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劲风掠过,室内已再无萧和权的身影。柴旭摸摸鼻子,咕哝了句:“好歹听别人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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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燕后萧和权一行人落脚的地方不再是官驿,而是沿路各地的官署。一来是因为官驿人多口杂,不太安全;二来燕帝交代柴旭顺路替他考察考察民情。队伍里有位皇子在,不用明说,各地官员使足力气将场面办得喜庆又热闹。似乎大燕全国都已脱贫致富,全面奔小康,百姓们的道德水平也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只有今次入住的昆州大有不同,昆州位于燕国南部,偏靠江南,却实属一处山穷水恶的贫乏之地。一年内难见雨水,收成惨淡还要靠周边郡县救济。燕使们本不愿入住此地,但不巧李嘉在路上发了风寒,病势汹汹,便拖着众人耽搁了一日,赶到这里时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只能留了下来。
堂堂一州官署,条件还没旁边一个县城的上台面,院落角落里的长草长得都有半人高,梁柱上朱红的漆彩落败成暗红色,像一块块干涸的血迹。檐下的灯笼久经风吹雨打,近乎退成了白纸。枯朽的老柳树上立着两三黑不溜秋的乌鸦,一到傍晚嘎嘎地叫。乍一看,三分不像官署七分倒像座鬼宅。
刚来这第一日,萧和权对着萧条落魄的院落和老州牧那身旧得发黄的官袍嘴角停不住地抽,赶紧叫手下去外头搜罗些上好的被褥用品,预备悄悄地给李嘉送过去。东西是买回来了,差强人意,饭都吃不饱了还有多少商家卖这些奢侈品。
没料到,东西送去了,不多会又退回来了。萧和权只当李嘉还在和他置气,心想你和我生气没什么,和自己病着的身体过不去做什么。只待要强行塞过去,送还东西的高幸柔柔和和说了:“公子说了,将军的心意他领了,但入乡随俗。昆州州牧与他同为五品,他所用的器具当不得有所僭越。”
高幸的话礼和理都站了,萧和权有气不得发,最主要的是李嘉这意思明摆着是还没原谅他,只得作罢。
回去复命前,高幸意有所指地朝萧和权笑了笑:“公子还命小人传达一句,将军有这闲功夫,不如多出去走走。”
萧和权还不来及多出去走走,军情就送过来了,现在回头去找李嘉,发现本应在厢房养病的她倒是溜达出去,不见人影。一问门房,道是李大人出门散心去了。
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个人不是件易事,幸运的是萧和权想起那夜与李嘉从酒肆回来时所说的话,一路留意着,果然在间往来不绝的香火铺子前觅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一拎金纸,一卷白烛,李嘉抱在怀里的东西并不多。高幸没在她左右侍奉,这让挤在人群里的她拿钱的动作有些不便。钱袋摸出一半,捏着一把铜板的手在她面前伸了出去:“多少钱老板?”
几个铜板的事,李嘉没同萧和权计较,也默然地任他护着自己挤出了人堆:“谢谢。”
萧和权听着她客客气气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与我不用说什么谢。”
李嘉瞥了他一眼,眼睛里辨不出喜怒,只是“哦”一声。
暮色偏晚,干燥的风从干涸多日的河床上刮来,发燥的泥巴味和臭熏熏的腐气。转角时,李嘉回头看了眼人来人往的香火铺,道:“这种地方的生意竟是这么好。”
香火铺子生意好,便意味着死的人多,很多老病伤残熬不过严冬腊月,一抹孤魂随着凄厉的冬风入了地府。萧和权推着李嘉找了个人少的岔路口,帮着她将金纸叠成一个个元宝,与草纸一同堆在地上。
李嘉叠得很慢,这些手工活她一向不怎么在行,叠好一只放在膝上却发现萧和权那边已有了四五只。叠着叠着李嘉赶不上他的速度,干脆放下手看着萧和权一个人不出多时便叠完了所有金纸。
留意到李嘉的眼神,萧和权拿起草纸用拳头顶在掌心里磨了磨,笑了笑:“小时候叠多了,就快了。”
那笑怎么看怎么有股不愿道明的苦涩在其中,萧和权小时候,正是他萧家败在权禹手中的时候吧。萧家、谢家天南地北的两家,却走了同一个结局…
李嘉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一包的米花糖:“吃糖么?”
萧和权嗤之以鼻:“女孩儿家的零嘴我…”
嘴里塞入的糖粒硬邦邦的,裹着米香的清甜从舌尖一路蔓延至舌根。唇上一点凉意,轻轻刮过,萧和权下意识地咬住了它,不放它离开。
李嘉用力也抽不回手指,注视着萧和权愈发深邃的眼眸,道:“疼。”
萧和权捉着李嘉的手腕,舌尖在她指尖拂过,稀薄的暮光在他的瞳孔里凝聚成一点笑意:“骗子,一点都不疼。”他的嗓眼里似掺了风进去,声音有些哑,轻轻吮吸着她指尖的唇落在她掌心里,舔了一舔。
李嘉忍住手的颤抖,淡淡道:“烧纸了。”虽然她努力维持着原先的语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泄露一两分恼怒。
萧和权解气似的咬了口,留了个浅淡的牙印,才松开她的手,眯着不怀好意的笑:“哦,烧纸。”望了望李嘉嗖地收回去的手,他又笑了笑从怀中取出火石,若无其事地点燃那些金光闪闪的纸钱。
这令李嘉有些慌乱和忿忿,可她又说不出是为何而忿忿,只得沉默地捏着草纸送入火堆中。
飞灰顺着风盘旋在路口,呛人的香火味在两人间袅袅升起,也不知相隔万里的一族孤魂是否能享用到这些供奉。
“今夜我就要启程去汝州了。”
“哦。”
“你一人去汴梁多加小心,我把武一留给你。万一有变,你让他送信与我。”
“哦。”
“无事不与权禹碰面,便别招惹他注意。”
萧和权像个碎碎念的老妈子样左一件右一件的叮嘱,李嘉心里那点异样迅速地被他的啰嗦给冲淡了,不耐烦地一迭声哦。
“记得想我。”
“哦…”
半天静悄悄的,李嘉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竟会着了萧和权的道。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轮椅被人一把拉扯住,旋即背后贴了副滚烫而有力的胸膛,激烈跳跃的心跳声撞击在两人贴合的地方,萧和的声音与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我若战死沙场,来年你会不会想起祭拜我?”
漫长的时间流逝在逐时灰暗的天色里,李嘉低着头看那只紧紧揽在她腰间的手,咬了咬唇,脸仰起时已是一片淡然:“不会。”
第35章 叁伍
萧和权披星戴月赶往汝州大营,李嘉则跟着燕人一步三慢地晃向燕国国都汴梁。燕国人是急性子,以他们往日的行军速度,用不了十日便能抵达汴梁好交了差事回家和老婆孩子们团圆。无奈作为梁国使者的李嘉实在是个身娇体贵的主,坐两天马车一定要歇上一天,沿途兴致来了还要看看风景写写诗。
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萧和权留给李嘉的护卫武一:“大人,权禹爪牙遍布全国各地。在外耽搁久了,小人怕横生意外。”
烤着茶的李嘉头也没抬:“哦…可不是有你么?”言下之意,要你何用?
“…”权禹手下的死士无数,我可就一条命啊!武一气愤地写信给萧和权打小报告:“将军,这个李大人嘴巴太毒了!属下伺候不了!”
萧和权正为军务忙得三宿没合眼,一双眼睛熬得和兔子似的,嗓子直冒烟。一看武一的来信乐了,感情那祖宗不是光折腾他一个人啊,大笔一挥:“不伺候也得伺候!他若少了根头发,你就给老子去马槽刷一辈子马屁股。”
武一泪奔:将军,你和那个死面瘫一起欺负人!
李嘉走得再是拖沓,四月末柳梢染青,宏伟坚实的灰色城墙从遥远地平线上的一点逐渐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东京汴梁原身是前梁汴州,燕太祖成功上位建立政权后,在其旧址上向外扩长三十里。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本来是打算东西南北各扩五十里地的,方显得他大燕一国之都的气派。才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算盘都没拨,直接向太祖叩了三首,把人请到了国库。呼呼的穿堂风把太祖的心吹得拔凉,他娘的,老子竟然这么穷!
燕国穷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然而再穷,君臣百姓奋斗了几代,把这座国都建的倒也有模有样。
外城东门十里处早已候立了一干礼部官员,梁燕两边的官员代表自家皇帝亲亲热热地寒暄了一通,便由燕臣开道,过护龙河入城。
汴梁的地理位置不算太北,气候比李嘉想象中的温和上许多。与金陵一样,一条汴河由东向西横穿整座城池,但两岸别致的民风建筑却不会叫人把它错认成金粉雍容的金陵。不同于江南屋舍的精致小巧,这座京城的屋宇大多三五成楼,雄伟高耸。汴河所经之处,自成水市,舟船来往络绎不绝。
无论权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李嘉不得不承认,在他手下,今日的汴梁再不是书中所记载的荒城。
但燕国不是只有一座汴梁,在它之外更多的是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昆州”。权禹独掌大权,顺者昌逆者亡,民怨日积月累,这汴梁的繁华不知还能得几时?
昨夜下了下雨,天微凉,风从缝隙里钻入喉咙,李嘉止不住咳了一声。声音未落,一件薄皮斗篷冲开垂帘,飞到了她身上,落得分毫不差。
武一不情不愿道:“大人保重身体。”呜…他明明是将军手下最得力的武卫,能打能斗,各项技能满点。为何偏偏要被派来做个梁国病秧子的老妈子!武一不甘心地使劲揪马鬃,胯/下马匹吃痛,屁股一扭险些把他甩了下去。
斗篷半新不旧,却是上好的皮料,一看即是某人的旧物。两根指头捡起一角看了看,将军府难道穷成这样了,拿件旧哄哄的来献宝?李嘉撇撇嘴,一把抓起来马虎地罩在了身上。
按着原本的行程安排,李嘉一行人甫一入汴梁,即要入宫拜见燕帝。然燕帝为了体现他是个开明大度且善解人意的好皇帝,特恩准了他们休整一日,次日入宫。
入住的地方是汴梁城东南角的上懿佳苑,靠着皇城边。原是前梁一个王爷在汴州的府邸,经重新修葺装饰后专门用来招待各国外宾的。从东门去那,得绕大半个汴梁城。李嘉在轿里闷了一会,耐不住烦闷拨开半边轿帘,百无聊赖地张望沿路市街。
——“咦,萧将军不是与他们一道去的梁国,怎不见回来时有他?”
——“听说是被陛下派去西南打蜀国去了。”
——“又去打仗?”少女叹了口气,向天双手合十:“我可怜的萧将军,上回受得伤也不知好了没?奸臣当道,世道不公啊。”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对话在轿子后落得越来越远,李嘉不禁摸了摸斗篷边,仿佛嗅到上面无形的血腥味。
“武一。”
武一虽然不甘愿侍奉李嘉,但还是很神速地出现在了轿子边:“大人。”
李嘉默然,俄而道:“你走吧。”
武一大惊失色,两眼瞪圆:“大人您您,您是在嫌弃小人么!”
“…”李嘉想说的是,她这边有高幸就够了,让他回萧和权那去…
他娘的,他还没嫌弃这病秧子居然先一步被他嫌弃了,武一哭泣,他不想刷一辈子的马屁股啊!当机立断选择抱李嘉大腿表忠心:“将军把小人派给了大人,小人生便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
武护卫你公然对你家将军的心上人剖明心迹,你家将军知道么?
“…算了。”李嘉彻底放弃了和武一的交流,果然笨蛋的手下也是笨蛋啊。
“公子。”白日基本形同隐形人的高幸突然靠近轿边。
紧接着,前头一阵兵荒马乱,马嘶声不绝于耳。李嘉坐在轿子,不便出来探望,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幸眺目略作一看,嘴角弯了似是而非的笑,渗着几分冷意:“来了个贵人。”
燕国举国上下能当众拦下两国大员前路的数也数不出几个来,李嘉一点即透,心知来者是谁。一时间落轿的落轿,下马的下马,杂七杂八一片的行礼声,唯独李嘉这一座锦轿岿然不动。
李嘉倒是想动,可轿夫被这场面怔住了,没反应过来给她打帘,搬轮椅。初来乍到,总不至于开头就得罪了对方的权臣,李嘉解下斗篷,整着官袍便要自己撩了帘。
一束白得炫眼的光线骤然从半开的帘子下泄在李嘉面上,李嘉阖上眼,待刺眼的不适感消失了才缓缓睁开,定睛看清了眼前人,不疾不徐地折身一拜:“权相。”
紫衣垂挺如尺,玉带紧束,单手挑帘之人凤目半眯,精光乍现:“李嘉。”权禹微微一笑:“久仰大名。”
李嘉的目光与他相合一刹,恭顺地垂下眼:“虚名而已,万不敢当”
众人瞅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包括武一在内皆是心生怪异,李嘉区区一个正五品,连个正经拜见礼都不行,这权禹啥时候那么好说话的?
权禹盯着李嘉半晌,蓦地笑了起来,似感叹又似惋惜:“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武一看向李嘉的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这个李大人和权禹竟是旧识,那将军知道了没?
权禹放下轿帘,淡淡望了眼不远处为苍碧柳色掩映的宫苑:“这是要去上懿佳苑?”
鸿鹄寺卿擦了一脖子冷汗,道了个是,心里直犯嘀咕,相爷何故明知故问,这不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么?
权禹沉吟片刻,一笑:“上懿佳苑也有好些年头没有修缮了,款待梁使未免失礼,我看不如住去玉矾楼?”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就叫睁眼说瞎话。燕帝为了在李嘉这些梁使面前挣够面子,特意花了大价钱把上懿佳苑从里到外翻修一遍,恨不能连夜壶都用金翠给包起来。御史不乐意了,犯得着尿个尿用个金壶嘛,太铺张浪费了。还是权禹轻描淡地几句话压下这件事,哄得燕帝对他低成负数的印象分噌地蹿高了不少,却不知权禹借机处理掉了那几个参过他好几本的可怜御史。
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一句话就不住上懿佳苑要去玉矾楼了呢?玉矾楼的装潢设施倒也高端大气上档次,只不过远在京郊,虽临近皇帝行宫,却是权禹的一处私宅。普天之下,也就权禹一个人能把私宅修的可比行宫了。
若接待的是普通臣子也罢了,款待的是一国贵宾,这哪是他一个鸿鹄寺卿能做得了主的啊。鸿鹄寺卿左望望右望望,发现没个能帮自己出头说话的,嗫嚅了半天,刚要说声好。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从御街一头奔了过来,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就见一辆牛车踩着咣啷咣啷的巨响狂奔而来,两边各跟了一列金甲长戟的兵士。
破破烂烂的牛车横冲直撞,险险地刹在权禹面前,差一步就要撞在了李嘉的轿子上,里头钻出了个邋里邋遢的人影,一见权禹眉开眼笑,不伦不类地作了个揖:“哎哟,相爷!好巧啊这是!”手搭眉骨举目四望,费解道:“我哥不是说给我带了个嫂子回来了么?嫂子呢?”
“…”众人抽搐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落在了李嘉的轿子上,这个嫂子应该不是李嘉吧…
第36章 叁陆
“萧名鼎你别太放肆!”燕臣中有人回过神,袖一甩,眼角偷偷瞄着权禹脸色,继续狐假虎威的喝道:“诸位大人皆在此,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萧名鼎正眼也不看他,双手环在胳膊上,鼻腔哼了个轻飘飘的音,两边兵士手中的长戟齐齐砸在地上,激起一尺高的灰尘。唰,两排锋利刀戟斜出,呼喝的官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嘴巴哆嗦了半天愣没敢再说出一个字。
权禹转了转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眼里仿若看不见那些寒冷刀光,眼角堆起笑纹:“我看陛下是把你宠过头了,都敢带着兵来城里耍着玩。”那口吻像是个长辈责备个无理取闹的小辈,责难少而包容与宠溺居多。
李嘉在轿子里专注地聆听,来人的身份不难猜,姓萧,一口一个哥,还有那似曾相识的…口无遮拦。除了萧和权的弟弟再无他想,只是萧家一门都折在权禹手上,萧和权何时多了这个弟弟?而且听权禹的口气,这个弟弟在燕帝那还甚为得宠。
“还是权相是个明白人,”萧名鼎大大咧咧地蹦下马车,落地时踩到拖拉在地的袍子,脚下一绊,嗷了声朝前栽了过去。
权禹身边的护卫见势不对,霎时一齐拔出了刀。萧名鼎吓的脸一白,及时扯住旁边小厮的手,硬生生把自己扳了回去,惊魂未定地瞪圆了眼:“造反啊!想坎死小爷我?”
李嘉无声地勾起嘴角,这语气神似当年在国子监时的萧和权,活脱脱的痞子第二。
权禹笑着让护卫退下,嘴边好整以暇的笑容慢慢退去:“玩够了就回去,陛下昨日还说要召你进宫陪太子读书,这个点也该到了。莫在这误事了。”眼光从那一排御林军滑过:“私调禁军可不是小事。”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李嘉听着他森森话语莫名有些怀念梁国的朝臣们。说掐架那一定是从头咬着对方到死,队伍清楚,立场鲜明,固执的简直可以说可爱。若是梁国多一个权禹这样的人物,要不了三年,江山就要易主了。
“谁说小爷我是来玩的啊。”萧名鼎甩开小厮的手,趾高气扬地过来指了指鸿鹄寺卿:“你,陛下让我来看看,怎么还不送梁国贵宾去上懿佳苑休憩?误了明日的事,你是准备把自个儿脑袋挂在城门上?”
鸿鹄寺卿脖子一凉,猛地缩了缩脑袋,连声道:“是是是。”
“陛下?”权禹眼光闪动。
“是啊!”有人撑腰,萧名鼎的脑袋简直能昂到天上去:“权相不信,大可入宫去问陛下。”
坐在龙案后的燕帝心底一股恶寒,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坑老子。
权禹望了眼李嘉的轿子,悠悠一笑:“既然是陛下所命,禹不敢不从。”侧身让开了路。
鸿鹄寺卿的心在刀尖上滚了好几个来回,这回功夫堪堪停住,不敢多看权禹的脸色,唯唯诺诺地行礼,小跑回了轿中,赶紧带人溜。
萧名鼎站在队伍中央搓着手瞄了好几遭,始终没看到能做他嫂子的人选,逮着武一问急急问道:“小一,我哥心尖儿上人到底是哪个呀!”
武一一脸菜色,瞄了瞄李嘉那顶暗红软轿,霜打了茄子似地向前指了指。
萧名鼎嘴一咧,一掌击在武一后背:“早说嘛!”
武一别过脸,二爷,我不想太早打击你啊。
“嫂子嫂子!你在咋也不开个口说个话?!”萧名鼎遛马蹿到轿边,毛手毛脚地一把扯开帘子:“我哥可特意嘱咐我来接,接…”
乌发似夜,肌白如雪,少年白衣清冷,平滑眉目叠起细纹:“你是?”
萧名鼎嘴巴大张,登时傻住了,轿子从身边走去老远也没个知觉。风卷着落叶在他脸上打了个转落下,无限凄凉,萧名鼎眼圈红了,完了!他哥去了趟梁国,居然把萧家的香火给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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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懿佳苑,萧名鼎尚没缓过那口气来,失魂落魄地没一头撞在落地的轿子上。一看李嘉低头出了轿子,却是由两边的侍从搀着坐入了个轮椅,大腿都快拧巴青了。日!他哥居然还找个瘸子!
鸿鹄寺卿将人送进上懿佳苑,领着李嘉他们大致转了一圈,便称面圣复命,丢下几个下属逃也似的溜了。左右有萧名鼎这混世魔王自告奋勇地替他招待,犯不着在这是非之地碍着权禹的眼。
坐了连日的马车,李嘉这一身骨头都快震散了。沐浴更衣后便倚着靠枕将就着闭闭眼,晚间时候少不了要应付人。不曾想这一闭,醒来时已是繁星如棋,一偏头吓了一跳,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人。一高一低,此刻正扭打在一块。
“放开我!你个坏人!”
“哎嘿,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这小王八蛋!”
“咬死你!”
“…”李嘉不动声色地掩好松散的衣襟,假咳了一声,引起那二人的注意。
死咬着萧名鼎不放的重光立即松开嘴,委屈地哭着朝李嘉奔过去,一头扎进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叔叔,那坏人打我,打我!”
萧名鼎揉着手腕上的鲜红牙印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接过来,一句好话没有,还敢恶人先告状?”
那日李嘉离开金陵来燕国时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带上重光,而是由萧和权指派了亲信择了条与大部队截然不同的路线悄然送入金陵。李嘉这一做法起初让萧和权大为不满,认为她不够相信他,但转念一想万一真出了个意外,多个小拖油瓶连累李嘉岂不是得不偿失,便也作罢。
重光一人在路上已不开心的很,一来就被萧名鼎阴阳怪气地拿话刺着,倔脾气也上来了:“你是坏人!你没有权哥哥好!你背后说叔叔坏话!”
李嘉听到了关键词,瞥了眼顿时脸色慌乱的萧名鼎,替重光擦着泪花,慢悠悠问:“他说叔叔什么坏话了?”
“他说叔叔是狐狸精!”重光心智懵懂,也不管这些话的意思,一股脑倒了出来:“说叔叔缠着萧哥哥,把他的魂勾跑了!”
“是么?”李嘉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到萧名鼎脸上。
萧名鼎被她那黑洞洞的目光瞧得慎得慌,硬挺着骨气大声道:“李大人,我哥交代我好生照应你,这没问题。但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你也别怪我话难听。我哥他家就剩他一根独苗,一定是要传宗接代的。所以,”他吸了口气,脸涨的紫红:“我哥他、他是鬼迷心窍才会喜欢你个男子,希望你不要继续纠缠他了。”
李嘉抚着重光的后背,哦了一声。
这个哦是几个意思啊,萧名鼎愣了楞。
李嘉半撑着身子靠在塌头,淡淡道:“反正是你哥来纠缠我。”
萧名鼎五雷轰顶,心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我哥怎么会看上你个瘸子!”伤人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话是不是太重了?
重光再傻也听出这话里的蔑视,立马挣开李嘉的怀抱又要扑过去打萧名鼎,眼睛要瞪出血来:“叔叔不是瘸子!!”
李嘉牢牢攥着他的衣襟往后一拖,勉力将他牵制住。
重光本冲得厉害,被这一拉大为不满,回头对上李嘉的眼神。一怔后看着她的双腿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一遍遍地重复:“叔叔不是瘸子!不是!”
萧名鼎自知说错了话,不敢抬头去看李嘉,听着李嘉略略安慰着重光,又拉不下脸来道歉。进退维谷间就要悄悄推出去,忽听得李嘉发问:“你是萧和权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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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名鼎自然不是萧和权的亲弟弟,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皇族。他的母亲是当今燕帝的长姐,先帝亲封的长公主,驸马本是萧和权父亲帐下的一名家将,后来立功受封时被这位长公主看中了,一跃成为了老燕帝的东床快婿。刀剑无眼,在萧名鼎出生不久这名驸马爷就战死在了沙场上,他母亲听到噩耗后悲痛欲绝地随着亡夫而去,独留个孤子在人间。
因为父亲的关系,萧名鼎打小就是萧和权的小跟屁虫。整日“哥啊哥”的喊着,两人又同姓萧,久而久之,汴梁中人真将他两当亲兄弟了。燕帝对这个外甥宠爱非常,宠着宠着就把这厮宠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
要说这权禹连皇子都不放眼里,却偏生对这萧名鼎颇为忌惮,不光是燕帝宠他,他忌惮的是萧名鼎父亲留下的那十万亳州军。当年长公主出嫁,这十万亳州军是先帝送给她的嫁妆,故而在权禹收编萧家军时却拿它没有办法。
“那现在这十万亳州军的下落…”天不亮,一夜没合眼的李嘉已穿戴整齐坐在桌前。