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七上八下就等景晟他如何应答,突然趴着的门板旋了开,身前一空整个人就落了下去。
“公主想听尽可敲门进来,为何趴在这里,若是被误认为刺客误伤了怎么办?”景晟提着我一条胳膊将我捞了起来,从语气里倒是没有发现被偷听的不悦。
我眼神迷茫地看向他说话的方向:“他们为什么一个劲儿阻止你娶妻?难道,难道…”我一捂脸,悲恸难抑道:“就算你真有那样的毛病,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未来婆婆也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众人皆是一片冷抽之声。
“嗯,不嫌弃就好。”他淡淡道,将我端端正正地放到软椅上:“坐好不要乱动,该施针了。谢商,给我好好替公主施针。”
“…”我当真欲哭无泪,传闻景晟将军在边疆颇有仁厚之名,怎么对我独独就这么心狠手辣呢?
与景晟密谋商议的几个人见我来了,也不能再继续他们阻挠我与景晟的姻缘之事。一时室内气氛很是古怪,我也有些坐立不安。听他们所言,景晟似是已屈服于我的淫威,准备接手倒插皇帝门的命运;可是后面那个一听就有充当军师能力的人一开口,感觉景晟将军又是被他说服了。这事态变得很莫测,我左思右想了很久,站在景晟的角度从各个方面分析了番,得出了极不利于我的结论,我颇感失落。
相较于我们其他人的各怀鬼胎,景晟倒显得十分自在。坐在我一旁,陪我施针偶尔制止住我时不时想踹向谢商的双脚。他第六次按住我时,终于找了个话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听闻前不久是公主的生辰?”
“啊?”我松开挥向谢商地拳头,茫茫然转过头去:“你要送我礼物?”
“都过去了送什么。”他举着帕子替我细致地擦去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轻描淡写道。
“…”我鼓泪恨恨瞪着看不见的景晟:“今年双月,我还有一个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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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第二日,我起床后既未见到景晟送的礼物,也未见到景晟,倒是跟前添了两个伶俐的丫鬟。我欷歔着在她们的伺候下梳洗了番,看来景晟将军已经被那群没同情心的手下给说服了。为了躲开我,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性别爱好往内院添女子。
云溯大爷,我对不住你了。你的美人计以我的姿色而言,难度太大。下次建议你换秦河花魁,胜率铁定接近一百。
“今儿公主气色可真好,要不出去走走?见见太阳,去去身上病晦也好。”琴歌扶着我在房内慢慢走着熟悉摆设布局。
“这几日将军府上有宫中人来没?”我随了她的话,往庭院里去。
“宫中遣了两名太医来,不过那时公主正在休憩,便大致问了下公主病情就回宫去了。皇上派礼部郎中来将军府赏赐了公主许多珍稀的药材,将军都让人暂时替公主收好了。”琴歌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很有职业修养。
云溯并没派人过来接我回宫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苦肉计我也行了,基本上该做的我都做了。依着他的性子,怎会让我就这么待在宫外呢?还是说他又有了什么折磨我的新计划,让我颇有些不安和惆怅。早知今日我会成了他的“阶下囚”,那日我宁愿自个儿跳湖,也万不会将他推入湖中。
“殿下,微臣见你一面当真好生不易啊。古人说得好,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殿下有了新欢,可就将臣抛之脑后了。”才入了园中不久,就听见封子息虚伪的叹息声转了出来。
我就说云溯怎会轻易地放过我呢?
“你怎么进来的?”我“瞧”向他说话的方向。
“这煜京中还没有我封子息去不了的地方。”他一路走来,身上挂的金算盘哗啦啦地响。对于他丝毫不掩饰自己低俗品味的勇气,我一向多有钦佩。
“殿下如今贵体安康,可愿随臣出去走走?这将军府中沉闷肃杀的紧了,想必殿下也是不喜的吧?”他风度翩翩,进退有礼道。
“你知道的,我这人就不喜欢闹腾。”我忒淡然超脱道:“你又不是傻子怎知傻子不喜呢?”
“殿下真不愿随臣去?事后可不要后悔。”他毫无愧颜地威胁道。
等坐上了他的马车,我怨念丛生。好不容易出笼脱困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一想到回去面对那三人,真是一条无尽头的黑暗之路。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我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封子息:“这不是回宫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流仙阁。”他拨弄着算盘笑眯眯道,目光流转在我面上:“殿下的眼睛果然已经好了。”
我沉默一下,对他诚恳道:“你要是还存点怜悯心,就不要打将我贩卖到青楼的主意,人家做这行当的挺不容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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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车,回到将军府时暮色烟霞伴着雪鸟斜飞在天际,脚下踩着的是干净坚实的石纹路,台阶上庭院里的积雪已被清扫的一干二净。
守门的士兵通报进去后,首先迎出来的是琴歌,她搀扶着我往院中走:“公主这一走可去了大半日,将军早就候着在了。”
我没有吱声,半阖着眼,轻轻按揉着眉心,微有些疲倦。脑子里还满是刚才与那人的谈论,他的出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应对起来不免有些慌然。
“公主回来了。”阁外庭院里的流苏树下他一身黑衣静然而立,一手握着件长锦盒。
“嗯。”此刻我也无甚心思与他嬉笑怒骂,只垂着眼小声应了下。
他执着锦盒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递了过来。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恍然一笑:“我忘记公主暂时不能视物。”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道澄黄的丝绢,龙纹翻飞。他牵着我的手将它稳稳握住,流苏树下他英朗的面容浮出丝淡笑:“公主不是要生辰礼吗?我,如你所愿。”
我的心跳得犹如钟鼓齐鸣,全身的气血都在此刻翻腾而起,脑中似幻化出了轰然雷响,一波又一波冲击得我有些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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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抉择
这一纸婚书,若是半天之前见到,我尚会惊喜万分;只是这时由他亲自求来奉上,握入我手中却堪比千斤重。
时光回溯至晨间,我随封子息往流仙阁而去。
流仙的名号听着风雅脱俗,却是这煜京中颇享盛名的一座楚馆歌坊。我私以为这阁老板取名的志趣虽是积极向上的,但未免脱俗之后反陷入了大俗之中。干哪一行当,最主要的是要突出这行的商品特色。我第一次听到流仙阁这名字时,第一反应是座道场,还感叹了句原是同道中人啊。结果和我正研究世俗风月的方晋冷汗淋漓,很有走火入魔之相。
封子息的马车并未直往流仙阁富丽堂皇的大门去,而是车轮一转,拐入了离它七八丈距离的一条深巷之中。巷道很深,两边高墙竖楼相夹,只渗出些许阳光进来。我挑开一边儿帘子,潮湿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马车驶过雪地时的咯吱声是唯一的响动。嘿,这地方忒有鬼气了。莫非封子息的真实目的是敬仰我国师府阴阳术之名,带我来抓鬼吗?
“殿下心中可是在疑惑,微臣为何带你去此处,所见又是何人?”封子息在我身后故作玄虚,卖弄神秘道。
冰冷的雪气刺激得我狠狠打了个喷嚏,我揉揉鼻梁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不疑惑。这不马上就要见到了吗?”
“殿下与将军相处不过数日,就变得如斯刻板无趣。”他怏怏不乐地耸了耸肩道。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很了解景晟?”谈及将军大人,我的兴致顿时也起了来。姑娘嘛,关注的话题永远就是那么几样,男子、首饰、衣服。有出息点、立志国家大事的姑娘也不出这个范围,只不过她们的重心偏向与男性同僚做斗争。
“殿下想知道些什么?”他像只狐狸似的眯起眼睛来,满眼的算计精光:“当初殿下与臣定的规矩,臣可还未忘记。”
马车的停顿打断了我欲和他进行的讨价还价,车外人道:“主子已经在暖香阁等着了,还请小姐公子下车。”
封子息以指抵唇,示意我不要出声。他坐于马车中动也未动,容色收敛,肃声道:“你们主子的印号呢?”他这般警惕的态度搞得我也有些紧张,这种接头暗号的场景,让我开始怀疑待会见到的是否为传说中的阴谋叛变的反动组织。
虽然我有一颗反动的心,但我着实不太相信当今反动组织们的技术实力。更何况是云溯的小狗腿、封子息带我见的人,指不定就是云溯想要试探我的一出无聊戏码。
帘门掀开小小的一角,梓木圆盘里躺着块月牙形的玉片,一个流水状的苏字若隐若现。从玉片的材质和精致雕工来看,它的价值委实不菲,算计算计,抵得上小户人家一年来的生活了。
封子息拣了起来,在手心里把玩了番,检验完毕后唇角一动:“请殿下下车吧。”
候在车外领头的是个少年,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棉衣,手抄在窄袖毛边里,见到我们眼睛弯得和月牙似的,笑得纯良无害:“封公子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还让我又往主子那里跑了一趟,取了这物件来。”
“你们主子可是不大高兴了?”封子息这会倒没有在车上时那般肃容沉色,笑得嘻嘻哈哈:“放心,像你这样得力能干的手下,哪家主子都是舍不得罚的。”
那少年笑了笑,冲我弯腰行了个大礼,随后就迈着稍快的步子领在前头,所过之处雪面上全无痕迹。若非见他谈吐时呼出的白气儿,在这阴森冷僻的地方我快要以为他是飘忽无根的魂魄了。
这条弄巷不仅深,而且极为曲折,走一段转个弯,不起眼的地方往往有一道角门。封子息不紧不慢地随在我身旁,对我道了句:“殿下可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骗了。”
眼角余光掠过某一处时,我恍然大悟:“你是说,这里被人做了阵术?”
国师府的山上,因着师父的兴趣爱好,随处可见难易程度不等的奇宫阵法。这些阵法并非为灵异玄术,不过通过特别的阵眼摆设,让人造成眼界里的错觉罢了。历史上,鬼谷子之流便是精于此道,更将其应用于兵家掠阵之中,往往会起到起死回生、反败为胜之功。传至今时,知晓并能运用的人已寥寥可数。
不曾想,这将要面见之人,不仅财大看来这势也是不小。我在心中默默将当今各方势力粗浅滤了一滤,心中大致有了些底子。
“主子就在此门后,小姐和公子请。”少年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对扇圆门前停下,手轻巧一推,看起来和朽木差不多的门扉缓缓开了一线。我好奇地摸了摸那圆门,下意识推去,却是纹丝不动。
“小姐别使力伤了身,这门可有千斤重。”少年温和笑道。
我突然感觉自己怎么和乡下人进城一样,充满了好奇心。我忧伤地自卑了会,决定将之归结为身为整个国家里最不平凡的国师府,除了山中阵法和后山那堆白骨外,它实在是处处表达着返璞归真的道家思想。简单点说,就是我们真是太穷了…
门后是一汪碧清的池水,在寒冬腊月里雾气娆娆、芙荷遍开,通过违背自然规律不动声色地炫富着。
“现在才到。”苍老却不显颓弱的声音响起在雾蒙蒙的亭阁里,轱辘声碾过绒毯划破雾岚,一匹小青鹿拉着的无顶小巧木车渐渐出现在我们面前。
车上坐着个老人,灰白的胡须,耷拉的眼皮,看起来十分的苍老。而当他睁开皱纹层层的眼睛看过来时,却像是有根锐利的尖针插在了你的骨脊之中,忒叫人精神了。
“就是她吗?”他慢慢地移动目光,将我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和她的母亲很像。”
“她是您的外孙,自然和您的女儿很是相像。”封子息展颜轻松笑道,他这副模样和嘴里说出的话却让我很想抽他几巴掌。
我不是没想过会是这个苏家,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并未与我接触过一丝一毫。在当年母亲被人害死在宫中,而作为娘家人的他们毫无动作,我以为他们已经抛弃了被送入宫中为那个家族带了荣耀与富贵的女儿了。宫妃三年一选,死了一个再送一个,这在世家人眼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况且,至此我也还未想通他们要见我的目的。云溯的母亲,当今太后也是出自这个家族,就算是改朝换代,于他们也应没多大干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孩子。”小青鹿拉着马车缓缓向我走来,老者的膝盖上搭着条长毛厚毯,他的眼光落到自己的腿上,干瘪的嘴唇勾出抹笑意:“我的腿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伤,膝盖骨被戎狄的马刀给削掉了。”
他半搭着眼睛如同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中:“那算是大祁打得最后一场风光仗了,我随那时的光武皇帝、也就是你的太爷爷,出征在北疆。你的太爷爷是大祁少有的英武善战的皇帝,他待兵如子,对我们几位大臣也颇是厚待。”
“如今大祁灭亡了,孩子,你甘心吗?”他突然截止住了呓语般的描述,掩在褶皱后面的瞳眸里是慑人的精光:“世人皆说你是个傻子,可你是我的外孙,是我最得意女儿的孩子。你怎么会是个傻子?”
我蹙眉,笑了一笑,对他道:“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想必你也知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想你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我这些疑问最好的解答了。”
他的手搭在车座的一边木肘上,青色的血脉突起,他脸上的笑意加深,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我老了,可苏家的后辈们还没有几个成长起来的。新皇登基,从目前种种迹象来看,他已迫不及待对世家动手。身为外戚的苏家,就算能拖一时也拖不了一世。”
他精铄的目光刺在我面上:“孩子你想报仇是吗?等等,你先别说,看看我想的和你是否一样。”他略略歇了歇,缓缓道:“你还有一个姐妹在宫中,皇帝要立她为妃。如果你要报仇的话,也可以走上这条路,留在宫中孕出辛氏后代,然后为他争来皇储之位。”他扫过我一眼:“皇帝待你不同,再以你的本事,这条路并不多难。”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等我答话。我这回当真是嗤笑出了声,他的算盘打得到是精细。想我走一条与我母亲同样的道路,入宫为妃,有我一日就有苏家繁荣一日。待日后真生出了皇子,立了皇储,苏家简直就是如日中天。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他神色微动道。
封子息立在不远处似对那盛开在冬季的芙荷很感兴趣,听到这边动静,并未看来只是眼角笑意深了几分。
我伸过手摸了下小青鹿的脑袋,手心里一阵湿热,原是它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我道:“禽兽尚知哺育之情。”面上笑意冷了三分:“你既道我并非个傻子,又怎处处把我当个傻子看了。他云溯弑我父兄、夺我国邦,我若入宫为妃、以身侍贼,外祖…”我笑着捻重这两字,攥紧五指:“我还对得起,待你不薄的光武,乃至圣祖、太祖皇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利光如矢:“你要想清楚,凭你一人之力,想要做到你心中所想犹如登天之难。”
我缓了些口气,笑道:“外祖此番找我来不就是为了看这登天之难有多难的吗?”
“想要苏家帮你,也非绝无可能。但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封子息不知在何时已退出了小园内。
出了园,就见他托着形影不离的金算盘上下拨弄着,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他见我来,算盘在掌心转了转,刚刚打好的珠粒又全部散乱开:“谈好了?”
“你的表妹是辛宓,你又是封家人,又为何会帮他做事?”我经过他身边,攀上马车时回头居高临下问道。
他将算盘别好在腰间:“殿下现在追究我的忠诚度,是否太晚了?封家的其他人想出商入仕,可我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只要买卖有利可图就行,又何必看主户是谁?”
他是个生意人,我的“外祖父”也是个生意人,这天底下谁不是个生意人了?想要一件事物就要拿另一件事物来交换,这世间的法则素来就是如此。苏家的财势对我而言是绝大的助力,可…
“你是辛家的血脉,我希望你能有辛苏两家的骨血,这样我才能放心帮你。”
我的手心里握着的是明黄的赐婚圣旨,手背上盖着的是他温热宽厚的手掌,脑海中久久地盘旋着那句话,我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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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心相易
他握着我的手连着那道长绢轴好好地放入我怀里:“今早我入宫去向陛下请了这道圣旨,为免显唐突,我求陛下暂时未落玉玺。”
柔滑的流苏花伴着簌簌飞雪洒在我和他身上,他微微垂着眼:“末将没有良田万倾、家财万贯,此生戎马在疆场之上,说不定哪日公主迎回的就是我尸体。但公主嫁我一日,我必真心以待、不离不弃。公主还愿意嫁给我吗?”
“你不是挺吝啬自个儿的真心吗?怎么就这么轻易说出口了呢?”从我出了国师府起,就一直生活在算计之中。云溯貌似待我亲厚无比,他不过是觊觎我身后的辛氏皇陵;辛宓是我的亲姐妹,可她视我为仇敌;符怀呢,他最初也是太后派来监视我,图谋不轨的一双眼睛;今天连我的外祖也来与我谋算苏家利益。
除了师父和方晋,我不相信任何人。这个不离不弃的誓言,当初也有个人对我说过,可惜它被时间给破解了。景晟他为何会突然愿意娶我,我不能不怀疑,他这份真心的誓言究竟会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替我一叶一叶拈去粘在面颊上的狭长花瓣:“公主不必担心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他双手抱在胸前,重新打量了我番:“怎么看,也是我要赔的本多些。”
“…”我握着那道赐婚的圣旨,手指颤啊颤,恨不得将它狠狠砸到他脑袋上。不过从他平日里对我毫不留情的手段来看,后果很有可能是我惨败收场。
“一物易一物。”他淡淡道,说得我心一凉,他稍显冷硬的眉眼里含起笑意,映着傍晚升起灯火仿若融尽了无限流辉:“我不求别的,公主用真心相交就好,再不对我说…”说到一半,他蹙了蹙眉,随后又释然道:“我会耐心等公主的。”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让我有些不明白,事实上我现在脑中很混乱。他的表情看着不似作假,尤其是那双眸子黑亮清明,没有半丝作假的虚心。师父说万物两心,一心就是双目。此刻,他眼神反而让我生出一丝怯懦来。
“我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呢?”我呐呐问道。
他沉吟一下,让我刚暖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坦然道:“那就看不见吧。”
“…”我哆嗦着唇瓣,平息了下愤怒,又继续问:“假如假如,云溯有天要杀了我这个亡国公主…”
“公主,你明白一个男子娶亲的含义吗?”他稍稍弯下腰来,双手牢牢地按住我的肩膀:“娶了妻子,不论她现在或将来怎样,他都会好好守着她。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的不安,但是公主你不妨试着踏出去第一步。”
雪花融化在我眼角,潮湿在眼中蔓延。低脸胡乱擦了一把,我作出强色哑着声音道:“我没哭,你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只是一时太惊讶了,对你突然要求娶我不太能接受。”
“没什么好惊讶的,像你这样好养活的公主不多了。”他自然而然道。
“…”
在后世历史上,关于我与他的记载很有传奇色彩,大体上都褒扬与赞美了我与我的将军驸马之间困苦时刻患难与共的感情。偶有野史也会提到当初我是如何拔足倒追他的过程。其实过程特别平淡,顶多就我雪地相候的那段苦肉计赚些小姑娘们的眼泪,所以我非常佩服写野史的往中间填塞的各种感天动地、狗血淋漓的桥段。倒有一二不循规蹈矩的设计了我强抢朝臣为夫、偷下□霸王上弓的桥段。
礼部报过来,说是要交由刑部去拘捕那些不法创作者时,我正捧着他们的作品看得津津有味,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并不多在意。太学里的那帮监生们正闲着没事要写千条状来褒贬朝事,真要抓了,到时太学的博士们又该念叨,广开言路巴拉巴拉。
公主出嫁,自也免不了“六礼”这样的古制。按例皇帝应先在宫外另赐公主府邸,再在亲迎之日由驸马于皇宫正华门相迎而去。我抱着那没有玉玺印的圣旨搭着马车回去了宫中时,将那圣旨从头摸到尾,摸了一遍后又摸了一遍。如此摸了三四遍后,我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云溯没加玉玺在上面,万一他反悔不让我嫁了怎么办?
这个担心到我一入宫就直接被引到了云溯宫中时,变成了现实。
走过端德宫外那座云桥,桥下的池水在金灯下漾出一波一波水纹,寒水一路曲折流向主殿。在那里我曾被云溯心狠手辣地丢进去过,那种彻骨的寒冷至今想起都让我遍体生凉。
暖阁内云溯背对着我掬着袖子不知在干什么:“回来了?”
“嗯。”
“回来了就去好好休息吧。”他直起身,揽袖侧身将笔搁下无喜无怒道。
“阿衍谢表哥隆恩。”我抱着圣旨往前走几步:“今早景晟他请了旨,刚刚我应允了。”
笔杆“咔嚓”一声断在他指下,过了好一会才听他轻轻道:“我以为你不会就这么轻巧地答应了。嫁人可是件大事,阿衍,你知道吗?”
“阿衍虽然是个傻子,也明白嫁娶乃终身大事。如今阿衍不是如了表哥的愿吗?”我走到他身后,眼光隐约瞥到他案上的宣纸一角,枯柳之下灰白的池水中旋着浅涡。
“如果我现在不希望你嫁出去了呢?”他还是用那种飘忽得近于灵异的声音道。
我慢慢屈下膝,跪在地上将圣旨举过头顶:“表哥御笔亲书,字字皆是金口玉言。表哥贵为九五之尊,当知君无戏言。”
“阿衍,从我们重逢起,你从没跪过我。这次是你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我,你说我该是生气还是高兴呢?”面前的月白常服移转过来,一只手轻轻按压住圣旨。
“如果是我,我就会高兴。”我嘀咕了句,手腕突然被狠狠勒住,拖起身来。对上他冷光锋利的凤眸,他唇角勾出个嘲讽笑容:“你虽跪了我,但你的心呢?!”
这是今天第二次遇到别人和我谈论真心这个深奥的生理学和哲学混合问题了,本来就懵懵懂懂的头顿时变得有两个大,老沉老沉的。云溯的性格喜怒无常惯了,但这次我怎么也不能被他牵着走。
“阿衍的心好生生地长着在自己胸膛里呢。”我咕哝着,将手中的圣旨固执地横到他面前:“表哥既然已经允诺,还请表哥成全。”
听到我前一句话时,他面色稍霁,腕上使的力气也松懈了不少,他在耳边如同咬牙切齿道:“阿衍,记住你所说的话。”手中一空,他劈手夺去圣旨,大步转到案后。
在我揉着手腕爬起身时,当头砸过来一道明轴,他恶狠狠斥道:“带着它快点给我滚。”
云溯这样的勃然大怒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新鲜无比,还很开心。我拾起圣旨顺溜地滚了,滚之前偷偷瞟了眼那张画纸,大惊失色地看了眼他,在他发作后悔之前赶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