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和实践之间存在着漫漫长途。
两指夹起那根紫珐琅的发簪竖在眼前,鲤鱼的红眼流转着烛光,宛然若生,和脑海中那夜所见的眼睛逐渐重合。她还活着在,或者说那具身体它是活着的。那双眼睛是睁开的,会流泪,会痛苦…起死回生这种事我没见过,有没有我不敢下定论,但在国师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亦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玄妙异常。
左手握着那把白玉小匕首,习惯性地摸上柄侧的二字,已被我摩挲得几近光滑。师父说嫁人要嫁个自己喜欢的,可惜连我自己都并不大清楚,喜欢究竟是何种感情。年少时那个人的声音在我记忆中都已然模糊,唯有一句久久徘徊不去“阿衍,等你眼睛好起来,我就带你走。”这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个誓言,至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个。对所有少女来说,第一个也许往往都是铭刻在心的。
云溯的安排没什么,嫁给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孰轻孰重我分得十分清楚。可时至今日在大婚前一夜还能令我犹豫的,或许就是这句没有结果的承诺。我等了这么久,我已经能看见了,到此时却要放弃,未免有些不甘心…
即便方晋从小到大多次否认我具有一个平常女孩子应有的细腻心灵,但此刻我想我和钢板似的心应该已细腻的和红豆沙一样了。
身后剪花门缓缓开启,外殿廊下宫灯的明亮光辉如潮水般涌进来,一瞬间将所有的晦暗阴涩驱赶殆尽。匕首一滑,指尖一推,我将它插入贴身衣物中,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我醒了三分神。
“公主,时辰到了,开脸嬷嬷也来了。该梳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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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溯一定是恨我至深,来会想出嫁人这法子来捣腾我。从小到大苦我不是没吃过,但从没吃过这么贵重的苦。全身上下挂满金银珠宝不说,光是九重嫁衣就和包粽子一样裹得我寸步难行,瞅着身后跟着时时计算时辰、愁眉苦脸的宫女们,我真想对她们说,姐姐们扶着我起不了多大作用,抬着我更有效率呢。
禧和宫中跪别了太后姨母,再上鸾辇往坤庙里跪祷神灵,周围除了浩浩荡荡的命妇宫娥,银家长枪的士兵们格外的显眼。按例来说,我的未来驸马爷应在雍和门前等着亲迎我回府。这队兵士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莫要害怕,这些兵卒是驸马爷提议为了确保公主安全和亲迎礼顺利,陛下允许才设置的。”身后的一名命妇见我顶着垂帘珠冠的脑袋往旁边偏,连忙小声道。看她紧张的模样,倒像是她嫁人来着的。不过据说这次会有很多外国友人围观我这个扬名国外的傻公主出嫁,有关国体的一般都兹事体大,估摸礼部的官员们已在心中念了无数声佛号。
宫中的一番仪式礼节走得十分顺溜,只苦了我一人拖着礼服嫁衣和只脱了水的鱼一样步履艰难地走走跪跪。事实上我已昏头昏脑不知这婚仪走到了哪一步,完全被陪同的命妇礼官牵着在走。等听到礼官在唱礼至雍和门降辇时,我在垂着层层华幔的鸾辇上正睡得十分憨熟,乍然钟鼓齐鸣,吓得我三魂去了两魂。
一遍声乐过后,我还在里面慢慢摸回自己的神智。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揭开鸾辇,一人逆着光立在姿态全无的我前方,遮去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微垂着头,像是在很仔细地观察着我。他细致的目光让我不自觉地有些微紧张,如同写完功课上交给师父,在忐忑不安地预计是挨两板子呢还是三板子。紧张的同时,我忽而发现,这个人不是景晟吗?
斜入鬓里的浅浅疤痕,含笑的黑沉眸子,一身喜服也难掩的凌厉兵戈之气。我迷糊了会,后知后觉惊道:“你怎么偷看我睡觉啊?”
“…”他攥着帘帷搭在辇门边,英挺的身姿像是孤崖上的青松,他似笑非笑道:“你的声音不妨再大点,好让文武百官、他国使者乃至煜京百姓都知晓大婚了一半的嘉平公主窝在鸾辇里睡着了。”
这还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一口气不带喘说的最长的话,只不过为何听着里面有股子阴森和怨气呢?我迟钝的神经又转了半圈,琢磨了一下,压低声音狠狠道:“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我告诉你,你要是,要是胆敢在这关头不要我,生我要你命,死我要你魂,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的脸皮它终归是长在肉上的那么一层,要是在全天下人面前被抛弃,这辈子我都不要再见人了。
三遍鼓乐奏完后,周围静悄悄的。他半倾进来身子,向我伸出手带了笑道:“你倒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降辇升轿,迎公主回府了。”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呆呆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从昨夜到现在,折腾了这么久,我已丧失了大部分思考能力。
等我下了辇入喜轿时,内命妇搀扶着我絮絮叨叨:“殿下刚才真是骇住了百官,按礼,鼓乐一遍殿下就该降辇。幸好驸马爷及时揭帘,这宗训念也就不念罢了。殿下刚才在辇中是在作何?”
“我害羞了。”我沉着地如是回应她,直到入公主府她都没有再说话,我想她大约在思考一个傻子是如何害羞的。
入了公主府,又是几番读祝,拜祠。等我和驸马爷立在正堂进行最后一次,也是真正的拜堂时,我的脑袋和肚子都在咆哮着要脱离我的控制和虐待。礼官唱完祝祷的词,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高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样的婚礼必备台词。鉴于景晟父母早逝,中间那段提前被改成了,二拜天子,对着皇宫方向拜拜也就是了。在我悄悄抖着酸掉的腿时,电光火石间有什么自脑中划过,快得抓不住,留下来淡淡的一道影。
在怔愣期间,旁边的喜娘快要哭出来了,细着嗓子道:“公主,公主。拜天地了,快拜啊。”重新盖上的霞帔让我看不见对面的景晟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新娘三番两次在大婚上出神发呆,是个男人估计都会心生阴影。幸好我是个公主,他不会一阴影一不满就胆敢去找别的姑娘安慰自己。不对不对,万一他找别的公子呢?
夫妻对拜还是顺当当地拜了,景晟牵着我的手往寝室而去。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了,不知为何他总给我一种安稳与可靠的感觉,一步步走得不紧不慢,心中嘈杂的念头如山云般化去,缓缓沉淀成心底的一汪静水。
“我瞧着这嘉平公主身姿曼妙,进退得体。哪里如传闻所言疯傻痴癫?”经过喜堂一边时,忽而听到一位年轻公子轻拍着巴掌笑言。
“公子,别国公主大婚,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旁边连忙有人提醒道。这么看来,这些人不是云苍就是梁国来的使节了。我本以为他们在皇宫喝喝云溯摆的喜酒,在街道两旁围观一下我出嫁的排场就够了。没想到凑热闹还凑到我公主府来了,果然凑热闹是不存在国界民族之别的。
“我这可都是褒赞之词,万无贬意,又有何关系?”先前那位公子哥不以为意道,声音向左偏了偏揶揄笑道:“当初你还不愿娶这位傻公主,我倒是看着她甚好,念祷词时那一把滴露似的嗓子也颇为动听。世人皆言大祁,哦不,如今是大燕了,多出美人。如今一看,竟不负此名。”
他顿了一顿,坏笑道:“你可有一二后悔,缙德?”
千军万马踏声如雷奔腾而过,百千城池在我心中顷刻倒塌。我的后背绷得笔直,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五指在景晟的手心蜷屈成了一团,若被死死得黏合在了一起。
景晟随之也略停了停,稍带询问地转过身来。当碎砖裂瓦皆已落地、尘埃散去,我的心若霍然洞开,万里疆土空无一物,空白得干净。
我低着头往他那边磨蹭了两步,拽了拽他的手,小声嗫喏道:“我累了,走不动了。”
他沉默着没有应和,我沮丧地一点点挪远了些。成婚第一回撒娇就不答应,这人一点都不可爱。
身子蓦然间腾空而起,腰间环过一个有力的臂膀,霞帔珠帘稍稍滑到一边,能窥到他一点的脸。他垂眸看来,我赶忙低头老实地缩在他怀里。其实我特别想喊一句“驾”…
原本笑语宴宴、热闹非凡的喜堂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将军大人的豪放举动,料想明日茶楼说书又添新桥段了。不过我不在意,反正抱人的又不是我,顶多会传什么将军大人爱妻如命啊,或者娶到公主喜难自抑啊…
“殿下既然称累要如此,末将怎敢不从。”他低头似对我亲昵笑语,可那声音说的全屋子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来反倒显得是我爱娇了!
这段路还是走了过去,经过那几位他国使节时,我听到一人轻笑道:“倒是可爱。”
他说的很轻,可偏偏我耳朵很好。时间过了这么久,记忆在淡去,一切在变化,一个人声音应该也会变化吧?这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里,直到被将军大人放到喜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_<%更新了,今天好开心,我这个一代水秀终于八十级毕业了。从今以后我就不用再在剑三的升级道路上挣扎了!!!!今天我告诉师父我毕业时,师父流了一地的汗说,他的徒弟就剩我没毕业了%>_<%。他一点都不了解身为奶妈打怪的艰辛!o(≧v≦)o为了庆祝我毕业,为了不蹲小黑屋,明天我双更…看文快乐~~~~~


洞房干嘛

我曾多次在戏文书籍中观摩过婚嫁这回事,但凡正儿八经具有考据意义的,无一到最后无不是灭灯拉帘以了事。如果拉帘是最后一页,那么此篇是男女青年恋爱文;如果拉帘后转眼到了第二日清晨,拜见舅姑,这意味着此篇是婚后宅斗文。
如果是对帘子里发生的事儿描写详细露骨的是小黄文,为了增添小黄文的看点,里面的男女往往是不正当地下关系。这对于我和将军大人中规中矩按着祖制嫁娶的没有可靠的借鉴意义。
如今到了这龙凤烛燃,门户紧闭的关头,我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在宫中临嫁前,本有老嬷嬷过来教导这洞房事宜,可惜她还没开口就被云溯一道圣旨撤出了宸和宫。我去问铃雀,结果铃雀这位也没嫁过人的姑娘被我问得面红耳赤,羞赧得找不到地来站。我深感造了个大罪孽。
“听说公主你将你的男宠也随嫁了过来?”景晟将手中的秤杆放到一边去,一手攥着我的霞帔坐在对面,看架势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前后折了折被珠冠压得僵硬酸痛的脖子,抻了抻老胳膊老腿,瞧他面无表情的架势,我宽慰他道:“放心,他吃的不多,耗不了多少家用。你不必太过在意。”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沉沉的、静静的,逼得我胡扯不下去了。我一手托着冠冕,从床上蹦哒过去,讨好道:“将军大人莫生气,莫生气。符小公子他为人单纯,惹不了大是非。即便脾气不大好,爱使些性子,你尽可管教无妨。”
他淡淡瞅了我一眼,抬起一巴掌,唬得我缩了下脑袋。结果手落了下来,却是在替我将满脑袋的钗环一根根卸下,力度轻巧,手段甚是熟稔。
捡了根碧玉的簪子在桌面上胡乱划着,划了几下后我丢掉它,斜眼过去:“方才只管你质问我,现在你也给我说说这打理姑娘脑袋的手法是如何锻炼得这般地道。”
景晟将满缀金玉的发冠置放下来,在我背后执起缕长发从上而下在指间缓慢滤过,过了片刻方道:“少年时曾有个妹妹,手脚笨拙得很。女孩子该学的都不大会,编发绾结也是如此。”他说了这一句后就没往下说,看现在他孑然一身的样子,想是后面发生的必不是什么欢喜的事情。
我这人虽然偶尔犯浑找抽,但自认心底还是善良着的,不会做些那把刀子往人家伤口上再戳一戳的事儿来。我左思右想,挑了个中性无害、很应景的话题来,我说:“景晟,咱亲也迎了,堂也拜了。我看书上的步骤,咱是不是该拉帘子睡觉了?”
日后某天,方晋在为自己写自传时顺带总结了我一生。他说他是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所以不接受我任何形式的拍砖和嘲讽,我想了想也就应了。于是他麻溜地写道:“辛衍此人以造孽为己任,以追求成为祸害目标,最可恶的是她本人还没有这种自觉。”方晋说他用词已经很委婉了,在听说过我洞房这桩事后,他从男人的心理和生理两方面对我的缺心眼进行过极长时间的抨击,和对景晟极大的同情。
成为祸害是需要资本的,能够得上这一词的从古至今大多数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所以我并不抵触。可是鉴于在写自传前一天偷偷将我养的芦花小母鸡给吃掉了,我决定将给他文章的板砖全部奉送给他个人。
景晟在听到我如是说后,手下一用力,拽得我头皮一疼,抽了口冷气。我原以为他很冷静和淡定,事实上证明,任何个男人在洞房的时候身上所具备的都是冷静的反义词。幸好,我想他也并不是真心想娶既不贤良也不淑德的我。这情爱啊,可以出现在戏文里,可以出现在书生小姐间,但一牵扯到皇家真的会变假,假的会被人做真。
不可不较真,也不可太较真。这时的我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自保之法,走了很远的路回头眺望这段心理说,不过“胆小”两个字可以概括。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把梳子,梳齿刮过发根,被勒得生疼的头皮酥□痒舒适得紧了。我微微诧异,实难想象出一个常年带兵行军的大老爷们会做这等细腻活儿。自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大好,五官平常,既无父皇眉眼浓黑,也无母妃清姿潋滟。
唯独这把头发柔顺青黑,因而方晋说从背面看我是个绝世美人,从正面看是个毁了容的绝世美人。挑去修饰词,剩下句子主干,基本上可以得出无论正反我都是个绝世美人的结论,我就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今天辛苦了。”他托着我一把发丝道。
浑身疲惫的我晕乎乎地点了下头:“是挺辛苦的,不过也还好,这辈子估摸就辛苦这一次了。”
他轻轻笑了笑,猝不及防地开了口:“阿衍。”
龙凤烛噼啪一响爆了个硕亮的烛花,腾起袅袅的青烟。眼睛被刺激得闭了闭,我回过头去莫名地看着他。
“怎么?你我既已是夫妻,理应比平常人来得亲密些。”他摊摊手道。
我略一沉吟,道:“你说得确是这个理,不过我两的认识进度比一般婚嫁男女方要来得异常迅速。中间省略了很多例如花前月下啊,私定终身啊,山盟海誓之类的程序,未免让我有些消化不良。这样吧,你不必唤我公主、殿下什么的,先叫辛衍来看看…哎,你要去睡觉了吗?”
看着景晟丢下我自顾自地往喜床而去,我在心中低泣,新婚第一夜就如此冷待我,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我瞧他也没脱去喜服,就那么半侧着身闭着眼。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多层嫁衣,又偷偷摸摸看了他一眼,谨慎地脱去一层挂在横杆上,迟疑了下又脱了一层。
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我多少有些紧张。慎重地思考了下,让将军大人去睡书房的可能性后,我乖乖地往床上爬去。他要是敢对我不轨,我就让他不举!摸了下腰侧的匕首,我握紧了拳头。
等我小心地避开他,千难万苦地摸进了大床的里边,深深地呼出了口气。睁大眼睛盯着红帐子发了会呆,翻了个身,睡不着;再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在床里左右滚了个遍后,我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若是和符怀在一起的话,我失眠了必要一脚蹬过去,踹醒他陪我说话。好在他除了蛊毒发作时才滚过来求安慰,平常打死他都不会在我睡着时接近我。可是景晟不一样,本来他这人的心思就很莫测,现在又担了个我夫君的名号,怎么想怎么别扭。怎么别扭我就怎么都睡不着…这般心情大抵和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焦躁相当。
耳侧的枕头突然下陷,原本甚是开阔的空间瞬间被鲜艳的大红衣裳给填满了。柔软凉滑的丝绸垂在我脸颊上,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胸前衣上的黑色云纹,动也不动,其实我已经紧张地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了。
“洞房花烛夜,总觉得有些事情没做。”他的指腹撇过我的眼角,在滑到唇侧的时候又重新抚上我的眼睛,顿了下问道:“你的眼睛可还好?”
他的前一句和后一句衔接地不大好,让我想要摸去腰间把匕首的手停在了半途,正巧抵在他身前,很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我早说了将军大人的思维和一般人很不相同,他能特流氓地调戏一个新嫁娘后又特正直地询问她的身体健康。也许擅长打仗的人都有这样陡变的思维,让敌人捉摸不透他的作战方针。
因而现处于他敌人一方的我压力巨大…
“说好也不好,太医说这段时间不宜做剧烈运动。”我委婉地想要打消他脑中某些少儿不宜的念头。
“你不必动就是了。”他俯低了些身子,迫近的距离让我冷汗连连。难道今日我要么丧失清白,要么血溅新房吗?
正在我纠结时,他在我眉心隔着零星发丝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坦荡荡地一箍我的腰:“好了,睡吧。”

我差点没咬碎了牙根,爪子还没伸出几寸就被他牢牢按回了原地,他闭着眼道:“你还真是喜欢这把匕首,大婚之日你也不怕兵戈戾气?”
“都嫁了兵戈了,还怕它什么。”我破罐子破摔道。
“觉悟倒不低。”他在新婚之夜对我的思想认识下了了评价后,做了洞房的最后一个环节,拉帘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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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日余后几天,景晟虽处休假期,但亦每日会抽出时间去处理军务。在宫中时就听闻,他国使节团的回国之期定在我归宁之后。如此算来,也不过几日时光就快到了。
在公主府中日日与我这不按常理行事的驸马爷相对,还时不时要接受朝臣们的拜访,大宴小宴不断,颇让我有些头疼。况且心中始终惦念着一桩事由,不免有些烦闷。
对于这种情况,我想不能把它归结于旧情未了,只能说我又一次钻了牛角尖。这种毛病它潜伏在我体内十几年来,发作时间不定,一旦病发就必要追究个个一二三五出来,俨然绝症之状。
为了不让自己病发身亡,在某日一台小宴后,我遣了人去请封子息来。不一会儿亭中人是来了,却是许久不见的方晋。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搔了搔头皮,口一张道:“这次你清白应该不在了吧。”微黑的脸皮上泛起了红晕,眼神猥琐地在我身上逡巡了个遍。
“…”我忍了又忍,终于将茶杯稳妥地放在了桌子上:“你不又是丢我信,又是烧我信吗?怎么有脸过来见我的?”
“所以我说辛衍你这人狼心狗肺惯了,这么久没见,没激动得热泪盈眶就罢了。还小心眼记着…等等,等等。怎么你嫁人了还动不动就拔鞋抽我啊?”方晋怨念深重地躲着我道。
“你不该冒然来见我的。”我道:“让云溯知道了,你前面做的可能都白费了。”
“这个你大可放心。”他挑了处没雪的栏杆坐下:“别看你这将军府外眼线重重,可这府里却倒干净得很。听说你这将军驸马爷治军很有一手,从进府到除了他军中人,没见着会武的人。”
我没好气道:“谁说细作一定会武功?”
“细作不会武还做什么细作啊,何况是在这处处皆会武的将军府中。先别说你这将军府里连只雌蚊子都罕见,就说哪怕是对方使了美人计,按照历史发展方向,使美人计的美人们都会爱上对方的,最后为他而死。”方晋说得心神荡漾,艳羡不已。
我真心觉得师父想把方晋培养成一个经天纬地之才是他此生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方晋他可以说书,可以算命,可以牵媒,可以画春宫图、写小黄文,可以卖艺不卖身或者卖身不卖艺,但定不能从事谋士这个行当。前些行当顶多祸害几人,后面是祸害一国邦泽,最终成就是带着我师父遗臭万年。
“我说殿下怎么不在前院,原是在这里与方大人叙旧啊。”封子息款款步来,朝我作了一揖:“不知公主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方晋一副吞了死耗子的模样,对着我指了指厉声道:“难道难道,你才成婚就在这里私会情郎?!”
作者有话要说:摸爬了四千字左右。本来说要两更,这章更完我继续码字,如果能赶在熄灯前就更上。假如赶不上的话,明早会更的…今天徒弟说,师父你怎么还不上线啊,带我下本呢%>_<%龟速码字党伤不起啊!看文快乐~


一言之重

封子息和方晋的这次见面出乎我的意料,可以说我暂时并没有让二人在此时来场意义深刻的相见的准备。众所周知,方晋是我师兄,而他近来的表现却与我渐行疏远,而与朝中得云溯看重的大臣们走动甚密。方家本是前朝名族,方老爷子在云溯登基后仍被尊为三公,在大多数人眼里,方晋这是改邪归正、另投明主了。
封子息是个商人,他忠心的只有银子。之所以他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对我掌中的辛氏宝藏所有觊觎。
所谓的宝藏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神秘,江湖朝堂纷纷扬扬流传了千百年,真正见过的人却根本没有。很少有人知道,街道巷陌里那些关于它的童谣传言很大一部分是由国师府放出去的。
它已被世人所知,索性将它说演得更加炙热,愈是如此,愈是身价叠增。
方晋不无忧虑地对我说:“假如地下埋得那个是双破草鞋,有朝一日被人发现,我们会不会被感情受到欺骗的人们用乱刀砍死?”
我夹着两支毛笔在纸上运笔如飞地抄着课文,头也没抬道:“到时候你就用个水晶盒将它供起来,用块黄布搭着,再给它一段天花乱坠的狗血传说就好了。或者吧…”我咬了下笔头:“你可以赋予这双草鞋各种神奇功效,例如包治百病,增高减肥,美容润发,升仙得道等等。反正最后肯定有一帮人为它打得狗血淋头,到时候你再摆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来对最后的胜利者说,不好意思,你不是它的有缘人!就好啦。”
“辛衍!”方晋痛心疾首道:“你这样缺德会遭雷劈的!”
我念念有词:“坑人非我愿,奈何手熟尔。”瞄了瞄时辰,将笔塞到方晋手中:“师父罚得我都抄了一半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明天你帮我交给师父啊。”说完起身溜走给后山照行蹲守了。后来有好几天没有见到方晋,据说他因为书法不过关被勒令闭关修炼。
那时候我的眼睛刚刚好,可山中的少年就如初见般已消失不见,恍若只是我一场白日空梦,无痕无迹。若非我早已不信师父那套鬼神之说,我真以为他是只山野妖精,过来勾搭无知少女,采阴补阳。等真正勾搭上时,发现无知少女除了性别是女外其他都不像个女,还是个唠唠叨叨、有反社会心理的瞎子,在敷衍了她一段虚言后,化身回到了妖怪的世界中去了。
如今我只想确定这个在薄露清晨出现的少年他究竟是何人?山水穷尽,必要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了结我这桩陈年冤案。
撇去纠结百般的方晋在一旁,我转过身对封子息道:“你既然调任礼部,我想向你打听几个事情,还望你切切实实地与我说来。”
“公主请说。”封子息对我这一问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从容地等我发问。
我在罩着几层暖纱的望海亭中来回走踱了一圈,捋了捋思绪道:“此次云苍和梁国来的使者所为何人?各奉何主?各为何事?”
封子息没有立刻回答,执着算盘稍加思索后一一道来:“梁国派遣的使者是他们的三皇子,他是梁国乃至其他三国都享有仁善之名,为人谦和尊礼,被太一先生称为尚善贤王。只是当今梁国的君主并不倚重于他,因而派了他往我国来,这其中缘由公主想必也能猜到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