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警惕严厉的眼神,我特别想回他一句:“咱是路过打酱油的。”考虑到以后有可能我和他们的头儿要相亲相爱,不能在此时就破坏了他和下属关系。我乖乖停住了步子,乖乖地亮了亮臂弯里被棉布包得很严实的食盒:“我是来找将军大人的。”
“你是何人?”那人依旧没有被我贤妻良母的造型所打动,用一种看狐狸精的眼神看着我,想来平日里应该有不少我这样居心叵测的女子过来瞎殷勤。
我耸了耸红扑扑的鼻尖,本想含蓄一点露出我掩在袖中的玉牌,指尖触到时临时改变了注意,将它往里塞得深了些。仰起头,碎雪飘在眼角,我忒淳朴憨厚一笑:“我就是喜欢你们家将军大人的姑娘哇。”

“将军不在府中,你快走吧。”士兵小哥显然被我的直白与奔放给震撼到了,也不再我身份上刨根追底,铮亮的枪戳在我面前,只欲赶人。
“那我等到他回来就好了。”我裹着斗篷大喇喇地往府前的石狮脚边一坐,对着他们道:“你们不用紧张,我是个良民,万万没有打家劫舍的念头。”我嘟哝道:“又不是个傻子,谁会来这里杀人放火。”
我近前的小哥凑到领头的跟前小声道:“头儿,我怎么觉得这姑娘就是个傻子?”
“废话,我们守好门就是了。管她是不是个傻子。”领头地斥骂了声,提枪走回了原地,眼睛却还狐疑地往这里撇。
铃雀用重重丝绵衣将我打点地很厚重,行动起来也自是笨拙。我将食盒打开,费力地伸出胳膊拽了拽小哥的背甲,对着霍然顶到鼻尖的枪头,我稳了稳神道举起食盒:“吃糕点吗?”
敬业职守的小哥们没有理睬我无事献的殷勤,宛若石像般立在将军府前。
我抱着食盒,顶着北风雪花和他们一样化成了石像,这一出大概可以取名叫做“公主化身为石,望夫切。”
大半日过去了,冻得哆哆嗦嗦地我步履蹒跚地拖着又冷又木的四肢爬回了马车,在温暖的大小火炉的包围下,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明儿我们来迟点…”
这么冻下去,没见着景晟我就先捐躯在了他府门前。本来我可以亮出自己嘉平公主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去他府邸中蹲守。但我一想起他那日所说的真心不可算和日后补习的爱情戏文,就觉得这么轻松的状态是肯定感动不了冷如坚石的将军大人。想他凯旋,看到我于飘雪中痴心等候,必是冰山消融,芳心定付。
“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领头的兵卒再次见到我时,有点崩溃道。
“你管我来不来?你既不是工部,主管街道修葺;又不是礼部,主管帝都风气,条文立法又没规定谁家姑娘不可以坐在自己心上人门口的。你们大老爷们追姑娘还知道在她墙外放纸鸢唱情歌呢,我就坐一坐,又不碍你事。对了,你吃糕点吗?”
他面部扭曲着,转身提抢重步而去,骂骂咧咧道:“谁说她是个傻子的,我看你才是个傻子。还没见过谁家姑娘,这么伶牙俐齿,呛死人的。”
皇室出品,自是与众不同!一瞧就知道这小哥宫斗戏文看少了…
我继续化做望夫石,蹲坐在将军府门口,待一层层漫天的雪花将我掩盖。
等到第五日,我照例往上左将军去时,铃雀欣慰地对我道:“听说今日将军率兵就要抵达煜京了,公主不要再吃着苦头了。将军见了公主这么一番苦心,定会大为感动的。”
我默默抱起食盒,他要是再不回来,这出戏码马上就要被我改演成千里追夫计了。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寒风冷雪扑在我面上,连眼都睁不开。缩坐在门口的我,呼吸着凛冽的寒风,喉咙被冻得生疼。连日来席地而坐受到的凉气终还是入了肺腑,生出了些微病灶。耐不住嗓眼的瘙痒,咳了几声吸入的雪片刺激得更是咳喘不止。
“姑娘,你还是回去吧。这么大冷的天,你身子骨受不住的。”我跟前的小哥看不下去,不忍地劝解道:“见咱将军也不在这一时半会不是?”
“可是不是说他今天就要回来了吗?”我可怜巴巴地抱着食盒望着他道。
“这…”他欲言又止,那边的领头大步而来,脸上的表情黑黑的训斥道:“站岗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转而面向我:“姑娘,实话跟你说了吧。将军此时已回到了京中,只不过应邀去了别家大人府中。”他看了我一眼,索性说完:“那家大人的千金今日过寿辰。你瞧,就算他回来你还是见不了面。思慕我家将军的姑娘不在少数,但思慕归思慕,正经过日子才是好的。快些回去,伤了身子岂不是让你爹娘心疼?”
风雪凄迷,他的话犹如穿过冰层的利矢直刺入我的“软猬”。爹娘心疼?孑身一人在这天地间,哪里有真心心疼我的人在?委屈、悲伤趁着连日积累来的病势汹涌而来,手心额上滚烫滚烫。我咳了几咳,手肘撑在膝上抵着脑袋,我一手抱紧食盒,嘶哑着声音道:“就算见不到,我也要等下去。”
这时候,我又犯了起了几头牛都拉不回的犟。说是赌气也罢,不甘心也罢,总之我是抱着蹲到海枯石烂的决心,抵死守在这里。虽然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是我被铃雀他们给扛了回去,再最后云溯跑过来得意哈哈一笑,你看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吧…
“殿下,你这是何苦?”神志不清间我似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落入了一个尚有风霜的硬冷怀抱,一声叹息响在我耳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抽泣状看,留言在哪里,第二更需要留言鼓励~~o(>_<)o ~~看文快乐~


仗势欺人

我素来是个无梦的人,数夜漫漫一瞬而去,无知无觉。师父言一梦一生,醒时百般困厄婆娑,往往能在梦中圆满。故而无梦的我对此颇感遗憾,这种遗憾大抵和买豆花时别人都附赠了豆腐乳、唯独我没有差不离。
一场大病在我的酣睡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贴着脸的枕面熏染着陌生的香气,努力聚起还有些涣散的神思,才想起这是十里香的味道。清新淡甜,与宫中厚重端庄的调香很不一样。喉咙还有点沙哑,抓着被面撑起身,我呆呆坐在床上,思维还很是迟缓。这里定不是宸和宫,想着昏迷前的那个模糊印象,如果不是被冻出了幻觉那这辈子我终于也体验了把英雄救美。
“殿下醒了?”随着他声音响起的还有床边哗啦一声刺耳的破碎声,响动格外之大。
我抚平骤奔不止的心跳,缓了些许急促的呼吸,才讪讪笑道:“果真是你啊。”话说完时,却觉得不大妥当。按理来说,一般被救美的女主醒来后不都应该是娇弱无力、欲语还羞,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先彪悍地砸了人家一个杯子呢?
于是,在他沉默期间,我做出副很娇羞的模样地对他道:“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迟钝地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有你不要生气啊,杯子我会赔给你的。”
“…公主确定是要赔个杯子给我吗?”他再度发话时声音里带着丝说不出的怪异,似有疑惑又似不信,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室内。
我恼怒了,循声瞪去,一拍床沿:“难道你还怕本宫赊账不成?我,我有的是钱!”
这段对话进行到此,已经完全不可能往我原先期望的男欢女爱方向发展了。再这样下去,我要拿个算盘和他清点这段时间的药材费、郎中费、住宿费、丫鬟费…自我唾弃了番,我是来和他谈情说爱的,不是来精进珠算的。
“谢商说你这场病来势汹涌,没有十天半个月熬不过去,看来他的医术退步了不少,三日不过殿下就醒了。”想是他也察觉到了前一个话题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便道:“不过即便如此,殿下还是先把药给吃了为好。”
“我一贯身强体健,区区风寒、何足挂齿。”我哈哈笑道,伸出手想去接药碗,半晌手里依旧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我疑惑地看向他:“药呢?”
“殿下一直都是如此?”他立在我床榻边,在我头顶道:“罢了,药冷了。我让人重新煎一碗来。殿下先好生休养着。”
将军大人今天很奇怪,说话总是半截半截,飘忽地让我把不住一个度来。
听他要走,我忙不迭扑腾着起身拽起他一角衣裳:“你…”他应声伫足,我你了半天,终寻了个话头来留住他:“你有没有因为我在皇帝表哥受了责备?”
“确是受了责罚,若不如此殿下何以在我府中?陛下命我好生照料公主直至康愈。”说毕,他身形动了动似是想抽出我手中衣角:“殿下请松手,好让末将替殿下准备汤药。”
我拼着剩下的一点力气死死拽着不放手,绞尽脑汁想着结巴道:“你,你,对了!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大臣女儿?”我委屈道:“天这么冷还下着雪,我守了好几天,你居然去别的姑娘那里替她贺寿。”
“殿下这是在吃醋?”他的声音忽而离得很近,就在耳侧,轻轻暖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额头。
“居然现在才发现,真失败。”我咕哝道,因着两人距离靠得太近往后挪了几寸,义正言辞道:“我现在是病人,你不要趁人之危,随便占我便宜。我,还是个姑娘家呢!”
“殿下不是一心想要我娶你吗?倘若我真,趁你之危了,殿下岂不是可以如愿以偿。”他反倒又逼近了几分,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还是说殿下从头到尾都是所言所行都是在戏弄我?”
“我是个傻子,你不是说不喜欢傻子吗?”我被他逼得退无可退,突然冷静下来一一指出:“我的名声不大好听,你娶了我搞不好就成了整个煜京乃至全国上下的笑话。还有我这个前朝公主的身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带着你满门抄斩了。还有,还有,一般姑娘家会的我都不会,打点家事从来也没人教过我。”
“殿下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坦白呢?”暧昧的吐息突然消失在了我周围,他停了下道:“既然殿下话已至此,又能否告诉我,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拖住我的原因?”
到现在我真的发现景晟这人是如此地不好糊弄,平常那些无赖嬉笑之法对他来说完全无用,他整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捉摸,而我的所有心思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肯定不会相信的。”我拢住膝,抱着被子团成个球,自怨自艾地缩在一角:“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殿下,你自己想必也十分明白,能让人相信的只有真话。”他的手覆住我的眼睛,十指顺着薄薄的眼皮往眉心处描着。我的脊梁骨不可抑制地窜起股颤栗,他常年持刀握剑的手指指腹上有茧,粗粗的疼。
他没有喜怒波澜地轻声道:“殿下明明从醒来时就一直在害怕,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最后的一句话直接将我最后的挣扎给云淡风轻地消灭在腹中:“殿下能无谓地说出喜欢二字,为什么就不敢承认自己看不见呢?”
我有很多秘密,每一个说出来不是一场江湖血雨腥风就是我被乱刀砍成了血雨腥风,无论哪种从我道教出身来说,我都应严守秘密、责无旁贷。我不是个瞎子,但我的眼睛时而看不见,这要追究到十年前那场宫廷斗争。不止母妃喝了一碗毒药,我也被灌了,奈何毒药制作者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导致了我间歇性失明。当然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师父用针将剧毒引到了我眼中,在漫长的解毒过程中,从一直失明到经常失明再至偶尔失明,我已心满意足。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之一,除了师父与方晋,再没人知晓。师父为了避免我暴露这个关乎性命的缺点,用无数根银针和跌跤锻炼出了我尚算灵敏的听觉。这是个短暂的病症,一般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可万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我。我苦苦回忆,究竟是哪里我露出了马脚。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病怏怏地问道,对于在他面前丢脸这件事,丢着丢着我快习以为常了。
“殿下的演技很合格,循声辨位之功也非常人所能及。只不过,”他的手自我眼睛上挪开,碎瓷片碰在一起的声音传来:“殿下打翻的并非是杯子而是末将端来的药盏。”
我沉默许久,抱起被子捂住脸嘤嘤嘤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按剧情走啊?明明所有戏文里,女角醒来‘渴啊,渴',男角都会端来水的!”
“…”他将碎瓷片轻轻磕在床沿:“殿下既然经精力不错,不妨就此再与末将说说在我府前蹲守的事宜如何?殿下不会不知道末将的归期吧?”
我将被子从脸上拉下一点理直气壮道:“知道又如何?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加感动吗?难道看到我在风雪中等你,你都不感动的吗?”
“不感动。”他寡淡道。
“呜呜呜!”我扯开嗓子放声大哭,一副要泪淹将军府的模样。
“…好吧,有点感动。”
“呜呜呜呜呜!”我的哭声稍微小了些,依旧绵延不绝。
“我十分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公主之苦。”他突然一本正经道。
“真的?”我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他。
“假的。”他干净利落道。
“…”我的眼泪啪嗒真掉了下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铁石心肠、不通情理的人呢?就算你实在喜欢不上我这个傻公主,给个安慰又不会掉块肉?看我不喜欢符怀,还把他当姐妹心疼呢。
“眼睛不好就别哭。”他想替我擦去眼泪却被我磨蹭着地躲开,倏然他转了个话题:“公主如此当真是要嫁与我?”
我本不想再助长他的气焰,好歹我也是个有那么点骨气的人,不能总被他欺压在下。可听他问的煞是郑重,自然地点了下头。虽然从我与他相识起,所见不过寥寥数面,每一面都似场闹剧。但真要此时说放弃,之前我在云溯前所做的努力那才要成了一出真正的玩笑。
“我说过若我早有心上之人呢?”他说地我心底一沉,依着他的性子和资本,却是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去娶一个名声狼藉的傻公主。就如我所说,其他不论,一个前朝公主的身份就已让人避之不及。他手握重兵,在边疆当地享有甚高的威望。在这个动荡之世,他如有心,完全可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我抽了因着哭泣不通气的鼻子,哑哑地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仗势欺人这个词吗?它就是专门为我这种皇亲国戚发明的!”我努力重振声势,趾高气扬道:“我乃一朝公主,你那些想出墙啊、想养红杏的念头还是死绝了吧。”
趾高气扬了半天,才发现一片安静。

他走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是哪一派的轻功?这么轻巧无声,敢情他不是将军是刺客啊。我一个人嘟嘟哝哝地掀开被子,摸索着准备去倒杯茶喝。说了这么老半天,我还真是有些渴了。
脚才一触地,一只手握住了它:“小心,有碎瓷。”
“…你刚刚为什么不出声?”我被陡然冒出的他吓了一跳,颤儿颤地问。
“在发呆。”他回答地一点都不惭愧,见我抽搐的嘴角,平平稳稳道:“我在思索公主说的仗势欺人是何等仗势欺人之法。”
我哦了一声,任他替我穿上鞋,晃了晃腿:“就是一般皇家婚姻的通用手段,请旨赐婚!”
“嗯,好手段。”他似笑非笑地赞了句,随即道:“谢商说你长时空腹,醒来不得饮水还是用些粥为好。不知你何时醒,我便让厨房就没断火,隔段时间就温一次。”
我愣了下,好奇问道:“我怎么想做什么你都知道啊?”又自言自语道:“幸好我不是想出恭。”
“…”
清粥小菜很快就上了来,景晟陪我坐在一块用膳。他将盛好的粥碗放在我面前,我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边。
“公主这是?”他诧异道。
我羞涩道:“人家看不见,你喂我嘛。”我就是不喜欢他一副什么都了然指掌的模样,我气不到他我也要酸死他,恶心死他!
“来,张口。”他突变温柔的声音响起,诱人的粥米香勾在鼻下,见我呆着不动又添了句:“乖。”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颤抖着慌忙从他手里夺过碗:“我,我自己吃就好了。”咽了口粥,我拧起眉头拖长了声音:“你这哄姑娘家的手法倒是很熟练啊…”
“以前青霄不肯进食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哄的。”他淡淡如此道。
青霄,不就是那匹和我争宠的外藩小公马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更新了~~~我的七秀萝莉也升级到60啦,师兄师父什么的果然是万能的啊!亲们放心,这周更新是会保持滴,两万字榜单在呢~~看文快乐~


如愿以偿

“不吃了。”我将碗推到一边,气哼哼地扭过头。
“公主这是在威胁我,要我陪你一起绝食吗?”他那厢的碗筷也随之落了桌,我耳尖微微一耸,他怎么也在吃
“你又不会。”我对此人良心的残存度已然十分通透,再无奢望。
“于理上,公主不用饭食,末将自是不敢逾矩;于情上…”他深涧静水般的声音平而缓道:“说到底,公主不吃不喝于别人何干呢?最终也只对公主自己身体有害无益罢了。”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我端起粥碗哼了一声,
“我一直都这么没意思,药粥你把药材都剔完了还喝什么?”他冷不丁出声阻止了我偷偷往桌子底下吐小胡麻的举动,我深感绝望。
“原还有这挑食的毛病。”他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语,在我绝望时又生出了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很挑食的,只要是肉我都吃的…
他如此言语却让我我恍惚地出了神。脑海中已经淡化到快要逝去的某些记忆重新浮现了上来,紧别在腰间的白玉匕首生着丝丝凉意。
在我失明初期时,我极度的抑郁暴躁,成为国师府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只“凶兽”,连每日送药过来的方晋最后都以月事不调的理由推脱给了阿岚。我能咬方晋出气,但实在很难对同类别凶兽的阿岚下口。
抑郁的我在国师府转了几圈转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之后,只能悻悻地一个人牵着阿岚去后山吹吹风、哼哼曲,用来打发看不见的黑暗时光,顺便把药给倒掉。在某一次倒药的途中,我捡到了这把白玉小匕首也遇到了它的主人。后山里面出猛兽出毒瘴出尸体,唯独从不出活人。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人长得是如何模样,只记得第一次初遇时他很无奈地叹笑道:“姑娘,你好端端的一碗药全送给了我这才上身的衣裳。”
我睁着漆黑摸瞎的双眼立在老榕树下,愣了好半晌才哭哭啼啼、瑟缩着出了声:“这位仁兄,这位义士,小女不是故意来泼你坟头的。等我眼睛好了,一定替你烧上几套上好活计和多念几遍往生经。你你,你半夜千万不要来找我。”
我的师父是当朝国师,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以至于影响了□岁的我盲目地相信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师父说后山没有活人,那这会说话的岂不就是鬼魅妖精?我一边儿庆幸着自己瞎了,看不见这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边儿在思索,我倒了这么长时间的药,怎么偏偏今天他才出来呢?
他不禁失笑出声,浅浅笑声犹如穿林而过的清风写月,可说出的话却很不怀好意:“我就是半夜来找你,你又如何?”
听他的声音,是个稍长的少年模样。他说他是山下书生迷路到了这里,那时我年幼,对世事还抱有天真无知的信任,就糊里糊涂地相信了。反正山中生产妖精的同时也盛产迷路书生。
他也是我的秘密之一,连师父都不知道他家后院还被我偷偷养过一个少年郎。他只是长吁短叹过,为何我食量突然大增。我哀伤而文艺地回答道,上天拿走了我的所有光明,所以它补偿给了我硕大的胃口。
在我与他熟悉后,他就开始在我吃药这件事上指手画脚,日□着我将苦得舌头发麻的汤药灌入肠胃里。除了这点让我很讨厌外,总体来说,他还是个很好的朋友。各国风俗趣闻、江湖朝堂之事,他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这成功拉住了我因失明从狂暴走向疯癫的心,每一日都过得有趣而新鲜。
直到有朝一日他挨着我坐对我道:“阿衍,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带你走出这里,去看看这四海风光。”
我这颗稍微萌动了下的少女心还来不及雀跃,就听他对我又道:“但家中有事,我要先走离开一段时间。”萌动的少女心一瞬间被浇得透凉,又被严严实实地踩回了黄土地里,还狠狠跺了两脚。
那柄白玉匕首也送给我作离别礼物,等我摸清了匕首侧的二字,我终于了然。我从没看见过他的模样,想着这样也好,没准他长得歪瓜裂枣岂不是将我心中想象出的娴雅无双的模样摧毁得很彻底。我虽是个不计较姿色的人,但我好歹还是个姑娘家,但凡姑娘家总免不了把所有最好的期望加到自己心上人身上。
匕首边上的二个小字是缙德,想是他的字而非名。将军大人说的没错,他是别国皇室中人。我不愿去想他来这国师府的目的,就当他是上天安排来与我相逢一场陪我度过那段无尽的漆黑岁月。
他说他定会回来找我,这种誓言戏文里有很多,往往都已悲剧结尾。初时还有一二期盼,再长大些后不过是一笑了之。或许他只不过在哄个孩子,或许他说的是真心,但人生的每一日都会可能产生无尽的变数。例如师父抓鬼抓到一半突然撂摊子不干了,让求助者活生生被吓死;又如方晋练剑练到一半,内力大增,绝世武功无师自通;更如那个人已经死在回国路途或皇室斗争中。
毕竟我打听了许久,也未曾听过哪家皇子有缙德这样的字号…
药粥里添加了安眠的药材,喝了不久之后我就步履飘然地爬上了床,又是一场酣眠。将军大人临行前大掌探了探我的额,低声道:“我就在外间守着,公主有事就传。”
我睡思迷蒙道:“你守着作甚?不是有丫鬟吗?”
“将军府中除了伙房外院,内院皆是小厮伺候。”
我一惊,坐起身来:“原来你好这口!”
“…公主还是睡吧。”他轻柔一掌将我推回枕头,一沾枕头,睡意如水草般卷去了我所有知觉。
许是前段时间睡得太多,这次无多久我便醒了来。醒来时外阁那厢有低低絮语,几人都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不难能听出争吵的意味来。
在听墙角前,我犹豫了一下。以前与方晋看戏时,里面偷听地都会被对方一声大喝后发现,外带附送钱币、毛笔、石子等等暗器。不过既然被发现的结局已经注定,那么偷听这一剧情也已注定发生,我坦然无愧又愉悦地趴在门缝边上听起来。
“且不论你能不能就这么娶妻,就看她的身份,也是忌讳中的忌讳,于你百害而无一利。谢商,还捣鼓你的破药杵作甚,还不过来帮老子通通这犯了混的脑筋?”这嗓门很粗,架势很足,明显是久任军中的一员大将。不过看他说的话,倒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型。
“我只是名郎中,只懂救人医身,不通男女之情,这事我说不上话。哪天你要是快死了,我倒可以出谋划策。”这话说得文文弱弱的,只是后面那句不免让与他对话的人维持不住涵养来。
“我揍你个老子娘的,谢商你说你是不是还在忌恨当年那桩事来?!”
“将军,任齐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且若传至老妇人那边,就事态非小了。”外阁里倏尔响起另一道声音,话不长音不高却让满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