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埋在树下的青梅也该入味了,启一坛出来作烤鱼的调味正是合适。”他随后又道。

他这么一说完全超出了我在腹中打好的什么“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劝君更尽一杯酒“之类的离别文章,我没反应过来只直直目送着他离开,待我转身沿着青菱石子路走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他的意思。有一点儿欣喜又有一点儿懊悔,懊悔没有脆生生地赢下或者干脆亲一亲他表示对他此番离去要做的事的鼓励。这懊悔没有持续一小会,我突然又响起了那夜在竹林里看到的一幕,觉得自己这懊悔没有多大的必要,也庆幸没给他什么承诺和亲热的表示。

我对成为娥皇女英这样的模范人物没有多大兴趣,再怎么说我也曾是个皇族,一般皇族都习惯于好多人来共事自己,我要是能以女公子的身份活下去没准也养个佳丽三千了。

说来说去,这些不过是我自私的表现,脱下了自私的孽根性,我一心一意得喜欢一个人,自也希望他一心异地对我。如果不能,我想了想,我舍不得阉了他,那只能阉了我自己的念头。

孝义山里时间的流动永远是悄无声息,白话落下又重开在枝头,雏鸟睁眼到展翅的峰峦,一朝一夕欲迷人眼。如今山中是施千里当家,啊的容颜和数年间没有多大变化,倒是处事的气质手段端得比以前要稳得多。

送走岑鹤我就去皇陵谷中闭关了,无双又有身孕了故而每日里送饭的是个新入山中的小花妖。小花妖前几日来时很是拘谨,会所花有点儿结巴。有一日中午我给徐工匠接好断了胳膊事她还没来,我洗了下手有点儿不放心地问正往胳膊上抹稀泥的老徐:“你们现在还吃人吗?”

他意兴阑珊道:“山主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严禁我们吃人了吗?”

我哦了下,朝墓口处看了下没有一点儿人影。

“所以她们都改吃妖了。”

我:“…”

找到小花妖时她正蹲在一棵老枯树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她看见了我泪眼汪汪地张开口,哇地一声道:“山主,我迷路了。”

之后我与她的关系飞速发展,于是每日在送饭之后她都会留在皇陵一下午陪我说说话或者拖出我墓室里的瓶瓶罐罐出来晒。这本是一个花妖的天性我无从置喙,但在她晒裂了三个越窑宝蓝壶后,我再也装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瑶,以后这些你都不用晒了,它们是不需要吸收日月精华的。”我调完息一开眼就看到她推着比她还高的一只大珐琅瓶往外去,一个激灵赶忙阻止道。

她一板一眼道:“不晒会发霉的。”

我将那瓶子丢回墓室一角道:“在这十里埋了这么多年它们自己就是霉了,是见不得光的。来,看我绣的这只青鸾鸟比上次的仙鹤有进步么?”

“咦,这难道不是青蛙吗?”她抻着脖子惊奇道。

“…”

晚上她挎着小竹篮走出阵法忽然说:“山主,你和他们说的有点儿不一样。”

我咳了咳,“他们怎么形容的我,说来听听。”

“好吃懒做,又二又傻。”

今天我无语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她踮起脚,变出一朵紫丁香插在我鬓角,眼睛亮晶晶的:“山主,你和那些管子是不一样的。”她低头双脚相互蹭了蹭,抬起头道:“山主,你会有大福气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说完她飞快地跑掉了,留下我继续无语…

第二天来送饭的换了个紫衣小僮,圆脸胖乎乎地很讨喜,一见我就笑,但除了“是”字外什么都不说。我问了几遍小瑶的下落都只得到个“是”字,吃了几口,我搁下筷子:“饱了。”

如此接连了两三日,施千里来了。

他一进来就皱眉说:“山主大人,你又闹什么脾气。”

我对着月光穿针:“小瑶呢?”

“花娘最近楼里忙就让她去帮忙了。”他走过来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腰间算盘撞的啪啪响。

我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不停地喝水?”

他的手僵在嘴边。

“小瑶没有对我说什么,你们不要为难她。”我道。

他僵了僵:“你为何突然这样说?”

“我既然选择闭关,本就不想知道太多外界的事,可你们也要留个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的人不是?”我道:“还有别再喊我山主了,我已经不再是孝义山的山主了。”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说这句话,那时是不想让别人留了口舌,现在则是不想给岑鹤介意,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即便我和他还是夫妻也是要忌讳的。

“你真的是木姬?”他喝了一大口冷茶,放下杯子诱惑道。

我笨拙地拉紧绣线道:“你还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想转移话题时也会喝很多水?”

“…”他冷冷淡淡道:“如果你不是冒充的话,那你比以前更讨厌了。”

这话让我有些惊讶,更有些受伤:“你竟然讨厌我?”

他比我更惊讶,眼神透出一丝厌恶:“你抓我回来给西山野猪精做压寨夫君难道不招人讨厌?”

我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觉得实在太干了于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小瑶其实不是孝义山的妖族。”互相嘲讽道,他正经了神色道。

我捧着茶杯:“看出来了,这么纯情的小花妖不像出产于孝义山的。”

我冷笑了一声,我愣了下,就听他说:“她是岑鹤派来看管你的。”

我愕然:“看管?”小瑶是谁的人我一早心里有了数,但我没想到施千里会用看管这个词。

我喃喃道:“可是我要是想走,就凭一个小瑶拦得住吗?”

他的眼神闪了闪,低头喝茶不语。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他疑惑地摇了下头,摇到一半仰面倒在地上,手里的茶水洒了他一脸,他的面上一闪即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有点儿高兴又像是有点儿早已料到,顷刻他从嗓子别处一句含糊的话:“你下毒了?”

我蹲在他身边:“如果你感到全省发冷,小腹绞痛,那就是了。”

“你逃不掉的。”

我讶异地说:“我没说要逃啊。”

“那你?”

我拍拍他的脸:“我一向不喜欢人骗我,骗我的人一般都不放过。”

他脸色大变:“我没有骗你。”

“你是没有骗我,但你这张脸在骗我。”右手从他额头抹到下颚,五官扭曲后渐渐复正常,那是一张俏丽而熟悉的脸庞。

平心…

“妹妹。”她保持着躺倒在地上还握着茶杯的高难度姿势,想给我一个经典的温婉笑容,可惜面部也别定住了,这么一笑眼睛像是在抽筋。

我柔声道:“上神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吧?你都是喊我姐姐的。”

“…”她失语片刻旋眼睛里闪动着奇怪的笑意:“但在千年前我确实喊你妹妹。”

这会轮到我无话可说了…

千年前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我,阿姐…

 


48、八荒归元(一)

我命不好,死的早,死后转了运,化成了妖怪,于是有幸又在这群魔乱舞的世间折腾了个千把年。师父在没仙游前常叼着长烟杆感叹我命数不好,怪天上司命坑爹,把人间富贵花硬是掰成了条狗尾巴草。

个人觉得其实还好,还能有千年时光再看一看这世界里的鸢飞鱼翔、日升潮落,对许多凡人来说都是苦求不得的。例如,阿姐…阿姐继承皇位时很小,所以朝政一直被辅政大臣们左右,从她十五岁亲政到东国灭亡不过短短十年左右的时光。作为姐姐,她对我并不亲热,但我晓得她是个好皇帝,可惜…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一手引狼入室,导致了东国的灭亡…

可平心怎么可能会是阿姐呢?一个是母神后裔、尊贵无比的上神,一个便是九五之尊也仅是凡人一个。凡人与神仙如何能比?我尚记得一日来找临渊的上界一个元君,即便是九重天上品阶最低的一个神仙,与临渊说话的语气是何等的倨傲淡蔑。更别提小小的一个凡人了…

“出生时司命算得我在十二万岁那年有一劫,须得轮回入了凡间一避。机缘巧合,投入了东国皇室。”僵躺在地上的平心稍稍窘迫了一下后,但历练了十二万年之久的上神气度岂是被我一杯下了两包药的茶水可以折去的,一眨眼的功夫她那张芙蓉玉面上已端的稳稳当当。只是不知道,再过个一刻,她的肚子能否端的如此稳当?

我本虔心倾听的注意力在一开头拉不住地飞快奔开了,满脑子都只有三个字,不,四个字,十二万岁!这样的年龄差,让承受妹妹这个称呼的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定定对着我的眸子忽然垂了一垂:“阿徵,你怨不怨我?”

满脑的胡思乱想急刹住了,像有把刀生生切进了我的脑子里斩断了它们。她问我,怨不怨她?我的脖子忽然有点疼,转而那点疼泛滥开了,深入了肌理,勒紧了我的喉咙,仿若千年前我自刎的那天一般。

这样的状况我是说不出话的,可我偏偏还是硬开了口,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愈是难受的时候就愈要表现得像是没人能让你难受一一样。我蹲在她身边扯了了一缕头发:“平心上神真爱开玩笑。”吹了吹发尖:“东国地小福薄,如何担得起上神仙驾?”

皇陵上空的柏树遮天蔽日,炎热的暑气连同蝉噪一同被隔在了外界,唯一的声响是幽幽的谷溪从崖石砸下的冷音。她半合着眼睛沉默着,神态平静让我有点找不着准头,悄悄地忐忑起来。

她的眸子里倒映着树影,原来活泼清脆的少女嗓音里染了谷中的阴凉之气:“阿徵,有件事只有你我知道,难道你忘记了吗?”

随后那双胭脂色的唇慢慢说出了那件事,她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我却被逐渐苏醒的记忆拖入了黑无边际的漩涡之中。那是个秘密,是只属于我和阿姐之间的秘密。

“我说的你若不信,尽可去问一个人,毕竟那人当时也在东国。”

平心的话嗡嗡地绕在我耳边,绕到最后一声黯然喟叹:“东国之事早已命定,我不该逼死了你,是阿姐对不住你。”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我没有给平心解药,两包加了点料的泻药而已,我并不擅长制毒制药,何况我也仅是想吓一吓假意扮施千里的人。可我没想到来者是平心,更忘记了问她为什么要扮施千里来见我?以平心的能耐,两包泻药奈何不了她,顶多舒畅痛快几个时辰。

我现在在发呆,因为我迷茫了。迷茫的人生需要人指点,可能指点我的人远在千里之外领兵作战。我靠在自己的棺材上,抚摸过上面镌刻的阴文,澹台徵。我将脸贴在冰冷的棺面上,断断续续的心跳声从木板上震入耳朵里,时有时无。我这副姿态保持了十八个时辰,皇陵里大大小小的妖怪远远地蹲在一起屏气凝神地观察着我。

“你们能别这么看我吗?”没点灯的地陵里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不发毛才怪:“想说什么就说。”

被推出去的徐工匠结结巴巴道:“公主在思考人生,属下们不敢打扰。”

“…”我扁扁嘴:“你们多想了,我只是在发呆。”

“敢问公主呆出什么结果来了?”

我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结果,公主出去走走散散步,或许有了也不成。”

我正起身子,愁眉苦脸道:“可是我在闭关。”

“奴婢绝不会泄漏消息的。”“属下绝不会泄漏消息的。”他们异口同声道。

于是,我骑上骨耆フ夷歉瞿芨我确定答案的人了。找他问阿姐的事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骗自己,我想见他了。就算这段婚姻走不到白头到老,就算我与他终要天涯两别,但此刻我想见一见他。只是想见一见而已,在我还能喜欢他的时候…

三界正是大乱的时候,路上遇见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神魔妖兽,呼啸奔腾在大地云海间,古书里描绘的上古时代恍若再现在我眼前。前不久传来的消息说,岑鹤领着东琊国人已行军到了东荒枭木岭,再往东就是镇守东荒的东岳帝宫了,也是下界神仙登入九重天的唯一一条坦途。岑鹤手中到底掌握着多少的势力,我没关心过。可见作为一个领导者的背后女人的我并不称职,但从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东岳帝宫门前我不得不说他的手段着实了不得。

他的行军倒是顺畅,可我走的就不平坦了。莫说这一路上左躲右闪,上蹿下跳避开的那些洪荒古兽,更有九重天上杀气腾腾从我头顶飞过的天兵天将。天地秩序已混乱地似脱缰野马,日月交替都不正常了。

太阳升了没多久,天色又暗了下来。不晓得是上面哪块的硝烟遮住了日头,还是卯日星君被派到了别处当差了。正午时分,天上闪着星星。我松了缰绳,擦了擦脸上的灰,倚在草原上深处的一块石头后面稍作休息。

刚喝了口水,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轰隆隆地从草原那边踏来,杯子放下时马蹄声已到了耳边。好在我怕骨暾醒郏下来就收了去,蛇草妖娆深长,盖着我一身青色衣裳倒也不易被发觉。我将呼吸放的很轻,顺着石头慢慢往草窝里蹭下去。

这是群才从前线下来的天兵,一身杀气都没消尽,马蹄错落里都似能听见金戈铮铮。我悄无声息地贴在蛇草上等着他们过去,我不能被他们发现,被发现的下场只有一个,沦为人质。自古以来人质的境地可悲又尴尬,可悲没什么最多不过被撕票了,但我不想面对那份选择的尴尬。历史上的很多英雄都要面对是选择江山还是美人的尴尬场面,结果也往往很一致,一致地为英雄的人生再添一笔传奇色彩。我不想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即便我还不是个美人…

这些天兵行军很快,我扣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等等。”

我平静地又攥回了手,其实我很想捶下地,我就知道!就知道,女主每遇到这一紧要关头都会遇到这一出的。

“已疾行了数日,稍作休整再上路。”重靴落地声砸在我耳边,看样子领头的天将率先下马了。

那些个奔波已久的天兵们似乎都松了口气,一一下来了。

此刻尿遁还有效吗?

好在这群天兵纪律很是严明,没有东散西落,停在了几丈远外。我提心吊胆地等了一炷香功夫,他们还没有要走的迹象,突然一道有力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了。

我的右手不觉探入了袖子里,握住里面的骨伞。

那脚步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没做停留,反向更深的草地里走去。

我太阳穴跳了下,这种奇怪的失落感是什么?

“我没想到你会来?”深处的草地里竟响起了平心的声音,仿佛久等在那里。

“我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你也敢来此地。”男声响起,尽管压抑地很淡漠,但仍可听出一丝讽刺和不平…这个人,我苦苦思索了下,灵光一闪,这个人不是我五叔,林清吗?

平心的声音很沉静,带着微微伤感:“我没想到当年你也在东国,你何苦如此?”这和常日里略显得活泼天真的平心不大一样,倒是,真与我阿姐的语气有些相像。

“我何苦如此?”林清禁不住嘲笑着反问出了声,情绪颇有起伏,俄而又压了下来:“你选了一条不归路,我却不能放任自己见你如此一意孤行。我不过,不过是想护着你罢了。”

我吃了一惊,我的五叔林清在东国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爷,就算是重返了天界,那日重逢也没见得他有多少好颜色。我以为他天性如此,没想到还有此用情至深的一面。

平心似很是动容,轻声唤了声林清的名字。唤过之后就是久久的叹息,而后道:“如今九重天与我东琊已水火不容,这条路我当初既已选择必不会再回头,如今我只是想看看你。毕竟,你我从儿时玩伴到同窗挚友也有十万年之久了。战事一触即发,再见或许就是疆场对峙了。”

那句“我东琊”刺入耳中,让我的心狠抽了下,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但没什么效果,我只能让它继续抽了…

“是啊,十万年了。”林清感喟道,他终是个聪明人,苦笑道:“当日我既能逆了天帝旨意护你,如今又怎会见着你落败被擒上诛仙台。我若护你,定护你一世,永不会变。”

后只闻得平心啜泣落泪之声,至于林清有没有趁机搂搂佳人吃吃豆腐安慰安慰,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这一面见得很仓促,平心未留片刻就匆匆而去。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便再没有冒着风险多留此地的必要了。

我对比了下,从这种做派来看,平心是我皇帝阿姐的可能性又大了些,我更失落了…

林清在平心走后又独自在深草丛里站了会,偶有两声寥落的叹息,显得很失意。我理解,失恋的人一般都会失意,像他这种失恋同时还要去帮着令自己失恋的对象的角色都是读者们最爱的苦情男二号。但男二就是男二,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女角生命里的路人甲的。

“谁在那里!”

情况突变,这个别人生命里的路人甲急速转变成为我生命里的光辉大反派,我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标题似乎宣告了这篇文要完结了…是吗?不是吗?是吗?不是吗?是吗…

四月八号考完试,现在开始努力填坑…我在微薄里说要日更七千,这不是假的= =因为榜单在那里,我必须要写这么多。但…如果日更七千没完成,这意味着有天晚上我要熬夜写一万多。总字数在那里,所以你们放心吧。

 

 

49、八荒归元(二)

林清越走越近,我的心越拎越紧,弓起的身子绷得如一碰就断的箭弦。蛇草犹似浪花般一层层翻开,林清愈走愈近,我退了又退,而那边的休憩的天兵也循声警醒起来。

这种局面糟糕到只有拼死一搏了,我不是没想过林清会不会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放过我一马,但这个念头乍在脑子里浮现就立刻被我打消了。我太了解我这个五叔了,除了阿姐外其他人在他眼里留不下半点影子。以往有阿姐罩着,我能在他面前狐假虎威,但现在我要落在他手上后果可想而知,不用想就要走趟那什么诛仙台了。

“出来。”林清的耐心看样子在与平心追忆过往时耗完了,九尺金鳞鞭上的碎光远远闪动在草缝里。我对神器知之甚少,仅有的一些认知都是与临渊唠嗑时听他道来的。说是在上古九神器之外亦有数件杀伤力骇人的物件流落在三界各处,有一件就是以龙鳞混着蛟鳞勾结而成、供奉在十乌扶桑树上的炎帝鞭。取的是阳极精华,烈性无比。

这样的鞭子若落在我身上,就不是一两道疤的问题了,魂魄怕是保不全了。我这个人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此刻居然拿不定注意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了。

这一犹豫,“啪”轰天雷一样的折鞭声叱咤而来,势不可挡。我的身体反应远快于意识,那骨伞噌地迎挡了上去,在眼睁睁瞧着鞭子将要打上伞面时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将它护在了怀里。

这一收手,我只能以自己的脑门顶去挡鞭子了。我不忍见自己脑浆迸溅的惨景,认命地闭上了眼。

炙热的炎力擦过我的脸,去的太快没啥感觉。垫在屁股下的草窝动了动,伴随杀猪一样惊天动地的惨叫,我被掀翻扑倒在了地上。蛇草像下雨般纷纷落下盖在了我身上,直到将我埋的严严实实。

突起的妖兽身形太过巨大,与它相比,我真的很娇小,娇小…那是一头“猪”妖,粗略目测皮厚宽度,估计也有个万把来岁的修行了。怪不得我说这蛇草坐得软软的,暖暖的,原来屁股下是一头猪。看样子是睡着了,我心有余悸想,幸好没坐到它嘴巴上,一张口我不就被吞了?

提枪赶来的一个天兵看清楚这猪妖时傻了眼,木讷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这名字不大熟,隐约记得是个很有名气的上古魔兽。“猪”妖看着很蠢,实际上就是很蠢,法术没有一丁点,纯粹横着脖子东突西撞。

问题的是它皮厚,防御力高,那些天兵手里的枪啊戟啊戳在它身上就能挠痒一样,反倒激得它更为狂暴。掩藏在蛇草下面的我没偷乐一会就郁闷了,因为我现在不会被鞭子打死但极有可能会被这头“猪”给胡乱踩死。

那些养在仙境福地里的坐骑灵兽何曾见过这样凶悍的远古妖兽,加之众天兵天将本就处在疲惫之中,被它这么没头没脑的一番冲撞,登时场面一片人仰马翻、乱七八糟。狼藉之中,林清几个凌步只身挡上前,金鳞鞭宛如惊雷,几道金光起落间妖兽庞大身躯哼都没哼地重重倒下,激飞起的万千条蛇草洋洋洒洒盖了半边天。

边上一被掼倒的的天兵狼狈爬起来,小声纳闷道:“这凿齿不是锁在南荒万骨池沼中,由风君看守着么?”

林清的脸上瞬息变化,一开始是不理解,后来那点不理解转为了然,或者应该说是带着不甘心的了然。他盯着凿齿焦黑的尸体很久,久到我快以为他是不是饿了想烤了它吃掉,那样被压在下面的我就很危险了…

“整军出发。”盯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的林清将鞭子一卷,扯了马缰,扬声道。

那些个天兵虽有满肚子疑问,却不敢多言,一一上了坐骑。

而此时的我已经满头大汗快支撑不下去了,倒下的凿齿后腿压在我腰上,我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磨在一起咯吱声。再这样下去,我的骨头要被生生压断了。我紧紧揪着蛇草,忍着钻心痛,只盼林清快些带队离开。

恍然大悟出什么的林清显得有些意味索然,跨上马鞍后甚至有些迷茫地在原地踯躅了会,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突然,身下的土坡不堪重负向下一塌,凿齿的尸身随即往下一沉,我没提防地深吸了口丝丝凉气。

林清□向前的马蹄一顿,凌厉的眸光立即如针似的刺了过。我脑袋一懵,完蛋了…

一只传信灵鸟的出现暂时解救了我,白鸾鸟矜持地停在林清面前,嘴一张一合正经地说着些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大清楚,但看林清恭谨的神色,估计十有八成是天帝下的军令。

待灵鸟离去后,林清转过来的马蹄又转了回去,看样子是在犹豫。我紧紧闭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正是万分紧张的时刻,脚底一空,我噌地掉了下去。至于掉到了何处,我也不太清楚,我满脑子都在担心,这么大的动作林清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不用担心,将军他应该没有察觉。”黑漆漆的地洞里乍然冒出了道安抚的人声。

我揉着自己的腰“哦”了一下,揉了一会反应过来:“你是谁?”

“公主,认不出属下了吗?”洞里亮起一颗豆粒大小的灯火,贴着土璧小小地晕出一圈黄。窄小的洞穴那端拄着剑做着个银甲武士,笑容有点儿腼腆:“属下是风芜。”

风芜…我抵着土出了会神,忽然止不住笑出了声。

我这么一笑,他更腼腆无措了,连脸都红了些,我歪过头去看他:“你说奇怪不?我做公主时还以为自己挺了不起的,就算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哪晓得,我身边卧虎藏龙,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怎么就这么巧呢?你又是哪路神仙?”

他被我笑得窘迫神态渐渐消失了,握着剑也不知在想些啥,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才道:“属下是南天长生帝君门下的风君。”

我眨眨眼:“那凿齿是你放出来的?”

他老老实实点了下头。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尽忠职守的风芜居然会私放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