“岑鹤。”脱了水的鱼便是我今时的模样,狼狈是肯定的。好在我做妖做的已将容貌置之度外很久了,不像无双脸上多颗痣都要在我门口上吊砍树闹上三四天。而于岑鹤,莫说他已见识过我最丑陋的样子,何况这么多年与他着实不用计较这些了。

他没有回答,却紧紧握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似要捏碎了我仅剩的这一只胳膊般。而后极低地应了声,在现场这万籁俱静的情况下,轻的都差点让我没听见。

事实上,那团神力已烧到了我的喉咙,说起话来若有把锋利锯齿在里面左右拉扯,怪疼的紧。可从第一次死亡经验来看,没有临终遗言委实会成为人生一大遗憾,如果像我死了一次尚余有遗憾的机会的话。临终遗言的功用大抵体现在:“呀,记得把我床下藏着的一打没来得及挥霍的银票烧给我啊。”“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看我都要死了,麻烦你殉一殉葬好吗?”之类的。

木姬我总结,没有遗言的死亡是不完整的死亡。就如你和姑娘欢好,诗词歌赋谈好了,气氛酝酿好了,衣服脱完了,最后,你不行了。孝义山文学创作者无相告诉我们,任何一种形式的太监都是不可原谅的。

“岑鹤,你不要生气。”我半偎在他臂弯里,吃力地扒住他胳膊向上提了提身子,断了胳膊和软面条似拖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