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额前突然传来异样的温热感,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像…一只汪在嗅来嗅去,似乎还想…舔一舔?李嘉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清脆一声断开了,她忍无可忍揪着萧和权的衣襟,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双臂一用力,成功地——推倒了萧和权。
平日只有惨白一种颜色的脸颊因用力太过,在此刻显出可称之为明艳的绯红,幽黑的眼眸里燃着前所未有的熊熊怒火。萧和权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跪在他身上,气喘吁吁的李嘉,一时半会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
“你做什么?”萧和权的神情既迷茫又无辜,寻不到一丝方才的慑人之色,纯良到…
真想让人欺负啊,李嘉喘够了气,冷笑一声,手摸向地板。
“公子,您要的衣服买来了。”小厮自言自语地推开门:“还有啊,公子您做什么呢?楼下客人反映这响动也忒大…大大了。”
小厮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狗眼瞬间碎了一地,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衣服放那,然后,”李嘉淡定地用刀点了下床板,又指了指门:“出去。”
“明白明白!”小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上了门,在门外快要哭了出来地亡羊补牢道:“小、小人什么都没有看见,公子您继续继续!”什么强抢民男、强取豪夺、龙阳十八式,他什么都没看见啦!
来了个人打岔,萧和权断了线的神经总算勉强接回了原路,咽咽口水:“你,你要做什么!”
李嘉用白巾慢慢擦着刀,精铁的冷光晃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格外的冷漠瘆人:“这话该我问你。”
“…”萧和权额角一跳,用商量的语气道:“你,能先从我身上下去,再说么?”
“不能!”李嘉果决地拒绝了,看萧和权有挣扎的企图,刀口二话不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和权不敢动了,因为他看出李嘉没有一点玩笑之色,以他的身手反止住李嘉不是什么难题,但从刚刚那一刻惊魂的教训中,他有点,怕一动手就那么…一不小心地弄死了李嘉。以这小白眼狼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定会变成厉鬼夜夜趴在他床头,往他脖子里吹冷风。
给自己找了个差强人意的借口,萧和权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地板上任李嘉“鱼肉”:“你想问什么?”平日两人身高差距甚大,萧和权习惯了俯视李嘉,现在冷不丁从这个角度仰视李嘉,萧和权突然发现李嘉其实还蛮好看的,准确点说是耐看。长开的五官比之前要更为秀润而精致,两年前稍有圆润的下颚削尖了,显出两份棱角,配上她千年不变的冷淡神容,淡去许多属于女子的娇柔。
他本以为李嘉入国子监读书只是一个落魄的家的女孩儿的一时兴起,虽然李嘉有很多不同寻常的秘密,可他始终认为她毕竟是个姑娘,他的未来根本不应该同暗潮汹涌、诡谲多变的官场扯上半分联系,在那里稍有不慎,轻者终生流放岭外,重者一命难保。可他错了,或者说,李嘉的行为从来不在他正常的认知范围内。她考了状元,她入了秘书省,现在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兴师问罪,奇怪的是他竟然并不是很生气。趁李嘉“磨刀霍霍”的时候,萧和权抓紧时间分析了下自己诡异的心理,大概搞明白了,他之所以不生气,那是因为李嘉发现他这个燕国中郎将无端出现在金陵街头并不是把他交到了大理寺,而是把他带到客栈来。
这是不是说明,她是把他当自己人来着的?
“你来梁国是勾结十二连环坞对付权禹的?”不对,不能这么问,太早打草惊蛇了。
要不,拐个弯?
“你是被人追杀误入的梁国?”也不行,这种蠢问题她问不出口啊,明显一看萧和权就是有预谋有组织地潜入梁国的1
李嘉凝视着那张在络腮胡子后的脸,千思百转,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洗干净了吗?”
“…”两人一致地陷入了一阵沉默,萧和权用同样严肃的语气回道:“洗干净了,要不你检查下?”说完立刻觉得不妥,好像带上了点调戏的色彩…在看到李嘉当真扳扳他的脖子看看,拉开衣襟瞅瞅,很细致地检查时,脸上刷下一排黑线,他忘记了这小白眼狼是个较真的主了。
在李嘉的手搭在他裤腰上,萧和权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尤带点挣扎地按住她的手:“这里不能看!”
“哦。”李嘉倒也听话,嘴角一撇,老话重提:“又没什么好看的。”
“…”这回轮到萧和权丧失理智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是闹哪样!一定要他亲身证明,他很行他那方面很好看才是吗!好!他就让她看看他到底好!不!好!看!
局势在萧和权的暴走下瞬间颠覆,眨眼间李嘉换在了萧和权的身/下,她对此没有表示出一点意外,真要说意外也是意外萧和权能忍到这个时候才发飙。
握在手里的刀早被萧和权远远丢进了床下,凌驾在上方的身躯散发着李嘉所陌生的气息,危险而具有侵略性…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李嘉挑不出词来形容,就像…她想了下,就像广陵那只小哈皮摇身一变,变成了只极富攻击力的獒犬。
獒犬不仅咬人,而且一口致命。
“你我多年的交情,何须如此吞吞吐吐?”萧和权一手撑在李嘉脸侧的地板上,似笑非笑道:“我是有心潜入梁国,想必你将才也看到楼下十二连环坞的人了。但我与他们碰面没别的意思,只不过之前承了他们城主一个情,今天赶巧来这个人情而已。一群江湖草莽之辈,况且又在你们梁国境内,我有心利用,这手暂时还伸不到这么长。”
现在伸不长,又不代表以后伸不到。李嘉不屑。
萧和权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她的心声,嗤然一笑:“现在我在本国朝中脚跟还没站牢靠,哪有闲工夫管你们梁国的水寇。倒是你,我没记错的话…”那张五官立体而鲜明的英俊脸庞贴近数寸,鼻尖若即若离地擦着李嘉:“你是在秘书省当差,管不到大理寺剿匪的事吧?”
昔日的小哈皮,长成了今日牙齿锋利的獒犬…不知怎地,李嘉有种放虎归山的懊恼感,这种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很快投入到对萧和权那番话的思考中。
萧和权望着她敛目神思的脸庞,一盏茶前的绯红已褪得差不多了,余留淡淡的粉,血色稀薄,他猝然发问:“撞到的地方还疼么?”
同时,“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把胡子刮了。”
“…”
李嘉觉得解释不够,再接了一盆冷水:“真的很难看。”
“…”萧和权仿佛听见自己心上冷水嘀嗒往下落的声音…
19、【拾玖】
日影西斜,街外鼎沸翻腾的人声逐时散去,李嘉靠在窗台上小眯了一会,楼下小二一声吆喝,她睁开了眼。脑子醒了醒,她侧目看向萧和权,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在那笨手笨脚地与一头凌乱的发须做斗争。
看着令人着急,又…十分的有趣。
李嘉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撇,却不打算上去帮忙,望着漏在自己膝上的泛黄日晖:“我要走了。”她不能在客栈久留,十二娘就快找来了。萧和权没有文牒,密潜入梁国,一旦他被发现,与他一同出入客栈的自己也难逃此咎。
萧和权正费力地割开一缕扯不开的发团,李嘉的话让他手一歪,险些砍掉了自己的指头:“就走了?”
“嗯。”李嘉容色无波地抚平袖口、衣襟,整理完毕抬起头对萧和权道:“你做什么我不欲多问,只是希望你记住,这里是梁国不是燕国,不要太任意妄为。”
床帏处光线黯淡,盘膝坐着的萧和权团成个巨大的阴影,好半晌才支吾出一个“嗯”字。
已经到门口的李嘉顿了一顿,放下拉开门的手,偏头微微蹙眉,慢吞吞道:“你不会,舍不得我吧?”
“…”萧和权气沉丹田,一把撕下纱帐,瞪起的双眸亮如炬火,脸上带着一丝可疑的被拆穿心事的狼狈:“谁会舍不得你个白眼狼!”
哦,看这表现她就猜对了嘛,李嘉屈指在膝上一弹,在萧少脆弱的心脏上又踩了一脚:“口是心非。”
面上刮过一道疾风,眨眼间,李嘉的轮椅蓦地抵在门板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李嘉的脸被迫抬高,对上萧和权阴鹫如墨的眼神,这一出并不在她的意料内,她一时怔住了神。
“口是心非怎么了?舍不得怎么了?!”萧和权扣着李嘉的下颚,牙缝里跳出一个个恨意浓浓的字眼:“便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得了爷的好,还会道个谢字。亏得小爷我把你当朋友,见了面你倒好,句句绵里藏针离不了刺探,梁燕分明。李嘉你好,好得很!”
是,他就心里不平衡!凭什么他在边关凄风苦雨惦念着一个人,还、还因为她!得了某个难以启齿的毛病!到头来那人却把他视为他国细作,时时提防,怎不让他心火难消?!
这张永远不动如山的苍白脸庞,这副始终不现悲喜的淡漠神情,让他恨之心切,却又、却又思之不忘…
萧和权的质问排山倒海地砸向李嘉,李嘉怔愣着不知如何作答,许久低低喊了声:“痛。”为了让萧和权听清点,她又大着声音重复了遍:“痛!”
“…”萧和权内伤惨重,好像一记重拳砸在了棉花上,软趴趴的,完全没有得到相同质量的感情回应,他愤怒了,崩溃了,抓狂了!于是,他没有一点犹豫地低下头,在李嘉的唇上重重啃上了一口。
雪松的香气萦绕在彼此的唇间,萧和权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淡淡的苦药味缠了一丝甘甜,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
十二娘是在文街路口接到李嘉的,那时四野具合,万家炊烟绵延成片氤氲云海,点点灯火坠成星子,迤逦浮华。驾车的小厮因为弄丢了一六品京官差点在西市口泪尽而亡,李嘉反过来安慰了他两句。
文街离李宅只隔了两个巷口,李嘉遣了小厮回去,由十二娘推着自己往家去。街坊邻里都识得李嘉这个状元郎,相遇路过时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更有甚者推着自家闺女出来与李嘉装偶遇。
脾气怪是怪,腿虽也不好,但毕竟是前途无量的新晋状头,指不定哪日一步登天,自家闺女嫁了过去可就是个国夫人了。
“李、李郎,这是我做栗子糕。”
无视。
“李郎~这是我绣的荷包!”
无视。
“李郎!我爹有意去李府提亲,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依旧无视。
…
十二娘一边帮李嘉陪着笑,一边偷眼打量自家沉默不语的小主人,她服侍李嘉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她神思恍惚至此。檐下明灯悠然,十二娘弯下腰细心地替李嘉扣好披风,不经意间瞥过李嘉双唇,一愣。
唇角那块,是咬破的?
是咬破的,不过她以牙还牙也不吃亏,李嘉无意识地摩挲着仍有些刺痛的伤口,漆黑无光的眼眸深处亮起一点寒芒:这个仇,改日她定当加倍奉还。
客栈里萧和权忍痛拿着鸡蛋在高高肿起的脸上滚来滚去,奶奶个熊的,下手真他娘的重,明天还让不让他见人了?!
萧少,偷香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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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重逢如黄粱一梦,在李嘉平静的生活里一晃而过,李嘉继续在著作局做她清闲的著作佐郎,日日与满殿书香作伴。萧和权的人是没出现在她面前了,可他的名字却一次比一次频繁地传入她耳中。
燕国军中新贵,用兵如神、百战不殆的战神,燕国最年轻的振国将军…
燕国主战派这两年在朝内占据上风,与梁国的邦交疏远许多,燕国添了一个得力战将,让梁国皇帝陛下的失眠时间又延长了一个时辰。
而作为承接中书省的秘书省,李嘉想屏蔽这些消息,很难。
“李嘉啊,你说你是我们梁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和权则是燕国最年轻的振国将军,这一文一武的,有趣有趣。”从军器监摸鱼过来的李谆啧啧称奇:“当初有人就说和权乃金鳞潜渊,绝非池中物。”
李嘉整理书籍的手一顿,抽走李谆用来扇风的《贞观治要》,淡淡道:“话不能乱说。”
金鳞潜渊这句话,李嘉已经不止听到一次了,尤其是在萧和权屡立战功这一年。玩弄舆论这种低级把戏,李嘉不屑的很,但每个国家的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燕帝这个时候还要依靠萧和权对抗权禹,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对萧和权摆脸色。积羽沉舟,一旦权禹倒台,那些日日翻念在燕帝耳边的流言,就成为萧和权的催命符。
一个权臣的起家必伴随一个权臣的倒台,燕国这样周而复始的死局已循环了很多年。从种种迹象来看,君与臣之间的势力拔河,在位的柴氏已经不愿玩下去了。萧和权与权禹的斗争,必将会成为燕国朝局的颠覆点…
李谆话一出口便是后悔,闷头抱起李嘉理好书送入库,安静不了一会他那张叽喳惯了的嘴又闲不住了:“李嘉,你在这著作局待了也有好几月了,按例该轮岗入六部了,为何调令迟迟不下?”
入六部才是仕途历练的真正开始。
李嘉轻轻摇头,这个问题她也着实费解,梁国官场内虽有斗争,但她一无党无派的新人又找不到任何可供别人打压的价值。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朝里有人事大变动,吏部没闲暇管他们这群新人,另一种即是梁国朝内无事,但与某国有外事活动。
李嘉头一个想到的是燕国,不是说燕国近日与梁国的死对头吴越走得很近吗?
吴越与梁国一衣带水,合该是相亲相爱的邻邦,奈何梁国开国占据了最为富裕的江南一带,进步神速,短短几十年便将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吴越甩了个十万八千里。若干年前,现在梁帝的老爹,即现梁国上皇在吴越帝大婚前一日公然发国书对吴越帝的准皇后告白,硬是让准皇后一夜改变主意,死活不肯嫁了。
夺妻之恨,奇耻大辱是不是?!但问题是人家新娘一口咬着不嫁你,加上那时梁国水军操作犀利、装备精良。吃了两次亏后,吴越帝打碎牙和血吞,故作大度地挥挥手“君子有成人之美,朕,便成全你们。”
若不是一众官员以死相谏,站在甲板上的梁国老上皇差一步就冲到船头拍腿大骂:“成你个鸟的美,有种打过来抢人啊。”
…
如果燕国与吴越结盟,那么梁国便是真正的腹背受敌了。
“李嘉,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李谆在军器监里,对朝内事亦不多了解,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寻求家族力量:“我找我爹去给你探探消息,走动走动?”
是不简单,但同没接到调令的不止她一个,现在最妥当的做法便是按兵不动,李嘉婉拒了他的好意:“著作局清静,待着也并无不好。”
李谆不甘心,这破地方清静是清静,但清静过了头啊,一辈子在这哪还有什么出路。待要开口撺掇李嘉,正门处起了阵小小喧嚷,一群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一色绛紫蟠龙袍走近。
李谆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官袍,望了眼:“貌似是靖王。”
李嘉敛眸拂去衣上灰尘,端然跪坐于地板之上,静然不动。
靖王举步跨入堂内,环目四顾,肖似梁帝的细眸落定在李嘉身上,利光闪过:
“你,便是李嘉?”
20、【贰拾】
李嘉并手相叠,折腰行了个国礼,不亢不卑地回道:“正是下官。”
靖王年三十五,容貌上比他的太子兄长更似梁帝,身量高挑却因多年享于酒肉而稍是肥腴。他拈着细须暗中将李嘉通身打量了一遍,心里垫了八分的底,细眼眯出个略显刻意的平和笑容,虚虚一扶:“李先生高名本王久闻矣,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超然,清雅不凡。”扶到一半,蓦然想起李嘉患有腿疾,拢唇咳了一声对左右喝道:“还不快请李先生入座。”
啊,就这么迅速地从李嘉进阶到李先生了?有猫腻,有猫腻!李嘉不动声色地敛衽又是一礼:“殿下谬赞。”方移坐到摆上的蒲团,绿色的官袍在地板上铺成半个扇形,挺如青松。
李谆在宫宴时与靖王照过几次面,半生不熟的两人寒暄两句,靖王拐了个弯将话题引到恭顺静听的李嘉身上:“本王所言绝非虚言,先生才名蜚声五国,九州之内,万城之邦,先生的诗文处处得见呐。”
李嘉露出“惶恐”之态,谦让道:“戏笔之作罢了,不登大雅之堂。”说着被自己酸得倒了胃口,我说王爷您明明就是个醉迷温柔乡的俗人,爪子一伸我就知道您狐狸尾巴有多长,咱就别藏着掖着了。
对于李嘉的恭谦,靖王满意置于又有说不出的失望,传闻中清高风雅的钟隐居士也不过尔尔。前戏做够了,靖王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员,连李谆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去喝出,独留李嘉一人在堂中:“先生词作本王仰慕已久,此番前来特求先生一笔墨宝。”
“王爷所命,嘉当从之。”李嘉答应得非常爽快,她脑子又不是和萧和权同一个材质的,犯不着为了首诗词得罪人家一位高权重的皇子。
“…”李嘉的大方反叫靖王意外了一下,因为李嘉的词赋从来只写给秦楼楚馆或者行街走巷的伶人们,至于达官权贵没一个能从李嘉讨过一个字:“先生当真?”
李嘉故作“诧异”地挑一挑眉:“下官何敢欺蒙王爷?”
也是,再有才他也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六品著作佐郎,捏死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靖王满意地看了眼李嘉,嗯,为人倒也识趣,略为思索又试着道:“以后数日内,若有人求先生笔墨,但愿…”
“下官当婉拒之。”李嘉将靖王的心思揣摩得滴水不漏,得了,不就怕你的太子哥哥抢了你的风头嘛。
靖王自是大喜过望,看着李嘉越发地顺眼了,掌心在膝上轻拍了两下道:“先生心思玲珑剔透,这秘书省必是呆不久了。”
李嘉只言未语,却心领神会地淡然一笑。
写诗写词是需要有感情基础和灵感迸发的,靖王与李嘉约了三日后来取成品,便喜滋滋地告辞了。李嘉揖礼送他离开,靖王跨出门半步,忽地扭过头来盯着李嘉道:“本王是不是在何处见过先生?”
李嘉眸色清明,澄澈如水:“殿下龙章凤姿,下官若见过必不得忘。”顿了一顿:“殿下记错了吧。”
“哦。”靖王又多看了两眼李嘉,确定自己不曾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病色如纸的脸庞:“约是本王记错了。”
靖王走后,灌了一肚子茶水的李谆转回到中堂,看李嘉双手捧着杯清茶,靠在柱子上观赏庭中松柏,搔耳挨过去:“靖王找你何事?”
李嘉饮了口茶,冲去胃部的不适感,拿起一卷空白稿纸递给他:“你不是说向我请教诗词么?”
李谆呆呆接过:“这是?”
“歌功颂德,孝感动天,随便胡诌。”
李谆动一动脑子便明白过来,惊悚道:“他竟让你捉刀代笔写给陛下的寿诞贺词?”这个靖王胆大包天了,这是欺君罔上啊!
李嘉抿唇不语,谁叫梁帝生的这几个儿子全是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呢?
李谆更担心的是:“你替靖王写了,若给太子知道了,麻烦可就大了。”
“无事。”因为太子已经在三天前找过她了,开玩笑,她连靖王都不敢得罪别说太子了,所以嘛…
李嘉不烦不恼地喝着茶,静观青天云流:“所以,你要写两篇贺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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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六年,是梁帝五十大寿,也是他老爹梁国太上皇的七十寿诞,故而这次的庆典举办得格外隆重。
中兴五年冬至起便开始祭祖祭天、酬神迎新等一系列活动;朝内上下,无论官员大小,皆订制了崭新的礼服;延续前梁的宵禁传统也被暂时取消,夜市灯火如昼…
在这普天同庆之时,有那么几个人不太高兴,一个是入户部起就号称与国库共存亡的户部尚书,面对一日空过一日的国库心如死灰,他默默地爬进箱子里把自己关了起来,别人死活拽不出来。
李谆也是其中一个,眼看寿诞临近,他咬秃了笔头、写干了墨汁,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李嘉其实也是不高兴的,因为清晨家中便来个不速之客。
“哎哟,我的乖孙啊。你看你,瘦成这个鸟样!”老人蹲在李嘉面前,指头捏着李嘉的脸左右开弓,拉向两边:“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六郎哎!你是生生饿下来,等着叫老子我心疼嘛?”
“…”李嘉脸上为数不多的肉被心惊胆战地拉成面“薄饼”,袖里藏刀倏然抽出:“放…嗖!”
老人吓得往后大跳了一下,慌忙避开刀刃,以手掩面嘤嘤悲啼:“我的心肝儿,想我当初呕心沥血供你进学。而如今你考了状元,登了进士,娶了那公主没娇娘~便忘了人家…”
这种恶俗的台词也就这个臭老头能说地如此流利顺畅了,李嘉揉着发红的腮:“老而不死是为贼!”
十二娘忍俊不禁将朝食摆上案几,李嘉摆手示意自己不吃了,戴好幞头,便要出门。
老人拈了块胡饼大口嚼着,跟着李嘉身后嘟囔:“赶去投胎啊,看你这小身板,还不用朝食。啧啧,以后怎么繁育子嗣?你是要叫我老李家断子绝孙啊!!!你个不肖子孙!”
李嘉忍无可忍,拎起盘着柱子打盹的小白,冷酷道:“再跟过来,就让你做它的朝食!”
“…”望着一丈长、杯口粗的小白,老人果断地捂住嘴不嚎了,指缝里蹦出几个委屈的字眼:“小嘉嘉,你做了官就不可爱了。”
这个死老头,到底是谁把他从广陵放出来的?!
老人抽抽鼻头,忽然怪叫一声:“六郎啊,我看你还是别去上朝了。我算过了,今儿宜嫁娶,忌出行啊!”
这句话被李嘉不留恋地甩在了合上的门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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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起就金吾不禁了,西市闹了一宿,这个时辰街里街外静得仅听得见这一道有规律的蹄音。空气里残余着没消净的雨水气,混着泥土的腥味,透出丝丝凉意。
李嘉缩在车辆深处,掌着一点摇晃不止的烛火览阅李谆做的词赋。李谆与她是同科进士,真叫他认真做文章不在话下,只是此人玩心甚重,不拘礼法。所以写起这种教条文章便格外敷衍与马虎。
李嘉用银钩笔勾了几处措辞上的不当与错字,整体一扫,誊抄在洁净的绢面上,应付太子与靖王当是足够了。
从西市出来,入了京城主街,早起出入城的行人们将宁静所打破。李嘉卷起文卷收入袖中,趁着仅剩的一小刻空闲补个觉。头才靠上软枕,嘶鸣一声,来往行人们的吆喝声渐渐消停下来。
李嘉捏了下眉心,疲倦地询问了声。
小厮驱使着马匹避到一边,张望了一番才回道:“郎君,似是城门处来队官人。”
圣上寿诞,进城贺寿的地方官员与节度使数不胜数,李嘉并不奇怪,重新拢袖靠回去喃喃道:“等他们过去了,快点赶去皇城。”
“是嘞。”小厮清脆地应道,又“咦”了声:“这些官人看起来不似我国人呀。”这句疑问已经传不到闭上眼的李嘉耳中了。
以李嘉六品绿衣吏的身份,早朝她只得站在宣政殿外瞅着前方那一排排绿衣红袍,再远点的紫袍金袋已经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了,更遑论皇帝与朝臣们的讨论声了。
一个字也听不见,但就算听不见,李嘉也能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无非是什么地方排场摆得不够大,要再砸银子下去;又或是哪个宫殿该修得不够华丽堂皇到闪瞎别国使节的眼,必须加紧修缮;诸如此类,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