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幸掸去衣上露水,笑道:“挂着萧名鼎的名义,实际上已算得上是萧和权的了。”
经由高幸的口,李嘉发现之前自己错误地低估了萧和权,她甚至怀疑,他与萧名鼎的交好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兄弟情若都能在算计内,那对她所说过的一切…
李嘉对烛不语,高幸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地退出房外。跨出门槛时,袖内的信函滑出个边,握着它犹豫一瞬,指下一用力,信函上的碎成无数片纷纷落地。其中一角大致可见半个萧字,风一吹,散向各处。
第37章 叁柒
梁臣访燕这事柴旭早前就派人快马加鞭汇报给他老爹,虽说是萧和权为救李嘉脱困想出的急策,但话已出口回头还是要赶紧在权禹有所动作之前把后续事宜给料理妥帖了。
也不知柴旭在信里说得如何天花乱坠,燕帝叨咕了两句“这小子做事说是风就是雨啊”也就准了。李嘉抵达汴梁翌日一早,燕帝在延福宫接见了她,李嘉赠上礼单后即代梁帝象征性地问候了下燕帝的龙体安康否、百姓和乐否等等。
正午,昭庆宫设宴款待梁臣,规模不大,仅是燕国一些要臣参加。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嘉的双腿上徘徊了好几遍,每个人的眼里都在说着同一句话“唉,一大好青年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这样的目光李嘉在梁国便已见得麻木了,面无殊色地跪坐在席间,转而一些人又赞她处事沉稳、进退有度。燕帝心情不错,多饮了两杯酒,歪在龙椅上眼蒙蒙合着,似是微醺。众臣估摸着这宴差不多也该散了,落下杯筷,等着燕帝发话。
许是燕帝瞅着李嘉想起了自己在边关监军的小儿子柴旭,漱完口问了句:“西蜀战事如何?”
兵部尚书倏然坐直,好似刚刚与礼部侍郎猜拳定今晚谁请客的人不是他一般:“昨日报称萧将军已率兵抵达边境,途中已收回了连、景两城。”
“唔,那小子别的不靠谱,打仗倒真有两手。”燕帝对这个消息很满意,捻着不长胡须,似很头痛:“该赏的都赏过了,你们说这次他凯旋赏点什么好呢?”
兵部尚书大着舌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仗还没打完,您就想着赏什么了,陛下您好乐观啊。自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萧和权已是从三品的官位,再升那就是掌管汴梁禁军的十六卫大将军了。禁军,可是紧系京城的安危哪。
现任禁军的正职统领空缺,副统领是权禹一手提拔上来的,燕帝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就是想从权禹手里把这军权夺过去。枕头边睡了只随时能咬掉自己脑袋的老虎,谁能安心啊。
“西蜀战事尚且不明,此时定下封赏,似乎言之尚早。”说话的是权禹。
殿中呼吸声起此彼伏,轻松欢愉的舞乐声都无法再粉饰太平,没一个人敢贸然在这个当口说话,皇帝不敢违背,权禹更不敢得罪。权禹持杯含笑不语,燕帝压抑着怒火,化不开的阴郁深入眼底。
一声脆响惊破了好似停止流动的空气,李嘉提着**的大袖白着脸向燕帝告罪,燕帝绷紧的脸松了下来,旁边的侍官借机插科打诨给燕帝铺了个台阶下去。
朝臣们饮酒压惊的压惊,舒气的舒气,权禹亦是举盏饮了一口,嘴唇离开酒杯时却出了声:“如果陛下真要赏,我看萧将军功业已成,也年近二十,陛下不如赏他一门合适的亲事?”
萧名鼎听这话头一个在心中大声叫好,他现在是巴不得立即给萧和权找个姑娘,押着他进洞房,赶紧把扭曲的取向给纠正过来。这一想,他不自觉地和其他人一样望了眼和他哥“关系匪浅”的李嘉。
李嘉低头擦着衣上水渍,局外人般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视若无睹。
闻不到一点醋味,众人看好戏的心情失望地落了个空。不是传闻这梁国有名的才子奔赴千里来到燕国就是为了追随萧将军的步伐么?不是传闻萧将军在梁国即与他这爱郎痴缠不舍,夜夜同榻到天明么?!
燕帝一听权禹说话就心口疼,头一偏看到自己太子对着权禹谦顺的模样痛得快心肌梗塞了,只当没听见权禹那通话,宣布龙体不不适,散宴。混账!他好不容易拉扯个自己的心腹,才不能任权禹找个姑娘给配了,指不定是他安插的探子。
萧名鼎一看这事要黄,心道不好,宴一散,摔了酒杯就奔后宫去找太后去了。
┉┉∞∞┉┉┉┉∞∞┉┉┉
李嘉从宫中出来,在乌云上压了一夜的雨簌簌落下,沿着琉璃瓦垂下一串串晶莹水珠。高幸候在宫门接李嘉,看她出来脸色白得不同寻常,忙撑伞迎了上去:“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累了。”
李嘉极少在外面流露出疲态,一股子精气神似在宴上全耗尽了,看得高幸心惊:“是否要寻郎中来看一看?”
李嘉看了他一眼:“不用。”
高幸知她担心什么,并未将话说开,只模糊地暗示道:“小人在汴梁有熟识的郎中,公子大可安心。”
汴梁有梁国的奸细并不让李嘉吃惊,她皱眉只是因为高幸今日的举动莽撞得有些不寻常,她试着从他的眼中寻找出蛛丝马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般敏锐令高幸眼皮一颤。一道雷电劈在东方,电光闪得李嘉没有看清他的表情,高幸细柔的声音飘在雨声中:“属下万万不敢对公子有所欺瞒。雨大了,公子还是快上车吧。”
李嘉之所以生疑,是因为与萧和权离别后就再没收到过他的只言半语,从萧和权以往的表现来看,这是很反常的。
回了上懿佳苑,李嘉对着窗下雨帘誊抄道经:“你去从探一探西蜀的战事。”
“公子担心权禹会在战场上对萧和权不利?”
“要你查就去查。”李嘉写下“极则必反”四字,淡淡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李嘉语气让高幸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是。”
重光从内室走出来,害怕地看一眼高幸离去的方向,把怀里的药瓶抽了出来,担忧地问:“叔叔的腿又疼了吗?”
“重光,你帮叔叔做件事好么?”李嘉从厚重的道经中抽出一封信来。
“一会萧小哥哥带你去相国寺玩,你找个机会不要让萧小哥哥看见,把这个交给那一个叫息和的僧人好吗?”
“好!”重光将往衣襟里一插,生怕掉出来似的往里使劲塞了又塞。
打开药酒的李嘉看着重光站那怔怔看着她好半天,停下动作道:“要出去了快去换身衣裳吧。”
“重光帮叔叔上药吧。”
李嘉弹了弹他的小脑门,哄着他:“叔叔不用帮忙,你去前厅等着,一会萧哥哥来你告诉他叔叔有事不见他了。”
“好。”
重光走后,李嘉慢慢将目光从晃动的珠帘上收回,放下药酒弯腰撩起袍子,吃力地一点点卷起裤腿…
┉┉∞∞┉┉┉┉∞∞┉┉┉
燕国的雨季不长,半旬不到的光景淅淅沥沥的雨势已从汴梁上空收得一干二净。这半旬里萧和权用兵有如神助,逼得蜀军节节败退,燕军长驱直入一度逼临西蜀重镇沧澜城下。攻破沧澜这道天险,蜀都危在旦夕。
在燕军士气大振之时,萧和权却鸣鼓收兵,退回到两国边境。
为此燕国早朝上唾沫星子直飞,纷纷指责萧和权畏手畏脚、胆怯不进,一个接一个地撺掇燕帝命萧和权一鼓作气攻入蜀都,直接把蜀国划到大燕版图。
打了胜仗燕帝也很亢奋,但这仗胜得究竟太过顺当了些,说以灭国就灭国是不是太轻巧了些?
“权禹可说了什么?”熬过了雨季,李嘉脸上的灰败似乎也被屋外绚烂的阳光一扫而净,一袭广袖藏蓝袍托得她面如珠玉,皎然生光。
高幸将香茶磨碎洒进炉鼎里,冉冉一抹浮香升起,苦中掺甜:“这两日早朝权禹皆告假没来,说是回老家祭祖去了。”
“权家发家吴越,他回哪门子老家?”李嘉调试着琴弦不以为然道:“燕帝急了,这两日连招了几个大镇节度使觐见,命太子陪同,用意不言而喻。能取得河朔三镇节度使的支持,太子未来的帝位等于保住了一大半。至于文臣,在燕国文臣能起多大作用。”
“可燕帝不知,权禹也与河朔三镇的节度使见过面了。”高幸挑着一杆白纸熏在炉鼎上,拿起剑他是个武士,放下剑他又似回到那个在深宫里伺候帝妃的内侍:“公子命小人盯着权禹的动向,是有意插手权禹联合三镇?”
“河朔三镇鼠首两端,狡猾的很。便是权禹亲自去见了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李嘉将晾干的白纸平铺在案上:“权禹对此定是心知肚明,他只要稳住三镇不站在太子那边就够了。”
“公子是要助燕太子一臂之力?”高幸看着李嘉捏着笔对案沉思,浅浅一笑:“还是说,公子要给萧将军写信?”
李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混球自己只言片语都没有送来,仗都打得乐不思蜀了,那她为何要主动写信给他?李嘉有这种想法是有原因的,在萧和权启程去西蜀后不久,她曾写过一封信给萧和权,用她一贯冻死人不偿命的语气交代了一些西蜀当地须注意的地形与风俗。谁知信去了就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李嘉在心里冷笑两声,再没给萧和权写过一言半语。
“不,我是要推权禹一把。”
┉┉∞∞┉┉┉┉∞∞┉┉┉
蜀燕交界处的虎啸关。
拎着半坛酒的副将摇摇晃晃闯进大帐:“将军,不出去喝酒在这做什么?”副将眯起眼,卷着舌头口齿不清道:“将军你这是在编花?”
来不及藏好的萧和权脸黑得像涂满了墨汁,黑中夹着点诡异的红:“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去!!!!”
副将拍腿哈哈大笑,酒坛子掉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都没知觉,大嗓门只嚷:“大家快来看啊!将军给心上人编花了!!!”粗汉打了个酒嗝,挠挠脑袋:“等等,将军你的心上人真的是梁国那个瘸子么?”
38、【叁捌】
“她不是瘸子。”萧和权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慢慢将红结上的流苏一根根抚平抚顺:“她的双腿虽然无法如你们一样行走自如,但她所看到的却是寻常人目光无法达到的地方。”
李嘉眼中的是千里江山,万丈峥嵘。
副将被萧和权的语气所慑住,好一会呐呐道:“将、将军没看出来你是个痴情种啊。”
这还用你说,萧和权得意地翘翘小尾巴,一脚把人蹬出帐子:“走走走,别来烦老子。”埋头接着苦苦钻研,这下一根绳该往哪穿来着,他娘的为什么他看自己编得这平安结怎么看怎么像一团杂草呢?
门口围了一兜小将,亮晶晶地看着副将:“老陈,将军真的在给梁国来的那个书生编花啊?”有几个大胆的脑袋还想往帐里钻,惨叫着跌出来,脸上硕大一个黑鞋印。
副将骨头一哆嗦,仿佛感受来自大帐内的杀气,嘿嘿嘿地直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们看将军那糙汉也不像会做那细致活的人啊!”啪,第二只靴子砸在了副将的后脑。
“…”副将哭泣,说编花挨骂说没有被打,将军您的心思则和来了葵水的婆娘一样反复无常啊。
其他将士:将军啊,您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嘛。
“走了走了,继续喝酒去了。再过两天回了汴梁,可就喝不到这凤香酒了!”看不到好戏,众将士返回篝火边继续说着他们半荤半素的段子。副将向前跨了两步,忽想起方才军师提起的话,赶忙折回大帐外拉着嗓子吆喝了一声:“将军,上头有话,回汴梁途中让您顺路去将平宁郡主接着。”
“老子知道了!”语气仍是不大好。
副将回忆着军师那颇有意味的语气,琢磨着又吆喝了一嗓子:“将军,那平宁郡主听闻是个大美人啊!”
“关老子毛事啊!”不好的语气已经变成了不耐。
“…”副将噎得说不出话,将军,这郡主不管是美是丑好歹是个姑娘家啊!!!!
┉┉∞∞┉┉┉┉∞∞┉┉┉
打在太后那撒娇耍赖使劲浑身解数,说服她老人家等萧和权一回来就给他指婚后,萧名鼎有一段时间不敢去见李嘉了。别说,那个李嘉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文臣,但被他那黑幽幽的眼睛一瞅,就和浸在冰水里似的冷。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虽然萧名鼎认为李嘉和他哥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一连数日他还是做了亏心事般不自觉地避着李嘉。只是避得了李嘉,却避不了过重光那小子。
李嘉少言寡语,重光难得逮着个人陪他玩,就和牛皮糖一样缠着萧名鼎。萧名鼎喝酒他跟着,萧名鼎打猎他跟着,萧名鼎逛青楼…他也跟着。萧名鼎崩溃地捂着少年的眼睛,把他从衣不蔽体的花魁面前拎出去:“杀猪还给它喘口气呢!能别再跟着小爷我了不?”
“不能!”重光吃着花娘姐姐给他的糖,回答的很肯定。
“你够了啊!”萧名鼎怒发冲冠,大眼瞪小眼瞪了回,求饶道:“小爷我又不是你爹,你不是有叔叔的吗?”
“叔叔病了。”重光一粒一粒数着糖果,吃了五个留了五个小心放入怀里带回去给李嘉。
“病了?!武一没提起过啊。”萧名鼎可没忘记萧和权写过来的信上是如何一字一字叮嘱他务必照顾好李嘉的,他本就对李嘉抱着愧疚,青楼也逛不下去了,提着重光一跨马往上懿佳苑奔去。
李嘉喜静,住的小苑在整个园子的最深处,绿柳如云掩尽重楼深深。萧名鼎东绕西绕好容易找到了正门,一进去狗鼻子即嗅到了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淡淡的血腥气。
地上不见也不见血迹,唯有凌乱的花草和碎在角落里的瓦砾证明刚刚这里进行过一场打斗。武一蹲在屋顶上整理瓦片,高幸全身上下很干净,拿着把长剪在那修剪花枝,看见萧名鼎来笑了一笑,没做多解释,只道:“公子等你多时了。”
咦,李嘉知道他要来?萧名鼎瞪向重光,重光一脸无辜地吮着指头上的糖渍。
萧名鼎踢开门,第一句话是:“有刺客?”
第二句:“受伤了没?”
李嘉穿戴整齐地坐在轮椅上:“陪我去大相国寺转转。”
萧名鼎刚想说不,李嘉淡淡看来一眼,少年默默过去将她推出门外。
路上萧名鼎酝酿了很多话想对李嘉说,譬如“我已经给我哥找好老婆了,你死心吧”;“你看你也是一大好青年,要不我也给你找个姑娘?”,酝酿来酝酿去,他问的是:“你真的喜欢男人?”
李嘉眼神凝聚在车外的街市上,倒是重光舔着嘴唇上的糖,鄙夷地看着萧名鼎:“叔叔不喜欢男人,难道喜欢女人么?”
“…”萧名鼎指着重光好久说不出一个字,多小的孩子啊!就这么被教坏了!却忘记了自己从五岁起就是京城父母用来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是啊,我只喜欢男子。”托腮望向车外的李嘉忽然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名鼎,嘴一张一合:“尤其是萧姓男子。”
萧名鼎的胆都快被李嘉这话吓裂了,恶寒着往车里退了又退:“我我我,不会喜欢你个瘸子的!”
重光作势又要打他,唰的一把折扇打开在两人面前,白底黑字——“天养残疾人。”
“…”萧名鼎一败涂地。
李嘉摇着扇子略感寂寞,这个萧小弟战斗力不行,没有萧和权好玩哪。
┉┉∞∞┉┉┉┉∞∞┉┉┉
相国寺内香火鼎盛,古木参天,香客来往如织,不负“为国开光”的皇家第一寺之名。
重光已随萧名鼎来了好几次,早失了第一次的兴趣,抱着李嘉给他买的九连环拨拨弄弄。萧名鼎在心里骂李嘉造孽,给个傻子买这耗脑子的玩具,伸手就拿过去说帮重光解。解啊解了半天,萧名鼎在重光期待的眼神里汗越冒越多。重光撅起嘴一把抢过去,拆拆弄弄,把九个环塞到了他手里。
“…”萧名鼎捧着它们望着重光流了一地血泪:“你真是个傻子么?”
“你才是傻子!”重光炸毛,扑上去咬他。
贴在他身上还没咬上口,李嘉开腔了,她指着藏经阁后一片郁郁葱葱:“那里是何处?”
萧名鼎脸色微微变了变:“那里啊,那里是僧人所住的僧房,不对香客开放的。”
“哦。”李嘉没再多问,望了眼他手里的九连环,摸摸不服气的重光脑袋:“重光说得对,他才是傻子。”
“…”萧名鼎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他哥到底是看中这嘴巴能毒死人的瘸子哪一点!!!
从东转到西,重光喊起饿,萧名鼎耐不住他的聒噪,得了李嘉默许,带着重光去找些素食点心。李嘉的安危自有武一照应,而他宁愿带着这小傻子去找吃的,也不想在李嘉跟前多待一刻。
李嘉在树下看着萧名鼎走远,抬头看看藏在树上的武一:“推我进殿。”
将轮椅托过藏经阁的门槛,不用李嘉吩咐,武一避之不及地退到角落里,马车里李嘉和二爷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呜,作为贴身护卫的他岂不是比二爷还要危险!
这个时辰藏经阁里人影疏疏,李嘉转过个角时不易碰落了叠经册。
“小僧来捡便可。”一个灰衣僧然快步过来弯腰一一捡起它们,直起腰时轻声道:“公子。”
李嘉从他手中拿过经册随手翻看一页,远处看两人似在讨论佛法:“西厢里住的可是她?”
“我来时便听说是位贵人在此礼佛,那里虽有守卫但并不森严,常有宫人进出。”僧人声细如蚊,注意着四周动静:“权禹来过两次,但似乎没有见到人,离开时脸色微有不快。”
李嘉叹了口气:“她重孝在身,自是不便见外客。且又是个烈性子的主,别说权禹,连皇帝来了都不一定给面子。”放下经卷,朝着僧人双手合十:“多谢师父了。”
僧人回了她一礼。
时刻留意此间动静的武一见了忙过来:“大人回去了?”
“我还要见个人。”
…
西厢果真有禁军把守,李嘉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道鸟形令牌:“我奉萧统领之命前来探视公主。”那正是重光依照李嘉吩咐从萧名鼎身上摸来的。
禁军一向认符不认人,又听是萧名鼎的名号,仔细查看了符令便放了李嘉进去。
入了西厢,反而里面没有多少兵士把守,几个宫装女子坐在庭下绣花笑语。忽见着李嘉一纤秀少年,脸一红却仍是上前阻止他前行,娇声叱咤:“此乃皇家重地,不得随意行走。”
李嘉望着掩而未合的花梨木门,安然一笑:“劳烦姐姐通报一声,我与公主乃是旧识。”
39、【叁玖】
驸马不堪病痛折磨离世后,每年这个时候康华都要回京在这相国寺替离去的亲人礼佛祝祷。
她是个好清静的人,在今上之外几乎无人知道她在此。可从数天当朝左相权禹来后,这个清静就被打破了。所以宫娥通报有人求见时,康华本不欲相见,但当宫娥奉上那人的信物时她几乎是立刻转变了主意。
“你是谢家何人?”
“为何会有这根木簪?”
隔着两重竹帘,康华仅能看见一道模糊浅影。禅室外初蝉声聒噪得人心烦,看着那静坐在地的人影却令人无端心静下来。
“故人已去,公主问这些又有什么必要呢?”李嘉避重就轻地回答。
康华公主握着木簪怔怔地看着他,在坐回椅中时她的脸上已寻不到方才一丝的失态,指腹反复磨着腕上的佛珠,良久她问道:“你用此簪来见本宫,究竟所为何事?”
李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答道:“想请公主看在往日故人情面上,帮在下一个忙而已。”
“什么忙?”
“答应权相烨所求之事。”
康华手一抖,只当李嘉是燕国朝中的人,嫣红的唇瓣讥诮地弯起:“原来是帮权禹当说客的。权相好大的本事,连本宫这点往事也能挖得出来。可惜权禹太看得起康华了,康华只是一介可怜孀妇,藩镇与朝廷的事哪有插足之地。”
“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谁人不知,驸马离世前将成德军军令一分为二,一个给了副帅,一个便是留给了公主用以在藩镇立足自保。”李嘉淡淡一笑:“当年公主与成德军同生共死,死守朔方城,巾帼不让须眉之名在河朔三镇广为流传,便是连成德军现任主帅也比不上公主在军中的威信。”
李嘉的语气与态度是她素来的不疾不徐,可听在康华耳中却横生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来,想权禹来时也不曾对她如此无礼:“那又如何!权禹这个佞臣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成德军是驸马一生心血,要我交给他,白日做梦!”
“权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位置,亦算是个枭雄。”李嘉佯作叹息,道:“如公主所言,权禹谋反是迟早的事。但被动不如主动,公主何不先下手为强?”
“你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权禹既然有求于公主,公主不如顺手推舟说服成德镇站在他那边,谋而后动?”
康华冷笑:“让本宫给你做细作,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是燕国皇室,公主所为是维护皇室正统,怎能说是做在下的细作呢?”李嘉一派道貌岸然。
武一在外等得久了必会去找萧名鼎,李嘉在这不能多待,话说到了她拍拍袖子便告辞了。
康华仍在细细咀嚼着李嘉的话,李嘉来得的太莫名,从话里看她似是替皇帝精打细算,但若是如此为何皇帝不直接与她说道。不过,康华与她这个皇兄并非一母所生,而当今太后对她芥蒂颇深,如此一想,皇帝拉不下这面子托李嘉来也情有可原。真正让康华能信任李嘉的,是她手里的簪子…
在李嘉将要出门前,康华涩着嗓子问道:“你究竟是谢炜什么人?”
“谢炜是谢衣的兄长。”李嘉留下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 ∞ ∞┉┉┉┉ ∞ ∞┉┉┉
李嘉没出来前,武一正蹲在大树下写每日一例的小报告。他家将军吩咐了,每天都要把李嘉早中晚的身体状况、心情状况、吃了啥做了啥,有没有被哪个不三不四的小妖精占了便宜等等详细地记载下来,然后打包寄到前线大营。
武一愁啊,光从李嘉的面部表情来看,李公子一天的心情只要两个字形容就够了——还成。看不出多高兴,也看不出多不高兴,哪怕被人当面对着他的瘸腿指指点点,李公子他好像也没多生气啊。至于占便宜更不可能了,李公子长得是挺水灵,但谁敢在他冷飕飕的目光下多待上一刻啊。
第一次,武一认认真真,如实地记下寄了过去。过了两日,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还被萧和权骂了个狗血淋头,原因是不够细致,不能帮助将军大人他全方位地了解心上人的日常生活。
武一他委屈啊,他文化水平就搁那摆着呢,要他多挤几个字还不如让他多割几个人头。得,前车之鉴在那,第二次武一绞尽脑汁,凑够了整整三页纸,连李嘉一天如几次厕都给写下来了。
这回轮到萧和权愁了,三页纸五百零八个字,有近一半的错别字,读完萧将军感觉自己都快不识字了…罪不可恕的是:老子的女人去如厕你他妈的还敢跟???萧将军怒吼掀桌。
武一咬着笔头唉声叹气,没留神李嘉已从禅房里出来,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跟前,好奇地望他手里看。笔啪嗒掉地上,武一嗖地背过手去:“大、大人。”
“打小报告呢?”
被逮个正着的武一觉得应该替萧将军解释解释:“将军,他他是关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