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乎乎地瞧着他,又晕乎乎地挺着鼻子嗅了过去:“岑鹤你终于喝醉了吗?怎么脸看起来好像有点红。”我东嗅嗅西嗅嗅,他越是偏闪我越不放过他,将硕大的一张老脸抬得离他极近:“你是不是知道东琊国主其实是来想提亲的,所以高兴坏了,开怀畅饮?你这没良心的,有了心上人就忘记了师姐。”
“…”他愣了一愣,俊秀的脸庞上霎时飞沙走石、黑雾盘旋,露出了平常教训摧残我时的凉凉一笑:“你说什么?”他没有再躲闪,反倒主动往我的脸贴了过来,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就算我脑子再不清楚,也明白就算再借一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去触一次岑鹤老人家他的霉头了。偶尔借机欺负他一下就算了,脾气再好的兔子都会蹬鹰,何况是岑鹤这只披了羊皮的狼。当年他收拾东山头熊精的手段,我与孝义山一众老小一直铭刻于心。狼族长老还特意将其编入到妖族幼年识字课本里,从小就给孩子们树立以暴制暴的典型。
“有件事情我本不该做的,也一直在犹豫。”他稍仰起身,拉开一些距离,在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水墨淡描似的眉眼里凝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风平浪静的寂黑之下仿若汹涌着暗波:“可,阿徵,我放不下。”
这是我遇见岑鹤以来,他第二次唤我阿徵。第一次是他将来孝义山与我初见时,他握着一卷书坐在青台之上仰头喝着酒,痛饮之后他放下葫芦朝我微微一笑,神姿清明:“你就是阿徵?”
明明生着一副书卷气极浓的温和模样,喝起酒来的劲连酒量最好的山神都比不得,可偏偏透出的那股肆意洒脱,没有让人觉得有一丝违和。
“你可是近来修行遇到了大麻烦?”排除掉感情问题,我再三斟酌觉得也只有修炼这方面的技术难题能让神通广大的岑鹤愁眉不展、牵肠挂肚。
他迟疑了下,一只手虚虚地抚上我发梢:“阿徵你现在可还记得过去的事吗?”今晚的岑鹤似与寻常有些许不同,形容依旧、声音依旧,可无端地添了些别的东西,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等时光流逝,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那个别的究竟是什么。
幸运的是,纵天翻地覆、风云嬗变,那时的他还是他,我也依旧是孝义山上爱好烤小黄鱼的木姬。
“我又没有狗血失忆,当然记得了。”虽然他没有点明,但潜意识里我就认为他说的过去便是我生前的事。死虽死了,但终没喝那一碗孟婆汤,该记的都在脑中。只不过我这人素不喜拖拖拉拉、纠缠不清。成妖后,我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接受了新身份,同时也将过去埋在了心底。偶尔心情不好时会翻出来当小说看一遍,每看完一遍都欷歔一遍,这可比小说剧情要鲜活动人多了,更不存在代入感的问题。
只是过去终只是过去,它属于生前的澹台徵,而与死去的我已没有了一丝关联。
他捏着我发尾的手指攥紧了几分,没有疼痛,但看到他快要刺破皮肤的指节,可知其用力不小,他面上笑意为减,却透着说不出的无奈:“木姬,若有一天你再遇见故人,你是会做回原来的澹台徵还是现在的木姬?”
我觉得岑鹤定是长年累月酒喝多了,在此时酒精中毒,毒坏脑子了。无论是生的澹台徵和死的木姬,还不都是我?不过一个有呼吸,一个没呼吸,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但我的思想感情,内在本质还是没变的啊。
莫非他最近是在研究什么移魂换身或穿越时空的法术,想拿我做试验?
做妖主要讲究个用词得体,但对岑鹤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很坦然而真挚地对他道:“岑鹤,说老实话,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坏掉了你就对我说啊,孝义山不歧视残障人士,包你养老的。”
他浅浅地叹息一声:“和你这个没脑子的说这个,确实没有必要。”他勾起一抹笑:“对牛弹琴。”
“…”滚滚滚,我心中万马奔腾,岑鹤你嘲弄我的少女心,是会不得好死的知不知道!
“你是不是还喜欢收藏竹画?”他轻巧地将话题在我怒气爆发的尖顶儿上牵引走了,并成功地转移了我的主意力。
我傻了傻眼,呆呼呼地点了下头:“是啊。”点头后见他悠然笑意,我眼睛一亮,犹豫了下又备注道:“不是徽派的我不要。”
他了然地微微颔首,移出云层的月影照落在他侧颊上,他淡淡地瞥来:“一直没有问你,为何钟情于徽派画风?这个派系经传千年,传承者已寥寥无几,且所出的画品也多失了神韵。”他意有所指道:“况且这般清雅素淡的画风,与你平日的喜好,似不大相符啊。”
我平日有什么喜好,不就是研究双修图谱时被你抓到了吗?!
轻快抑扬的号子声从山下的澜江借着夜风飞来,仿佛还能听见桨板拍水的嘈杂声响,一如当日送别之景。
“我曾有一个待我甚好的先生,他便极为喜好徽派画作,更擅画竹。他说有生之年,若能画遍九州各地竹韵,当死而无憾。”回想起那位教我时间最长的先生,他的风骨当是我见过的人中可称无双的:“他的心愿未了,做徒弟自当替他完成。”
岑鹤神色微动:“莫非他也随你…”
我左右摆了下头:“他离去时东国还没有灭亡,他本就是游学的方士,教了我一段时间后,就告辞离开了。只是后来听说他所乘的船半夜遇见了劫匪,一船人都没了命。”
他安抚性地拍了下我的手背以示安慰,一时只顾着遗憾的我未发觉他的掌心并未落实。
各有所思无多久,岑鹤率先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我要与你说些正事。”
“…”所谓正事难道不是在一开始就要说的吗?
“三界如今微妙不已,魔尊下落不明,神魔之战一触即发。你要记好,非万不得已,妖界不参与到任何一方的争斗中。”
“哦,既然与我们无关,也算不得什么正事。我还是说一件正儿八经、火烧眉毛的正事吧。”我眨一眨眼睛:“岑鹤,东琊国主过来提亲了。我可不想嫁个水桶腰的土财主大叔啊。可这么拒绝了,多伤感情啊。好歹人家还送了把多功能的漂亮骨伞来。”
“骨伞喜欢吗?”他没有接我的话,反倒来了这么一句。
“啊?很喜欢来着的。”我摸不着头脑道。
“嗯。对了,你近日里记着要回一趟皇陵,半是休养半是替存放在那里的元神补给灵力。”他一一嘱咐道,而后凝视了我片刻:“最后还有一件事…”
他缓缓倾过身来,深黑的眸子里有一点光火愈燃愈烈,炫目的光亮中,他薄薄的唇印上我的眉心
“木姬,这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你也要记好——我来看你,只是我想你了。”
倏尔大风刮起,吹开千瓣如雪昙花,无数荧荧碧光徜徉成海,漫天萤火让我犹陷星澜银汉之中。
手落处空空如也,掌心飘落一片纤长的花瓣,几点萤光跳跃。
“呜呜呜,太感人了。”小妖驮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狐狸抹着眼泪蹲在我身边:“这么感人的剧情我好久没看过了,姑娘你的木头心眼开一开窍吧。”
第14章 山主恋爱心理分析
“木姬,这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你也要记好——我来看你,只是我想你了。”
我似犹在梦中,一粒飞萤悠悠在夜色中拖过一条圆滑的弧线,颤颤地停在我垂下的发梢,抓着发丝左右晃荡,连带着我的心思也摆动不止。左晃晃,恍若旁边仍是岑鹤削如青竹挺拔无比的身姿;右晃晃,便是他靠近过来深潭似的眸子,还有,薄薄的唇…
捂住发烫的脸我就地打了个滚,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岑鹤他这么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我想的意思呢?如果是我想的意思,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也有那么点点的意思呢?
可这样是不对啊,爪子搭上左胸口,按照生理与情感规律,少了里面那玩意,我如何动得了那心思?
“你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小妖对尚带着睡意好奇观望我的小狐狸道。
白绒绒的小狐狸诚实地摇了摇头。
在我的冷睇之中,小妖甚是老成地叹息道:“你可真丢九尾狐族的脸,一看就知道咱家姑娘思春了呗。”
那个呗将出了口,就见它拖着惨叫消失在了微白的天色里,随意在小狐狸身上擦了把手,我揉揉它脑袋教训道:“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少跟怪大叔玩,会被教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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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岑鹤昙花一现后,几日匆匆而过。其间每日一大清早一开门,门口定伫着施千里来和我算计此番东琊国抬来的礼贡价值几何。继而,充当说客的羽族长老又会来督促我及早接见东琊使者。这你来我往的一番绵长的口水仗,必然以无双端来的早膳做终结。
“山主,你这几天怎么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你被狐狸精吸走了魂去。”收拾桌子的无双转身将碗筷叠好递给一旁的善樱,麻利地抽出腰间的白布擦净了桌子。
最近她与十柳走的颇近,看十柳他每天春风得意、步子都快飘起来的模样,估摸两人好事将至,好事…不期然间,我想起了那夜岑鹤突如其来的一吻。我生前未经历过多少情事,还在二八年华初成少女之时就已死的很彻底,对于男女之情的实践经验可谓少的可怜。
左右一琢磨,我敲了敲光洁可鉴的桌面,引得她抬了眼,咳了一咳很虚心地求教道:“无双,你说你是怎么爱着十柳的?”
无双手里的白帕子和断线珠子似的掉在了地上,粉桃脸蛋上刹那涂满了红晕。我倒生了些欣慰,她这个样子看起来才像个姑娘家。
无双乃是剑灵,还是柄历经千年风霜的剑灵,即便生的艳光逼人,总掩不去一身杀气。我曾觉得,她每次的恋爱过程之所以短促,不是因为对方不欢喜她,而是实在是难以匹及她飒爽凌厉之姿来。
施千里心肠歹毒道:“说白了,不就是她千年煞气克夫吗?”
“山、山主,好端端地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紧张地扶了扶髻上的栀子花,又抻了抻衣袖,在将全身都整理个遍后,羞怯怯道:“就是那么爱着的呗。”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直线降低,但这降的委实太低了些,已经让我产生了沟通困难。我拈碎酥饼,细细咀嚼后,抹了抹掌心道:“这样说吧,就是你欢喜着他的心情具体大致是个什么情状?你给我形容形容。”见她微有些诧异地看来,我叩叩桌沿道:“最近在帮无相他整理资料,据他说他要写本《三界种族恋爱大全》。你知道的,对于学术研究我一向很支持的。”
她左脚转了几转,扭了一扭;右脚转了几转,又扭了一扭,方腻着嗓音道:“其实吧,喜欢这件事着实是一件复杂的事。”
我整衣肃容,洗耳恭听,我也觉得这实在太复杂了。到现在我还没衡量清楚,对岑鹤是怎样一种感情?这喜欢吧,到底是怎样的喜欢?我也很喜欢小黄鱼,每天都想吃掉它。可岑鹤,我想了想,虽然他长得甚好,但我十几年做人时已养成了固定的饮食习惯。除非我把持不住妖性、兽性大发,否则平常我根本不会也不敢去啃他的脖子。
“每天都想见一见他,和他处在一块儿。”那边的无双已全然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之中,加上她今天又是一身粉衣,看起来就像个甜得发腻的水蜜桃:“分开了既忧愁又想念,会在想他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会想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会怎样。”她朝我露出个璀璨的笑容,下了定论:“总之喜欢一个人是件长久的事情,一旦爱上了就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啊?”我碾碎了饼落了一地的渣:“那你喜欢过这么多人、妖、鬼乱七八糟的,该有多少个永远奉献出去啊?”
无双冷艳地瞅了我一眼,剑气一荡,我面前的桌子悄无声息地裂成两半,滑倒在了地上。
我默默一口吞进了饼渣子。
和无双谈感情,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这姑娘的感情线就和她的神经线一样犀利得我招架无力。
可这孝义山中还有谁能替我解惑答疑呢?落英楼里的花娘虽号称阅男无数,但她的手段作风一贯粗暴直接的很,看上眼的男妖直接丢进她八尺长宽的金丝软红大床。
我想她大致是不能替我解决感情问题,而是在将山主思春这一消息宣传的沸沸扬扬后,直接塞一男妖把我给解决了。
纠结地蹲在池塘边钓了一下午的鱼一无所获后,我忽然怅然万分地想,那个吻万一是岑鹤在某外邦之地学的歹怪礼仪呢?那我岂不是自作多情了?可转念一想,便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也不能白纠结一场。这以后保不定再来个眼光不大好使的觉得山主我就算没有可人的外貌但充满母性光辉,看上我了呢?
所以这该弄清楚还是该弄清楚。
这事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我胸腔里少了那能替我判断动心与否的心脏罢了。岑鹤也说了,让我回谷里皇陵一趟去,正好回去将我那副老棺材拖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免得生了蛀虫。
主意在心底打定了,我立刻就准备动身。撩了门帘,才在廊下转了角,迎头就碰上了疾步匆匆的是施千里,差点没和我撞了个满怀,连忙大退着步子避开。
一个顺手轻松地将踉跄倒下的他给提了回来,方方正正地放好,我砸着舌道:“又不是赶着去洞房,这么急作甚啊?”
施千里被我猛的一摆放还在发懵,随后脸色发绿地盯着我上下看了看:“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我默不作声地捏了捏指节,叭嚓做响。
他拎着袖子擦了擦冷汗:“你是你是,有两件事要与你说。先说那件打紧的吧,你已经将东琊使者晾了几天了,哪怕是给下马威折一折他们的锐气也该晾够了。岑鹤平时怎么与你说的?”
少年,人家是向我提亲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啊?这不山主我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路线,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掐烂一枝桃花或把自己嫁出了吧。等我从皇陵回来后不就真相大白了嘛。
吸了一口气我道:“这个嘛,从他们抬来的那一长蛇的大红漆木箱子,这红火火的。我觉得吧。他们这势头还是太旺了些,还得折上一折。咳咳,再说说那件不打紧的,莫非谁家公子又生了,来找我认娘了?”
我这话是有源头的。倒卖药材的黄姑婆就曾经在我门前寻死上吊要我对她那刚生了孩子的侄子负责,我头一回见识到男人生子,即使莫名其妙,但也好奇的很。
在我被她就拽去她家时,岑鹤拎着一坛酒出了屋子,柔雅地笑道:“正巧从土里起了一坛百年的女儿红,不妨带去庆贺小山主的降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口齿不清念的是小山猪。
黄姑婆一见岑鹤,嚣张气势立马矮了三分,支支吾吾地想推脱时,却见岑鹤已一马当先走了去。
待到了她家,岑鹤说男人生子,我见了不吉利,自己就先进了房。也不知他与那我未曾谋面的孩子他爹说了啥,半盏茶不倒的功夫后,黄姑婆她侄子蓬头散面哭号着奔了出来,一把抱住他姑姑的大腿,疯狂摇着头哭道:“姑姑,我们不攀高枝了,不攀了。我我,我要闭关修行去!”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孝义山妖精们“切”了一声后,纷纷遗憾地离了场。看见,每一个孝义山妖精们都有一颗寂寞的心灵,尤其是在与山主清白相关的事情上。
岑鹤也顺手拖走了对没有看到雄性生子而大感遗憾的我,见我不情不愿的样子,他低头轻轻一笑:“前些时候和临渊去东海,给你带了不少夭鱼。刚才若不是她来闹这一场荒唐,早就烤上了。”
我大喜,欢欢喜喜地蹭了过去:“师弟最好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几千年,岑鹤对我当真贴心的很。
“这不打紧的嘛,方才九重天上来了位叫林清的将军,说是奉天帝旨意来拜访你。”
林清这名如凌空一箭飞刺,过往百般一瞬挑起。
我一脚跺到他鞋面上,咬牙切齿道:“这叫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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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到待客的正厅,厅中无人,只有一盏清茶升着袅袅雾气。
门口处斜进一个颀长黑影,斜出的一抹细长状似佩剑。
循着那影子出去,就见他扶剑立在槐树之下,手抚一道道刻在树上的横杠。
“天策对我说起时我原还不信,没想到那时他没有看错,果然是你。”
我踌躇了下,时隔这么多年再见他,条件反射般,对他我依旧残存了些畏惧:“五叔…不不,姐、姐夫。”
辈分这种东西,对我们家来说,就是用来乱的。他与我姐姐爱情故事流转千年,现在已经成为鼓励自由恋爱的经典范本。
“不论如何,你还活着…”他看了我一眼,改了口:“还在就好,也不枉你姐姐替你选了这个地方。”
我讷讷点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当年东国的那些故人,如今就剩下我与他,他已成仙,我已成妖,而姐姐早不知轮回了几百世。这亲戚我到底要不要拉一拉呢?
“这次我来是奉了天帝旨意,想借你皇陵中妖界之宝一用。”接下来他说的话完全打碎了我的想法。
第15章 你对得起她吗?
东国已灭亡了千年之久,林清的出现就如一把埋在岁月下的钥匙,如今拂去层层尘土,插入了锁孔之中,释放出了有关东国的所有过往。
我仔细梳理了一下内心情感,得出的结果是既无大悲亦无大喜,不过,一点小小的欣悦感还是有的。起码这世间还有个人能与我热切讨论到底当年到底是东都西市的芝麻饼好吃还是东市的青椒饼味美。
当然了,这种想法我是不会对这辈分贼乱的姐夫说的,以他刚强正义的性子,痛骂我冷血就算了,反正我的血早已冷的很是彻底,但说不准他手中那柄承影剑就招呼到了我这把老骨头上。以我现在的半吊子法力,吃不消啊,着实吃不消。
“怎么你不愿意?”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他脸上的颜色渐渐冷硬了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依旧如此不懂事理。”
在很久之前,我就明白我这五叔有些不大待见我,而根据我长期以来的揣摩和分析也大抵弄清楚了他是为何不待见我。按照他的逻辑思维,他与阿姐相知相许但始终不能在一起,很大程度上究责于我的不懂事理。如果那时我能如阿姐一般聪慧伶俐,得到了家中其他长辈的认可,就能代替阿姐坐上那个位子,从而成全了他们两。
他是真心爱着阿姐的,在他眼中只有阿姐的一切好,可他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就能成就的了的。
我的那位教书先生曾倚窗前望着偷偷来我宫里幽会的那两人,轻摇着头哂笑道:“林清这个人才智过人、战场厮杀也是勇猛,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委实差的很。那个位子岂是资质上佳就能做得了的,”他撇目睨了眼蹲在桌子下偷吃小黄鱼的我:“你的材质不比她差,差就差在…”他手中捏着的柳枝点了点我的小黄鱼:“这条鱼之上。”
我当时不大了解他这番修辞深奥的话,后来经历种种,方才明白,我与阿姐的最大不同的就是,小黄鱼是我的心爱之物在心中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了。林清是阿姐的心爱之人,可在她心中永远有一件东西排在它前头。这么一比较,也可以说,我威武英明的姐夫连条小黄鱼都比不过…
“姐…算了,我还是喊你五叔得了,毕竟你做我五叔的历史久点、顺口点。”无视他隐显青色面孔,挥手散去四面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小妖们:“你我各自成妖成仙的时间与天生的仙家妖族们比,也算不得很长。我甚少同仙家打交道,但也知道你们九重天办事是极讲究个礼法的。”
虽然我很想同他套套近乎,交流一下他飞仙我成妖的感受,但见他一开口就是公事公办的架势,我自亦不能摆上酒席来拉他腐败怠职,只得端正道:“如是今日我就派了施千里这么一名账房先生到你天界,开口就要你们镇界之宝,你觉得你们天帝会答应吗?我估摸要不把他就地正法,要不就当成脑子有病送给药君当药人做实验去了。”
“你歧视账房啊?要用我来贬低你的姐夫。”与无双蹲在角落里偷窥的施千里忍不住伸出脑袋,忿忿道:“你脑子才有病。”
“…”脚一踢,飞出个石子打回了他,我呵呵干笑两声:“妖族都不拘小节,莫见怪、莫见怪。”偷听都不专业,一点职业精神都没有!
林清英朗的脸在施千里话音落后一时寒到了极点,那目光里竟隐约含了一丝恨意,恨得我莫名其妙…有句很俗气的话,叫时间会冲淡一切。你我好歹也是一家亲戚,当年就算有过三两过节,这千年过去也该冲得和白开水一样淡了。怎么瞅着你将厌恶还升级成仇恨了?
“澹台徵。”他挂在腰间的佩剑被他的仙气一激,“噌”地自行滑出几寸,瞬间锋利的剑气如刃飞了过来。好在也只是些剑气,顶多隔断我几缕头发,无甚在意,偶尔换换发型顺带也能换换心情。可孰料,我袖摆被猛力一扯,一道白中蕴青的光飞快迎了上去,青花伞面浮在我面前,升起一道屏障隔开了我与林清。
我热泪盈眶地握住伞柄,如此忠心耿耿、不惧强权,真乃伞界楷模。
“这是仙家之物?”林清辨出伞上灵力,登时容色微变,藏蓝袖袂凌空一卷,直取我手中骨伞。
若在从前,恐怕还没等他扬起巴掌,我就躲得有三丈远了。可时光这玩意,不仅渡他一身仙骨,也水深火热地磨练出了我这妖孽。伞柄在手中打了个转,足下使力借着他冲来的气劲,堪堪避开了他这一抓。
前方斜西的日轮中间裂出了条黑缝,剑啸铮铮,引得本在一旁嗑瓜子看乐子的妖怪们群情暴动起来。
在承影剑当空袭来时,我下意识地运起法力抬手挡开,电光火石间“铛”的一声巨响震荡在孝义山上空,我的耳朵满是嗡嗡低鸣。
好一大会的沉默后,迈着小莲步一扭一扭上前的一人弯腰捡起了黯淡了光泽的承影剑,啧啧地抚过剑面:“无双丫头过来瞧瞧,还有的治没?”
应召出现的无双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尚处在惊异中的林清,小心翼翼地接过剑上下摸了个遍后又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小白:“没死透,能救活。”说完自觉地重新退变成了背景。
“可怜可怜,这剑跟了你时间也不段了,难得它一片护主之心。”突然出现的小白全然不觉在场的紧张气氛,将承影还给了林清,抬着水袖妩媚地掩唇一笑:“带兵的人,剑比他的命还重要,皇叔爷成了仙怎么反而不知道了呢?”
林清在小白浓墨重彩的脸上狐疑不定地看了许久,目光在触到他腰间玉佩时突然震惊万分道:“你,是萧将军?”
小白扬起纤纤素手一根根卸去妆头,晕着桃色的眼眸微微一闪:“皇叔爷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早死了,萧白练现不过是只邪魅,更是一介不入流戏子,担不起这将军之名。”
要说我认识的人、妖里最敬业的莫过于小白了,自打死后他唱起了戏就容不得其他人对这个行业半句殊词。现在他为了“将军”二字自毁自尊,可见,他演技再好也自始至终都不曾释怀过。
“萧将军你…”林清对判若两人的小白显然接受得有些困难,“你”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遂掉转了视线朝向我,冷笑两声:“是我看走了眼,你既有这心计手段让他誓死相随堕落成如此模样,当初又为何不愿帮你姐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