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明我是个知恩图报、讲信用的好妖怪,我使劲将自己的爪子给拔了出来。

“当真是好手段,被羁押在湖底数千年之久还有气力堪破回溯之术,怪不得天帝迫不及待地要将你提押上剐龙台。”苏辞对我划清界限的行为也不做计较,血红的重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幽冷,唇角微微提起:“上古神族终归还是上古神族,哪是他寻常仙族可以比得了的。”

白龙眸里波澜无起,淡淡道:“此地来往仙家众多,魔君这么一闹山上应知晓了动静。如今魔尊下落不明,魔君再惹上麻烦,难保回去时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循着他的言语,我下抬头往上看去,但见仙山峰顶风云涌动,雷闪隐隐,看样子确实像赵仙伯一贯的出场派头。

苏辞抚过拇指上殷红的血玉,盯着我面上变了好几遭神色,最终在仙障降下前率着一众魔物们敛去身形。

剩下的我在原地傻愣了下,敢紧心急火燎地寻着藏身之处。连他苏辞都忌惮赵仙伯几分,身为妖主的我就更不能在此时此地与那牛鼻子道士碰上面来。

妖族不同于三界中的仙魔鬼,其他种族都有所自个儿繁衍生息的地盘,而妖族即便有了孝义山,说到底还是依附在人界中。当初师祖占山为王之时,便与仙魔做了约定,妖族永久中立于三界之中,绝不偏颇哪一方。说白了就是任你们仙魔杀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我们也不会帮了谁。故而三界中妖族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而人间的修道者、散仙们也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哎呦,你个小狐狸崽子,你再咬我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在我准备遁地之时,逼临的风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狐狸?我下意识摸向怀里,才惊觉不知何时那只小九尾没了踪影。怪道心窝拔凉拔凉的,原是少了暖床的。

云雾徐徐消散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显露出来。

我探着脑袋看了好半天,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那两个黑影被雾气熏得有些模糊变形,大的那只双耳尖立,身后娆娆地展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还没数完,雾中两只已清晰地立在我面前。金色圆溜的眼睛,白绒绒面团似的身子,一条不多不少的胖尾巴,我与它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抚了抚额,看来我提早患上了老年痴呆了。明明是只小雏狐怎么就看成了威风凛凛的九尾天狐了呢?

“哎呦,这不就是咱家那傻姑娘吗?”一团闪闪金光从小狐狸身边三两步地蹿了过来,戴着长手套的手小心托起我的手来回抚摸:“哎呦,瞧这小手嫩的,小模样俊的,一看就好吃的很。怪哉主上日夜念着,还亲手…”

犄角,矮个,鳞甲,人身,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是鲛人一族在陆地的变异品种?

一道水息从湖面上劈头浇了过来,硬生生将它口里的话给浇堵在了喉咙里。白龙凉凉瞟了一眼过来,悠哉瞥来一眼,竟比这小妖贪婪噬骨的眼神还令人毛骨悚然些。

“主上万安,主上大福。”被浇了个透心凉的妖怪耷拉着脑袋朝白龙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悻悻道:“虽然这姑娘看着极好吃,但就是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和主上分食啊。”它做出副极是可怜的苦相来:“小人劳心劳力地在山顶呼风唤雨,还要照看九尾家这毛头小子。幸好今日赵仙伯去委羽山论道了,要不被他瞅见,旧账新账一起算,小人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可有伤着你?”白龙对它的神神叨叨充耳未闻,慢慢俯下身子,眸里掠过浅浅的关心。

我愕然地看着他碧绿的眸里映出的自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口中的“他”说的是苏辞。

弯腰抱起贴着腿边撒娇打滚的小狐狸,挠了挠它的下巴,摇了下头:“我自个倒是没伤,只是…”我指了指脑袋,绕了圈道:“恐怕那个魔君苏辞伤了脑子,平空编造出我与他的一段风流情史来。都说魔族的思维很奇特,没想到竟能奇特到如斯地步。”

“唉。”最后我下了结案呈词:“都说变态的性格皆有童年阴影,以我的经验来看,苏辞他定是童年太缺爱了。”

前前后后一番折腾,我终于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找回了了来这里的目的。脚尖将口水拖了一尺、还竭力嗅过来的小妖挑到一边,察觉它尚有不甘奋起时加重力道又碾了一碾,终令它入土为安。阿弥陀佛,山主慈悲,西方世界何其美妙,我一点都不介意提前送你去一遭。

小狐狸蹲在我手臂上往下瞅了眼,抽搐了下,尾巴软软地搭在额前,约是目不忍视。

“你还是想问你师弟行踪?”白龙仿若能看清我心中所想,率先开了口,这口还开得十分精准。

岑鹤呐,师姐我对不住你啊,倘若因我延误了拯救你的时机,导致你半身不遂或精神失常,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这样吧,孝义山中貌美的姑娘小伙任你挑,假使你爱好忘年恋我就把临渊送给你。对了,到时再让施千里替你写篇传奇话本,名字就叫《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师弟》,纪念你与仙族英勇斗争、身残志坚的一生如何?

“明人不说暗话,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只要你告诉我岑鹤的行踪。”我顿了下,道:“也不是任何要求都可以的,你千万不要觊觎山主我的肉体。”

我的本意是不会让它吃掉自己,来个什么滋阴补阳;可是话说出口时,却无端地暧昧横生起来,好像我很愿意去给他滋阴补阳。

“…”也不知是眼生错觉还是朝霞投下的光彩,小白龙银亮的身子上一寸寸地染起了淡淡的粉色,看着娇嫩可人。

从会识字的那刻,哦不,从不识字要识字的那刻起,我就明白自己在语言文学上天资有些微的欠缺。可偏偏自己还是个文学爱好者,这样直接导致了我换教书先生的频率比月事来的频率还高点。直到遇到了游学诸国的一位名士,也就是我最后一位教书先生。他说文章写得词不达意没关系,字写得如鬼画符也没关系,语言和文字不过是表达人心的一种手段,人心端得整齐就好了。

可我道,那阿姐年末考察我功课怎么办?

他眨一眨眼道:“作弊。”

有着这么一位不靠谱的先生,如今我能看懂三字经、话能说得连贯,我都很庆幸。

被我偶尔跳脱的言语噎倒的小白龙终还是缓过气来,尾巴一扫,将刚从土里爬出正欲向我的小妖丢到了水里。他转过头来,幽幽的瞳仁折出一丝冷光:“如果,我说他死了呢?”

我面无表情地指着它道:“你吓唬人?”我说得很严肃,可指尖却忍不住颤抖,抖啊抖的,大有要从我爪子上叛逃出之势。

白龙的长角自空中下,剔透如碧玺的眸子靠得极尽,带来的水汽汇成风,吹得我面上一片湿润。

他缓缓开口:“嗯,就是吓唬你,逗你玩呢。”

“…”我一手推开它,抽出骨伞还是颤得厉害地指着它道:“来,我两你死我亡。”

“哎呦,咱家这傻姑娘也忒逗了一点了。这手里拿着的不是…”“噗通”从水里挣扎起来的小妖再度被白龙压到了水里。

他慢悠悠地瞅了我一眼,正要开口时,眸光一凝,微微侧向我身后。

夜枭悄无声息地自我身后收了翅,落在了肩头:“山主。”

我诧异地看着理应在千里之外孝义山中的它,瞧它甚是端谨的表情,莫非山中出了什么大事?

下一刻,它果然说了件忒大的事了。

它说,施千里让它请我即刻回山,原因就是…东琊之国派人来孝义山提亲了…

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政治联姻嘛。

但,问题是,提亲对象为什么会是我啊!!!

 

 

第11章 我嫁人了(一)

因得了夜枭的口信,我不得不匆匆辞别小白龙。

辞别之时,小白龙不冷不热道:“你不寻你师弟了?”

我一边忙着捏符召唤骨犼出来,一边儿正色道:“师弟重要,东琊国主更重要。其实你不知道,岑鹤一直有暗恋东琊国主的倾向。我要是搞砸了与东琊的邦交,等他回来我会被他从死里揍活过来再揍死。你瞧死去活来的,多麻烦啊。”

岑鹤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每天耳提面令地对我灌输东琊国有关事宜,从人家祖宗八代到风俗习惯一一教诲,极致详细。若不是这次他闹失踪,我猜度接下来他就该向我展示东琊国茅厕摆设布局图。

小白龙很嫌弃地背过身去,表示他不会来一通“桃花潭水深千尺”之类的深情送别。

我摸摸鼻子,牵起骨犼,不禁有些伤感。虽然我走的这一遭比打酱油还要来得没有价值,但好歹大家偶遇一场,临走时撒撒花折折柳又破坏不了多少自然环境。

回头这一路走得颇为顺风顺水,转眼赶到了孝义山山门前。

这期间我一直致力于研究该如何既不伤面子又不伤里子的推脱掉这一门突如其来的亲事,研究良久,最终还是得到了三字结论“不知道”。

我悲伤地从骨犼身上爬下身来,翻遍了脑中的名人名言,最后只找到“福祸相依”这条来勉强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这几千年过去了,在我被雷劈过一样焦炭般的老年轮里终于开出了朵桃花。但愿它别只开一刻,起码也得开两刻吧…

自我催眠了一阵后,觉效果不错,于是提起步子蹒跚地往山中爬去。

路遇老槐树下正对弈的槐柳两树精,槐树精刚落了下一子,抬头见了我,连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乐呵呵道:“山主回来了?”随手点了点棋盘,两撇小胡子吹得轻飘飘,甚是得意道:“老柳,这招你可过不去了,认输得了?”

柳树精愁眉苦脸地撑塞盯着棋盘,闻声瞥见了我,和见救星似的大喜道:“都闻山主棋艺高群,常与岑鹤大人厮杀半日不相上下,要不指点小妖一二如何?”

冷汗一滴从我脊梁上滑了下去,和岑鹤下棋需要棋艺这种东西吗?

“你要输了。”他朝我浅浅一笑,手下好不留情地拾走我数十粒白子。

“师弟…”我软绵绵地蹭过去,抱住他胳膊摇一摇:“我给你烤鱼好不好?”

岑鹤俯视着我,眸子亮极,微微一笑:“不好。”

瞟了眼似是传说中的珍珑棋局,在柳树精期待的眼神中,我短暂地思索了下后,理智地决定转移话题:“这个,今天天气不错。”

“…”槐柳二妖看了眼乌云密布,风伯雨师即将就职的天空,默然不语。

柳树精还不死心道:“山主,你就帮小人…”

我嘴皮一翻极为轻快道:“我要嫁人了。”

两妖应和地点了点头后,齐齐震惊地看着我,仿若我就地生根开花头顶长出了萝卜秧子。半晌,槐树精抖着胡须憋出几个字来:“恭喜山主,贺喜山主…”

我哈哈一笑:“同喜同喜。”一溜烟地奔走了。

这段日子我若不是触了天上司命的霉头,就是被衰神看中交了挚友。逃离没有几步远,就迎头碰上了带着一帮孩子们打水漂玩的无双。易容显然已来不及,电光火石间我准备毁容。

“哎,山主回来了。山主回来了。”眼尖的小天狗第一时间发现了我,抛下石片儿,摇着尾巴就朝我扑了满怀,眸子亮晶晶地:“山主你不在,都没人带大家去偷老熊家的蜂蜜了。山主你想不想我啊?”

我垂死挣扎地放下挡着脸的袖子,在无双炽烈的目光下,含泪道:“想,可想死我了都。”

无双眼神狰狞,露齿一笑,笑得忒狰狞了:“山主大人出去这么多时日,怎么就只身一人回来了?”

无双她是岑鹤的狂热崇拜者,一直有着无岑鹤无孝义这样的邪教信仰,并且积极传播给别人。在山主我还没撒手人寰,长眠黄泉的时候,她这般反动作为,着实令我痛心疾首。后来用三天不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如此威胁,逼迫她换成“山有木姬,年年有鸡”的富民口号。本来我很想换成年年有鱼,但在押韵考虑下只得作罢。

此时假使让无双知道我不但没有寻回她的偶像,而且她的偶像还有可能在天界性命和清白同时不保,一点都不敢想象她这个剑灵会犀利到何种程度。

我只得故技重施道:“山主我要嫁人了。”

在姓名和清白间,我选择前者。再说了,这年头哪个风头人物没有点绯闻来着的。说来,落英山的伏鸣君曾传授给我成为妖界娱乐焦点人物二十四招,有一招就是分分合合、暧昧不清,必要时辅佐以双方裸/露程度不一的自身画像予以助势。

他说的头头是道,听着很是玄妙,但当我再一看他一丈来粗的身腰时,我觉得他便是全方位无死角裸奔在菜市场都没有半点供人遐想性。不过,娱乐效果却应是不错。

没有任何风流历史的孝义山千年剩女要嫁人了,从刚才槐柳二精的反应来看,这个消息的震撼性是有目共睹的。果不其然,身边的一圈小妖们纷纷竖起毛呆立在了原地,连池塘里一向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鱼精们都纷纷露出水面,用翻白肚皮来抒发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情。

我用手做扇装模作样地扇着风,心中几滴眼泪滑过。做山主这么多年,妖界中皆交口称赞我是个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之妖。尔等俗妖又岂知,山主我其实很恨嫁好不好!

多少黄文手中翻,多少儿郎心中念,多少春梦了无痕。在岑鹤的英明神武山主培养计划下,山主我不是尼姑胜似尼姑呐。

“哦,不就是嫁人吗?”无双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自怜自悯的回忆,抱着胳膊眼光很冷,笑容很冷,话语很冷:“岑鹤大人呢?”

“…”

就在无双即将化身为剑剁了我以祭奠岑鹤英灵时,她忽然僵立在了原地,眼睛几眨,话都说的不连贯道:“山主,你,你是要嫁人但好像还没嫁人吧。这这,什么时候和东琊国主有了私生子?!”

我脑袋“嗡”地一声懵了,私生子?裙角被人拽了几下,就见白龙身边的那只小妖驮着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我。那小妖嘀嘀咕咕道:“哎呦娘呀,姑娘你说你这一路上到这都把我两忘到哪个旮旯去了?这以后我家小主子太命苦了,这做娘的心眼也太马虎了。”

“…”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粉嫩的小舌头添了下唇瓣,糯米一样软软道:“娘,饿了…”

斗大的汗珠子渗出了脑门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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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悲剧是由及时赶到的施千里来收场,在驱散围观群众后,他一手一个将小狐狸和小妖提进了议事堂的偏厅内。

偏厅内的圆桌上已摆上了一桌热腾腾的酒席,瞄到但凡菜品基本有鱼后,我稍稍得到了些许安慰。

落座没小片刻,未等我叙上旧、唠上嗑,又有几人撩了帘子进来。打头的是山中几个大族的族长,随后跟着的两人眼生的很,但观其衣服品貌,皆是绫罗锦绣,精致不凡。

两人面向我鞠躬做了深深一礼,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才知是东琊国派来提亲的先行使者,运礼来的大部队稍后及至。

按照孝义山的规矩,对于第一次来拜访的客人们,主人都会祝酒一杯兼送上一份礼物,这仪俗传至我这也不例外。

我一手举着杯,神魂还在对方所说的“吾君仰慕山主倾城之貌、惊才风逸已久”上,飘飘然地将红包放入对方手中,低头抿酒时忽想起忘了说祝词,遂飘飘然、喜滋滋道:“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施千里咳得和哮喘似的,一记冷眼杀来,我拉回半桩子魂,将红包塞进第二个人手中时,尚有些飘然道:“那,那还没生的话就新婚快乐,新婚快乐就是了。”

 

 

第12章 我嫁人了(二)

施千里事后点评我在宴席上的一番作为,只有“抽风”二字。

他这样说未免有失公道,想我千里来回奔波,刚一回到孝义山还未进入山主状态就被逼对付外交访问,还是有关我婚姻大事的访问在,怎般都是情有可原。

与山主我即将失身给东琊国主相比,小小的失态算什么!

对面东琊国的两位使者对视一眼,露出个了然于心的笑容来,从善如流地接下了礼物,道了声谢。

酒过三巡,我已判定出这乃是我吃过最为无趣与拖拉的酒筵。大家为了体现出自己的高水准有文化,纷纷努力将话题提升到“未来妖界走向”“三界政治局势分析”“仙魔之战利弊辩论”等等严谨而高深的水平。

几族族长与那两位使者讨论的不亦乐乎,我一个人默默地举着筷子痛苦地思考,究竟是吃那道烤油鸡呢还是考小黄鱼?时不时还要关注一下怀中的小狐狸有没有将沾满口水的骨头吐到我的裙子上。

“山主怀中的可是九尾狐族?”坐在左上席的一名使者忽然脱离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转过头饶有兴味地问道:“听闻九尾一族对子嗣看护得颇紧,看来山主与这族投缘得紧了。不过涂山家近年似没有添新子,年纪最轻的三殿下也有千把岁了,眼见着要历初劫了。倒不知这只是?”

我稍作一愣,初遇时他们母子正遭了极惨烈的追杀,本以为是那名叫“红夭”的魔族觊觎了他们的修为与元丹。可从东琊使节这一问来看,言辞话间都似在点拨着这小狐狸身份来由不凡?

埋头兀自啃着鸡腿的狐狸此时不易察觉地僵了一僵,尾巴一抖半遮半掩住自己,有些畏惧般往我怀里躲了一躲。

我心中啧啧两声,沉着应对道:“八卦之所以称为八卦,就在于其虚虚实实总为不清,并兼更新换代很是迅速。这三界里能用“近年”来形容的怕也有个百千年的。使者你久居于东琊国中,消息恐有些不大灵通,没准九尾家早就添了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等等了呢?”

见其依旧有疑虑之色,眸子在小狐狸身上打着转,我安抚地拍了拍略有些焦躁的狐狸,故作为难道:“这狐狸从小丧母,孝义山中都对其多有怜惜。我本不愿触及它伤心过往,提及身份之事。不过…”

我长叹一口气,眼睛都不眨道:“真的妖怪就应面对惨淡的妖生,其实这狐狸他爹早就被逐出族去了,现在靠卖豆腐为生。我说这孩子虚荣心太强了,卖臭豆腐又怎么了?在孝义山卖臭豆腐是多少妖怪的梦想啊。”

“山,山主。”坐在下席的无双执着空空的筷子,面前一滩碎掉的白玉豆腐,她迷茫地看着我喃喃道:“原来你私生子他爹是卖臭豆腐的…啊,不对不对,东琊国主难道还兼职卖臭豆腐吗?”

我忍了忍,终于忍无可忍道:“从今天起,孝义山里禁胭脂水粉一年,违令者扫全山茅坑一年!”

无双尖叫一声,原地化做青烟消失了。

待宴罢,撤下了席子,捧着杯吃了几盏茶闲话了段时间后,众妖皆起身告辞。

暗地里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撑着眼皮一一受了礼送行。却见原先问话的那名使者在长老身后略顿了顿步子,彬彬有礼道:“方才席间之问有些唐突,还望山主莫要怪罪。只因前阵子涂山家的长媳回灵鹫山探亲,半路失了踪迹,倒现在还没得个音信。有人道似曾见过受了伤的九尾狐。”

本欲挑帘出去的施千里无声地放下了帘子,驻了足。

那使节笑得无害有礼,额前圆月状的印记微微发亮:“九尾族的族长大怒,放言出去必手刃仇家,寻回儿孙。因我东琊与九尾有一二交情,便留了心来。山主既如此说,我便也能放心地回复给国主与九尾族了。”

说完,他又行了一礼,才出了内厅。

“啧。”施千里不知从何处摸来本账册模样的东西,一页页翻过停在一处,指头从上往下抚过:“心中还想这东琊怎么就先派过来这两只细皮嫩肉的,别纳采没纳到,就被吃了。方才那只原是东琊国主手下新晋上来的谋士,怪道这话得不软不硬,不阴不阳,四两拨千斤。”

我略一思考,他这是到底是在褒扬对方还是贬低对方呢?这没思考出来,倒是让我领悟了另外一点,我顺手将施千里的“三界八卦集锦”合起来,语重心长道:“我终于了解你为什么会六次科举接连不中,再被仇家追杀到我这地方了。”

要我是皇帝,若有了施千里这样的手下,账目或可管的不错,但每日里参通他写的奏折就能折寿一二年了,特别是施千里他还特乱用成语来彰显自己是个文化人。凡人的寿命都比较短暂,所以更该“珍惜生命,远离文盲”。

施千里狠狠地鄙视了我一下,在我龇牙咧嘴时脸色一青,咳了咳,很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你,对这刚才有什么想法?”

我忒忧虑道:“你不是说他们是来商议我的亲事的吗?为什么这酒从头吃到尾,半点没提这相关的一个字。看他们针砭时事、高谈阔论的架势,我深深地觉得,他们的最终目的其实想娶我们孝义山聪明智慧又貌美的…军师岑鹤吧…”

施千里摔门而去,我顾独留偏厅,孤影自怜,果然嫁人是奢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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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杨柳依依。我在土中辗转反侧,久不得入眠。

自个儿屋子被临渊上次醉酒来时给砸了,回来见时原地上正正经经地立着间翡翠青绿的两层屋子。色调也还清新可人,盖地手段也还高明奇巧,约摸是临渊本人亲自动的手。就是从屋顶到门框,无一不点缀着长有几寸的尖刺儿,密密麻麻,远处看是个刺球,近处看还是个刺球。对于这么明显的挑衅,我决定将它连根拔起砸到临渊头上。

所以今夜我埋尸地点乃是岑鹤屋外的院子中,为什么不到屋子里去呢?因为自从某次我送完自己狂草真迹后,他就再也不让我进他的内屋了。他说里面酒气熏人与我身子不利,更兼之他作画写字时常将灵力带入其中,行云流水间锋利异常,一不小心便会伤到我。

借口!都是借口!其实我个人觉得真正的原因是他画的根本就是春宫图!

刚才还困意缠绵,现在却精神抖擞地能绕孝义山跑上五十圈,委实令我有些郁闷。

向左翻了一下身,是岑鹤的面容;向右翻了下身,是小狐狸白绒绒的身子;正面躺着,乌鸦般的漆黑的夜幕上陡然出现了个五官空白,穿金戴银,束着个紫纱王冠的圆球,香肠一样的手指上坠满了金戒子…

被一个由香肠和西瓜的组合体喊娘子,我宁愿自插双目!

数星星也不知数了多久,眼睛都眨得酸麻,迷迷糊糊间半空中一笔一画逐渐显露出个人影,柳青色长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我惊了一惊,想睁大眼看清楚,却觉眼皮和脑袋都沉重得紧了,缓慢爬起身呢喃:“师弟。”

如同梦境一般,周围的声音和景象都稀薄淡化,连走下来的岑鹤身影都影影绰绰,并不分明。

他走至我身边,和从前与我喝酒一般挨着我坐下,笑容被浅浅光芒所模糊,声音若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轻的空灵:“木姬。”

我仰头,抽噎了下,很委屈地厉声指责道:“说,你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和谁私奔去了!”

 

 

第13章 这算轻薄吗?

眼前的岑鹤若笼在一团浓厚的雾气中,他半折着腿垫在身下,胳膊肘撑在膝上,懒懒地托着腮,轻轻一笑:“听说东琊国主来提亲,本以为你就算不焦头烂额,也该没精打采的。现在看,你的精神好得很,莫非你还真看上了他不成?”

此时我的脑筋转得很不大灵便,迟钝地钻研了下他话中的意思,又迟钝地:“这个莫非你是在吃醋?”

他套在腕间随意数着的念珠刹断裂,黝黑的檀香木珠子跳落一地,并无声响。他镇静,哦不也有可能是震惊地看着我,没有言语,耳根处却透着一点浅浅的红晕。他握拳咳了咳,没有力度地斥责道:“你,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